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苦药勉强喝下,新一轮的疼痛继续。云薇活生生被疼醒了,双眸睁开却只见涣散,本来温暖如火的房间,变得寒冷起来。
她哆哆嗦嗦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精神恍惚之下,竟把火红色的帷帐看成了凤与凰,铺天盖地往身上飞来,带来了炎热,惊慌之中疼痛反而是其次,随着一声“出来了!”,云薇宛如刚从水里捞出一样,浑身湿漉漉的。
里头听见“哇——”的一声,玄凌心中微定,见稳婆抱了孩子出来,道:“贵妃娘娘先生了帝姬,还有一子迟迟不出,请皇上定夺!”
玄凌瞬间又惊又怒起来,不禁回想起随着皇子而去的发妻,一句震惊四座的话脱口而出:“先保贵妃!”他明明是那样的期待皇子,现今竟丝毫不关心未出世的另一个孩子。
玄凌心中越发着急,混着些许的刺痛和害怕:“站着做什么?还不快去!”话语之间,他爱怜地抱过长女,皱巴巴红通通的模样,记起予漓出生的时候,比怀中的女孩要大上许多,汤氏的生产也比婉柔要顺利许多……
玄凌不禁疑惑,为何他所喜爱的、所渴求的,总是这么千辛万苦地才能来到自己面前……这样想着,更加激发了他作为父亲的慈爱。
“娘娘用力!就要看见头了!”稳婆在一旁大喊,几双手摁在云薇还隆起的腹部,连绵不绝的疼痛折磨着云薇。
她双目失神,原本柔软的双唇已经被自己咬得斑驳不堪,鲜血染红了苍白的唇瓣,她尽了所有的力气,逐渐陷入黑甜的梦里,无力再睁开眼睛。
仿佛是过了好些年,温暖包裹着云薇,让她不愿意醒来,但细细绵绵的疼痛与深入骨髓的疲惫,把她游离在外的魂魄召回,一下子又回到湿黏的身体中。云薇勉强睁开眼,房内烛光闪烁,刺得双眸发涩,情不自禁地留下眼泪。
有双温暖的手拿着帕子,轻柔地为她擦去滑落耳侧的泪水,饱含心疼的声音响起,温柔又慈祥。云薇集中精神去听,原是自己的阿娘啊——“婉柔,醒了吗?你都昏睡一日了!饿不饿?渴不渴?要不要喝点东西?”
在一连串的关心下,云薇渐渐清醒,由百叶和映竹扶起,靠在垫的高、又柔软的靠枕上,长发凌乱微湿,全身黏糊糊的,很不舒服。“阿娘——”一出声,沙哑得不行,仿佛指甲刮过铁器,刺耳聒噪。
“先别说话,喝点汤,润润喉。”朱如文接过周嬷嬷手里的玉碗,里头是猪蹄黄豆汤,熬得很是浓稠。她舀起一勺,吹一吹,喂给女儿。
喂了小半碗,云薇摇头,朱如文便停下,把手里的碗递给周嬷嬷,又给仔细地给女儿擦擦汗。
“阿娘,好热,好焖,女儿难受。”云薇喝完汤,干涩沙哑的喉音又恢复成以往的动听,“阿娘,孩子们呢?怎么不在这儿?”
朱如文微滞,很快又扬起笑容,“在皇上那儿呢,说是太高兴了,要把孩子们画下来留作纪念,还要给太后娘娘写封书信告知,以安太后娘娘的心。”
云薇哦了一声,放下心,又问:“阿娘,孩子们都是皇子还是都是帝姬?”
“主子,是一位皇子和一位帝姬!”黄玉端着个盘子过来,正巧听到云薇的问话,喜气洋洋地回答她,又让身边的萝枝拿起盘子上的药碗,“娘娘既然喝了汤,便再喝碗药吧。罗太医和庞太医一起开的,说是能更好的恢复身体。”
黑乎乎的中药散发着诡异的味道,云薇皱着眉头,并不是很想喝。朱如文接过萝枝手上的药碗,吹了又吹,感觉温度差不多了,就让女儿一口喝下,也省得一口一口喝太折磨了。
云薇仰起头,一口气喝下,忍了又忍,在差点吐出来之前,被朱如文手疾眼快塞了枚姜糖,成功止住了呕吐。
“等会再喝些粥,垫一垫。”朱如文满是心疼,“太受苦了,要好好养养,恢复回来才是。”
“阿娘,您守着我多久了,是不是没合过眼?现在女儿醒了,您可安心去歇息歇息。女儿瞧着您现在的模样,好心疼呐。”云薇看着阿娘眼下的青黑色,便劝阿娘回去睡一觉,养足精神再说。
朱如文不是很情愿,但是见云薇一脸执着,只好回去歇着了。
等阿娘的身影在层层帷帐中消失不见,云薇才收回目光,道:“嬷嬷,我浑身黏糊糊的,好难受。”她撒娇似的看着周嬷嬷。
历来女子生产,不能见风,亦不能沐浴,只能一副邋遢模样度过月子。
周嬷嬷也是为难,但也顶不住云薇的撒娇和祈求,便让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抬了热水进来,由自己和黄玉一起,快速地为云薇擦了擦身子。
虽比不上沐浴,但擦一擦也舒适许多,云薇舒口气,问黄玉:“姑姑,皇上这是画了多久的画,还没好吗?”实际上她是想看看孩子们。
黄玉道:“奴婢派人去问问。”
没一会儿,云薇就听见喧哗声,很快玄凌的面孔就出现在眼前,瞧着他这副模样,似乎也是至今没合过眼。“皇上怎么没休息休息?”
“朕是太高兴了。”玄凌瞧了又瞧,“婉柔身子可还好?又没有不适的地方?朕让太医过来再给你诊诊脉。”
“皇上何必这么麻烦?臣妾现在一切都好,皇上就放心吧。”云薇抬手,抚着玄凌的侧脸,“皇上不如去小憩一下,养足精神。”
“可朕不想离开你。”玄凌俯下身拥住云薇,“朕难得这么慌张、这么害怕,朕那时候竟然在想,要是没了你,生亦何欢。”
“皇上……”云薇微愣,回抱玄凌,温柔安慰,“四郎别怕,臣妾不是还在这儿和你说话吗?”
玄凌嗯了一声,继续拥住云薇,仿佛可以抱着她直至天荒地老。还是云薇看不下去他一直维持着弯腰的姿势,让人搬来一张软塌在床边,好言抚慰后,玄凌才在软塌上沉沉睡去。
“李公公,孩子们呢?”云薇低声询问。
李长也低低回答:“回娘娘的话,帝姬和皇子都在乳娘那儿呢。”
云薇才安心合眼,也沉沉睡去。
……
次日,玄凌亲自服侍着云薇洗漱,云薇含羞带臊,道:“四郎这般亲力亲为,着实折煞臣妾了。”
玄凌丝毫不在意,继续道:“婉柔为朕生下祥麟瑞凤,是大周内宫以来第一人,不可谓不功劳,朕也只是亲自为你洗漱而已,算不得什么。”
洗漱过后,玄凌又为云薇喂了一小碗鸡茸粥。吃完粥,又是服侍漱口,又是喂了颗姜丝梅。云薇瞧着玄凌兴致颇高,也不阻止。
忙碌完,玄凌又随意吃了些食物,问起了小帝姬。李长赔笑着说一切安好,正让乳娘喂了,等会就抱过来。云薇听着,心里染上疑惑,提起双生子中的小皇子,就看见李长不自然地望着玄凌。
“四郎,小皇子呢?怎么不抱过来给臣妾瞧瞧。”云薇焦急起来。
玄凌叹口气,坐在云薇身边,握住她柔弱无骨的手,沉声道:“婉柔别担心,有罗信执和庞德中在盯着皇子。婉柔,皇子只是有些虚弱,需要仔细调养罢了。”
“真的吗?”云薇直视玄凌。
玄凌颔首,保证道:“是真的。小皇子只是较于帝姬来说,小了些,虚弱了点,并无大事。”他怕云薇会一直担心,便转移话题,“云薇,宫中从没有这样双生子的喜事,而且又是龙凤胎,这多亏了你啊!朕想来想去,都不知道该如何回报你了!”
云薇压住对小皇子的担忧,又听玄凌说出这样对于其他外人来说如此惊世骇俗之语,不禁道:“皇上又在胡说了,什么亲自洗漱啊什么如何回报啊这样严重的话,要是传出去,臣妾还不得被人上书指责迷惑君心了!”
玄凌闻言不悦:“那些个老古董知道些什么!朕有了大周难得的龙凤呈祥,也感受到做父亲的喜悦,还不能为云薇多做些什么……”
他说着说着,突然起身,在床前踱步,喃喃自语着:“婉柔为朕艰难生下龙凤,朕该如何赏赐呢?”
“婉柔已是正一品的贵妃,当真是赏无可赏了!”玄凌蹙眉。
李长是一贯的会讨玄凌欢心,当即说道:“皇上,娘娘是没法再赏,可还有帝姬、皇子可赏呢!还有娘娘的娘家能赏呢!以及这长乐宫的宫人呢!”
这一说,倒是提醒了玄凌,他兴致勃勃道:“传令下去,内宫上下宫人各赏两个月的月例,绸缎两匹。长乐宫上下各赏半年月例,绸缎十匹。行宫上下亦同内宫一样,至于水绿南薰殿上下,便同长乐宫一般。这些也算赏你们尽心服侍主子的功劳。”
水绿南薰殿的宫人们忙跪下谢恩,个个笑逐颜开,待消息传出去,行宫上下一片欢庆。
“你身边的掌事宫女便从正二品慎人升为正一品惠人,首领内监也升至正一品。那个待你极好的嬷嬷,便任升作慎人。”
要知道皇后凤仪宫的掌事宫女、首领内监也是正一品,而身边的几个嬷嬷却是普通宫人的身份。如今玄凌这一出,抬高了云薇,也贬低了皇后,昔日的娴贵妃都没有这种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