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唐三百年,自从藩镇制度开辟以来,“河朔三镇”首发出场。“河朔三镇”是指卢龙、魏博、成德三个藩镇,他们是最强大最悠久的藩镇势力。后来天下藩镇格局历经变迁,但河朔三镇历久不辍,一直是藩镇中的大佬。前几年,魏博藩镇被朱梁以和平演变的方法兼并。现在卢龙藩镇面临被河东武力征服的命运。
公元913年,晋王李存勖派出蕃汉马步军总管周德威、副将李嗣源大举征伐卢龙。其实,周德威已经在卢龙一带与刘守光所部大大小小打了两年多。李存勖觉得时机已经成熟,决心与刘守光大会战,发动了总攻。
李嗣源与周德威兵分两路,他率所部攻打武州。武州刺史高行珪不是李嗣源的对手,兵败之后举城投降。元行钦听说武州失守,立即带兵赶来,打算将武州从晋军手中夺回来。刚刚离开武州的李嗣源得到高行珪的告急书信,急忙回师来支援高行珪。
元行钦由于带的兵较少,没有恋战,撤兵而走。李嗣源和高行珪的弟弟高行周紧追不放,一口气追燕军到达广边追上了燕军。元行钦已经无路可走。元行钦是燕军中头号厉害角色,就是他当年利用眨眼的战机冲入敌阵单臂擒拿了刘守文。元行钦并非惧怕李嗣源,只是离开驻地太远,担心众寡悬殊之下吃亏。
既然已经被晋军追上,元行钦决定与李嗣源决一死战。两人相遇可以说旗鼓相当,难分伯仲。李嗣源挥舞铁楇,元行钦抡起大刀,两人战在一处。这两人杀得难解难分,双方军兵摇旗呐喊,为各自主将擂鼓助威。这一仗两人杀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草木失色,喊杀声震撼山谷。半个时辰之后,两人的战马累得受不了了,汗流浃背,四腿打颤。李嗣源向元行钦高呼一声,说道:“我们换一匹马再打。”元行钦毫不示弱,说道“好,不分胜负决不罢休。”
换了战马之后,李嗣源和元行钦挥舞兵器又战在一处。李嗣源和元行钦从上午一直打到黄昏,换了八次战马。开始的时候,双方军兵还扯着嗓子呐喊助威,光着膀子擂鼓摇旗。后来,这些军兵都累得喊不动、擂不动、摇不动了,都伸长了脖子,直勾勾看着这两个如战神一样的将军搏杀。整个战场中听到的只有烈烈的风声、两人兵器的交击声和杂沓的马蹄声。夕阳余晖映射下的两员大将,全身盔甲衣服打烂了,残破不全,条条片片地挂在身上。血水和汗水混合在一起,染红了征衣。元行钦身上中了七箭、两楇,李嗣源腿上中了两箭、一刀。
从实力上说,李嗣源和元行钦可能差不多,可是元行钦由于兵少处于撤退状态,因此元行钦在心理上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定力和胆气稍稍差了点。这个细微的差别,决定了两员大将的命运。终于,元行钦有些支持不住了,尽管他不打算放弃,可是心有余力不足的感觉一阵阵袭来。李嗣源并没有趁此机会大开杀戒,因为他心里产生了一个奇异的念头。这个念头使他对元行钦的勇猛产生了好感,战斗越激烈越持续他对元行钦的喜爱之意变得越浓。李嗣源打算收降面前这位猛将。
要收降如此顽强的猛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元行钦还在坚持,还在力抗。李嗣源一面与元行钦缠斗,一面安排大军开始包抄燕军。李嗣源在武艺上逐步占据了上风,但他不急于取胜,更不急于重创元行钦,他只是控制住两人搏斗的战局。元行钦慢慢被笼罩在了李嗣源铁楇的风声光影之下,任凭他左冲右突,可就是冲不破李嗣源的武力控制。不仅元行钦难以破解李嗣源的招数,他用眼睛余光看到自己的部队也已经被晋军分割包围。在李嗣源占据上风的围困及压力下,燕军崩溃,元行钦无奈之下向李嗣源投降。
李嗣源按照收降良将的惯常做法,对元行钦给足了面子,亲自酌酒向元行钦致敬,夸赞元行钦勇壮,赐予他丰厚的财物,并收元行钦为干儿子。至此,元行钦心服口服,也意识到刘守光大势已去,加入李嗣源的晋军是当前明智的选择。
元行钦的投降,对于燕军来说是个毁灭性的打击,燕军的士气和战斗力遭到重创。从此之后,燕军将佐成批成批、拉家带口、络绎不绝、仨一群俩一伙地向晋军投降,卢龙的军事防御基础土崩瓦解。
晋军乘胜进军。李嗣源接着攻下了儒州。晋王封授高行珪为代州刺史,李嗣源不再担任此职,专门负责征讨卢龙。晋王封授高行珪如此高官,目的是为了向高行珪表示信任,也是为了向卢龙其他坚守的官员做出诱降的示范。但是晋军并非完全相信高行珪,为了制约高行珪,将高行珪的弟弟高行周留在李嗣源营中做人质。大家记住高行周此人,他也是一员骁将,只不过此时他才崭露头角,再过几年他成为了举足轻重的人物,曾一度令宋太祖赵匡胤很头疼。
高行周的职责是和李嗣源的干儿子李从珂一起统领李嗣源的护卫牙兵。
严格说起来,李从珂并不算李嗣源的干儿子,应是继子。李从珂的母亲先嫁给姓王的,生了李从珂。李嗣源当年跟随李克用打仗时掳掠了李从珂母子,将李从珂的母亲纳为妾。至于李嗣源是如何得到李从珂母子的,无证可考。李从珂跟着李嗣源长大,成人之后体魄高大,举止雄武。李从珂喜武,英勇善战,很受李嗣源喜爱。之所以介绍这么多李从珂信息,是因为他后来做了后唐的最后一任皇帝。
四月份,刘守光看到大势已去,实在坚持不住了,就派出使者向周德威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求罢兵。胜利在望,周德威当然不会善罢甘休,一番奚落之后,将燕国使者打发回去。刘守光无奈,再次哀求周德威放他一马。周德威将情况上报了晋王李存勖。
晋王李存勖对此高度重视。六月,派出头号谋臣张承业赶赴前敌,会同周德威商议对策。张承业和周德威对于刘守光的态度表现出了足够的重视与慎重。毕竟双方斗了这么多年,又刚刚经历了战争的交锋,缺乏互信基础。刘守光穷途末路之时表示屈服,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如果刘守光继续顽强抵抗,燕军的杀伤力仍不可低估。如果刘守光投降,晋军可以节约很多有生力量,老百姓也少遭受战火涂炭。可是,如果接受刘守光的投降,下一步的局面发展是否可控?刘守光的话可信吗?这一切都需要全面细致的研判与安排,否则,晋军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很可能毁于一旦。
刘守光素来狠辣狡诈,反复无常。那么这次刘守光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刘守光不是一个甘于低头服软的人,他只要缓过一口气来,就要继续咬人。现在晋军势如破竹,兵临城下,刘守光迫于形势,不得不放下脸面,甚至卑躬屈膝要求讲和。这就是刘守光的两面性和生存术,他可以说软话,但不会做软蛋。他哀求讲和的目的还是为了争取时间,无非是缓兵之计,以求保全幽州及尽可能大的卢龙地盘。他相信“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如果有机会,如果晋军麻痹大意,刘守光会如毒蛇一般突然反击,希求转败为胜。如果晋军高度警惕,如果讲和成功,即使燕军没有机会现场反击,也可以为日后东山再起留下空间。这就是刘守光的真实打算。
李存勖集团暂时摸不透刘守光的底细,不知道刘守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河东领导层没有盲目乐观,他们需要在武力血战幽州和和平收降幽州之间进行权衡。毕竟卢龙幽州素来以强悍善战闻名天下,在历史上比河东的资格及军事基础都要强,即使卢龙近年来衰落了,但老底儿还在,绝不可以低估了幽州负隅顽抗的能力。低估了敌人就等于自杀。
张承业来到前敌与周德威会合。他们两人的关系一直不错,张承业政治觉悟很高,资历老,影响力大,曾帮助周德威缓和与晋王的关系。因此周德威对张承业的意见很尊重。经过商议,张承业和周德威没有急于做出反应,既没有继续打,也没有接受刘守光的建议,而是在幽州城外按兵不动,观望一段时间再做决定。斗转星移一个月过去了。这一个月里的三十天时间对于幽州来说无异于苦苦的煎熬。如此一来,刘守光似乎等不及了,派使者带着一封盟誓书信来到晋军大营,再次要求与河东讲和。
张承业和周德威接见了燕军使者,研究了刘守光的来信,正在商量如何与刘守光谈条件。正在这时候,晋王李存勖的信使到了,送来了晋王的最新指示。原来刘守光一面厚着脸皮拖延晋军,一面派人联络朱梁求援。没想到燕军派往朱梁的使者被李存勖的警卫部队抓获,彻底暴露了刘守光的真实目的。刘守光这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投降是假,暗地里伺机反攻是真。事不宜迟,李存勖向周德威下达了发起总攻的命令。
张承业和周德威决定,不谈判了,不再给刘守光喘息空间,夜长梦多,必须以战催和,以战逼降。
李存勖的警卫部队怎么会抓到了刘守光的使者呢?原来李存勖为了万无一失,亲自督师为周德威的后应,已经从晋阳出兵来到了赵国境内。晋王警卫部队在外围警戒时,遇上了燕军派往沧州的信使。
当天下午,晋军发起了对幽州四门的总攻击。
攻打幽州的难度的确不小。幽州重镇历经上百年,城池坚固,兵精粮足,绝非一般州城可比。在幽州城下,晋军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伤亡不轻。周德威的总攻打了一个月之后,才完全占据了上风。幽州城内逃出来大批文武官吏向晋军投降。战局已经十分明朗,幽州城旦夕之间就可能陷落。
刘守光再也坚持不下去了。在一个夜晚,幽州城门悄悄开启,刘守光带着一干人马急匆匆地逃了出来。刘守光逃入了顺州。晋军很快就发觉了刘守光逃走,派出骑兵尾随追赶。经过一番攻打,顺州陷落。刘守光再次出逃,跑到了檀州。周德威亲自带大军追杀,尾随刘守光的踪迹追到了檀州。刘守光不敢停留,连口饭也没顾上吃,一口水也没顾上喝,跳上马背继续逃亡。刘守光没跑太远,被周德威追上了。燕晋两军一团混战,燕军大败,损失大将两员军兵八百五十人战马一百五十匹。刘守光在乱军之中带着一百多骑兵突围逃入山谷。晋军死死咬住刘守光的逃亡队伍不放,双方在寒冷的山谷中展开了猫捉老鼠的险恶竞赛。
刘守光被周德威追得又急又慌,趴在马背上默默祈祷,心脏抓狂得快跳出了胸腔。眼看着晋军追上了燕军,并且即将合围燕军,刘守光和亲信李小喜等七人冲进了附近的燕城城门。刘守光冲进城门之后,大喊“快关城,快!”大门吱呀呀关闭,晋军铁骑已经冲到了门口,差点撞上关闭的门板。城上值守的燕军急忙向晋军放箭,晋军不得不放弃追击,退到弓箭的射程之外。
刘守光逃入燕城,认为安全之后滚落马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虽然是十月寒冬,刘守光的衣服却已经汗湿了前胸后背,汗珠子顺着脸颊吧嗒吧嗒往下滴。歇了一会儿之后,刘守光躺在了地上,望着灰蒙蒙的天空,带着哭腔骂道:“周黑子(周德威),欺人太甚!”
刘守光两天没吃没喝,疲惫不堪。今天,终于可以吃顿饱饭睡个囫囵觉了。
第二天早上,刘守光早早的就睡不着了,在地上来回踱步。虽然吃了一顿饱饭,可生死危机并没有解除。刘守光绞尽脑汁想对策。万般无奈之下,刘守光又一次派人带着他的亲笔信,向周德威哀求放他一马。周德威没有被其可怜相所打动。
刘守光只好亲自登上燕城城头,趴在垛口上,向周德威喊话。此时的刘守光早已失去了大燕皇帝的威风和威仪,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道:“周将军,我刘守光服了晋王了,现在我身体已经生病,你就别再苦苦相逼了。”刘守光说完之后,将他所乘马的金玉鞍辔献给周德威。周德威不失大将风范,收下刘守光的财物,将自己所乘战马送给刘守光做回礼。周德威之所以这么做,还有一个顾忌,两军阵前收受敌方财物,容易引发私通敌军之嫌,传到李存勖那里可不是好玩的事,搞不好要掉脑袋。周德威一向十分严肃认真,自李存勖掌权河东之后,他更加谨慎自守,只管卖力工作,不再随便表态,更不自作主张。
见周德威不表态,刘守光在城头上继续待下去既受冻也没什么意思,他只好下城回房间继续想办法。
周德威回到帅帐中,仍然是一副威仪严肃的表情,端坐在虎皮椅上沉思。尽管他没有直接对刘守光表达任何态度,但他也没闲着,不住地思考下一步的对策。一会儿,中军来报:“大帅,敌军来降。”周德威问道:“何人?”中军回答:“都是刘守光的亲信。”刘守光手下将领刘光浚私自逮捕了刘守光的宦官、秘书、仪仗员等二十五人,偷偷跑出城来投降。现在已经在辕门外等着受降。刘守光身边的人陆陆续续地逃亡、投敌,真可谓众叛亲离,大势已去。
窘迫中的刘守光在城头上碰了一鼻子灰,闷闷不乐地走下城,回到府衙。刚进门,刘守光就得知了刘光浚叛逃的消息,这令刘守光更加烦躁和恐惧。原来不可一世的大燕皇帝,现在形容憔悴、失魂落魄,如同斗败的公鸡和丧家的犬。刘守光搓着手在屋子里转磨磨,心神不宁地走几步坐下来,刚坐下又站起来,唉声叹气,额头冒汗。可以看出来,刘守光走到了绝路,山穷水尽,大难临头,随时都可能面临覆灭身死的危险。
刘守光很清楚他的脑袋值多少钱,历史上很多案例都表明,陷入绝境的大人物,其头颅随时都有可能搬家。远的如叱咤风云的项羽被乱兵分尸,近的如黄巢在走投无路时身首异处。刘守光这小子平日里又横又狠,可是他贪生怕死。他特别害怕燕城这座孤城守不住,一旦城池陷落,河东晋军蜂拥而入,在争功邀赏的驱动下,七手八脚地将他大卸八块,到时候不仅没命了,而且分不清哪一块是手哪一块是脚了。刘守光一想到这个情景不禁打了个冷颤,后背上噌噌冒凉风,裤裆似乎已经湿了。
刘守光实在憋不住、忍不住、扛不住、坚持不住了,他扭头再次朝城门跑去,一溜小跑登上了城头。这次刘守光彻底放下了架子和脸面,也不再找借口了,直接挥舞着白手绢,向城下晋军喊话,要求见周德威。
晋军见刘守光又出现了,赶紧报告周德威。周德威走出帅帐,来到城下。刘守光用颤抖的声音大喊道:“周将军,我愿意投降,但要等晋王亲自来,我将俯首待命,烦请你转告晋王。”周德威感到事态重大,不敢耽搁,立即派人驰马去向晋王李存勖报告。
写到此处有个疑案。关于刘守光这次投降之处,史书上有两个版本。《旧五代史》中记载刘守光几经辗转逃到了燕城,势穷要投降。《资治通鉴》中记载刘守光在幽州提出投降。两厢比较来看,在燕城的说法似乎可靠些,至少在逻辑与逃亡路径上比较说得通。我们在此采用燕城的说法。
得到周德威的报告后,晋王李存勖预感到平定卢龙的大功即将告成,自己可以也应该隆重出场了。
十一月,晋王李存勖留下监军张承业代理主持后方工作,他亲自发兵幽州,几天后抵达燕城。李存勖单人独骑来到燕城城下,对早已等在城头的刘守光说道:“朱全忠篡逆,我原本打算和你联合河朔一带的藩镇,共同讨伐朱梁,以恢复李唐王室。可是你另有打算,不仅不帮我,竟然和朱全忠一样大逆不道,为乱一方。王镕和王处直两位大帅都曾想听命于你,和你结盟,可是你不识好歹,拒人千里之外。难怪你落到今天这一步。大丈夫无论成败,总要有个决断。说吧,你有什么打算?”
刘守光早就蔫了,有气无力地回答:“现在我是晋王案板上的肉,任凭发落。”
李存勖这个人好胜之心特别强,他是吃软不吃硬。越是对他强硬的,他越不服。一旦他占据了上风,他的虚荣心得到满足了,他也不会太过己甚。
看到刘守光可怜兮兮的样子,李存勖心软了,决定同意刘守光投降的要求。晋燕两国打仗打了两代人十几年,互相之间国仇家恨交织在一起,很多人的兄弟子侄死在沙场上,河东一方有很多人必欲置刘守光于死地。为了顾全大局,李存勖向刘守光保证会保护刘守光的人身安全,绝不难为刘守光。李存勖摘下身上的金背弓,面对刘守光及众人,当场将弓折断,以此为明证,表示李存勖说话算话。
刘守光见李存勖已经做出明确表态,心里投降的念头增强了不少,可他还是隐隐地觉得不踏实。毕竟身为一方诸侯霸主惯了,真要委身为阶下之囚,的确下不了决心。刘守光在犹豫之际,对晋王李存勖说:“大王,近日天气不好,待明天天气转好,我再开城投降。”听了刘守光的话,李存勖觉得又好气又好笑。你刘守光百般磨蹭,要求见我,现在我来到城前,你又犹豫,岂有此理!不过等你几日也无妨,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刘守光之所以临场变卦,没有投降,是因为他的亲信李小喜暗中扯了扯他的衣襟,示意刘守光三思。李小喜何许人也?他就是最早鼓动刘守光推翻刘仁恭的人。在刘守光一系列的重大决策中,李小喜都是主要参与者。刘守光对李小喜言听计从。李小喜劝阻刘守光不降,可是这小子自己却于当天晚上投降了晋军。李小喜是个典型的奸臣小人,他为了赶在刘守光彻底失败之前为自己留条后路,一方面阻挠刘守光投降,一方面先于刘守光投降,以博取李存勖的好感,为今后谋出路捞取政治利益。李小喜投降之后,向晋军和盘托出城内的虚实布防,并污蔑刘守光不愿意投降。
晋王李存勖大怒。第二天,晋军对燕城发起全面总攻,片刻之间,城池瓦解。晋军冲入城中,擒获了刘仁恭及刘家的男女老少一群家眷。刘守光却趁乱逃走。
攻破燕城之后,李存勖率军进驻幽州。
李唐皇帝灭亡后,为了对抗朱全忠并表达所谓的忠心,李克用和王建都仍沿用李唐年号,并将他们行使的权力冠以李唐皇帝的名分。占据幽州平定卢龙,这是河东李克用死后最大的一次胜利,李存勖以代表李唐皇帝行使权力的名义论功行赏,封授周德威为卢龙节度使,李嗣源为振武节度使。
再说刘守光逃出燕城,打算去投奔沧州刺史刘守奇。说来可笑,刘守光造反的时候,容不下弟弟刘守奇,现在落难了忽然想起了亲人。
隆冬严寒,大雪纷飞,四野结冰。
刘守光带着十几个随从和老婆孩子艰难跋涉,马匹早已经弄丢了,只好靠两条腿一步一步地走。到后来,众人的脚丫子都被冻伤冻肿起了血泡。更要命的是,刘守光走到燕乐(今河北沧州一带)境内的时候迷路了,他怕暴露行踪也不敢到处打听,只好白天藏在荒野里,晚上摸黑赶路。
一连几天缺吃少喝,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刘守光打发老婆祝氏到农户家去乞讨吃的。祝氏来到一个农户家,这家农户名叫张师造。张师造一眼便看出祝氏不是一般老百姓,而且神色慌张,举止怪异,细皮嫩肉。张师造一面给祝氏一点干粮一面套问祝氏的情况。三说两说,祝氏就漏了馅儿。
张师造伙同乡亲和家人悄悄赶到刘守光藏身的地方。刘守光等人正蜷缩成一团,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地等祝氏弄饭回来。张师造一挥手,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将刘守光等人盖在底下。张师造知道今天逮到了大鱼,他急忙将饿得半死的刘守光献给了晋军。刘守光的这一幕令我想起了汉初的英布,也是走投无路之时被几个农民干掉了。
晋军将刘守光送到幽州晋王那里。晋王李存勖正在大摆筵席与文武官员喝酒。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刘守光被推推搡搡地押解到大堂之上。李存勖正喝得面红耳赤、兴致高昂之际,看了看刘守光,走到近前围着刘守光又转了一个圈,语带讥讽地问道:“主人何避客之深邪!”意思是你东道主刘守光跑到哪里去了?河东众将哄堂大笑,纷纷耻笑谩骂刘守光。此时的刘守光无言以对,羞耻难当,恨不得地上有条缝钻下去。
公元913年十二月。晋王李存勖下令班师回晋阳。在河东盟友赵王王镕和义武节度使王处直盛情邀请下,李存勖大军从幽州出发,路过中山、真定,出井陉入山西。之所以选择这个路线,主要是王镕和王处直想借此拍一拍李存勖的马屁。原本走北面路线比较近,也比较顺。可是王镕、王处直见李存勖英雄神武,一战平定了强藩卢龙。那表明了今后的日子只能而且更要依靠人家河东,才能过得下去过得更好。这俩人也算是明白人,趁李存勖高兴之际,抓紧联络联络感情,密切密切关系,向李存勖表表忠心。于是,在李存勖大军路过成德及义乌地盘的时候,王镕和王处直大献殷勤,陪着年轻的晋王喝喝酒、打打猎、聊聊天、看看戏,把李存勖伺候得舒服极了。
公元914年,春天正月,晋王回到晋阳。
李存勖凯旋归来,入城仪式及庆祝仪式搞得非常隆重。
在入城式上,李存勖骑着高头大马,身穿黄金铠甲,头戴红色簪缨帅盔,顾盼神飞,嘴角含笑。身后是徒步跟随的刘仁恭父子。李存勖命人用白色的丝绢拴着刘仁恭、刘守光的脖子,如同牵着牛羊猪狗一般,牵着这两位当日的枭雄,缓缓在夹道欢迎的人群中走入城门。再后面是河东高级将领,排成四列并辔而行。军乐队鼓号齐鸣,锣鼓喧天,十二响礼炮响彻云霄。老百姓与归来的将士载歌载舞,边跳边唱,歌颂晋王丰功伟业。一车一车的金银财宝从幽州拉来晋阳,老百姓奉上美酒与牛羊肉犒慰三军。偌大的晋阳城沉浸在浓浓的欢乐气氛之中。
晋军凯旋归来,要举办祭祀仪式,告慰天地,感谢先人。祭祀仪式在太庙举行。香炉中升腾的烟雾缭绕,各色旗幡在微风中飘摆,各曲目的礼乐按顺序演奏。刘守光披头散发,五花大绑,跪在神龛跟前。晋王李存勖要亲自斩首刘守光祭祀天地。
李存勖高高举起宝剑,正要劈斩挥下的时候,刘守光突然大声呼喊道:“守光虽死无恨,可是教唆守光拒绝投降的是李小喜!”李存勖停住挥剑的手,看了看刘守光,回过头来问道:“李小喜何在?”不一会儿,有人将李小喜带上来。李存勖问李小喜:“刘守光说是你劝他不投降的,是不是这么回事?”李小喜歪了歪脑袋,眼珠一转,没有直接回答李存勖问话,而是怒不可遏的样子转向刘守光,用手指戳着刘守光的额头骂道:“你淫乱你老子的女人,这也是我教唆的吗!”李存勖一看就明白了,这李小喜的确不是个东西,心思险恶、目无君长、失德失节。李存勖不和他废话,抡起宝剑,“咔嚓”一声先将李小喜劈为两截。
刘守光看到栽倒在地的李小喜死尸,心里一哆嗦,贪生怕死之心骤然而生,他想做最后的努力。刘守光大声哀求李存勖:“守光善骑射,王欲成霸业,何不留下我为你效力!”刘守光这一出和吕布临死求曹操别无二致。刘守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苦苦哀求李存勖放他一条生路,没想到他的两个老婆却很有气节。刘守光的大老婆李氏、小老婆祝氏很豪气地说:“皇帝,事已如此,生亦何益!妾请先死。”两个女人伸出脖子,让刽子手砍下了脑袋。李存勖见此,不再多言,举起宝剑,将刘守光的脑袋砍了下来。
刘守光死了,刘仁恭怎么办呢?
刘守光篡夺了刘仁恭的权位后,刘仁恭退休赋闲在家,虽然没有了原来的荣华富贵,没有了妻妾成群、炼丹熬药那么大的排场,可也不愁吃穿。现在的刘仁恭早已失却了往日气吞山河的气概,因长期抑郁和精神折磨变得十分胆小怕事,一点动静都会惊吓的刘仁恭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基本上已经接近于老年痴呆的状况。
李存勖为他们父子俩都早已安排了角色。
李存勖将刘仁恭押解到代州,来到李克用的墓前,命人用长锥子刺穿刘仁恭的心脏,取出心血祭奠死去的李克用。然后,砍下了刘仁恭的头,摆在李克用灵位之前。李克用当年为了收服幽州,花了很大代价培养刘仁恭,可是刘仁恭做大之后反咬一口,变成了李克用的死敌。李存勖现在终于擒获了刘仁恭,为父亲报仇雪恨。
一代强藩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