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皇帝的病还不见起色,萨尔浒之役大败后的辽东政策还没有拟定,努尔哈赤的大军已经连下开原和铁岭,渖阳、辽阳的屏蔽尽失——
一路南下,进据全辽,这本是努尔哈赤既定的策略,而萨尔浒之役大捷,他的军心士气都处在高昂勃发的状态,当然要“打铁趁热”的继续用兵。
时在六月,山峦与原野都被草木染成苍碧与翠绿,间杂着随风摇曳的山花的刹紫嫣红,景色美极了。
六月十日,他率军出发——在这之前,他早已收集了完整的情报,对开原城中的一切情形都已了如指掌,因而,所订出的战略高明得无任何缺失。
大军出发的同时,他派皇太极率领几百骑兵,迳向渖阳而去,沿途尽量的虚张声势,诱使明朝误以为他的目标在渖阳;而他自己所亲率的主力部队四万精兵却悄然直抵靖安堡,于六月十六日突袭开原城。
开原城的守军力量薄弱,总兵官马林二月里才自尚间崖大败逃回,惊魂未定,而又仓促应战,先就气虚胆颤,居了下风;后金的精兵既一面围攻,一面以精锐进击明军在东门外的设防,把明军杀得大败,争先恐后的逃回城中,在东门的门口挤成一片,于是后金军越发的有机可趁——一声令下,展开的便是一场夺门战——后金军虽然多是骑兵,但是下马步战,肉搏的战力一样惊人,不到一个时辰,就已经杀得东门上的明军横尸遍野,门也就破了;这一路人马便一涌而入,助攻西、南、北三门,里应外合的夹击,不多时便攻下了这三门,尽歼明军。
而马林早先派了人马去四处求援,结果仅有铁岭派了兵马来援,但是走到半路遇上截击,不敢战就退回去了;渖阳原本驻有大军,却因为皇太极的率队虚张声势,使渖阳方面不敢支援,而眼睁睁的坐视开原陷落——
后金军在开原停留了三天,将财物、布匹、粮食、牲畜、降兵降民等仔细整理,装载,分批运回;而努尔哈赤却没有率领大军返回赫图阿拉——他藉口天热,带着队伍进驻铁背山上的界凡城,俟秋凉再返,以避免炎暑;其实,他却是在界凡城中让士卒休息一阵后重新进行他对明朝用兵的计划。
下一个目标是铁岭。
铁岭位在开原城南六十里——他当然不必徒然浪费力气的往返赫图阿拉一趟。
而这一次的进攻,他也配合了“智取”的方法,先以金银财物买通一部分城中的守将,令他们里应外合,一举下城。
七月二十五日,他率领大军包围铁岭。
铁岭本由四月间才上任的辽东总兵李如桢屯驻——朝中实无将才了,好不容易才想起了李成梁的第三子李如桢在朝,于是重用了他;到任后,杨镐因为铁岭是李氏祖地,便命他守铁岭。
然而,李如桢根本不成材;他由父廕为指挥使,官至右都督,并在锦衣卫,曾掌南、北镇抚司;但是,从未经历过战阵,根本不知兵;受任总兵之后,倚恃着父兄的权势,又以锦衣近臣自居,傲慢骄纵,多行不法;而且不知职责之重,只知享受,来到铁岭一看,没什繁华热闹可供逸乐,便待不住了,索性跟杨镐商量了,改驻渖阳。
铁岭的守军便只便只由参将丁碧率领,而丁碧早已接受了后金的收买;因此,即便他麾下的游击喻成名、史凤鸣、李克泰等奋勇抵抗,苦苦支撑,也难逃战死城陷的命运。
战争进行不到一个时辰,丁碧就已悄悄的开了城门,让后金兵进城——
艳阳高照下,后金的八旗军旗虎虎生风,闪闪发光,八旗勇士们高声欢呼,努尔哈赤的声威再增加一成,而明朝在辽东的国土已丧失大半了。
事态实在太严重了,内阁首辅方从哲不得不率着兵部的官员们,“冒死”跪在皇宫门口,叩请万历皇帝关注辽东的问题,给堆积如山的奏疏一点裁示——
“辽东不保,胡骑将长驱直入,犯我京师……”他仔细的向太监们剖陈利害,请太监们转呈万历皇帝,并且拿出袖藏的地图指给太监们看,以示他不是“危言耸听”,而且详加解说:“各位请看,开原、铁岭已陷,渖阳已失去屏蔽,如渖阳再失,建夷便可直下山海关;而由山海关奔北京,只有两天的路程——后果实在不堪想像!”
甚至,他加重语气,半带威胁半是哀求的说给太监们听:“我朝开国以来,已有几次京师戒严的事发生,有许多人身家性命不保——这一次,万万不可再出这种事了,各位公公,万请尽力!”
太监们倒也不是些麻木不仁的人,晓得“兹事体大”了,爽快的答应他:“咱家们一定尽力!”
为首的司礼太监也更具体的答覆他:“咱家们一定全日全夜的候着,只要万岁爷一有精神的时候,就立刻替老公祖禀奏;也一定再三催着万岁爷给句话,下个诏!”
而且,他也果然说到做到——
几天后,太监们的努力有了成果:
万历皇帝总算在病情已稍微减轻,略可强撑起精神说几句话的当儿,裁示了大臣们的请求。
首先,他对萨尔浒之役大败的事,表示了意见:“从重惩处失职者……”
而对于兵部请求加重辽东地区的兵备,以及所提出的新的辽东经略的人选,他也说了声:“准奏……”
于是,“皇恩浩荡”了,所有的人全都如释重负的遥向皇宫叩首谢恩,然后忙忙的进行自己被批准的事情。
兵部和刑部会商后拟了旨,逮杨镐和李如柏回京下狱定罪,而新任命的辽东经略熊廷弼也可以准备上路就任了。
熊廷弼乃是朝臣中少数熟悉辽东事务的人——他曾在万历三十六年十一月至三十九年六月的两年七个月间,担任辽东巡按一职;任事当时,官声极好,对辽东也颇有建树——再怎么千挑百选,也没有更适当的人选了。
他是湖北武昌人,字飞白,号芝冈;小时家境极为贫苦,几度濒临饿毙的困境,却也因此而磨练了他的心志,形成他坚毅刚烈的个性;而家境虽穷,他的天赋却异常聪颖,虽无力上学,但是,一面放牛协助家中生计,一面自修读书,成绩竟比乡中他人要好得多。
万历二十五年,他高中乡试第一名举人,次年他即以三十之龄而一举考中进士。
步入宦途后,他先被授为保定推官,不久擢任御史;万历三十六年,他再升任辽东巡按;在职期间,时任辽东总兵的李成梁与巡抚赵楫有诸多不法的事,他逐一查明,上疏弹劾,怎奈,这两人在朝中的党羽甚多,一力回护,他的弹劾非但起不了什么作用,甚至根本到不了万历皇帝的跟前,弄得他心灰意懒;但是,这两年七个月间,他杜馈遗、核军实,按劾将吏,不事姑息,风纪大振,却是有目共睹的政绩。
万历三十九年,他调任南直隶提学御史,在任内,他采雷厉风行的态度整顿早已流于浮弊的教育,也因此而有“严明”之声;却不料,他于杖责诸生时发生了意外,芮永缙因此而死,他便蒙上了“杀人”的罪名,罢官回籍听勘;这年为万历四十一年,此后整整七年,他始终没有机会起复。
这一次,他被廷议“破例”以“熟边事”起用,原本打算赋他以“大理寺丞兼河南道御史,宣慰辽东”的官职,却在他到达京师前就改成了“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经略辽东”——官位提高了,所赋予的权限也增大了,更且因为辽东情势危急,特别赏赐了尚方宝剑,以加重他个人的威望和权力——
而对于明朝重用了这么一个能人来到辽东,努尔哈赤一样的先尽量的收集有关于他的一切资料作为依据,再拟定应对之道;但是对于自己既定的对明朝用兵、统有全辽的计划是绝对不会因此而改变的。
这一天,他主动的向代善、皇太极等几个儿子提起熊廷弼其人来,要儿子们注意他到达辽东的时间,一面却笑眯眯的说:“听说此人左右手都能射箭,武艺想必不错——不容易啊,明朝的文官里头学过武的,怕只有他一个人了;改天若能与他在战场上较量较量,会是件过瘾的事!”
他确有此意——出兵的新计划已经盘在脑海里了,遇上熊廷弼对阵,不是没有机会的——虽然他打算在最近征伐的对象还不是明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