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吴军与清军在正面战场对峙之时,左翼与右翼两个战场,双方则打得难解难分。
吴三桂曾试图打通与耿、王两部的交通线,使反清势力连成一片。但康熙帝看出了他的意图,派大军分别在江西、浙江、陕西、甘肃等地阻击吴军,使吴三桂、耿精忠、王辅臣始终未能会师。
相对于左翼,右翼的西部战场更加靠近京城。陕甘地区为西北边防重地,直接关系到北京的安全。对于这个心腹之患,康熙帝以恩威并用、剿抚结合的手段,试图尽快平息王辅臣的叛乱。除去这个卧榻旁的猛虎,清廷就可以腾出手来对付吴三桂。
康熙十四年底,宁夏兵变,提督陈福被害后,陕甘的形势更显紧迫。康熙帝认为陕西的叛乱,根子还是出在王辅臣的身上,只有攻陷他的老巢平凉,才能彻底解决这个问题。
康熙帝在招抚失败后,下决心以武力解决问题。他认为,“欲平陕西诸寇,必先取秦州。”秦州(甘肃天水)位于兰州、巩昌(甘肃陇西)、平凉、汉中等战略要地之间,靠近陕西。只要能夺取秦州,就能切断叛军之间的联系,从而使清军握有主动权。
秦州城高墙厚,要打下它,必须靠火力凶猛的红衣大炮。康熙帝命都统海尔图等,率兵护送红衣大炮至秦州。康熙十四年三月四日,“定西大将军”多罗贝勒董鄂率大军将秦州包围。城内叛军在一万人左右,围城的清军大约有两万人。围城半月,四月二十日,从四川、平凉来救援的叛军万余人,与城内被困的部队里应外合,向清军展开攻势。清军靠着火力上的优势,将叛军击溃。其后,双方又屡有激战,但叛军始终未能击溃清军。战斗呈焦灼状时,清军总兵孙思克率部奉命从巩昌前来增援。这支部队起了决定性的作用,胜利的天平,压向清军一方。城内的叛军,战斗意志崩溃,在总兵陈万策的带领下,出城投降。增援秦州的四川和平凉的叛军及城内的将领巴三纲等一并逃走。收复秦州后,董鄂即遣“振武将军”佛尼勒、内大臣坤巴图鲁、总兵孙思克乘胜追击,一举收复了秦州附近的礼县、清水(今仍名)、伏羌(甘谷)、西和等县城。
收复秦州后,康熙帝派一部分清军开赴栈道,增援汉中。另一部开赴平凉南的陇州(陕西陇县)守卫。都统海尔图等护送红衣大炮,向平凉进发。
失去秦州,王辅臣大感震惊,急忙将兵力收缩至平凉固守。除平凉外,叛军还占据庆阳、定边、固原、延安、兰州等处,但基本属于孤立无援的状态。
在清军围困秦州的同时,已向兰州、巩昌叛军发动进攻。康熙十四年五月,西宁总兵王进宝部包围了兰州。兰州为“河西五郡咽喉”,叛军拼死防守。一个月来,清军数度将冲出城的叛军击溃,清军自身也伤亡惨重。因后勤补给通道被切断,叛军造木筏百余只,企图渡黄河突围。王进宝在黄河岸边埋下伏兵,叛军未能逃出。王进宝与布政按察使伊图派人到城下,宣谕朝廷的招抚政策,承诺如投降,即赦免一切过犯。叛军走投无路,六月二十七日,在总兵赵士升及原任布政使成额带领下,共计五千余人出城投降。
张勇亲自率部队包围了巩昌,王辅臣急派副将任国治等率三千人,由巩昌东门潜入城内增援。与原城内守军合兵一处,共计万余人,分四门杀出,直奔清军大营。城上城下炮声隆隆,激战中,双方都有不少人死于对方及己方的炮火下,清军游击张大选追至城下,中炮而死。
六月二十五日,“安西将军”穆占、总兵孙思克赶到巩昌增援,将城池团团围住。清军派已投降的陈万策、谢辉等人入城,宣谕康熙帝的赦免诏。叛军总兵陈科等率部出降。
六月二十九日,“平逆将军”都统毕力克图攻占延安,及延安府下辖的肤施、保安、安塞、宜川、延长、安定等县。陕甘边界重镇定边,也于六月初被清军收复。
清廷一边不断给西北叛军在军事上给予打击,一边加紧对王辅臣的招抚。康熙帝知道王不敢降,怕被秋后算账。于是在七月,给其发去一道敕谕,为其宽心。
数日后,王辅臣回奏康熙,仍称康熙为“皇上”,表现得很是恭谨。奏疏称:“皇上念及兵民,概从赦宥,但如何安抚,天语未及。在事兵将,未免瞻顾。”
王辅臣的这份奏疏,无疑是投石问路,康熙看出他已有降意,只是对朝廷的承诺还是不放心。鉴于王辅臣以往的反复,康熙帝并不急于再给他承诺,他深知“抚”的前提是,要拿得住对方的死穴。现在给他再好的保证,都不如军事上再来一次痛击,这样以后的思想工作就好做了。
康熙帝下令张勇、董鄂诸将,速行攻取平凉。同时,尽快破固原,以便夹攻平凉。但就在此时,兴安游击王可成等复叛,总兵党塞与道臣兴永朝开赴西安,将军席卜臣率部离汉中,不知去向。不久,得到席卜臣报告:因军粮告急,被迫离开汉中,于八月六日至西安。而兴安叛军已与四川叛军会师,攻破旧县关,直逼西安。南山“群盗”又从各处杀出。形势可谓急转直下。
形势的突变,令人猝不及防。康熙帝下诏严厉责备陕西总督哈占及诸将领,随后命令“诸将当益急攻平凉,勿得稍缓”。为保证攻取平凉,他令驻守榆林的土默特、鄂尔多斯兵“速赴西安”。
在康熙帝的严厉督促下,董鄂、毕力克图、阿密达等部已于八月十五日抵达平凉。但因兵力不足,所以包围得并不严密。这时,王辅臣命人从城楼给董鄂射下一封信,信中说:他曾派官员王起凤赴西安,谈判受降,已过两月,不见回来,因此士卒都很疑惧,以致不敢降。董鄂接到信,向康熙帝请示。康熙帝斥责其迂腐,所谓兵贵神速,在如此有利的情况下,应该先打了再说。把对方打痛了,也就不会再提那么多条件,自然也降得爽快。他严令“速行围城,务期剿灭”。至于王起凤,可以遣还平凉。
从奏报康熙帝,到接到回复,这里面有个时间差。同时也许是觉得兵不血刃,降伏对方功劳更大,也许是对己方兵力没有信心,怕强行攻城,将王辅臣逼上绝路,反而有失。董鄂部在平凉城下,就这么松散地围着。比起这位董大人,王辅臣可老辣许多。他一边加强城防,一边竟然还分出部分兵力,增援固原、庆阳等城叛军。庆阳叛军本来已接受朝廷招抚,但被王辅臣派遣的周养民部包围,又重新反水。
平凉告急,惊动了吴三桂。他深知此地的意义,连忙遣云贵地区数万名少数民族士兵,赶到平凉协助王辅臣,并命令四川叛军急援平凉。王屏藩接到命令,亲率大军开赴秦州,吴之茂率部出川,进入屯单家和等处,谭弘也率所部向平凉增援。还有兴安的叛军,也进犯商州大峪口。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清军从具有大好形势,到身陷险境,完全是因为董鄂到平凉日久,却“高坐不即攻取”,致使王辅臣敢于分兵援助其他处叛军,由于清军集结平凉,又招致四川叛军前来会战。如果能及早攻取平凉,那么叛军也就没了应援之念。
康熙帝质问董鄂:你们拥大军于平凉,所司何事?现在不攻取,更待何日?他又下了一道命令:速取平凉,剿除逆贼!
谁知知都统海尔图又汇报说:运炮的屯夫都逃跑了,请求从京师调发熟悉火炮的满汉军前来平凉。真是要把康熙帝气疯了,立刻解除海尔图参赞的军职,令董鄂仍遵前旨,速攻平凉。
九月二十三日,王辅臣突然下令部队出战,这出乎围城清军意料,清军仓促应战。双方刚一接触,清军副将贾从哲、游击张太经部便开始退缩,这样把清军的阵脚全部搅乱。清军伤亡不小,提督陈福等于二十八日退至灵州(甘肃灵武)。康熙帝阅战报后,批示将贾、张两人阵前斩首示众。并指示清军或攻取固原或会合大军取平凉,视具体情况而定。十二月,清军再攻平凉,克取第一关厢。离城三里许,在南山屯营。欲前进攻城,因沟深地险,难以下营,城未能速下。康熙帝指示,叛军长据平凉,皆因有粮有恃无恐,如断其粮道,叛军自困。城西北通固原要路,你们要速断粮道以困之。
此时四川的叛军正向平凉方向进发,若他们与王辅臣会师,将给平定陕西带来极大困难。同时还将影响到进剿湖南乃至整个战局。康熙十五年(1676年)二月,康熙帝决定派遣都统、大学士图海为“抚远大将军”,授以全权,总辖陕西满汉大军,前赴平凉,剿灭王辅臣。离京时,率每佐领护军二名,组成一支数千人的部队,增援围攻平凉的清军。在此之前,新授宁夏提督的赵良栋至京陛见,康熙帝命他兼程赴宁夏。同时,又授都统毕力克图为“平逆将军”,负责统辖现驻宁夏的满洲与蒙古兵,镇守地方。
图海,姓马佳氏,满洲正黄旗人。初任笔帖式加员外郎衔。顺治二年,改授国史院侍读。后被皇帝赏识,授秘书院学士,累升至宏文院学士、列议政大臣、加太子太保,管刑部尚书事。因犯律被革职,后又再次起用,授满洲都统。康熙二年,剿灭李自成余部郝摇旗、李来亨有功,屡屡获得升迁,被任命为户部尚书。不久,察哈尔蒙古首领布尔尼叛乱,他又被任命为“副将军”,同“抚远大将军”信郡王鄂札率师征讨。他迅速平定布尔尼叛乱,被授予一等男爵位。
有关图海的任命,康熙帝对董鄂等陕西诸将是这么说的:我国家自创业以来,克敌攻城,必主帅奋勇先登,军士效死苦战,方能建树大功。而你们凡遇敌,大都观望不前,只叫士卒前驱冲阵,其督抚也多坐失机宜,故劳师匮饷,不见成效。因此特命大学士图海为“抚远大将军”前往平凉,统率诸军。你们要痛改前非,殚心图效,若仍蹈前辙,一经图海指示参劾,必置重典!
康熙十五年(1676年)二月二十六日,康熙帝接见图海,赐他御用之物,并为他举行隆重仪式,送他率部离京出征。
就在图海离京前后,陕甘形势变得更加危急。四川叛军正向巩昌、秦州逼近。其中,吴之茂所率川军已非常靠近秦州城。他屯兵于北山,阻断临巩之路。二月二十五日,陕西提督王进宝会同“振武将军”佛尼勒等向北山川军发动进攻。吴之茂率部迎战,被清军击败,属下总兵徐大仁被俘,另有四名总兵在交战中阵亡,还有二百余名参将、游击也都死于激战中。
三月初,王辅臣命总兵陈甲率步骑一万五千余人,杀至灵州,并命总兵李国良率军八千由靖宁赶来增援秦州。四月十六日,叛军万余人直犯通渭县,该城守将弃城而逃。自宁夏提督陈福被杀后,叛军进攻宁夏,堡镇多陷。
三月十七日,图海率部抵达平凉。他首先向广大兵士宣布康熙帝奖励的旨意,颁发赏银,明军令,申约束,军威大振。此时围攻平凉之清军,已达十万人马。
王辅臣之所以仍然不降,源于内心的恐惧,他始终拿不准,清廷是否会真的赦免他。
平凉城北,有一座山冈,叫虎山墩。站在这上面,可以俯视全城。此处也是平凉通往西北饷道的咽喉,王辅臣在这里布置了万余精兵,以策应平凉。
图海决定先夺下虎山墩。他说:“此平凉咽喉,得此则饷道绝,城不攻自下矣。”他随即命大队人马进攻虎山墩。叛军前为步兵,后为骑兵,布列火器挨牌迎战,向清军冲来。叛军居高临下,占据地理优势,清军攻得相当艰苦。从上午一直激战到午时,叛军总兵有二人阵亡,图海使用人海战术,命各部交替进攻,虽伤亡惨重,但最终夺得虎山墩。
清军把夺取的大炮和自带的重炮运到冈上,向城内发射,城内大乱。图海命幕客周昌进城劝降。周昌,字培公,荆门儒生,善计谋。他曾佐助“振武将军”吴丹有功,授以七品官录用。图海至潼关,他献上平凉策,被召为幕僚。王辅臣手下参将黄九畴、布政使龚荣遇与周昌是同乡,曾屡劝王辅臣投降。他们用蜡丸传书,密送周昌,转告图海。周昌自告奋勇冒死进城劝降,只有一个要求:母亲孙氏以父死殉节,他愿以身许国,为母请旌。图海感其壮烈,当即同意。特授以参议道名义前往。王辅臣迫于形势,最终听从了周昌的建议,派手下副将随周昌出城,面见图海,表示愿意投降。图海速派人进京请示,康熙帝颁发大赦令。六月六日,图海命周昌携带赦诏,再次进城抚慰。次日,王辅臣派龚荣遇率民众代表出城,向图海献平凉军民册。其子王继贞及总兵蔡元等上缴吴三桂的扎付二纸、“平远大将军印”、“陕西东路总管将军印”各一颗及各札文件。
王辅臣虽降,但他仍对朝廷的诚意深有疑虑,不肯出面见图海。六月十三日,图海再次派周昌与他的侄儿、前锋侍卫保定一起进城,极力劝说王辅臣。王最终于十五日出平城,亲自到图海营帐,“叩头谢恩”。图海与王辅臣“钻刀设誓,保其无他”。图海命副都统吴丹入城抚定,此后云南土司总兵陆道清等先后来降。
王辅臣降后,康熙帝履行诺言,恢复王辅臣原官,加太子太保,提升为“靖寇将军”,命其“立功赎罪”,他的部下将吏一律予以赦免。吴三桂遣发来助战的苗兵也同时投降,康熙帝令其皆回原籍,给予赏钱,与家人团聚。官员各加一级,从优升赏土司总兵陆道清为左都督兼太子太保。投诚的黄九畴、临时委任的参议道周昌升为布政使,“发往湖南招抚”。周昌之母也得到旌表,遣官至祭,给银建场。
王辅臣的投降,是一个分水岭,陕甘局势急转直下,所有叛乱迎刃而解。奉命前来与王辅臣会合的吴之茂,得知平凉已破,于六月二十六日夜,率部从秦州退却。“振武将军”佛尼勒、张勇、王进宝统满汉大军随后追剿,至牡丹园大败吴部。继而追击,于西和县北山,给叛军以致命击。吴之茂带着十余名亲兵仓皇而逃。将军穆占也于六月二十七日进兵乐门,吴三桂麾下王屏藩逃跑,在红崖被清军击败,清军收复礼县。王辅臣任命的原固原巡抚陈彭、庆阳总兵周养民、嘉峪关总兵王好问、关山副将孔萌雄等,相继投降。八月三日,张勇等攻取了阶州,叛军总兵陈友功等献城投降。
关陇平定,四川叛军被逐出省,陕西只有汉中与兴安两处仍被叛军占领。康熙帝顾虑汉中、兴安转饷困难,命令暂停进攻,由图海率部赴湖南讨伐吴三桂。图海上疏,平凉等地,刚刚收复,人心未稳。若大军前往湖南,则陕西空虚,唯恐人心再变。于是康熙帝将图海与王辅臣留镇陕西,以前锋统领穆占佩带“征南将军印”,率陕西和河南满汉各军前往荆州,助剿吴三桂。
平定王辅臣陕甘之乱,屡有反复,很不容易。主要靠的还是张勇、王进宝、赵良栋等汉人将领。其所率部队,基本上也都为汉人。此战场之上,皇亲贵胄的不顶用,和这些汉人形成了鲜明对比。康熙帝不禁想起清朝开国之初,那时候的满人将领,都是勇猛无比,智勇双全,但即使在这种情况下,消灭南明还有李自成余部,主要靠的还是那些前明的降将。他感慨汉人并不比满人差,只是缺乏英明的领袖。“自古汉人逆乱,亦唯以汉兵剿平,彼时岂有满兵助战哉?”以汉治汉,是一剂良方。
清军在西北战场的胜利,不仅仅是解除了清廷卧榻旁的威胁,同时具有更深远的战略意义,让清廷从西北战场脱身,抽调兵力开赴湖南战场,加重了清廷胜利的筹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