我在本家古堡逗留了两天,在这两天,我一直都住在桑普的房间里,几乎没踏出过房门。桑普送给我的项链已经被我打开了,绿宝石的壳子下面隐藏着一颗晶莹剔透的黄色宝石,那形状与大小都与我印象中鸢尾花箱子上的凹洞相同。尽管这一系列的经历并不能使人愉快,但我依然有很想感谢的人,桑普、辛蒂,就连肖本娜,我也感激她临走前的善良一笑。
柯南道尔曾经说过,饥饿有助于思考,因为原本用来消化的血液会停留在大脑。可惜我饿了两天也没有想出什么好办法,明天就是最后交易的日子,只能凭运气见机行事了。我将古堡所有的事务以书面的形式交与露露管理,并嘱咐她如果我没有机会再回来,希望她会用莱布德斯家所留下的遗产继续帮助世界上那些流离失所的孩子们,我想这应该可以算是本家人的遗愿了。交代好所有的事务之后,我准备了少量的水和食物,就驾车出发开往伦敦了。临行前,我从车子的后视镜看到露露带着所有的用人站在大门前的台阶上目送着我。此行是否能活着归来,我实在是一点把握都没有,但不管结果如何,我都希望这件事能够在今天就截止,至少不要再伤害这些可怜的孩子们了。
到达伦敦的时候是清晨五点钟,我将租来的车子退掉,搭乘地铁来到贝克街。上车前天空就已经有些阴霾了,此时已经下起了小雨。我在地铁出口处买了一包叫不出名字的香烟,这是我戒烟以来第一次吸烟,我怕过了今天中午就不再有机会了。点燃之后,我靠在一个还没开业的报摊上,对面就是福尔摩斯的雕像,寒雨中依然不屈不挠地挺立着。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到他像是有话要对我说的样子。幻觉而已,如果是真的,想必会是一些鼓励的词语吧。
我在连连的咳嗽声中扔掉了手里的香烟,走过转角之后,雨下得更大了。我抬起头向酒吧望了望,模糊之间,我看到那从未亮过的街灯好像在微微地闪烁着。真是奇怪的现象,不过希望它会给我带来一点好运气。不知道为什么,我此时的心情很平静,我不是第一次面对死亡,但这样的感觉却从未有过。
打开酒吧的大门,脑海中瞬时显现出了几个月前第一次来到这里的情景,仿佛又看到彼特在热情地向我打招呼。今天也许是酒吧最后一次开门了,我突然决定将这里好好打扫一番,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这里很可能就是我的葬身之地。
一个小时之后,大街上渐渐地出现了一些路过的行人,酒吧已经被我清理得很干净了。我尝试着拧动水龙头,没想到这么长时间没使用过,流出的水还是很清澈。我跑到对街的商店里买了一罐咖啡和一桶牛奶,准备用那台笨重的咖啡机为自己做一杯地道的拿铁。
我看着那黑色的液体随着刺刺的响声缓缓地流动出来。几小时之后就是决定我生死命运的时候,想不到此时我还有闲情逸致在观察这些生活中的琐碎。
一杯香浓的拿铁摆在我的面前,正要享用时,突然酒吧的来客铃声响了,我以为是某一方早到了,但抬头看时,发现是两个西装笔挺的年轻人。
“两位有什么事吗?”
“你这里不是酒吧吗?”
听他们如此一说,我才反应过来这可不就是一家酒吧嘛。
“实在对不起,我们今天刚刚重新开门,应该说是还没有准备好开门,所以店里没有酒也没有准备什么吃的。”
听了我的话,其中一个年轻人一边指着我放在吧台上的咖啡一边对我说道:
“没关系,你不是在喝咖啡吗,给我们一人来一杯就好,我们只是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那好吧,请稍等。”
我简单地做了两杯咖啡端了过去,希望他们不会觉得太难喝,这毕竟是我第一次服务。
“很不错,多少钱一共?”
“不收费了,请慢用吧。”
“不收费?呵呵,那就谢谢了。”
我回到吧台后的座位上,端起杯子,嘴唇还没有碰到,就听见叮的一声,来客铃又响了。这次是一位老妇人,虽然颜色并不花哨,但我看得出来她的穿着很是考究,可惜我看不清她的容貌,可能是风大的原因,她在帽子上挂了一层白色的面纱,从她的嘴角来看,我总觉得有些面熟,但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您好,对不起我们今天并不做生意。”
“是吗?但是那两个小伙子呢?”
老妇人伸出手指,轻轻地指了他们两下。
“他们只是喝杯咖啡,坐下来休息一会儿而已。”
“哦,那我也是一样,你不会歧视老年人吧?”
“当然不会!”
被她这么一说,我反倒不好再说什么了,只好请她进来就座。没想到这酒吧刚一开门就会有这么多人进来。眼下我也不能将客人赶走,只好尽快满足他们的要求,好让其尽早离开。很快地,我端着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走了过去。
“夫人,这是您的咖啡。”
“年轻人,我看你的生意也不算很忙,坐下来陪我聊聊天怎么样?”
我刚要离开,又被她的一句话拽了回来。找我聊天?这老太太还真有意思,恐怕是一辈子单身无儿无女,所以才会老了之后出门找陌生人聊天解闷,据说在英国这样的老人比比皆是。
“好啊,反正我也没什么事情……”
现在距离正午十二点还有不到五分钟的时间,我收拾好了所有的杯子之后,坐在柯南道尔专用的三角形桌子上。此时我的心情已经相当平静了……
叮——
门开了,是旅店老板,手里还拖着一口巨大的皮箱子,看那长度已经足够放下一把狙击枪的了。
“他们还没来吗?”
“还没有。”
“我只等半个小时,如果他们不来,你就只能说出红宝石的下落来换取你的生命了。”
“少安毋躁,他们会来的,我保证会说出红宝石的秘密。”
“你今天倒是镇定得很啊。”
我听到他的话,微微地冲他笑了笑,之后就没有再说话。
这时门开了,我看见泽多和罗娜分别推着复雷戈和提琴手的轮椅走了进来。
“先生!”
罗娜看到我之后立刻激动地哭了出来。我从桌子上跳下来,走过去一把将她搂在怀里,我真是太想这孩子了。
“先生,我好想您啊!”
“我也一样,罗娜听话,等一下先生再和你叙旧,很快。”
说完我又抬头看了看泽多。他显然有些焦急,罗娜再聪明也毕竟只是一个小孩子,她不像泽多这样懂得事情的严重性。
“你有把握吗?”
泽多说的是中文,显然他对目前的情况很是担忧。为了安抚他的心情,我反倒用英文回答说:
“放心吧,不会很久,我们都会活着走出这里。”
泽多显然是被我的举动所吓到了,只见他眉头紧锁,像是在责怪我的不谨慎。
“你倒是很有信心啊,看来你真的知道红宝石的下落,我这一趟没有白来。”
旅店老板首先开腔了,又或者说,这些人里面本来就属他最有发言权。我将酒吧的大门关上之后,又重新坐回了那张三角形的桌子上。我的对面就是提琴手,此时的他已经失去了之前的威严,只见他低歪着头,目光呆滞之余,双唇还在不停地微颤着。我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今天来这里,无非就是想在临死前将最后的谜题破解开来,好能安心地闭眼。再看复雷戈,他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不过倒是可以正常说话:
“人我带来了,你放下你承诺的东西就可以走了。”
“不行!”
旅店老板抢先接过话去,同时走到我的面前。但此时我已经不怕他了,尽管他用手指狠狠地戳着我的胸膛说道:
“别跟我耍花样,你亲口说出红宝石的下落才有机会离开这里。”
“好吧,但是你能先放走我的朋友吗?”
“你的朋友?我怎么知道他们出去后会不会去报警?”
“我自己也背着人命案,报警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我只想确保他们的安全,如果你不同意,我是不会说出一个字的,大不了鱼死网破。”
“成交,希望你接下来的答案不会令我失望。”
听到旅店老板同意的声音之后,我转头又向复雷戈说道:
“你们这边呢?同意吗?”
“4716!”
他只说了一组数字。我还没明白其中的意思,就看见泽多和罗娜将外套脱掉,输入密码后又将绑在身上的炸弹取了下来,难怪他们会放心让两个健全的人自己走进来,原来是留了这么一招。
“你一个人可以吗?”
这是泽多解下炸弹之后的第一句话。
“没问题,你带着罗娜去机场等我。事情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回爱丁堡。”
“先生……”
罗娜开口了,我知道她想和我在一起。但情况还没有完完全全地被我掌控住,我不想让她同我一起冒险。
“罗娜听话,跟泽多先走,先生一个人不会有事的。”
大门关上之后,整个酒吧里就只剩下我们四个人了。
“交出项链,说出红宝石的下落,你就可以走了,此后的事情,不再和你有关系。”
旅店老板一边把玩着那杆牙白色的长枪一边头也不抬地对我说着。
“你果然很讲信用,说实话,几个小时之前我还在担心你是否能兑现承诺让我活着离开。”
“我为人处世一向如此。”
“只可惜我并不打算交出项链。”
“什么?”
这句话惹恼了他,只见他用脚狠狠地踢了一下支在地上的枪管,整支枪立刻飞转出一个小半圆的轨迹,停止处,枪口正对着我的心脏。
“不要激动,其实项链就在我的口袋里,但是拿不拿出来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别废话了,你再不说重点,我想他真的会开枪。”
复雷戈的语气很镇定,按理说以他和提琴手目前的实力来讲,想要和旅店老板争夺鸢尾花箱子简直就是白日做梦。我真的猜不到他的镇定是从何而来的。
“鸢尾花箱子呢,带来了吗?”
旅店老板听了我的话,从他带来的大皮箱里拿出鸢尾花箱子,放在了面前的桌子上。
“哈哈哈!”
不知道为什么,复雷戈突然大笑了起来,正当我搞不清楚状况的时候,只见他突然站了起来,一边大声叫喊着一边以最快的速度向旅店老板的方向冲了过去。
“父亲!再见啦!苏格兰万岁!”
我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可惜旅店老板却早已经猜透他的用意,只见他迅速地蹲了下来,左腿贴着地板猛地一扫,正中复雷戈的小腿处,后者应声倒地。一两秒钟之后,只听见乒的一声闷响,复雷戈的肚子上出现了一个直径三十厘米大小的血洞。看来他们根本就不是来听红宝石下落的,而是不惜牺牲性命也要抢走所有的东西。我瞪大了眼睛,看着复雷戈的尸体,不敢相信就在这短短的几秒钟之内,一个生命就这么消失了。一直以来,我都认为复雷戈是一个可怜的受骗者,本以为今天过后他可以回到本家古堡过回曾经的生活,但可惜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他成为了鸢尾花箱子事件的最后一个牺牲者。
“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让他做这种事情?你有什么权利剥夺别人的生命?回答我!”
我对着提琴手怒吼着,但他已经虚弱到没有说话的能力了,许久,我才看到两行眼泪从他的眼睛中缓缓地流下。我镇定了一下情绪,对旅店老板说:
“没有人能威胁到你的生命了,你可以把枪放下了吧?”
他按我的要求做了,好像他也被刚才的一幕震住了。几分钟之后,他才用缓和的语气对我说道:
“你可以讲了吧?”
“好。《皇冠的秘密》只有四句,前三句是没有意义的,它所表达的内容与《死囚骑士》相同。三颗流星陨落在鸢尾花丛中,说的就是要打开鸢尾花箱子需要三块宝石;手持利剑的男婴割下了王子的头,比喻一个普通的男孩代替了王子的地位,王子的头,指的就是皇冠;耀眼的光芒不再闪烁,说的是宝石被人用不同的手法相继隐藏起来了。”
“你说的这些我们都已经知道了。难道这就是你破译的结果?”
“不,关键就在于第四句:黑太子永远保佑着女王,它说的就是红宝石的下落。”
“真的?快说,到底在哪里?”
“其实你为什么一定要这么执著呢?”
“这不关你的事情,快点说,不然你别想呼吸到明早的新鲜空气。”
“黑太子永远保佑着女王,说明红宝石就镶嵌在英国皇室的皇冠之上,那颗所有人都见过的红宝石就是你要找的东西!”
“不可能!不可能!”
他的情绪顿时变得异常激动,只见他一边说一边不停地跳跃着,突然他拿起那杆扔在地上的长枪,拉开保险后,用枪口对着我喊道:
“你在说谎!我再给你一次机会,告诉我红宝石真正的下落!”
我皱了皱眉,轻轻地摇了摇头,伸出一个手指,慢慢地将枪口推到一边去。
“你不要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几百年前,红宝石就已经被莱布德斯家族当时的继承者经过数次转手,最终交与皇室了。所有的英国人都知道皇冠上名叫黑太子的红宝石,鸢尾花箱子就在你的面前,你可以比对一下中间那个凹洞的大小与形状,你就会知道我是不是在说谎了。”
很久,我听不到任何声音,旅店老板瘫坐在墙角处,一动也不动。我回想着几个月来所发生的事情,所有的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死了这么多人,犯了这么多的过错,就只是在抢一口永永远远都无法打开的鸢尾花箱子。事实往往就像是一面镜子,你对它表现出最丑陋的一面,它又怎么会给你一个美丽的答案呢?故事发生到这里,应该算是已经结束了,我虽然知道了全部的真相,但依然不觉得自己就是故事的主角,因为在这场毫无意义的斗争当中,根本没有真正的赢家。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旅店老板缓缓地站了起来,向前蹒跚地走了几步,之后,推着提琴手的轮椅,离开了。
离开酒吧的我,立刻带着复雷戈的遗体赶往机场与泽多和罗娜会合。我没有再一次踏足本家古堡,与泽多就在机场告别了,那是我第二次看到他放声哭泣。我答应他等罗娜大学毕业之后,会去本家古堡看望他和露露。罗娜与我一同搭乘了返回中国的飞机,一路上她不停地问我是如何破解出红宝石的秘密的,我告诉她就在我们重逢之前,我接待了一位我一生中最尊贵的客人。
几小时后,戴着月牙形蓝宝石项链的罗娜靠在我的肩上睡熟了。我看着放在脚边的鸢尾花箱子,嘴里哼起了那首熟悉的《贝克街的歌谣》,而那沓柯南道尔的手稿,此时正躺在我的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