稚嫩的声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着还是个孩子。可这儿怎么会有孩子?
虞小墨狐疑抬头,却发现方才浓得不见五指的大雾居然渐渐散开了!
几缕日光透过细密的叶缝穿透白茫,浓雾细粒肉眼可见地迅速褪去,露出了迷沼林的真容。
沼泽应当都是湿泥形态,周边常有水生植物覆盖,又或者如湿地,大大小小各种湖滩汇聚,无数水鸟栖息,总之都离不开个水。可这儿树多灌木多,且大部分都是参天古木,这样粗壮的树,在地下枝节蔓延,扎根牢固,不太可能会有沼地潜伏左右。
但是虞小墨毕竟不是地质学家,对沼泽的认识相当浅薄,不排除林中会有小型泥沼存在,所以她很小心,每走一步前都会探脚点点周边一圈是软是硬,就这般磨磨蹭蹭,寻着声响找了过去。
其实也不远,就几步的功夫,便瞧见棵略矮的大树上攀着个眉目清秀的男孩儿,他满脸泪痕,鼻涕水滴滴答答地往下淌,边哭边嚷着:“牛哥,牛哥,球球你放过我吧,吃了我你会有口臭的,呜呜呜,我味道不好,很难吃的,你饶我一命好不好?!”
所谓的牛哥,此时正在树下徘徊,它体格巨大,相貌如犀牛,却有一身栗色皮毛,水光油亮的很。
可牛哥似乎不怎么和善,它面带凶劲儿不说,换气间鼻孔剧烈张阖,还有赤热的鼻息股股向外冒,瞧着疑似怒火中烧?
虞小墨躲在树后抄着手悄悄观察,顺便添油加醋地给牛哥脑补了很多面部表情。
看它鼻头那根金角,怪可怕的,根部粗壮尖头又利,随着摇摆的大脑袋一下下刺着树干,干子上已经多了好几个深窟窿,树影虚晃间,仿佛下一瞬便会顷倒。
连树都不堪一击,更何况是人呢?
虞小墨在经过浮波事件之后,自知之明这个东西根深蒂固地扎进了心里。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这妖兽瞅着不是好相与的,就她这小身板,连只鸡都干不过,冲上去除了送人头还能做啥?
所以勿要不自量力,多管闲事找死了,趁着现下雾散速度点摸索着出林子吧!
打定主意,虞小墨步子一转,想抽身逃离现场,谁知那小男孩哭得眼都糊住了却依旧目光似箭,这边一有动静就被他逮个正着。
“姑娘!姑娘你别走!你救救我可好!我好害怕啊!”他声嘶力竭大喊到,眼泪鼻涕一把一把涌出,话尾都随着激动而破音了!
真是够倒霉的!
虞小墨心里腹诽,很想冷酷地说不好,可现实根本不给她机会,因那牛哥在男孩的叫唤下转头看了过来,它赤红的双眼里充斥着戾气,慢慢跺着步子,有向她进攻的趋势。
虞小墨暗叫糟糕,这就和躲草躲得好好的,猪队友非要把敌人引过来拖你下水样,对方厚血满经济,而你却是个发育不良的脆皮,这战是死不战也得死,怎么办呢?
没法子,她只能——
虞小墨身形一晃,眼疾手快地从竹筐里掏出几枚鸡蛋扔去!投掷的力道堪比扔实心球!精准且迅速!只听“啪!”“啪!”几声脆响,蛋碎了,碎在了大牛的眼皮上方,还顺着它的面部肌理一路流淌。
大牛脚步一顿,凶恶的脸上居然出现了呆愣的表情。估计是没想到这突然出现的小少女竟如此嚣张,胆敢朝它金贵的脑袋扔东西?!
它刨着蹄子,蓄势待发,想让这小姑娘尝尝来自牛牛的雷霆之怒,却渐渐发现这湿乎乎的玩意儿,咋闻起来那么香呢?浓郁的灵气裹着鲜甜的蛋液,耐人寻味的芬芳比山间灵草灵果更胜百倍!
噢!这该死的诱惑!真是让牛把持不住!
大牛急吼吼地伸出舌头卷了把脸上的液体,细细品味了半晌,惊艳得牛眼都眯起一瞬,接着又舔了一口,把脸上余下的一扫而光,看样子……还挺喜欢这味儿?
虞小墨抓紧了时机,边绕着圈子往男孩靠近,边往远处又扔了好几枚蛋,意欲声东击西,调牛离树!
而大牛果然抽抽鼻头,随着飘散的气味挪动蹄子,踩着骄傲的碎步往鸡蛋那儿去了。
趁它离开,虞小墨速度摸到树下朝小男孩招手,“你还愣着干嘛?快点儿下来啊!难不成还想等它回神再来堵你?”
小男孩眨眨眼,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大着嗓门道:“我——”
她赶紧打了个手势,“嘘……轻些!声音这么大会引起它注意的!你动作快点,别拖拖拉拉,谁知道它会不会吃腻了又回来?”
小男孩这才醒过神,手忙脚乱地撅着小屁股下了树,还没站稳呢,就朝着虞小墨小声作揖,“谢、谢姑娘相救,我名唤阿蒜,住在这沼林之中,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我姓虞,你喊我虞姑娘便可,咱也别客套来客套去了,走吧!逃命要紧!”虞小墨执起阿蒜的手就跑!
她现下可没闲情逸致和小男孩嘘长问短,谁也不能保证大牛会否去而复返,她打又打不过,为今之计只有硬着头皮死命地跑,靠着茂密的灌木丛遮挡一二,或许……才有一线生机!
可是没过多久,身后的林子陆续传来“砰磅”之声,像是树木被撞毁倒地的响音。
这地儿叶子是真的密实,张口喘个气儿都能迎风被塞了一嘴,虞小墨闻声甩过额发方一回头,就瞧见那牛飒然而来!
“完犊子!真又追来了!我这嘴开光了吗!”她惊得跳起,脚下的步子越发快了,还不忘催促阿蒜,“你也麻溜些!别扭扭捏捏和个姑娘家似的!火烧屁股呢!快!大步向前!”
“哦!噢!”阿蒜哼哧哼哧点着脑袋,铆足了劲跟在虞小墨后头冲。
可两条腿的孩子怎么可能跑得过四只蹄的大牛呢?更何况这俩小的,一个比一个瘦,小小的身子支在火柴似的腿上,就算超常发挥,也能力有限。而后头那牛却蛮力惊人,在林子里横冲直撞竟如同无物般自如,没多久离二人便近在咫尺了!
跑!不停地跑!
虞小墨跑得头晕眼花,喉头泛出阵阵腥甜,可与大牛间的距离依旧在慢慢缩短。
当如雨的汗水浸湿了羽睫,她突地回眸一瞥!
麻蛋!那锋利泛着冷光的大角竟然已至跟前!下一瞬就要刺穿二人!
千钧一发之际!她身形一翻!义无反顾地挡在阿蒜面前,瘦小的身躯颤抖着护住这孩子,硬生生受了大牛一击!
“啊!!!”她没忍住,疼得嚎了出声!敲梨吗!她的屁股腚啊!戳哪不好为啥非要戳她屁股!
锋锐的角端狠狠扎进了她脊椎尾,还有好几条金色流线顺着角尖侵入体内。虞小墨感觉自己的臀部乃至背部又麻又疼,仿佛有无数根针在刺她一样,痛苦的呜咽声止不住泄出了口。
而阿蒜,此时已经吓傻了。他懵懂的大眼里蓄满了泪水,颤音连连,“姑、姑娘!你为何要这样?我、我、我……”
虞小墨没有回答他,她自个儿都有些啼笑皆非,不明白刚才哪冒出来的英勇气。她应该惜命,撒腿跑开躲起来才是,毕竟她和这孩子非亲非故,何必为了救他搭上性命呢?可当时手脚动作比她脑子还快,都未来得及细思,下意识就扑了过去。
就像她爸妈,也是这般蠢钝,去南边周国旅游,倒霉碰上恐怖分子抢银行,其他人都老老实实抱头蹲地,就他们俩,为了护个素不相识的孩子丢了性命。虞小墨得知事情全程时那叫一个恨!恨那群失了天良的劫匪!恨那无辜的小孩儿!更恨她爸妈!救人前为什么不想想,家里还有亲人在等他们回去?
虞小墨迷迷糊糊地回忆着,眼帘随着破碎的光,缓缓阖上。
此刻,千里之外的悠然居,红蕖带着做好的衣衫来找虞小墨。
她心情十分愉悦,因为今儿早上从她师傅那儿坑来一快布头,虽说是用来妆点阁楼的旧帘布,但质地却比棉布还好,这么多年都没损坏,款式也很花哨,正好做套衣裙可赠与小师妹。
想到软乎乎的小姑娘就要穿上她做的衣物,红蕖心里乐乐陶陶,面上飞扬着笑意。
岂料,步子才到悠然居门口就发现了不对劲。
院子里属于虞小墨的声息无影无踪,独留水族特有的腥气萦绕,且这腥气味极重并夹着磅礴水灵之力,非一般水族所有!
红蕖眉峰一厉,忙掏出传讯符联系清淮,“师叔!小师妹出事了!我在她院子门口察觉了浮波的龙息,人怕是被他带走了!我先探着小师妹踪迹寻去,你速速赶来!”
话音一落,她倏然化成只火凤,仰天尖啸一声,如箭般破空而去!
————
虞小墨昏迷的时候又发了个梦。
梦里她躺在一叶小舟之上,放眼望去皆是烟波万顷,滴翠山光。而小舟旁有一朵盛开的莲花,其花瓣甚大呈粉白之色,不但遮住了炙热的日头,还送来了徐徐清凉。
她沉在小舟里随着碧绿的水波缓慢荡漾,如同婴孩身在摇篮中,懒洋洋的,睡意朦胧。
这时,一只蜻蜓自她鼻尖点过,她抽抽鼻子,闻到一股幽淡的莲香,夹着一声若有似无的轻叹,“你……该醒了。”
甫一睁眼,她怔怔望天,意识还未从梦境中全然脱离。
定了片刻,小姑娘侧首看见床边立着几条熟悉的身影,他们脸上如出一辙的关切表情,紧紧凝视着她。
“师、师傅,还有师姐?连大长老也在?”虞小墨抓着被子从床上坐起,“你们为何都在这儿啊?我怎么……”她一张望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悠然居,而上一刻才发生的险事,什么蒜什么牛的,都已不知去向。
师姐?哪来的师姐?
清淮和虚云对视了一瞬,后知后觉地斜眼看向红蕖,红蕖则清清嗓子,泰然自若道:“师妹你三日前在迷沼林遇难,幸好我及时赶到,制服了金角犀将你救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大长老之前与她师傅说起小师妹在织梦珠里的事儿,她也听了一耳朵,小姑娘与浮波相识相遇的经过自然没落下,包括那神秘的黑水晶,两老言谈间还担心他会伺机报复,不想真被料准了,那天若非她恰巧去送衣裳,小师妹还不知道要遭什么罪呢。
清淮瞥过红蕖戏谑一笑,神色有些疏懒地说:“既然醒了,就给我好好交代怎么去的迷沼林,为何要去那儿?如何遇见那金角犀,以及你救的那孩子,又是哪儿冒出来的?”
虞小墨对自己一昏便是三日表示错愕,张张嘴,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只好垂下脑袋做沉思状。
红蕖柳眉一蹙,不赞同地出声,“师叔,小师妹才刚醒,你怎可问她如此繁复的问题?万一让小师妹想起那不好的回忆,心情至郁了怎么办?”
虚云也附和,“就是,小娃娃好不容易醒过来,你就让她好好调养几日,等她缓过神了,再问经过也不迟啊。”
“去去去,我问我徒弟,你们俩瞎凑合什么!”清淮悻悻抬手赶人,“都给我出去,回自个儿峰头去,没事别赖在这儿添堵,小姑娘家的闺房,你俩呆这么久干嘛?要不要脸了?”还调养,养个屁啊养,她废了那么多修为救回来的人,大概还需要养!
红蕖无奈摇头,抚了下虞小墨的呆毛,柔声道:“师妹,给你的新衣裳师姐放木柜里了,你得空了试试合身与否,若是哪有问题,再知会我,我再替你改。”
虞小墨乖巧点头,“好的师姐,谢谢师姐。”
红蕖眉眼一弯,笑着出了门,她一走,虚云就更没理由呆着了,他噘着小嘴,不舍地说:“小娃娃你好好养伤呀,养好了来两仪峰看看老道,老道备了份礼想要给你呢,还有那炼海盐的法子,你寻个空档教下山中弟子嘛。”
哎,琼山是真的缺盐,前些天小娃娃刚从织梦珠里出来,也是气若游丝的样,他没好意思催促,今儿倒是脸皮糊厚了,顺道提一嘴。
“呵,我就知你个老头子醉翁之意不在酒!”清淮哼笑,“海盐之事你急个什么劲儿?人都进我琼山了,还会跑了不成?快走快走!别杵在这儿碍着我问话!”
虚云瞪了清淮一眼,旋即扭着肉墩墩的小屁股,颠颠跳了出去。
要不是听闻他实际年岁是四位数,虞小墨真当他是个童稚的奶娃娃了。
“行了,我刚问的你如实答了吧。虽然大致经过我已猜了个半,但有些细节还得由你来补足。”清淮拿出张太师椅坐下,翘起的二郎腿很有节奏地抖着,一副洗耳恭听之态。
虞小墨理了理思绪,将事发经过尽量完整地说出来。
故事讲完,她问:“师傅,你可知这冒充丘言之人是谁?他能于内门来去自如,定是山中弟子吧?可他说我羞辱他,真的好没道理,我才来这儿多久啊,地儿都没摸熟呢,哪来的闲工夫去羞辱他人?”
“是浮波所化的分‖身。”清淮支着下颔沉吟一会儿,也没瞒着,毕竟浮波能找来一次,定会有第二次,他化形劫未成,那坏东西就还能再出来,不若早点说清楚,省得小丫头稀里糊涂又被骗了。
“浮波师兄?”虞小墨惊诧,“可他不是在海里闭关渡劫吗?而且我啥时候羞辱过——”
她一想,不对,好像还真有这茬事,“难道是织梦珠里那颗黑水晶?”不是吧?她就骂了他几句傻逼,他就记仇……好吧,换成别人骂她傻逼,她肯定亲手送他进残奥会。
清淮臻首轻点,“是他没错了,只不过他是浮波也不完全是浮波,其中内情涉及浮波私事,不便说与你听,但你也长个心眼在,他这回能分‖身出来化成丘言捉弄你,下回亦能换成别人。”
有些事她不便道明,浮波会生成这般古怪之体,她也有很大的责任,让人知道了委实丢脸。
其实清淮不说虞小墨也能猜出点头绪,双重人格嘛,不稀奇,话本里常有的套路,可是——
“这怎么防得住啊?我丁点儿修为都没,肉眼凡胎的,如何能识破他的术法。”虞小墨腹诽,她师傅是不是对她有什么误解,看她现在这小胳膊小腿,干鸡、鸡干不过,跑牛也没牛跑得快,突然要她越级挑战九天真龙,简直是天方夜谭好嘛!
“这就是我要与你说的第二件事。”清淮从怀里拿出枚玉简扔过去,“里头载着套练气心法,从今日起你便开始修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