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近东的十字军国家,从北到南依次是埃德萨伯爵领地、安条克公国、特里波利伯爵领地和耶路撒冷王国。其中一国被穆斯林攻陷之后,信仰上帝的人们就担忧起来。令他们恐惧的是,上帝不再守护自己的国家了。这种恐惧感在上至国王、下至庶民的整个社会蔓延开来。
而在西欧的基督教世界里,修士贝尔纳的呼声高涨起来。第一次十字军是由克吕尼修道院的修士们倡议发起的,而第二次十字军则由更为激进的改革派基督教会,批判克吕尼修道院的西多派修道院发起。
后来被天主教会奉为圣人的“圣贝尔纳”,公元1090年出生于法国东北部的香槟地区。有不少人从香槟地区前往东方参加第一次十字军,贝尔纳6岁时就已亲眼目睹十字军的盛况。
贝尔纳的父母双方的家族均是勃艮第公爵的家臣,属于中等贵族,也是居住在城堡中的阶级。贝尔纳排行七兄弟中的第三位,属于早熟的少年,为村内的神父和教师服务,同时接受了初等和中等教育。11岁时,贝尔纳就和兄弟五人一起,在父亲的山庄生活。这充满祈祷和冥想的静修生活非常有吸引力,一年后,在山庄内生活的人增加到30名。
这30人最终都决定到西多修道院,舍弃世俗的人生,发誓成为修士。于是,12岁时,修士贝尔纳的神职生涯开始了。
此时,整个法国乃至整个西欧最著名与最权威的修道院,是克吕尼修道院。由于发动了第一次十字军东征,而且成功收复了耶路撒冷,克吕尼修道院深受人们的尊敬。但贝尔纳并未选择门庭若市的克吕尼修道院,而加入了时人知之甚少的西多派的修道院。这一方面是因为克吕尼派的改革已经造成了很多不满情绪,另一方面则是由于贝尔纳不愿在等级森严的大修道院屈居人下。在西多修道院三年之后,贝尔纳也选择了离开。
1115年,25岁的修士贝尔纳与12名同修在亲戚所赠的土地上建造了一座新的修道院,并移住其中。新修道院沿河而建,附近的森林郁郁葱葱。贝尔纳将其命名为“克莱尔沃”,意为“清澈的山谷”。此后,他也被称为“克莱尔沃的贝尔纳”。
然而,修士贝尔纳并不甘心安居于山谷内的修道院。三年之后,他就开始了布道活动。贝尔纳的布道不只是进行单纯的说教,而是集合与其有共鸣的人士,打造信仰的基地。他开始云游法国各地,建立修道院网络。到他去世时,贝尔纳倡议修建的修道院达到343所。他不仅勤于思索,更善于行动。
中世纪的欧洲可谓是“修道院的时代”。修道院对俗人有着强大的影响力。自从圣本笃在意大利南部的蒙特卡西诺建设修道院开始,本笃派的修道院最为兴盛。克吕尼修道院也属于本笃派。因此,在这座修道院中,修士们都要遵循创始人圣本笃所制定的基本原则:清贫、服从与贞洁。
由于其成功发动第一次十字军的功劳,克吕尼修道院不仅汇集了信仰虔诚的人士,也充满了来自民众的捐款。有记载说,从意大利北部登陆前往法国南部劫掠的海盗,劫掠了前往罗马觐见教皇的克吕尼修道院院长,获得了丰厚的物资。时人多流传,克吕尼修道院内的高级僧侣,其奢侈程度甚至超过了罗马教皇。
生来就讲原则的贝尔纳,辛辣地批判了克吕尼修道院的奢靡。说起讲原则,贝尔纳是非常极端的。他不仅处处严格要求自己,也时时注意他人的言行。
本笃派修道院除了前述的三个原则之外,还有“安定”(拉丁语stabilitas)。贝尔纳对清贫等原则十分认同,但拒绝接受这一原则。在贝尔纳看来,所谓的“安定”,就是完全不关心人世间的事务,潜心接近上帝。而他所确信的观点是,神职人员必须积极介入世俗事务,才能够按照《圣经》的原则治理整个基督教世界。
因此,比起以医疗服务为最主要任务的圣约翰骑士团,贝尔纳更加赞赏以对抗异教徒为己任的圣殿骑士团。圣殿骑士团成员的身份都是修士,这与贝尔纳心中“战斗的修道者”的观念不谋而合。
在法国生活的贝尔纳的对手,并不是异教徒,而是对基督教信仰有不同认识的“异端”人士。当时西欧的著名知识分子,很多都被定性为异端,成为像贝尔纳这样年轻僧侣组成的宗教迫害团体的牺牲品。其中著名的例子,包括陷入谴责的哲学家阿贝拉尔,最终被罗马教皇处以绝罚。
无论在任何社会中,呼声较大的主张,自然容易引起大众的注目。支持贝尔纳的人与日俱增,他所属派别的修道院所收到的捐款也随之滚滚而来。西欧的修道院逐渐从克吕尼修道院所属的派别的支配之下,转变为以贝尔纳所属的西多派为主。在埃德萨陷落后一年的1145年2月初,支持贝尔纳的新教皇尤金三世上任了。
在给新教皇的信中,位于神职人员序列最下层的贝尔纳,对最上层的教皇直接说了下面的话:“您如果有任何问题,请与我面谈。”
这句不合正常礼仪秩序的话,反映了克莱尔沃的贝尔纳所拥有的权势。与第一次十字军的发动者乌尔班二世相比,贝尔纳自然没有教皇的地位,甚至不是大主教或者主教身份。然而正是这一介普通修士,成了第二次十字军发动的原动力。
这是因为,修士贝尔纳对社会各个阶层的人们,都施加了巨大的影响力。
首先,贝尔纳是一位学识渊博的人物。在中世纪欧洲,君主和诸侯重视的只是军事和武器装备。而知识与教养,则为神职人员所垄断。世俗权威只懂得如何作战,却缺乏语言的艺术。
虽然贝尔纳只接受了初等和中等教育,他对于辩论术和修辞学却十分精通。因此,贝尔纳善于在辩论之中说服拥有世俗权力的贵族。因此,在神职人员与世俗贵族集中的场所,他以语言为武器,无往而不利。
修士贝尔纳(弗拉·安杰利科画)
此外,在我看来,贝尔纳的成功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他的外形。
贝尔纳出身贵族,身材高大。然而,与其他高大魁梧的君侯相比,贝尔纳的体型极端瘦削。由于他发誓一生清贫,与其他修士相比,对自己要求极为严格。其他修士每人每周斋戒一次,而贝尔纳每周要封斋三次。有时候其他人会绝食一日,贝尔纳则能做到断食一周。在修道院的日常生活,对他来说就是苦行的生涯。
由于中世纪治安很差,修道院都建成城堡的模样。到了冬季,石壁石床上会升起难耐的寒气。在修道院中,唯一的取暖方式是烧柴的壁炉,墙上的绒毯、床上的毛皮都被作为奢侈品而禁用。修士身上穿着的依然是春秋季节的粗布僧衣,脚上仅仅穿着拖鞋,至于食物,除了面包和蔬菜以外,只有少量葡萄酒。除了每周五可以享用一次鱼之外,修士与其他的肉类完全无缘。此外,每周只有一次外出的机会。
这是相当程度的苦修生活。然而,贝尔纳却能逐渐做到连一点儿食物都不进的绝食修行。
在留诸后世的记载中,贝尔纳是以粗布僧衣包裹着的瘦骨嶙峋的身体,拄着拐杖蹒跚而行的外貌出现的。与营养充足、身形健硕的皇帝和王侯们相比,他的贫弱外形,成了有力的无声武器。
看到贝尔纳的外形,权贵们就会有一种被压倒的感觉。冲击着这些穿着华丽服装的肥硕身躯的,与其说是羞耻,不如说是负罪感。接下来,他们会听到这位善于讲述基督事迹的僧侣侃侃而谈,顿时有自愧不如之感。
但是,听从贝尔纳说教的,并不仅仅是权贵们和社会上层人士。他在平民中的影响力也极大。他展示了自己的清贫,却令穷人们信服地认为,贫穷决不是一种罪过。这使贝尔纳得到了中下层人民的拥护。
这就是贝尔纳的外形带来的影响力。
在基督徒看来,见到其他人的苦难,例如衣不蔽体的情况,都会动恻隐之心。他们看到贝尔纳的样子,就会认为他是在代自己受苦。因此,中世纪基督徒常常会极为尊敬苦行僧。他们往往会认为这些僧侣是感上帝之圣灵的圣人,而由衷地对他们产生崇拜。这自然是因为十字架上受难而死的耶稣基督,常驻在基督徒内心的缘故。基督教是常常以痛苦而非愉快使人感动的。毕竟,人们总会有设身处地思考的倾向。
以极端严格的苦行考验自己的贝尔纳,从青年时代一直到死都保持这样的外形。因此,在当时的民众眼中,贝尔纳是未背负十字架的基督式的人物。他以自己的全身心代替民众赎罪,从而赢得了尊重。
但是,与十字架上的耶稣不同,贝尔纳经常听取周围的声音。他也相应地叱责众人,为何不能匍匐倾听上帝的教诲。在中世纪后期,贝尔纳在基督教世界的影响力,超过了身着华丽服装的罗马教皇和大主教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