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过后,阿央阿凛倒是常来英召宫来找婴宁玩耍。
和活泼烂漫的阿央不同,阿凛来时通常只是羞涩地笑,婴宁没有拒绝兄妹俩的善意,在这地方,多了人反倒不那么枯燥。
期间,晏楚若是得空必定会带朝夕前去无迹涯,剑柄上的白线也越发明显,渐渐,绕成了一个还未封口的半圆。
等到了半圆,却许久停滞不动时,婴宁才意识到或许是遇到瓶颈了。
一日归来后,她如往常般抱着剑在晏楚的左手侧闭目调息。
身旁的那人作了常服打扮,一袭素白的长袍规整无比,头上的青丝以玉簪固定,遍身皆是游刃有余之感,丝毫看不出数个时辰前的他,还在收割看不见尽头的妖魔。
像是察觉到她心中的一缕急切,身侧的人微微调整坐姿,将手中的书卷放下,“你与我配合得极好,无须急躁。”
他们这些日合作顺利,已经成了这无迹涯的骇人组合。
原先还会有妖魔在交手前偶尔来挑衅几番,直到后来迟钝的魔也开始意识到不对劲。
那个人为什么又变强了?
他们对晏楚破口大骂,婴宁本来打架时常在本体中呆着,面无表情,直到听到了他们越来越怨怼的声音,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只需撑起胳膊去看便可。
“原来是找到了神兵利器。”
刚开始这些开了心智的魔意识到朝夕剑的存在,甚至试过劝婴宁投敌,“不如你离开他,来我们这里。这人不是好人,就连九重天的老家伙们也讨厌他。”
这些魔或许灵智不高,但话却没说错,九重天众仙对晏楚的态度便是又怕又恨。
怕的不少,恨的更是居多。在那日宴席上,婴宁留意到,有不少人打量自己这位剑主的目光,其中的恨意绝不会是简单的摩擦能造成的。
原因小竹说了,是因为云姑娘的事惹了众怒。可怪就怪在,那日却有器灵像是不知道她是晏楚的本命剑似的,丝毫不避讳地接近她。
说的正是阿央与阿凛兄妹。
婴宁作为神器,当时一眼便看出了,那对兄妹的原型其实是对手钏,他们不会察觉不到,其他器灵对她的避讳。这正是婴宁想不通的地方。
可同样凑到她眼前的长浔却不同。
她知道或许长浔对自己有些恶意,但终归是一个地方出来的,且同为剑,对方平时是个一点就着的炮仗,害她的意识目前约莫还是没有的,但容昕就说不定了。
提到容昕,婴宁这才意识到对方已经好久没有出现。
直到这日,阿央带来一个有些震撼的消息。
“容昕在殿上请命,想去下界?”
婴宁将茶水递给两人的空隙,面上有些许惊讶。
她隐隐记得,在云羽洞府前,容昕似是有话要与天戈说,但观当时情形,应该没被答应。
联想起晏楚给自己讲的那个小故事,婴宁隐隐意识到什么,摸着杯沿的手轻轻摩挲。
观她的神情,阿央给身旁的哥哥来了一记肘击,漂亮的眼睛转了转。
“小宁宁,你的主人同容上仙是多年的好友,定是知道些我们不知道的消息。”
赶不走粘人包,婴宁转着头看向对方,清清冷冷的目光看的小姑娘心里一怵,“怎么了,是不愿告诉我吗,要不然我让哥哥来问?”
每次谈不下去的时候,阿央总会搬出自己的哥哥。
想起少年羞涩的目光,婴宁有些头疼,“不用了,我告诉你,你凑过来。”
阿央惊喜地看向婴宁,这还是对方头一次答应自己的要求。她紧张地靠近了少女,鼻尖是陌生的冷香,闻得她迷迷瞪瞪。
婴宁有些好笑,在对方惊奇的眼神中开口道:“其实……其实我也不知道,就连他走了还是从你这得知的。”
婴宁眼里有笑意,但作为唯一听众的阿央有些不高兴,皱起了秀气的鼻头,“宁宁好坏,居然诳我。”
说完抬起手便要打她。二人离得极近,婴宁抓住对方细白的腕,眼里闪过一丝看不清的情绪,若有所思。
阿央被看的有些心虚,错开了目光,不与她对视。
“那你要不要同我一起去?再过不久就是九重天的金蝉赛了,我们这些仙器都能去。但你是神器,或许看不上金蝉赛的奖励吧。”
黄衣少女抿唇看着她,另一侧的阿凛也垂着眸,像是都在等她回答。
本来想直接拒绝的婴宁,“不去”二字刚要说出口,察觉到自己这些时日太过于久居不出,突然有了别的打算。
于是她没有把话说满,而是模棱两可道:“再说吧。”
在她看来,容昕是想前往人界寻人。但据她所知,九重天对下界的条件很是苛刻,若非历劫皆是不可去的,也不知道容阿敏以后又会什么用借口。
作为他的本命剑,届时长浔定要同去。关于这家伙会比自己先入凡,这是婴宁没有想到的。
阿央二人走后,婴宁本想外出走走,她心知自己心境不稳,但也明白不能操之过急。
谁知却听到小竹惊叫出声:“仙上!这是在何处受的伤?”
被哭泣的声音吵到,婴宁只犹豫一瞬,便朝声音的来源走去。即使做了心理准备,可当看到晏楚的情况时,瞳孔还是急剧地缩了缩。
和某回的偶然昏倒不同,这次倒更像是耗尽了元气。
婴宁心口处结下的红莲也开始隐隐发热,随着时间的流转,肉眼可见地颜色浅了很多。
“你先让开。”
婴宁将一旁还在哭的小竹推开,没有急着碰床上的人,小竹还是在哭,他知道自己没用,平日里晏楚受了伤都是忍过去的,基本不会让他看到。
小竹不明白的是,为何他家仙上明明自己就是医者,陷入昏迷后,却没有丝毫办法。
这一点连婴宁也察觉到了,晏楚的求生意识并不强烈,这很难想象。
“他之前也是这样的吗?”
她开口问小竹。
小竹咬着牙,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平日里仙上受了伤虽然不去包扎,但也知道都是不伤及生命的小伤,这种程度还是第一次。”
婴宁看着床上的人,很是棘手,对于医术她可以说是一窍不通,再想到他如今的境地,九重天竟没有能帮上忙的人,再加上容昕一心想要下界,已经好久不见,这下子更没有了法子。
“要不,我去求帝君吧?”
小竹慌张极了,若晏楚身陨在此,他届时不知去往何处,也不知会遇到何种新主人。
婴宁思忖了片刻,终于拍板决定:“你去喊,我在这里看着他。”
于她而言,虽然很不想见到差点成了前主子的人,但一时半会换个主人对现在的婴宁更无可能,小竹担心的同样也是她所担心的。
只因她找不到比晏楚还要合适的人,若是换了剑主,恐怕对方永生永世不会放她走。
那样,她会死在朝夕剑里。
想到这里,婴宁不再犹豫,知道比起自己去救,不如去尝试唤醒对方的求生意识,晏楚是个极为优秀的医者,云羽的存在锻炼了他的医术本领,若是他醒了,足够自救。
小竹离开后,看着对方苍白的脸,少女顿了顿,下一刻做出一个算得上大胆的举动。
她没说别的,只是开口道:“你要死了的话,我就去杀了云姑娘。”
嗓音冷冷,不像是假话。
果不其然,床上人原本几乎快要消失的呼吸,顷刻间便有了。
发现有转机,婴宁遂继续道:“云姑娘为什么不愿意醒,想知道原因吗?她应是厌恶极了你,想来你若死了也是好事,她就彻底摆脱了。”
这话说的轻飘飘,可话音落下,男人的指尖动了动。
忽然,婴宁缓缓起身,像是再也同意不过似的,开口道:“云姑娘撑了这么多年,恐怕不见得想活,你死了我再送她上路,但你是人,还能有转世的可能,而她却不一定。”
这句冲击极大,说出口的时候婴宁就做好了心理准备,没想到效果比她想的还要好。
伤重的男人如同一只放弃求救的困兽,猛然间睁开了眼睛,强大的力量迸发而出,后果也是恐怖的,就在她转身的片刻,一双大掌攥住了婴宁,将她攫进怀里。
婴宁没有推开对方,哪怕手骨快要被捏碎。作为剑灵,她很难被杀死,但痛楚仍旧存在。
因为疼痛,面上开始微微泛着诡异的红,发现对方只是机械地握着自己仍没有动静时,少女最后低语道:“你死了,她也活不成。”
婴宁一直都知道,眼前的人没什么软肋,如果有的话,那一定是那位被对方视作比生命还要重的云姑娘,或许这是助其获取求生欲的方法。
必要时可以借此相激。
浓重夜色下,一身血衣的青年将猎物扯到身前后,双手锁住对方的脆弱脖颈。在婴宁诧异的眼神中,下一刻却落下一滴泪。
愕然之色充斥眸中,明明正在感受窒息的人是她,动手的罪魁却哭了。
“仙上你在做什么?”小竹惊慌的对象换了人,他好不容易把人请来,谁知看到了这样的一幕。
他猜不到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
而婴宁却眼神淡淡,就好像被掐住脖子的人不是自己一般。
“是你的剑灵救了你,松手。”小竹身后的人挥了挥衣袖,平日里含笑的声音有些冷。霎那间,禁锢少女的手被一道重击打下。
婴宁借势起身道谢,颈间遍是可怖的红痕,被小竹警惕地挡在身后。
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是一个和她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的人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