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自曹参执政以来,就一直秉持黄老之术来治理国家。到了刘恒执政时期,伴随着黄老之术的繁荣,黄老刑名学也登上了汉初政治的舞台。在这个问题上,标志性的事件就是以张释之为代表的、践行黄老刑名学的文法吏的发迹。
汉代政府自高祖时期以来,从上到下都是极其推崇黄老之术的。向我们透露这个信息的人就是汉朝的第二任丞相——曹参。
在萧何还没死、丞相的宝座还和曹参没什么关系的时候,曹参在刘邦的长子齐王刘肥那里做相国。当时天下初定,刘肥也很年轻,曹参作为跟着刘肥他老子打天下的功臣元老自然想扶他一把,于是召集了齐国境内所有的顶级儒生,一起开会商讨如何把齐国治理好。可惜这些儒生全都是外强中干,说大道理一套一套,要论怎样管理老百姓却没人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此时曹参听说齐国的胶西郡有一位精通黄老之术的盖公,于是向他请教。
盖公就详细地把清静无为、使民自治的一套学说给曹参讲了一遍,曹参听后大为佩服。思想上脱胎换骨的曹参从此以黄老之术治理齐国,包括后来接替萧何担任丞相之后,他依旧是终日饮酒作乐,清静无为,一切都按萧何原来的做法办。他还劝汉惠帝不要随意改变刘邦时期的政策,所谓“萧规曹随”即是如此。
到了刘恒执政的时候,历经了三朝执政者,黄老学派的治国之术已经在中央政府取得了绝对稳固的地位。而事实也证明,出身于齐国稷下学派的黄老之术在解决汉初民穷国贫、经济萧条的问题上也确实效果非凡。推行黄老学派提倡的休养生息政策乃是大势所趋,刘恒发扬黄老治国之术则是历史的必然。
很明显,刘恒也受到了黄老之术无为、寡欲的影响,刘恒在推行新政时极力强调顺应民意,以民为本,这就是顺应“民之自然”的表现。且生活中的刘恒吃住简朴,不穷奢,不讲求繁文缛节,不设立儒家的那套仪礼,这也是寡欲。
此外,刘恒的皇后窦猗房也是一个十分尊崇黄老之术的人。她让窦氏家族的人和太子刘启都要认真读《老子》,这当然会引起一些儒生的不满。比如齐国有一个研究《诗经》的博士辕固生就十分看不起黄老之术,说了几句抱怨皇后不尊儒而尊黄老的话,引得窦猗房大怒,下令让这个不长眼的辕固生去单枪匹马地打一头野猪回来,好在此人最终得到太子刘启的暗中相助。刘启虽然也学习黄老之术,但对黄老之术喜爱之情多少要淡薄一些,比不上他的父亲。刘启赠予了辕固生一把好刀,辕固生才得以顺利杀猪归来,窦猗房一看人家成功完成自己交代的任务了,也就无可奈何,放了他一马。
前文讲过,黄老之术与先秦法家思想一样,都与刑名学的理论有关,只不过各自的具体内容稍有不同罢了。文帝朝在这种黄老刑名学理论下诞生了一个十分特殊的群体——文法吏,这其中的一位代表就是文帝时期的廷尉张释之。
张释之是南阳郡堵阳县人,字季,年轻的时候整天和哥哥张仲生活在一起,大约张释之家里还比较有钱,张释之就因此当上了骑郎官。
西汉时期郎官都是需要花巨额钱财才能买到的。按照《汉仪注》记载,要想做常侍郎至少要五百万钱,且无固定薪水,一切用具全部要求郎官自备。因而能当郎官的除了功臣后裔和皇族姻亲以外,都是有钱人家的子弟,想来这也算是西汉政府独特的生财之道。
做了郎官之后,张释之就成天在刘恒身边侍奉着。可大约张释之不是个机灵人,郎官当了十年,也没混出什么名堂,更没博得刘恒的青眼。看到张释之前途无望,哥哥张仲就觉得自己的投资很失败,于是打算撤资让弟弟回家,毕竟弟弟十年来一文没挣,月月开销倒是很大,这放谁家都受不了。
张释之的伯乐就是前面出场过好几次的中郎将袁盎。按理说俩人都归郎中令管,应该是同事,但袁盎的官阶是比两千石,人家是正经高干,张释之自然不可与之相提并论。
袁盎有一天突然跑去跟刘恒说,让刘恒多注意一下张释之,并夸奖张释之腹中有韬略,只是还没有获得良机罢了。同时他还建议刘恒让张释之补一个谒者的缺,也就是主管接引宾客的皇帝侍从,官阶六百石。
一天,张释之在早朝散了后磨叽着不肯走,不停地朝刘恒那里看,刘恒很精明,知道这小子想向自己表现表现,于是就让张释之发言,同时还特别要求张释之不要讲一大堆套话空话,要从实际出发来谈。
仔细分析刘恒所说的要求,这话刘邦跟叔孙通、陆贾这些儒生们说的很像,都很直接,不要花里胡哨之乎者也的那套没用的大道理,这也说明刘邦、刘恒父子俩都具有求实精神。当然,刘恒的态度还可以和他信奉黄老、杂用霸道的治国思想联系起来,他不喜欢听人讲三皇五帝尧舜禹那些久远、无用且虚假的事情。
总之,就是要让张释之就今天朝会上讨论的问题务实发言。张释之一看,十年啊,好不容易才换来一个发言的机会,于是搜肠刮肚,把能想到的主意都说了出来。他在刘恒面前滔滔不绝,从秦亡汉兴的历史经验讲起,深刻分析了文帝朝的时局,并大胆陈述了许多具有创新性和突破性的建议。
刘恒听后大喜,当即任命张释之做了谒者仆射,也就是谒者的头领,比原来袁盎建议的官职还大了许多,官阶比千石,每天在皇帝身边迎客送客,殷勤工作。
张释之的发迹告诉我们,不论是在官场还是职场,抓住机遇是第一位的,因为机遇并不是常常都有,张释之十年才等来一个……机会总是垂青那些有耐心有准备的人。
发迹后的张释之有一次跟着刘恒去上林苑的老虎圈打猎,刘恒突然心血来潮,问上林尉在上林苑中都有哪些动物,各自数目多少,结果这位上林尉是干瞪眼,一个都答不上来。这时候上林尉身旁的一个虎圈管理员(虎圈啬夫)却插嘴进来,将刘恒问的问题一一解答,刘恒自然大喜,当即表示要让张释之把这个虎圈管理员越级升迁为上林令。
然而这位虎圈管理员“天上掉馅饼”的美梦却被铁面无私的张释之打破了。张释之听到命令后先沉思了一会儿来考虑对策,紧接着问刘恒绛侯周勃、东阳侯张相如二人为人如何。
刘恒说:“这还用说,这俩人可都是老实厚道的长者啊。”
张释之一听皇帝上钩,赶忙接着说道:“陛下啊,您说得太对了,周勃、张相如都是特别厚道的人,可是这俩人语言组织能力都有问题,和眼前这位满嘴跑火车的虎圈管理员相比简直是差远了。
“想想亡秦当年,朝堂之上全是能说会道但没啥见识的小知识分子,成天拉帮结派,给别人上纲上线。这都是虚招子,跟治国没半点关系,反而使得皇帝听不到真正有意义的良策和对于政府过错的批评,以至于到了秦二世的时候,这种情况愈演愈烈,朝纲败坏,因而天下大乱。
“您现在光是看这位虎圈管理员能说会道就超迁他,这一下恐怕天下人都会群起而效之,老百姓就会成天正事不干,全去练嘴皮子了吧。您的行为举止决定着整个社会的价值观取向,还望陛下慎重。”
刘恒听完觉得张释之说得有理,于是作罢此事。不知道张释之说完话那位虎圈管理员有没有拿眼珠子猛瞪他,估计眼球都得瞪出血了吧。
汉初的时候,凡是在统治者面前批评秦朝的不是,只要你能说得条理清晰,就很有机会升官发财。因为在那样一个专制社会里,统治者最看重的是一个人的政治立场是否正确,只有政治立场正确,统治者的地位才不会被撼动。
张释之显然也深谙这条捷径,在返程途中对刘恒大讲秦朝的种种弊端。刘恒一高兴,回去就任命他做了公车司马令,这个官职主要是负责皇宫的夜间宿卫、整个司马门的安保工作以及地方贡品的接收。
然而上面的故事只能表现出张释之深厚的文法功底,只是他的发迹史,至于要说到黄老之术的刑名学,则与另一件事有关。
一天,太子刘启和弟弟梁王刘武一同坐车入朝,在经过皇宫外面的公车司马门时没有下车,于是就遭到了张释之的阻拦,他同时还上书刘恒弹劾刘启、刘武“大不敬”的罪过。薄太后听说了这件事,就来责怪刘恒对儿子管束不严,刘恒摘下帽子认错,对自己管教儿子不严的行为作出了深刻的检讨。于是薄太后这才传皇帝的诏令,赦免了刘启、刘武的罪行,二人终于可以进宫了。
刘恒敬重张释之的胆识,同时也通过这次的行为表明了两个态度:
第一,刘恒绝不是徇私舞弊的人,能够深刻检讨自己的过失;
第二,刘恒将文法吏的地位进行了提升,表明了一种“你看,连我也奈何不了张释之”的态度,其目的就是充分利用文法吏来整顿朝纲,同时推行黄老的刑名学,不以个人的身份压制法律,而是完全站在公众利益的出发点上,推行顺应“民之自然”的法制。
张释之感受到了刘恒的信任,从此放开手脚,立志要创造出一片属于文法吏和黄老刑名学的新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