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存勖对于战争有着超凡的敏锐嗅觉。他再一次闻到了刺激的气味,开疆拓土的机会来了。
蜀国在王建治理之下,十年间基本平息战乱,生产生活趋于稳定,虽然说不上繁荣盛世,老百姓也算安居乐业,国库也算充足殷实。王建不太贪图开疆拓土建立什么旷世武功,只不过在有闲功夫和闲钱的情况下,修理修理老掉牙的军阀李茂贞,此外没有太大的外部战争。
只要社会稳定下来,一切都会好起来。
王建虽然是个大老粗,一介武夫出身,可是他见识不浅,喜欢和读书认字的文化人谈天说地,讲评古今兴废的道理。自末唐以来持续社会战乱,唐朝的士族文人为了躲避战火,纷纷逃往四川。因此四川聚集了很多前朝遗老遗少,这些人构成了蜀国文化阶层的基本力量。随着社会生产的繁荣,文化艺术也随之热闹起来。这和王建的态度有着密切关系。
文化人在蜀国中官职最高的当属韦庄,他做到了门下侍郎、同平章事,也就是首席宰相。韦庄喜欢写诗,在唐宋诗词选集中,收集了他的不少诗歌。《秦妇吟》就是韦庄相当有名的代表作,长达1600多字,描述了黄巢占据长安的前前后后,思考了很多政治及社会问题。我们在此不是专题讨论韦庄的诗词,不做过多阐述,只摘录一节能体现他风格的《江城子》。
髻鬟狼藉黛眉长。
出兰房,别檀郎。
角声呜咽,星斗渐微茫。
露冷月残人未起,留不住,泪千行。
韦庄同时代的诗人还有温庭筠,他们都是花间词派的代表人物。语言风格清新秀丽,内容多为离愁别绪和闲游生活。
王建后来立了一个太子名叫王元膺。这位太子爷一天到晚吃喝玩乐,脾气还乖张的厉害,总和蜀国的元老功臣闹别扭。王建觉得这样也不好,就给太子选了个知书达理的师傅。可是这不起作用,太子照样我行我素。最后太子和宰相唐道袭闹翻了,两边发生火并。王建赶忙派人去平乱。没想到乱军之中,唐道袭身死,太子也被杀。
失去一个能干的大臣,死了一个烦心的儿子,王建很郁闷。
王元膺死后,王建不得不重新立储。
太子之争向来是复杂残酷而又具有戏剧性的。经过一番才艺、能力、人脉、风格、风水、年龄、健康大比拼,经过一番超级选拔赛,最后小儿子王宗衍凭借他年轻美貌母亲的实力,在群臣的操纵下登上了太子之位。王建虽然不太钟意于王宗衍,虽然明白后宫及群臣操控的内幕,可也无力否决众议,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同意了。
含着银汤匙出生的王宗衍,长大之后一副典型的“富二代”、“官二代”中败家子的做派,天天斗鸡遛狗踢球赌博听歌跳舞。有一天,王建在皇宫内散步,路过太子东宫,隔着院墙就听到了太子和一群小厮大呼小叫踢球混战的声音,一定是王宗衍在举办他的“太子杯”足球赛。王建摇摇头,无奈地自言自语道:“我身经百战才创立的基业,靠这样的子孙哪里能守得住?”
王建的另一个儿子王宗杰聪明干练,时常主动找王建谈论对时局的思考和看法。尤其是王宗衍瞎胡闹的时候,王宗杰更是见缝插针找王建主动表现。王建觉得王宗杰还比较像自己,值得培养,有前途。正在王建准备将王宗衍废掉换上王宗杰为太子时,王宗杰突然暴病身亡。那个时候医疗科学不发达,安保侦查手段也原始,法医鉴定也是没谱的事,随便弄死个人根本无法追查。
王建只有更加郁闷。
王建遇到了和朱全忠一样的难题,接班人不理想。看看人家李克用多么省心,什么都不管,儿子个个生龙活虎,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年龄不饶人,王建也逐渐老了,深受老年病“昏瞀”困扰,大意是视觉昏花、精力不济、思维能力下降。公元918年四月,王建走到了人生尽头。
王建的交班虽然没有朱全忠那样悲惨与腥风血雨,可也经历了一番心惊肉跳的搏斗。
王建原准备有序交代后事,他将各位大臣按照才干安排到适合的岗位上之后,对他们嘱咐说:“太子王宗衍贪玩柔弱,既然大臣们力主王宗衍接班,我不能勉强违背大家的意愿,更不能逾越长幼次序另换新人。如果太子实在不能挑起国家重担,你们可以废掉他,只要是在王氏子孙中换人,换谁都行。废掉王宗衍可以,但一定要保全他的性命,给他一口饭吃。太子的母亲徐妃及其外戚,可以享受丰厚的供奉,但不可以干预朝政,不可以执掌兵权,否则会害了他们。他们不是那块料。这也是为他们好。”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王建如此雄才刚强的王者,在弥留之际,说出的遗言竟然是这么有情有理富有人情味。
王建将死,有人将乱。
大奸臣唐文戾觉得浑水摸鱼的时候到了,他要富贵险中求,乘机作乱。唐文戾此时的官职是内飞龙使,统领禁军,掌控皇宫大内的安全保卫和机密要情。看到王建随时都会咽气,唐文戾派重兵把守宫门,隔绝内外消息,敷衍阻挡任何大臣及皇帝亲人接近王建。
为了把气息垂危的王建完全掌控在手,唐文戾可谓机关算尽。但他在一个环节上出了问题,百密一疏断送了小命。唐文戾派出打探外部动静的一个家伙出卖了他,投靠到了王公大臣一边。
马步都指挥使王宗弼听说唐文戾要作乱,直接带人撞开宫门,闯入寝宫,见到王建后揭发了唐文戾。这时候,王建还剩下三口气。王建喘着粗气大骂唐文戾狼子野心。因过于激动,王建额头青筋暴跳,干瘦的脸憋得通红,胸口剧烈起伏。
王建强忍元神留在窍内,当即做出决定,让太子进宫侍驾,把唐文戾流放雅州,把财政、官员管理、司法诉讼、文件档案等工作暂交庾凝绩执掌,把都城防卫、行军打仗、内外部军事调遣等工作暂交宋光嗣执掌。同时遗诏由宋光嗣为内枢密使,与兼中书令王宗弼、王宗瑶、王宗绾、王宗夔共同辅政。
蜀国革除唐朝旧弊,枢密使、飞龙使不再由宦官担任,改由有学问的人担任。可这次唐文戾之乱,使王建担心跟他打天下的许州旧部不服太子领导,将来遗留祸患。因宦官宋光嗣一直和太子王宗衍关系比较好。故此,王建临终决定由宦官出任枢密使。
六月,王建去世。王宗衍继位蜀国皇帝。继位后,王宗衍将唐文戾全家灭族。
王建时代终结,王宗衍时代开启。
王宗衍喜欢玩乐,将内外朝政交给了两个人管理,一个是中书令、巨鹿王王宗弼,另一个是枢密使宋光嗣。王宗弼贪财纳贿,宋光嗣阿谀奉承,这俩家伙把繁荣强盛的蜀国玩得乱七八糟。
王宗衍在做太子的时候就是个大玩主儿,当了皇帝后更加肆无忌惮放开了手脚,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玩的水平冲出了四川走向了全国。这位蜀国皇帝有几大爱好,踢球、做游戏、玩女人、游山玩水、喝酒、吟诗作赋、花钱高消费、穿戴名牌。
王建尸骨未寒,王宗衍已经急不可耐了。不仅王宗衍好玩,他的大妈小妈都爱玩。王宗衍的大妈是徐太后、小妈是徐太妃,徐太后、徐太妃原是唐朝眉州刺史徐耕的女儿。王建得四川后,一眼看上了徐氏二姐妹,将她们双双娶入宫中。后来,老大做了皇后,老二做了皇妃。蜀国中最有权势的三个人臭味相投,隔三岔五就组团外出旅游,有时候是到王公大臣家串门,有时候是作为驴友到名山大川散心。
皇帝如果出门旅游,那阵势排场可大了去了。吹吹打打不说,一路之上各级衙门提前十天半个月要做好迎接准备工作,把当地最好的奇珍异宝、山珍野味、高档酒店都要准备好。皇帝爱玩,他自己不会买装备、查地图、请导游、带方便面,一定有一群善于揣摩主子心意又积极办事的人才能付诸实施。这帮跟屁虫马屁精狐假虎威一吆喝,十里范围内的事情能招摇铺张到百里之外。
有一次王宗衍北巡,其实就是向北游玩。文思殿大学士韩昭对皇帝说:“主子您出巡,这一路上没什么好驿站,需要建一些行宫供主子和太后太妃临时居住。”
王宗衍说:“好,你去办吧。”
韩昭面有难色,吞吞吐吐说道:“建房子需要钱,可主子这些钱都从国库支出,额度太大。”
王宗衍斜了一眼韩昭,问道:“那怎么修?”
韩昭一脸诡异的笑,说道:“主子,您可以把从成都向北一路上,通州、渠州、巴州、集州等各州的刺史官职卖掉,这样可以收入一大笔钱,而且由各地负责修建行宫,既方便又省事。”
王宗衍盯着韩昭,足足盯了有五秒钟。韩昭被王宗衍盯得心里发毛,额头细汗都渗出来了。突然,王宗衍大笑说道:“韩昭啊,韩昭,你是个人才啊,这么好的主意都想得出来。就这么办,你去具体操办吧。”
韩昭一颗揪着的心“噗通”放在了肚子里,继而心花怒放。这可是个美差啊,既可以为皇帝办事讨欢心,又可以在卖官过程中贪污收银子,还可以假公济私结党营私。
出巡筹备工作准备妥当,皇帝八月启程。
这一天晴空万里,成都北大门徐徐打开,“咚咚”十二声礼炮之后,皇帝仪仗队、鼓号队、旗幡队、车队、马队浩浩荡荡几千人陆续出城。王宗衍虽然身为一国之君,可一点都没有安保意识,非要骑马炫耀一番。今天这位皇帝一身黄龙袍,身披黄金甲,头戴宝珠冠,左手持弓,右手揽辔,雄赳赳气昂昂端坐黄骠马背之上,左顾右盼,不时向两旁围观的群众微笑点头示意。徐太后和徐太妃也挑起车窗纱帘,向车外摆手。这支大旅游团气势非凡,队伍绵延上百里。
蜀国皇帝王宗衍不仅喜欢组团外出旅游,还喜欢独自逛街。他不分晴天下雨白天晚上,只要高兴来兴致了,马上换上平民的衣服跑出皇宫,要么到小酒馆喝一顿儿,要么到火锅店吃一顿儿,要么到绸缎庄采购一番,玩累了还会到青楼妓院打打野味。
尽管那时候没有电视报纸,皇帝也没有上镜的机会。可王宗衍出来次数多了,老百姓还是有人能认出他来。为了保持低调,隐藏身份,王宗衍下令蜀国老百姓人人要戴大檐帽,他也戴,这样就可以遮住大半个脸了。
搜奇猎艳是很多皇帝的毛病,王宗衍把这项技术特长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到他姥爷徐耕家去串门,一不小心看到了徐耕的孙女貌美如花,不禁心旌荡漾,将其纳入宫中。他爹王建娶了徐耕的女儿,王宗衍又纳了徐耕的孙女,倒挺配套。有了新的厌了旧的,正室高妃被王宗衍休回了娘家。
在一次旅途中,王宗衍旅游团队遇到了结婚迎娶队伍。王宗衍走上前去,挑起花轿窗帘,里面坐着新娘子。王宗衍探手扯下了红盖头。新娘子吓坏了,躲在轿子角落里不敢吭声。王宗衍眼睛都看直了,哈喇子流下来半尺长,立即要求将新娘子纳入宫中,赐予新郎官百匹绸缎作为慰问交换。真是祸从天降,新人两家哭成一团,新郎官怒极攻心,当场气绝身亡。
王宗衍不管官女民女未婚已婚,只要看上了,就一定要弄到手。好办的就直接纳入皇宫,不好办的就保持通奸关系。他看上了大臣王承休的老婆,由于大臣的老婆不能明目张胆地弄入皇宫,王宗衍就时常到王承休家走动走动,视察视察,慰问慰问。
王宗衍很有创意,他在皇宫后花园内用绫罗绸缎把假山、树木、水渠包装一番,名曰锦步障。在里面踢球、捉迷藏、划船、喝酒、玩女人。为了营造超级气氛,宫女宦官就点燃各种名贵的香料,烟雾缭绕犹如仙境。晚上就点燃巨型蜡烛,光影绰约,天水浑然。这锦步障有个缺陷,一旦刮风下雨,整个游乐园破败不堪。于是重新装修,重新开张投产运营。
王宗衍的荒淫奢侈及稀奇古怪的玩法,消耗了巨量的蜀国财富,荒废了军国朝政,严重伤害了蜀国大地数千万百姓的感情。上梁不正下梁歪,以王宗弼、宋光嗣为首的一般文武大臣沆瀣一气,贪污腐败,买官卖官,争权夺利,损公肥私,政治纲纪废弛,军政民政财政混乱。
王建十年辛苦建立起来的蜀国基业,被王宗衍三五年就折腾报废了。
蜀国也还有明智正直的官员,曾向王宗衍建议,要内修政治,不能这么无休止地吃喝玩乐,要警惕中原的侵犯野心。王宗衍根本听不进去。
李存勖向蜀国派遣了几批使者,探测蜀国虚实。几次往来之后,基本了解了蜀国败落的现状。
李存勖是一部完美的战争机器,他再一次嗅到了发动战争的机会,伐蜀。
后唐庄宗同光三年(公元925年)九月,李存勖将首席谋臣郭崇韬找来,君臣再次进行了战略对话。这也是他们君臣最后一次谈话,最后一次见面。为什么是最后一次?请往下看。
郭崇韬并不知道皇帝找他有什么事,皇帝已经有两三年没有这么郑重其事地找他了。一般情况下,都是郭崇韬找皇帝,向皇帝提出人事安排、财政政策、军务政策的建议及规劝皇帝不要太奢侈、劝阻决策失误和节支娱乐等,皇帝每每都是敷衍了事,并不认真听郭崇韬的话。这几年即便偶尔有几次皇帝主动找他,也是由于国库财政入不敷出了,皇帝手头吃紧了。这些事情自从孔谦做了租庸调副使后,都不再是难事了。因为孔谦很能干,在魏州时就很能干,为了在新帝国中往上爬,他更能干了,到处搜刮征敛,发明出的办法名目繁多稀奇古怪。郭崇韬虽然对孔谦的做法不完全赞成,但为了填补财政大窟窿,也只好由他去了。
这次皇帝李存勖亲自差人找郭崇韬议事,一定是发生了大事件,或者要发生大事件。郭崇韬怀着狐疑的心情从相府赶到皇宫。
等郭崇韬到达皇宫文华殿议事厅的时候,已经有四五个宰相级别的人物或者部门长官等候了。郭崇韬威严地迈步走入大殿,早到的官员纷纷起立向郭崇韬行礼,主动向郭崇韬寒暄问好。郭崇韬略微点点头,朝班列的头把椅子走去,然后缓缓落座。待郭崇韬坐定之后,众人才敢依次就座。
片刻之后,后唐庄宗李存勖从屏风后面走出来,双手插在佩玉腰带缝隙里,挺胸昂头,龙行虎步,目光炯炯,修剪整齐短而浓密的胡须围绕在方口周围。此时的庄宗年富力强,四十多岁正值壮年,在中国几千年封建历史的开国皇帝中,这个年龄段是黄金季节。
文武大臣见庄宗到来,急忙齐刷刷起身口诵:“吾皇万岁。”庄宗用他如电的眼神扫视了一眼群臣,摆摆手示意大家平身。
庄宗坐在高脚龙椅之上,低沉而威重地说道:“各位爱卿,今天我要和大家讨论一件事情。”庄宗微微顿了顿,接着说道:“自朕扫荡黄河两岸以来,四海宾服。朕看到中国目前仍是四分五裂,生灵涂炭,决意要混一寰宇,一统华夏,恢复我大唐盛况。”
众大臣听庄宗说出如此宏伟的计划,个个都似乎被震蒙了脑袋,抬头看着皇帝,张着嘴巴说不出话。他们不知道他们这位不知疲倦的主子受什么刺激了,刚过几天安稳日子,又要担惊受怕地打仗?
庄宗似乎没有看出来群臣惊愕的表情,接着说他的理想:“四川王宗衍骄奢淫逸,朝政废弛,君臣失德,民怨沸腾,蜀国气数已尽,这是老天赐给我们的机会。我们如果不取必受其咎。况且他有很多上等的丝绸锦缎,却禁止卖给我们中原,实在可气。”
郭崇韬静静地听皇帝慷慨激昂地阐述他的意见,心里想,皇帝你看到了王宗衍的缺点,怎么看不到自己的缺点呢?你的情况比王宗衍又好到哪里去呢?这可是乌鸦落在猪身上,看到别人黑,看不到自己黑啊。
等庄宗说完他的想法后,众大臣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先发表意见,大家都看着郭崇韬,希望他先谈谈看法。郭崇韬发现庄宗也在看着他,于是郭崇韬缓缓开口问道:“陛下因何伐蜀?”
李存勖神态自若,微微带笑地说:“吊民伐罪,恢复唐室属地。”
郭崇韬继续问道:“蜀国遥远,我们对它了解吗?”
李存勖说道:“蜀国虽然偏远,但与中原交往频繁。我已先后派出几批官方或民间使团赴蜀,打探虚实。尤其是客省使李严带着我的密令今年两次访问蜀国高层,已经对蜀国军事政治民生状况了解得一清二楚。蜀国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衰败不堪。”
郭崇韬再问道:“陛下认为时机成熟了吗?”
李存勖毫不犹豫地说:“王宗衍那个傻小子以为我唐国与他互通使节友好,对我国毫无戒备之心,已经将东面北面的几十路驻防军队裁撤了。此时如若不伐,机会难以再得。”
话说到此处,事情已经很明确了,李存勖早就动了伐蜀的心思,已经不是昨天前天忽然心血来潮的事,而是秘密准备了好几年。既然皇帝决心已下,事情已经没有什么可讨论的,伐蜀是必须要做的了。
郭崇韬看了看众人,问道:“伐蜀事大,谁可为帅?”
宣徽使李绍宏说道:“李绍钦可以当此大任,此人有盖世奇才,即使孙武吴起也不如他。”
李绍钦就是段凝。五代时期改名成风,特别是上级喜欢给下级改名字,皇帝也喜欢给自己改名字。段凝投降后唐后,李存勖给段凝改名为李绍钦,以示信任。还有很多人改名,为了便于和上文衔接,我们都用其原名。
郭崇韬冷笑了一下,他知道段凝情商很高,善于巴结李绍宏等高官显贵,这是李绍宏借机给段凝找门路。郭崇韬说道:“段凝乃是亡国败将,奸诈谄媚,道德败坏,不可信任。”被郭崇韬一反驳,李绍宏脸红脖子粗,可又慑于郭崇韬的权威不敢抗争,坐到一边缩着去了。
此时,又有人建议由内外藩汉马步军总管李嗣源挂帅。去年李存审因老病去世之后,李嗣源从副总管升任总管,成为唐军中第一号人物。以李嗣源的战绩、能力和地位、威望,出任伐蜀统帅足以胜任。
可是郭崇韬仍然摇头,这时候连庄宗皇帝也奇怪地看着他。郭崇韬说道:“北方契丹日益强大,向南侵犯的频次逐年增加,对我北方造成了很大危害。李嗣源总管还需要留在真定抗击契丹,那里离开他不行啊。”
这下子大家可傻眼了,唐梁黄河十年决战期间,唐国大将纷纷陨落,能够独当一面的只有李嗣源了。如果李嗣源还走不开的话,那还有谁行呢?
郭崇韬很为难的样子,说道:“陛下,虽然蜀国内政乱成一团糟,可是我们自己准备并不充足。如果在北方和西南两地同时发动战争,军事力量必然不够用。前些年中原历经十年战争,国库空虚,经济供给也跟不上。还不如等抗击契丹有眉目之后,再做打算。”
庄宗李存勖听郭崇韬这么说,面露不悦之色。带着责问的口气说道:“照你这么说,朕统一天下的大业就没希望啦。”
郭崇韬急忙站起来,他听出了李存勖此话的分量。郭崇韬虽然位高权重,深受庄宗信任。可是这地位也并非牢不可破的,只是在表面上看起来风风光光,风平浪静。由于宦官、戏子和一群不得志的官员时常在李存勖面前说郭崇韬的坏话,一些有实力的派系也在和郭崇韬明争暗斗。郭崇韬一度感到岌岌可危。郭崇韬深谙官场套路,时而纵横捭阖,时而欲擒故纵,时而隔山打牛,时而借刀杀人,时而围魏救赵,使出了浑身解数才勉强保住平安。
之所以郭崇韬能够度过各种宦海险境,主要是李存勖信任他。如果郭崇韬惹恼了李存勖,这个最后的大靠山不再信任郭崇韬,那郭崇韬的结局将不堪设想。
北面契丹虎视眈眈是个劲敌,决不可马虎大意。现在又要对西面蜀国用兵,哪里分得开力量?蜀国虽然衰微,毕竟历经十几年的基业,况且蜀道险远,历来是兵家头疼之事。庄宗皇帝李存勖好大喜功,一意孤行,自不量力执意伐蜀,谁人也不好硬性阻拦。
郭崇韬也不敢。
伐蜀的困难在于将帅的选择,李嗣源以下的将帅要么是不成熟的河东新人,要么是朱梁投靠过来的降将,这群人没有形成宾服隶属关系。如果没有得力的统帅,不仅可能劳而无功,而且可能引发内讧甚至叛乱。这是郭崇韬忧心之处。
万般无奈之下,郭崇韬建议:“放眼国内,目前唯一可节制诸将的,除了陛下、李总管之外,只有魏王。魏王身为太子地位尊贵。按照历朝传统,太子需要建立大功勋以成就威名,得到普遍认可。故这次伐蜀可由魏王挂帅。这也是一次锻炼的好机会。”
庄宗李存勖对于郭崇韬这个建议倒是出乎意料。将中选将是一个思路,将外选将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思路,这反映了郭崇韬开阔的视野和统筹谋划全局的能力,的确比一般大臣高明。李存勖认为郭崇韬言之有理,可心里觉得不踏实。毕竟自己这个宝贝儿子李继岌还没有经历过风雨,独担大任的能力尚未显现。
李存勖边沉思边说:“继岌前两天刚刚加封魏王,地位虽然贵重,可毕竟年轻,他自己还难以挑起如此重担。嗯,继岌可以挂帅,借此历练一番,但还需要一个能干的人作为副手比较妥当。”
郭崇韬没想到皇帝还需要一个副手来辅助李继岌,正在思考谁人合适时,庄宗发话了:“这个副手非你郭爱卿莫属了。”郭崇韬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说道:“臣遵命。”
《旧五代史》上怀疑郭崇韬为了加固自己的地位,在一一排除掉伐蜀大帅候选人之后,故意抬出魏王李继岌,进而自己谋得伐蜀副职的机会,以图立大功提高威望。我不太同意这个观点。蜀国虽然衰落,是一个吞并它的好机会。可蜀国毕竟不是威胁,吃掉蜀国不是当务之急。要紧的是北方抵御契丹的侵犯。
后唐立国尚浅,连年征战经济匮乏,没有能力两线作战。郭崇韬一再强调伐蜀选帅之难,很可能是意欲阻止李存勖发动战争。
至于郭崇韬的地位受到威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他应该非常懂得藏巧守拙的道理,况且早就提出了辞职卸权的申请,用不着忽然心血来潮,百尺竿头玩刺激。郭崇韬更应懂得功高震主、树大招风的道理,他的地位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会再去谋求什么大功以提升地位了。他建议魏王李继岌出任统帅,完全是从确保有效组织战争资源的角度考虑。如果有一个得力的主帅,既可以组织起最大的力量,也可以避免内耗。郭崇韬被李存勖选为招讨使(副帅),更多是李存勖对他能力的信任,而不是郭崇韬故意做局自任的。
事已至此,只好如此。
郭崇韬不得不挑起伐蜀的重任。
为了有效实施这次伐蜀战略,李存勖调集了一切可以调集的力量。
正面向西的主力攻击部队是魏王李继岌为西川四面行营都统(即主帅),郭崇韬为东北面行营都招讨使(常务副帅),全权处理行军打仗的各项军务。皇帝又下旨让荆南节度使高季兴为东南面行营都招讨使,让岐王李茂贞的儿子李继严为供军转运应接使,让同州节度使李令德(朱友谦的儿子,此时朱友谦被改名为李继麟)为行营副招讨使,陕州节度使李绍琛(康延孝)为蕃汉马步军都排陈斩斫使兼马步军都指挥使,西京留守张筠为西川管内安抚应接使,华州节度使毛璋为左厢马步都虞候,邠州节度使董璋为右厢马步都虞候,客省使李严为西川管内招抚使。后唐派出了盛大的军队,各路兵马六万人浩浩荡荡向四川进发。
郭崇韬西行之前,还对将来后续的工作做了安排。他向李存勖建议,如果打下四川,请调北都(太原)留守孟知祥前往镇守。如果郭崇韬本人遭遇不测,可由魏州副留守张宪出任宰相。由此可见,郭崇韬思虑之周到,老成谋国。
就在后唐积极备战出兵伐蜀的时候,蜀国皇帝王宗衍正要东巡。在一帮马屁精忽悠下,王宗衍组织了一个大大的旅游团要去秦州旅游。大臣王宗弼等人苦口婆心劝阻皇帝不要到处乱跑了,当以国家社稷为重。王宗衍不听,一定要去秦州逛逛。王宗衍之所以坚决要去秦州,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他看上了蜀国天雄节度使王承休的老婆,心里猴急猫抓的想过去用一用。
唐军在郭崇韬统帅下,采取了正确的进攻策略,以占领要塞为目的,不追求歼灭蜀军;以招降为主要手段,不杀叛将降兵;以网开一面为策略,不赶尽杀绝;以战养战获取粮草辎重为目的,不指望国内大后方供给;以宣传蜀国无道将亡以瓦解人心,不使敌国组织起有效的抵抗力量。
魏王李继岌对郭崇韬完全信任,充分放权,行军打仗、运筹策划、官员任命、军需调度等一切事务,都交由郭崇韬自行决定。很多人贪恋权位,争功嫉妒,导致内讧不和,破坏了团结,以至于断送了整个战争。李继岌能做到充分放权给郭崇韬,从这一点来看他也不简单。
唐军势如破竹,以摧枯拉朽之势,攻城略地,长驱直入,穿越高山峻岭,躲过雾气烟瘴,一路打到成都。蜀军要么望风逃窜,要么举城投降,要么一触即溃,要么各怀鬼胎避而不战。唐军如入无人之境,进驻了这个山美、水美、人美、酒美、食美的天府之国。
十一月,蜀国皇帝王宗衍刚刚到达秦州,刚刚用上他魂牵梦绕的美人儿,就接到了十万火急的报告,说唐军已经破关斩将杀奔成都而来。王宗衍吓得手忙脚乱,不慎从美人身上“咕咚”一声掉在地上,屁滚尿流地跑回成都组织抗击唐军。王宗衍刚刚踏入成都城门,就被王宗弼一班投降派及无能派大臣挟持了,在稀里糊涂及万般无奈之中,举着白旗出成都向唐军投降。
唐国自出兵到蜀亡,前后只用了七十天。占据节度藩镇十个,州城六十四个,县府二百四十九个,俘获蜀兵三万人,缴获铠甲武器、钱粮、锦缎等不可计数。
唐国灭蜀,天下震动。威加四海,不可一世。
郭崇韬万万没想到,在他的实际统帅之下伐蜀获胜,建立旷世奇功,而死亡的脚步却迫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