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南的掌门人杨行密死后,儿子杨渥继位,没几年杨渥死于非命,杨隆演继位。但实际的政权掌握在徐温父子手中。徐温这个掌柜的全权主持淮南王国的大事小情。
进入五代时期之后,军阀割据几乎完全变成了世袭制。大藩镇下属的小藩镇除了形式上仍称为藩镇之外,基本上是有名无实,或者说已经不同于李唐王朝的藩镇了。对于诸侯世袭的做法,似乎没有太多人反对。即使有人反对,其付出的代价和成本不小。这种代价和成本虽然比推翻一个王朝小得多,但比推翻一个节度使要大得多。
杨行密是个穷孩子苦出身,从小长了个大块头儿,力大无穷,性情宽宏大度,为人重信义,礼贤下士,受到淮南军政界的拥戴,牢牢站稳淮南几十年。杨行密也算得上英雄一世,可是杨行密的儿子却是一窝狗熊。大儿子杨渥继位后,荒淫无度,骄奢淫逸,被大将张颢和徐温废掉,二儿子杨隆演继位。杨隆演虽然不太弱智,可他上台时年少气短地位低,又恰恰遇到徐温这个强人。因此,杨隆演基本上处于傀儡状态,淮南的政权被徐温牢牢掌握在手中。
熟悉《三国演义》的读者,对于曹操挟汉天子以令诸侯,以及曹丕篡汉的典故不陌生。徐温和曹操如出一辙,不仅性格权谋相似,徐温父子劫取杨家淮南基业的手段也和曹操父子不分伯仲。估计徐温也是熟读三国的人。
历史虽然相似,但故事总有不同。这也是循环往复、更生不息的趣味所在。
徐温原本和张颢合谋暗杀淮南吴王杨渥时,张颢主张两人的部属合伙下手。徐温老谋深算,认为人多嘴杂,容易走漏消息,事情极容易败露。他主张由他或者张颢的军队单独干。张颢不太信得过徐温,因此张颢最终选择由他和他的军队执行这次暗杀任务。由于保密工作做得好,知道谋害杨渥秘密的人只有张颢和徐温两人,此外只有天知地知了。
杨隆演继承淮南吴王之位后,大臣严可求力保杨隆演,并在张颢和徐温之间制造矛盾,最终通过联合徐温除掉了张颢。在除掉旧盟友张颢这件事情上,徐温毫不手软。徐温之所以铁心要对付张颢,除了独揽淮南军队大权之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要将谋害杨渥的秘密永远封掉。封掉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活人变成死人,死人是永远不会走漏任何消息的。因此,徐温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背叛了他的盟友,三下五除二将张颢的脑袋砍了。
徐温的儿子徐知训问徐温:“为什么先和张颢联合,这么快却反目成仇了?”
徐温不动声色地说:“这就是官场。”
徐温虽然深居军队最高要职,可他的地位并不稳固。徐温手中的军权是依靠连续的政变巧取豪夺而来,并不是靠一步一步的累积军功升迁上来的。在那个腥风血雨的年代,坐在这把椅子上的人,即使不做贼也心虚。况且做过天大血案的徐温,心里更虚了。
为了尽快巩固地位,徐温采取了恩威并施的手段。由于严可求主动结盟徐温的缘故,徐温对严可求尊敬有加,并将严可求网罗到手下成为幕僚。严可求原本并非徐温的附庸,他效忠的是杨行密家族。可是要实现自己的政治主张,严可求不得不周旋于朝中文武大佬中间,特别是要百般拉拢军界大佬徐温。只有和徐温维持合作关系,淮南政局才可能稳定,杨氏家族的统治才能得以继续。严可求在与徐温合作不久之后,就在徐温手腕和强大的利益驱使下,投入了徐温的怀抱。严可求擅长谋划,徐温对于严可求的主张一般都会满口肯定。两人一唱一和,一文一武,联合把持了淮南国政。
在确立徐、严二人核心之后,徐温更进一步巩固自己在军队中的地位。
在徐温铲除张颢的政变过程中,钟泰章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亲自带人砍了张颢,为徐温立了大功。不知道什么原因,最后论功行赏时,对钟泰章的封赏不疼不痒。不知道是徐温忽视了钟泰章呢,还是杨隆演忽视了钟泰章?反正这事就这么马马虎虎过去了。
钟泰章为人低调,自己从来没有主动邀功请赏。一年多之后,在一次喝酒时,钟泰章和同僚将士喝多了酒。大家七嘴八舌地胡侃,从天南侃到地北,从牛头侃到马嘴,把一些有影没影的陈年旧事翻出来逗乐子。讲着讲着,有人就讲到了铲除张颢一事,说自己曾经如何英勇,如何见识高明,参加了锄奸行动,发挥了重大作用。
钟泰章此时也喝得面红耳赤,头脑发胀。钟泰章不善言辞,是个闷葫芦,但他听别人瞎吹牛,实在忍不住说了自己的经历。此言一出,那些唾沫星子横飞的家伙全都蔫了。沉默了一会儿后,有人仍不服气,反问道:“你既然立了那么大的功,为什么还当着这么个小破官?”钟泰章叹口气,摇摇头,说道:“我的确曾经亲手砍了张颢,只是朝廷忘了重赏我而已。”那些原本已经蔫了的家伙,听钟泰章这么说,个个瞪着红眼珠子笑翻了,嘲笑钟泰章胡编乱造,往自己脸上贴金。
这事很快传到了徐温耳朵里。消息只要通过几张嘴传递,无论故意还是非故意,都会走样儿。这件事传到徐温这里的时候,已经走样儿了,变成钟泰章埋怨朝廷埋没他的功劳,借着酒疯发牢骚。这可不得了,在封建社会,这种行为是大罪过,严重了会被杀头乃至抄家灭门。
徐温没有沿着这条线索走下去,他没有追究钟泰章失言的罪过,而是做了自我批评。徐温摆出了宽宏大量的姿态,他主动承担责任说:“这是我的疏忽啊。我知道钟泰章在铲除张颢事件中立了头功,可是我为他争取的封赏很不够,理应给予他更大的封赏。”徐温第二天上朝,向杨隆演建议,提拔钟泰章做了滁州刺史。
杨行密性格厚重,爱护部属,将士乐意效忠,心思踏实。徐温通过政变上台后,军队中将士人心惶惶,对徐温怀有很深的不信任感。徐温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主动模仿杨行密的作风,故意向军界展示自己宽大的胸襟和厚道的为人。徐温不仅通过手中的权力,向亲信部属施以好处,拉拢人心,对杨行密旧部大将也多采取礼贤下士的态度加以安抚。大批淮南将领在徐温的怀柔政策下,逐步安定了心思。徐温慢慢将淮南军队实际掌控在自己手中。
杨行密生前培植了一支虎狼之师,手下大将如云,个个能征惯战,屡立战功,深受杨行密器重。徐温出身于一个牙将,也就是卫士长之类的职务,地位不高。现在他突然晋升到了军界最高职务之一的内外马步军都军,引起了一些杨行密旧将的不满。有些人说话谨慎,心里不服气,嘴上没说出来。可是有的人不仅心里不服,嘴上也不服。其中一个名叫李遇的大将最为看不起徐温。
徐温在对待反对自己的人时,还毫无保留地显示了险诈的一面,无情打击,彻底消灭。
李遇位列杨行密四大金刚之一,战功卓著,地位尊贵。李遇除了服气杨行密,对别人全不服。杨行密为了团结力量,当年对李遇也是礼让三分。徐温位列将相,把持了吴国朝政之后,在吴国军政两届引起了巨大震动。以李遇为代表的淮南旧将既惊讶又不顺服。宣州观察使李遇经常在家骂骂咧咧地说:“徐温是什么人?从哪里冒出来的?籍籍无名之辈,怎么突然摇身一变位列将相了?”
李遇的话很有分量,也很有煽动性,迅速在淮南军界传播传染。这些喧嚣不服的言论和情绪对徐温身份的合法性构成了极大的质疑和威胁。徐温原本做贼心虚,对带茬带刺儿的话十分敏感而恐惧。他担心老将群起攻击他,那么他的权威地位岌岌可危,很可能一夜之间土崩瓦解。
徐温已经对军界旧将实行了很久的怀柔策略,李遇竟然还大放厥词反对徐温,看来李遇是不可能以怀柔政策收服的了。徐温在内心里暗自下了决定,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他要除掉李遇。
除掉李遇谈何容易。李遇原本淮南大将,影响巨大,不能明火执仗地扣帽子拿下。更重要的是李遇身在宣州,拥兵自重,徐温鞭长莫及。于是徐温心生一计,打算给李遇下个圈套,请君入瓮,瓮中捉鳖,憋死丫的。
如何能调得动地方大佬离开巢穴呢?
机会来了。
吴国派馆驿使徐阶南下出使吴越国。馆驿使的职务相当于现在的接待处主任。徐主任在出差之前被徐温找过去。徐温对徐阶说:“小徐,你去吴越国办事途中会路过宣州。到宣州后,你动员一下李遇,让他到中央来向国王汇报工作。”徐主任对徐温的意图心领神会,连忙点头,表示一定办好此事。
徐主任风尘仆仆来到宣州。
朝廷来人了,虽然职务不高,可决不能不重视。不重视朝廷的人,就等于不重视朝廷,不重视朝廷就等于不珍惜生命。中国社会历来是重视接待工作的,特别是对“上面”来的人,一定要做好接待工作,其中奥妙无穷。
李遇热情接待了徐主任,亲自陪着徐主任吃饭喝酒。席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徐主任惦记着徐温交代的任务,他对李遇说:“李大帅,你战功卓著,武忠王(杨行密)在世时深为倚重,乃国之栋梁啊。”
被小徐主任高帽子一捧,李遇觉得脸上放光,心里很受用,哈哈大笑,不过口中还是谦虚了几句:“哪里哪里,都是先王领导有方。”
徐阶话锋一转说道:“现在幼主继位,大帅你作为先王旧部地位尊贵,应该率先垂范,尊崇新君,为天下做出榜样。”
李遇点头表示同意,说道:“徐大人言之有理,我明天写个奏章向新君表明心迹,表示为国为君尽职尽责的决心。”
徐阶摇摇头说道:“大帅只写奏章是不够的,你应该带头儿进京朝圣,当面汇报工作更好。”
李遇还沉浸在刚才徐主任恭维的快感中,因此对徐主任的话有心理上的接受感。李遇痛快地说道:“好,就按徐大人说的办,我准备准备,十天之后进京面圣。”
徐阶见李遇中计,心里一阵子暗喜。他站起身又提了三杯酒,为了李大帅身体健康干杯,为了吴国昌盛干杯,为了国王圣明干杯!酒桌上一团和气,人人沉浸在酒精的麻醉和身心的快乐中。
夜静更深,酒席将散。
李遇、徐阶和陪酒的文武官员都喝得八分醉,大家纷纷起身离席,摇摇晃晃准备离去。
徐阶心里不放心,生怕夜长梦多李遇变卦。为了保质保量地完成徐温交代的任务,徐阶进一步对李遇加了码,他说:“李大帅,你还是应尽快进京,否则,外人会说你有反心啊。”
李遇听徐阶这么说,立即暴怒,一股无名业火冲上脑门。李遇高声骂道:“有人说我造反?如果我李遇造反,那么暗害威王(杨渥)的人算什么?难道不是更大的反贼吗?”
完了!小徐主任从头凉到了脚,知道最后这句话把事情搞砸了。
李遇不买账,反水了。
调虎离山、请君入瓮的计划失败。
李遇大庭广众之下公然指斥徐温造反弑君,把他和徐温的矛盾激化公开化,到了无法调和无法遮掩的地步。
智取不成,只有强攻。
徐温派出淮南节度副使王檀挂帅,大将柴再用和儿子徐知诰为副将,率领四镇兵马攻打宣州李遇。出兵理由是讨伐李遇对朝廷不臣服,有反心。从徐温派出的这支军队的组成可以看出,徐温煞费了一番苦心。
这支军队的司令部构成人员有亲有疏。对王檀和柴再用既使用也是测试,看看他们对朝廷对徐温的忠心,将他们置于和李遇对立的位置,让他们骑虎难下,不得不效忠徐温。司令部里实际起主导作用的是徐知诰。徐知诰既起到了监军的作用,又积极推进讨伐战争,作用十分关键。在军队组成上,将四个藩镇的兵马集结起来,既可以壮大讨伐力量,又可以离间四镇与宣州之间的关系,还可以消除四镇趁火打劫的隐患。这次派兵讨伐李遇,可谓一石五鸟。
既然撕破了面皮,李遇决定对抗到底。
宣州乃军事重镇,兵精粮足、城高水深。官军打了好几天毫无进展。
李遇有个小儿子在淮南王国朝廷做牙将,被徐温发现并找到,押赴宣州前线。李遇这个儿子不争气,在宣州城下痛哭流涕,对着城头的李遇杀猪般嚎叫。李遇心疼儿子,生怕徐温把他儿子大卸八块,自此与官军不敢全力死拼。战事陷入僵局,官军将宣州团团包围。
通过苦肉计之后,徐温接着又使出了反间计。官军派出说客进入宣州,以吴王杨隆演的名义劝说李遇,向李遇分析利害关系。最后李遇在亲情面前斗志彻底瓦解,放弃了抵抗,出城投降。
徐温没有因李遇投降而消除敌意,采取了痛打落水狗赶尽杀绝斩草除根态度。李遇刚刚出城,徐温就指示柴再用将李遇就地斩立决。吴国官军入城将李遇满门抄斩。徐温血腥残忍的一面淋漓尽致。收拾掉李遇,杀鸡骇猴,淮南军界全都吓傻了,对徐温俯首帖耳,没有扎刺奓翅的了。
徐温通过软硬两手巩固了对军队的统治。当然手里有了刀把子,对政治的统治地位自然也巩固了。
讨伐李遇胜利之后,徐知诰借此立功,升任升州刺史。徐温对各军头职务借此机会进行了调整,有的明升暗降,有的真升真降,有的挪窝腾地,有的退休回家。徐温的另一个儿子徐知训升任淮南行军副使、内外马步军副使。徐温父子都身居要职,把持了吴国军政大权。
公元915年冬天,吴国再次升了徐温的官爵,加封徐温为水陆马步诸军都指挥使、两浙都招讨使、守侍中、齐国公,直接掌管润州,并将升、润、常、宣、歙、池六州也交由徐温协管。徐温的地位炙手可热,达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步。
徐温在主持吴国军政大事的方式上,发明了自己的一套办法。他自己不住在都城扬州,而是在金陵(今南京)遥控中央运作。徐温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障眼法。表面上,徐温作为藩臣驻守地方,与中央保持从属关系。实际上他另起炉灶另搞了一个政治中心。扬州不过是在他指挥棒下运转的傀儡而已。徐温既可以遥控扬州,又可以远离危险源保证自己的安全。
虽然吴国的政令出自金陵,但扬州依然十分重要。徐温并没有忽视更没有放弃对扬州的控制。徐温的办法是派儿子徐知训驻守扬州,名义是辅佐吴王执政,实际是直接参与军国大事,收集情报,监视朝野动静,及时向徐温报告情况,并将徐温的意图指令传递到吴国中央各衙门。
徐温发明的这个双核遥控政治模式在吴国保持了很多年。
徐知诰在升州大兴土木,广修城池,装饰府舍,亭台楼榭豪华无比。有一天,徐温从润州到升州巡视,看到升州的豪华舒适后,产生了想据为己有的念头。经底下马屁精撮合,于是徐温和儿子交换了藩镇治所,将徐知诰调往润州。徐知诰的地盘被徐温占据,心里不舒服,可又不敢说,只好忍着。润州地盘小,徐知诰不愿意去,他想争取尽可能小的损失,要求徐温改派他去宣州。可是徐温另有打算,没有同意徐知诰的请求。
徐知诰闷闷不乐。徐知诰闹情绪被幕僚宋齐丘看出来。宋齐丘开导徐知诰说道:“徐知训骄纵狂妄,他在扬州的日子兔子尾巴长不了。润州到扬州只有一水之隔。如果机会到来,你取代他指日可待,这是地利优势啊”。
宋齐丘的观察是准确的,事情的发展果然被他言中。
身负重任的徐知训,没有按照徐温的嘱咐勤于政务,而是在扬州胡作非为,飞扬跋扈,骄奢淫逸,把吴王和文武官员都不放在眼里,任意凌辱,把扬州折腾的鸡飞狗跳,逼的朝野各派系势力和他矛盾重重。
危机四伏的时代,任何风吹草动都会诱发危机。
危机的过程往往伴随杀机。
开启杀机的动因不仅仅有生死利益争斗,甚至眉眼言语都可能引发仇恨。
徐知训欺凌大臣习以为常,欺男霸女随手就干。畏惧徐知训的权势,很多人忍气吞声。徐知训怠慢甚至戏谑吴王,吴王也不敢反抗,只能回避或者面墙哭泣。对于徐知训的胡作非为,他的部将幕僚谁也不敢劝说,生怕惹恼了这位大爷不高兴,反倒把自己的脑袋搞丢了。因此,徐温对徐知训的情况毫不知情。
危机在日复一日地发酵。
危机在激化。
危机在寻找导火索与火药桶。
此时此刻,任何人任何事都可能成为引爆危机的火星。
死催的徐知训终于惹上了一个“爷”字辈的大人物。
大家是否还记得朱瑾这个人。二十年前,“三朱”大战以汴军胜利告终,在《逐鹿中原》之《三朱大战(下)》中有详细介绍。兖郓二镇失败,哥哥朱瑄被杀,弟弟朱瑾逃亡淮南,投靠了杨行密。杨行密为了对抗朱全忠,收留了悍将朱瑾,并任命朱瑾为徐州节度使,成为陆军大将。在庞师古兵败清口的战役中,淮军主力中就有朱瑾。后来杨行密击破杜洪和钟传等敌对势力,朱瑾多次立下大功。
杨行密正在图谋争霸,忙于网罗人才。朱瑾在落魄之际投靠杨行密,杨行密不仅没有怠慢朱瑾,反而对朱瑾十分重视,给予朱瑾的待遇远在亲随旧将之上。朱瑾慷慨英烈,能征惯战,虽然从兖州战败,可是名气威震中原,是一员不可多得的虎将。二十年前,朱瑾来到淮南时,徐温就对朱瑾的才干和地位产生了忌惮。朱徐不和虽然没有彰显出来,可彼此心里都有数。
杨行密去世,杨隆演继位后,朱瑾官拜平卢节度使、同平章事、诸道副都统,负责掌管皇室卫戍部队,是军界的二把手。徐温掌握了淮南军政大权,是军界的一把手,风头正健。朱瑾不仅勇武超群,心眼也不少。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特殊,因此只拼命打仗以图报答杨行密家族的知遇之恩,从不干预政治,刻意规避徐温父子的锋芒。
关于朱瑾和徐温父子的矛盾以及激化的事件,很多正史野史都有记载,版本各异,充满传奇色彩。
我们在此把《资治通鉴》、《旧五代史》、《江南别录》、《南唐书》、《五代史补》中描述的这个事件拼接起来。
在徐知训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徐温将徐知训托付给朱瑾,请朱瑾教习徐知训兵法。那时候朱徐两家的关系还算彼此敬重,没有权力上的冲突。再加之徐温很会做人,朱哥长朱哥短地套近乎,因此朱瑾对徐知训倾囊相授,教得很尽心。
可是徐知训这小子实在是狼心狗肺,在和朱瑾学习兵法的过程中,有一天和朱瑾产生了争执,两人各执己见,吵得脸红脖子粗。这原本不是什么大事情,可徐知训心胸狭隘,心理阴暗,居然咽不下这口气,晚上趁着夜色派出十个精壮手下,潜入朱瑾府中,暗杀朱瑾。
朱瑾常年在军旅之中,保持着高度的警惕习惯,且在府中布置了很多报警系统。朱瑾正要就寝,忽然发觉屋外报警机关发出异常动静。朱瑾条件反射地吹灭灯盏,手持砍刀藏身阴暗之处,以逸待劳观察情况。突然徐知训的手下从窗户和门几个地方冲进来,举起明晃晃的钢刀向床铺砍下。
这帮杀手手起刀落后才发现床上没人,心知计划失败。杀手正要转头撤走,朱瑾大喝一声跨步上前,挥起大砍刀,嘁哩喀喳砍死三人,其他杀手负伤逃走。
朱瑾扯开已死杀手的衣襟,从衣服标志上知道这是徐知训府中的家兵。朱瑾心中暗自一惊,他明白了徐知训这小子是个白眼狼。朱瑾毕竟是大将,久历大场面,没有贸然发作,也没有声张,而是将这三个杀手的尸体悄悄埋在后院。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朱瑾见了徐知训还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态度,徐知训见了朱瑾还是嬉皮笑脸,两人若无其事。可朱瑾从此对徐知训小心提防,外松内紧严加戒备。
两年后的一天,朱瑾派家中的一名歌妓前往徐知训府中送一封信。这名歌妓颇有几分姿色,算不上倾国倾城,也是娇羞动人。朱府歌妓刚见到徐知训的面,徐知训就被她迷倒了。徐知训不顾场合,兽性大发,手忙脚乱地要将这歌妓摁倒在床榻上。就在徐知训要霸王硬上弓的时候,有仆人侍从进来报告事情,徐知训这才悻悻地作罢。
这名歌妓回到朱府向朱瑾哭哭啼啼地复命,诉说了徐知训性骚扰的过程。朱瑾听罢大怒,一掌拍在桌子上,破口大骂徐知训畜生。尽管如此,朱瑾还是忍下了这口恶气。
“歌妓门”事件过去没多久,又出来一个“宝马门”事件。
朱瑾寄居淮南后,蒙受杨行密大恩,日思夜想要立大功回报杨行密。可是朱瑾苦无良马,冲杀战阵没有合适的坐骑,这令朱瑾十分苦恼。淮南本地不产战马,宝马更是难上加难。有一天朱瑾正在睡午觉,梦到了一个白头发白胡子白老头。那老头说:“将军你不是发愁没有宝马良驹吗?别急,宝马立即就要降生了。”
等朱瑾睡醒之后,听到别院马厩里喧哗。他走过去观看,只见一匹母马刚刚生下一匹小马驹。这小马驹正在吃力地学着站起来。朱瑾一拍额头自言自语说道:“哎呀!这也太灵验了吧。”
这匹小马驹长大之后,通体雪白,身高八尺,身长丈二,眉骨高耸,声如龙吟,摇头摆尾,威风凛凛。这匹宝马性情暴烈,只有朱瑾可以驯服,其他人根本不敢靠近。朱瑾爱穿朱红衣氅,人和雪白的马匹互相映衬,如白云托烈日,红霞落雪山。从此后,朱瑾掌中铁槊胯下宝马,出入敌阵如风卷残云。
朱瑾得宝马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徐知训耳朵里。徐知训占有欲极强,对财宝、女人、宝马、名犬、花鸟、刀剑无所不好,只要听说哪里有这些东西,他非要弄到手不可。徐知训请人捎口信给朱瑾,索要朱瑾的宝马。朱瑾视这匹战马如生命,朝夕相处,爱不释手,哪里肯送人?断然拒绝了徐知训的无理要求。一个很想要,一个就不给,两人的矛盾进一步加深。
公元917年六月。徐温父子担心朱瑾地位日益显赫,制约了他们进一步把持朝政。经过秘密计划之后,徐温父子耍政治手段,以吴王杨隆演的名义将朱瑾调离扬州,外放淮宁军节度使。朱瑾心里非常清楚徐温父子的阴谋诡计,这是嫉妒他,将他手中权力逐步削夺。侵犯到了核心利益,朱瑾对徐氏父子的恨意在胸中燃烧。
“婶儿”可忍,“叔”不可忍。
朱瑾觉得已经无路可退。
朱瑾寻思机会反击。
徐知训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总算去除一个眼中钉,心中轻松。为了给朱瑾饯行,其实是及早打发朱瑾上路,徐知训在府中设宴表示欢送。朱瑾仍然表现出一副恭谨谦逊的态度,欣然赴宴,恭敬从命。
第二天,朱瑾到徐知训府上还礼致谢,也借此告别。可是徐知训没在家。据徐府家仆说徐知训去逛妓院了,做下人的谁也不敢去那地方打扰他。朱瑾在门房坐了半个多时辰,徐知训还没回来。朱瑾不耐烦了,对徐府家仆说:“我早饭还没吃,就不等徐大人了,我先回家了。”
下午徐知训从妓院吃喝玩乐够了,回到府中,听仆人说朱瑾来过,没见到徐知训就先回去了。徐知训觉得不好意思,自觉失礼,赶忙去朱瑾府上拜会。这古人的礼节拜来拜去实在是多的不得了。
朱瑾听说徐知训要来,心中大喜,暗道机会来了。
为了恭候徐知训,朱瑾在府中张灯结彩,大摆筵席,吹吹打打,隆重得像过节一样。徐知训带着一干侍卫来到朱府赴宴。朱瑾亲自到大门口迎接,将徐知训一行迎入府中后,分宾主落座。朱瑾摆上山珍海味,斟上飘香的美酒,安排了最美最甜的歌妓唱歌跳舞助兴。一时间,宴席上热闹异常,猜拳行令,斟酒布菜,互敬互让互相灌,勾肩搭背搂细腰。
酒至半酣,朱瑾一拍掌,乐曲、歌声、喧哗声都静了下来。这时候,朱府家丁牵出了朱瑾的宝马来到中庭。朱瑾高声宣布:“我要出镇地方藩镇,宝马难以同行,我将它献给知训大将军。所谓宝马配英雄,也让这马有个好的归宿。”
徐知训先是一愣,没想到朱瑾回心转意要将宝马送给他。徐知训揉了揉眼睛,直勾勾看着这匹宝马,起身走上前去,用手抚摸了一下马的脸颊。看得出来,徐知训的确十分喜欢这匹马。这匹宝马突然前蹄腾空,仰天长啸,把徐知训吓了一大跳,急忙后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徐知训自我解嘲说道:“真乃神驹,气势夺人,气势夺人。”说着徐知训回到席间,捧起一大杯酒说道:“朱将军这番慷慨,知训我受之有愧。来,我敬将军一杯。将军此去,不知何时相见,我们今天一醉方休,尽欢尽兴。”
众人也被这热闹的气氛感染,纷纷吆五喝六的推杯换盏。
徐知训虽然酒量大,可是今天格外高兴,多喝了很多酒,已经两腿打晃,舌头发直了。这时候,朱瑾走上前来说道:“大将军,今日一别我们天各一方,彼此挂念,依依不舍。内人也想向大将军敬杯酒,以表心意。”
徐知训脑袋早就晕了,满口答应:“好好,嫂夫人敬酒,我一定要喝……要喝。”
古代女人不可以随便抛头露面,朱瑾夫人更是身份尊贵,不能到大庭广众之下来敬酒,按规矩只能在内宅行礼敬酒。所谓的内宅其实就是酒席大厅的屏风后面。朱瑾的前妻被朱全忠俘获。在张夫人压力之下,朱全忠才没有将那位朱夫人纳为小妾,但为了保全性命,朱夫人只好出家做了尼姑。这个朱夫人是朱瑾在淮南新娶的老婆。
徐知训随从朱瑾起身离席,转过屏风,来到内堂。朱夫人已经等候在此,她身鞠万福向徐知训请安,并捧过一杯酒献给徐知训。徐知训摇摇晃晃地躬身还礼,伸出双手去接朱夫人的酒杯。
就在徐知训低头探腰接酒杯的时候,站在徐知训侧后方的朱瑾,从袖子里抽出一只笏板,照着徐知训后脑勺,用尽全力“啪”的一声重重地砸下去。徐知训还没有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打晕扑倒在地。朱瑾从墙上摘下宝剑,手起剑落,将徐知训的脑袋砍了下来。
朱瑾为暗杀徐知训是做了充分准备的。这种大事件,一定要万无一失,每个环节都要计算周密。徐知训来朱府做客,并非逛戏楼下饭馆消遣,实际是另一种场合的争斗。徐知训还带着甲兵侍卫而来,显示他是有所戒备的。况且徐知训也是练武之人,有一番身手,不是轻易可以对付得了的。
朱瑾先是献出宝马以麻痹徐知训的警惕心理,接着以夫人献酒为名将徐知训诓骗离席。因为是宴请上级长官,按照安保规矩,朱瑾身上不能携带刀剑等兵器。朱瑾身上唯一可作为武器的东西,就是他暗地里揣在袖笼里的笏板。这种笏板长约一尺,宽约三寸,厚约一厘米,以烘干的竹子为材质。笏板是官员上朝时用来记录请示汇报事情要点的,相当于现在工作中的记事本。这种笏板的杀伤力十分有限,只有在恰当的角度击打在人体脆弱的部位时才能产生杀伤效果。因此,朱瑾用笏板拍了徐知训的后脑勺,一击而中。
即便朱瑾计算的如此准确,但他仍然担心出意外,如果笏板打轻了怎么办?如果徐知训不弯腰接酒怎么办?如果徐知训负伤反抗怎么办?如果徐知训杀猪般嚎叫怎么办?一定会被外面徐知训的护卫听到,到那时事情完全有可能无法收拾。
为确保万无一失,朱瑾在将徐知训带入后堂之前,使眼色让家丁把两匹拴在同一槽上的公马缰绳解开。所谓“一个槽上拴不得俩叫驴”,就是这个意思,两匹公马性情暴躁,又处在发情期,互相又咬又踢,嗷嗷干仗。如果朱瑾和徐知训发生厮杀打斗,那么这两匹马凄厉的嘶鸣可以掩盖后堂的杀戮声。徐知训被杀,前堂喝酒的人毫未察觉,还在面红耳赤地大吃大喝。
朱瑾提着徐知训人头来到前堂,高声宣布:“逆贼徐知训已经被诛!”
徐知训的随从突然间见到主子血淋淋的人头,吓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
朱瑾连夜带领家将赶赴吴王皇宫。见到杨隆演后,朱瑾说:“大王,徐温弑逆威王,父子把持朝政,专权为害,篡逆之心昭然若揭。臣已经替君除害,杀了徐知训。请大王发令,集结各部军队讨伐徐温。”
吴王杨隆演此时正在搂着嫔妃吃草莓,被朱瑾这番景象吓得体如筛糠,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朱瑾将徐知训人头“咚”的一声扔在杨隆演脚下。杨隆演急忙跳起来,躲到墙壁后面,连连摆手说:“朱叔叔,这是……是你自己的事,和我没……没有关系。”
朱瑾万万没想到雄霸一时的杨行密养了这么一个废物儿子,杨隆演这小子简直是一团豆腐渣,扶不起的阿斗。朱瑾愤怒地骂道:“唉,你这缺心眼的娃娃,不足以谋天下大计!”
这时候,徐知训的兵马已经将皇宫团团包围。朱瑾率领亲随部将往外冲杀。无奈徐知训的兵马实在太多,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朱瑾几番冲杀之后,无法破除宫门口把守的军兵,他只好翻越宫墙逃走。但毕竟年事已高,老朱瑾在落地时扭伤了脚踝。在这万分危急之时,朱瑾身边又没有马匹可乘,他一瘸一拐地撤出战斗。可是后面追兵死死追赶不放,朱瑾难以脱身,索性不跑了,他立住身形,面对追兵说道:“我朱瑾深受国恩,为万民除害,现在大事不成,我愿一人抵命。”说罢,朱瑾横剑自刎。
朱瑾刺杀徐知训的消息还没等天亮,就飞也似的传到了一水之隔的润州。徐知诰得到信息后,和宋齐丘紧急磋商。两人启动了早已谋划好的预案,立即点起军兵挥师渡江,杀入扬州城。
徐知诰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至少他认为已经等了很久。徐知诰进入扬州之后,没有贸然行事,而是缉拿凶犯和乱军,加强治安和警戒,包围皇宫,包围都城,实施了最高级的戒严。然后,徐知诰才派人快马飞驰去金陵向徐温送信。
徐温在接到扬州城内密探送来的信息之后不久,又收到了徐知诰的报告。徐温大惊失色,放声痛哭,为失去儿子而哀痛。痛定思痛,徐温也明白为什么儿子徐知训会遭此大祸,完全是由于这小子胡作非为,大失众望,才引火烧身。徐温发出三道命令,第一道命令徐知诰代替徐知训原有一切职务,驻守京城。第二道命令徐知诰追捕凶犯。第三道命令是责罚徐知训部下不规劝的失职行为。
徐温之所以让徐知诰代替徐知训有两个原因,一是徐知诰已经进入扬州,先入为主,生米已煮成熟饭,只待徐温认可;二是徐温的其他儿子都年龄小或者不成器,不堪大任。徐温权衡利弊之后,顺水推舟,升了徐知诰的职。
徐温借逮捕凶犯的机会,大肆铲除异己。无论和朱瑾有没有瓜葛,只要和徐温不对眼,徐温命令徐知诰将这些人一网打尽,统统砍头。通过这次清洗,徐温彻底肃清了反对他的人,完全实现了对文武朝野的控制。
盛怒之余,徐温命令徐知诰将朱瑾暴尸三日。时值盛夏,烈日当头。朱瑾尸首横陈当街,哪还用三日?一天就臭了。可说来奇怪,朱瑾的尸体不仅没有发臭腐败,而且竟然连苍蝇蚊虫都不敢上来。这在扬州城内引起了轩然大波,人人传诵以为朱瑾是天兵天将下凡,具有不坏金身。于是,有的人偷偷在朱瑾尸身上割下一小块肉,拿回家煎熬之后吃下治病,病情立即好转。如此一来,更神了。扬州城内沸沸扬扬,把朱瑾的故事传的越发不可思议。
既然晒不坏,那就用水泡。徐温又命令徐知诰将朱瑾尸首碎尸万段,然后沉入池塘。
朱瑾被碎尸沉塘,徐温的对头被一网打尽,按说徐温应该高枕无忧了吧。可是徐温夜夜睡不好觉,总有白胡子白头发白老头到他梦里来吓唬他。徐温彻夜做噩梦,以至于神情恍惚,憔悴不堪。
后来徐温受人点拨说,徐知训之死罪不在朱瑾,应该厚葬朱瑾。徐温无奈,又命人将朱瑾尸骨从鱼塘中打捞上来,厚加安葬,并为朱瑾修建了祠堂。安葬朱瑾之后,徐温的病情也好了。
这一年,李存勖打过黄河,原本和吴国联合南北夹击朱梁帝国。因为徐知训事件,导致吴国无暇他顾,放弃了和晋军的合作。
那么徐知诰是个什么样的人呢?他会不会成为徐知训第二呢?他又如何替徐温担负起治理吴国的重任呢?
徐知诰原本姓李,小时候被杨行密遇到,很受杨行密喜爱。杨行密有意收他为干儿子。可是杨行密的亲儿子们容不下徐知诰,总欺负他。杨行密无奈,将徐知诰转送给了徐温,并叮嘱徐温,此子将来必有大成,要好好教育抚养。这小孩做了徐温的干儿子后,才正式取名为徐知诰。
徐知诰自幼好学,文韬武略样样精通,尤其对徐温孝顺有加。徐温鞍马劳顿休息期间,徐知诰总是坐在他旁边,给徐温扇扇子按摩,驱赶蚊虫,彻夜不合眼。徐温非常喜爱徐知诰,总觉得自己的亲生儿子们都不如他。
徐知诰官拜升州刺史后,不像一般的军头,只知道杀伐打仗,他十分爱惜民力,体察民情,委任廉洁勤快的官吏办差,制定顺应社情民情的政策,倾尽家中财物招揽四方贤能之士。一时间升州大治,徐知诰周围也聚集了宋齐丘、王令谋、王翃等文武之才。
代替徐知训执掌吴国朝政之后,徐知诰更加礼贤下士,低调做人,将徐知训那一套全部推翻。天天上朝向吴王请示汇报工作,对待文武大臣尊重客气,遇到大事必找大家商量,对待部属宽爱体恤,对待自己十分节俭自律。在宋齐丘的协助下,徐知诰让贤能之士为官,广开言路收集合理化建议,杜绝各种走后门徇私情现象,开垦荒芜的农田,减免农商赋税,鼓励种桑养蚕。没几年,江淮之间经济兴旺,产业繁荣,政治清明,吴国进入了繁盛期。
公元919年四月,在徐温和严可求导演下,杨隆演称大吴王,基本上相当于皇帝。吴王加封徐温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诸道都统、镇海兼宁国节度使、守太尉兼中书令、东海郡王,加封徐知诰为左仆射、参政事兼知内外诸军事,仍领江州团练使,加封王令谋为内枢密使、严可求为门下侍郎、骆知祥为中书侍郎。
吴王杨隆演小心谨慎,与世无争,才得以在徐温父子专权擅政的局面下得以苟延残喘。杨隆演虽然懦弱,可是他并非不通世事,他知道做皇帝不是闹着玩的,擅自做皇帝更是大逆不道。在徐温的挟持下,杨隆演勉强做了模拟皇帝,可是他更加的不开心了,天天沉溺于酒精麻醉,不仅嗜酒上瘾,而且只喝不吃。日子久了,喝坏了肠子喝坏了胃,不到一年最终身体报废。
公元920年五月,杨隆演驾崩,时年二十四岁。
由谁来继位?
这是个十分微妙的时刻。
这是个权力交替的敏感时刻。
这是个惊心动魄的时刻。
这是个可能闹出一大堆人命的时刻。
徐温急匆匆从金陵赶赴扬州料理皇家后事。有人善于察言观色,揣摩徐温的心思,自以为猜透了徐温的想法。站出来引用了刘备托孤的典故,刘备对诸葛亮说:“我的子嗣如果有才干,你就辅佐他。如果子嗣无才,那么你可以取而代之。”刘备这些话原本就是假话,是故意把诸葛亮架到炉子上。现在有阿谀奉承之辈以此来讨好徐温。徐温怎么想呢?
杨隆演死的不是时候,他刚刚在徐温的拥戴声中作皇帝一年,徐温口口声声效忠的誓言还在朝堂上回荡,徐温怎么可能这个时候篡位呢?不是徐温心里不想篡位,是他认为时机不成熟。禁不住心里暗自骂道:“他奶奶的,死的这么早,老子一点准备都没有。还有这帮不懂事的兔崽子,跟着瞎起哄,这不是把老子往火坑里推吗?”
徐温严厉地制止了拥戴他的人和言论,斩钉截铁地说道:“杨家有男儿,当立男儿继位。即使没有男儿,也要立女儿继位。我徐温如果有篡位野心,早在诛杀张颢的时候自取王位了,何必等到现在?谁再瞎议论,我杀他的头!”
徐温拥戴了杨隆演的四弟杨溥继位。
一大堆揪着的人心放到了肚子里。
吴国上下人人舒了一口气。
此后,徐温和徐知诰父子采取了保境安民的策略,与吴越国和后唐都保持着不战不合的关系,吴国进入休养生息阶段。
公元927年十月,徐温去世。
徐温的死可是吴国的大事件。
徐温的死比吴国国君的死都重要。
对这一点大家都明白。
如果不明白这一点,就无法在吴国混下去了。
徐温弥留之际,心腹谋士严可求和徐阶屡次劝徐温废除徐知诰,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徐知询代替徐知诰的位子。这些人之所以这么做,理由就是徐知诰不是徐家的血统。封建社会血统观念是统治社会运行的主要法则之一,威力强大。徐温和他夫人都认为徐知诰很忠厚孝顺,且才干比其他几个儿子强,一直不愿意废掉徐知诰。最后架不住严可求等人的狂轰滥炸,徐温下令派徐知询去扬州取代徐知诰的职权。
徐知询走到半路上,徐温就咽气了。
徐知诰很不情愿地正要办理交接手续,徐温咽气了。
徐知询急忙折返回到金陵,料理徐温丧事。
徐知诰和徐知询兄弟二人各自占据一个权力中心,借着徐温去世展开了斗法。
徐知询在金陵向徐知诰发出命令,要求徐知诰到金陵奔丧。徐知诰不搭理,说是吴王离不开他,住在扬州不动窝。没几天,徐知诰以吴王名义向徐知询发布命令,说徐知询割据金陵,有不臣反逆之心,要求徐知询进京自辩。徐知询动摇了,他离开金陵老巢赶赴了扬州。徐知询没有识破这是徐知诰的调虎离山之计。徐知询到了扬州后,无异于被剪除了羽翼的秃尾巴鹰,任凭徐知诰玩弄了。
十二月,吴国加封徐知诰兼中书令,领宁国节度使,填补了徐温的空缺。没几天,徐知诰的死对头严可求去世。徐知诰立即请示吴王将徐知诰的儿子徐景通封为兵部尚书、参知政事,而他自己请命出镇金陵。为了更好地控制扬州政治,避免重蹈徐知训覆辙,徐知诰举荐大谋士宋齐丘为右仆射、兼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兼内枢使,位居文官首辅,以协助徐景通料理政务。
徐知诰和儿子成功复制了徐温和徐知诰的治理模式。
徐温曾经几次大规模改扩建金陵城池,后来徐知诰又进行几次扩建充实,金陵城成为了长江下游的大都市,不仅繁华热闹,经济殷实,而且是淮南水师战舰的主要基地。金陵成为了淮南名副其实的政治与经济中心。
徐知诰父子把持吴国国政近十年。这期间,徐知诰数次想取代杨溥为吴国皇帝,可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借口。眼看着自己白头发一天比一天多,年龄一年比一年老,当不上皇帝的徐知诰猴急团团转,百爪挠心,食不甘味,夜不能寐,茶不思饭不香,日子过得没意思。
后来不得不效法曹丕,又是封齐王,又是加九锡,升格建制如国王级别,高出东、西两都城与吴王并治,接着又搞禅让。经过一番眼花缭乱的政治烟幕弹之后,公元937年即后晋天福二年,徐知诰终于做了皇帝,建国号南唐。
徐掌柜变成了徐老板。
徐老板后来将位子又传给了儿子李景。
没几年后,南唐被赵匡胤平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