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无所希望时见光明,于走投无路处见援兵。世态虽然炎凉,终归还有温暖的人性留存。当刘秀朝不保夕、惨淡经营之时,仍然会有人不计利害,站出来给他支撑。
而最先站出来的,竟是一群妇人,刘氏家族的妇人们。按照辈份,她们都是刘秀的伯母或婶婶。她们不像男人有那么多的计较和考虑,她们的观点简单而直接。在她们眼中,刘秀虽然已经老大不小了,但始终是自家的孩子,既然是自己的孩子,就绝不能任人欺负。她们越是可怜刘秀,就越是气愤刘玄:你和刘秀好歹也算是兄弟,可看你把咱们家孩子给逼的!
妇人们找到刘玄,还没开口,刘玄就感到扑面一阵寒意,来不及收拾细软,抱头鼠窜,却哪里来得及,当即被团团围住。刘玄冲又不敢冲,突又不敢突,只能媚笑四望,一副放弃抵抗的模样,这些妇人把他从小抱到大,有的甚至还喂乳过他,他如何惹得起?
然后,妇人们就戳着刘玄说话:
“托伯升的福,我们刘氏才有今日。你忘本就算了,居然还要杀人!”
“你对付完伯升不算,现在又要加害文叔?”
“文叔自小谨信直柔,不比伯升跋扈,这你也下得了手?”
“文叔到底犯了什么错,被你给逼成这样,死不敢死,活不能活?”
在妇人们的围攻之下,刘玄被榨出了皇袍下的渺小。他徒劳地张开嘴巴,发言辩解道:“可……”才说了一个字,立即又挨了一顿尖酸刻薄:
“可什么可?你这孩子,打小就不老实!”
“当了皇帝,你就自以为出息了是不是?就不认我们诸母了?”
“你杀了伯升还不够,你还要杀他全家不成?”
刘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根本没了脾气。男人们不会这样和他说话,男人们懂得委婉含蓄。然而妇人们却可以百无禁忌,想到哪里就骂到哪里。他在别处是皇帝,但在这些妇人面前,他却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活该被教训的孩子。哦,我热爱这些妇人,她们看着你长大,她们根本不把你当人。
刘玄被逼无奈,只得表态求饶:“诸母在上,我绝不会杀文叔。”妇人们得偿所愿,又意犹未尽地补骂了刘玄几句,这才背起双手,得胜地离开。
接着,邓晨来到刘秀家中,见面就说:“大喜,大喜。”刘秀忙问究竟,邓晨笑道:“我特地代李通前来向伯姬提亲。”
一切尽在不言之中。这不是一桩简单的提亲,这是李通主动向刘秀伸过来的友谊之手,拯救之手。李通是宛城李家的老大,在南阳豪杰中间举足轻重,他的势力,足以给刘秀提供庇护。至于联姻,则是李通精心选择的一种策略,既能表达对刘秀的支持,又不至于公开和绿林军对着干。
刘秀于是找来妹妹刘伯姬,问道:“李通前来提亲,你可愿意?”
刘伯姬小刘秀八岁,时年二十有一,但在那个年代,已经堪称是剩女恨嫁了,忽然来了一桩姻缘,本该大为欢喜,但一听是李通提亲,顿时大怒起来,道:“李轶害了伯升,你居然还要我嫁给他们李家?”
刘秀耐心劝道:“李轶是李轶,李通是李通。李通的手是干净的。伯升生前就极其赏识李通,他如果还在,一定也会同意这门婚事。这是一门好婚事,你可明白我的意思?”说完,望着刘伯姬,重复问道:“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刘伯姬明白了。在这场联姻中,她并非新娘,而是筹码。刘伯姬看着刘秀,忽然一阵心疼。在她们一家人当中,她和刘秀的关系最为亲密,然而眼前的刘秀,已经不再是她熟悉的那个意气潇洒的三哥,自从刘縯死后,短短数天,刘秀分明苍老了许多,她知道,让她在这个时候答应这桩婚事,刘秀的心里同样也不好受。不过话又说回来,刘秀其实也并没有把她推向火坑,李通无论家世还是人才,都称得上是一位如意郎君。
刘伯姬心中点头,嘴上却不肯明说,反而将了刘秀一军,道:你都没结婚,哪有我做妹妹的先结婚的道理?
刘秀大笑,很快却又叹道:“你又不是不知道,阴母要的聘礼,我又哪里拿得出?”言罢,神色黯淡,浑身怅然。
呜呼,世间哪有尽如人意之事,好不容易讨个老婆,也还得再搭一个丈母娘不是?
刘伯姬却远比刘秀乐观,怂恿刘秀道:“此一时彼一时。无论如何,你也得请叔父刘良前去问问。”
刘縯攻破宛城之后,作为刘縯的铁杆粉丝,阴识带着全家老小前来投奔,因此,阴母和阴丽华眼下都在宛城。已经跌入人生谷底的刘秀,得了妹妹的鼓励,怀着必败之心,托刘良前往阴家提亲。没想到,向来势利的阴母,居然一口应承。
老太太给刘秀的答复只有八个字:盛世认钱,乱世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