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埃比达姆诺斯(Epidamnus)这个地名,能够立刻指出它方位的人,在当时的希腊恐怕寥寥无几。
罗马时代,埃比达姆诺斯改名都拉基乌姆(Dyrrachium),作为横贯希腊的埃纳提亚大道的起点,成为战略重地。但300年前,埃比达姆诺斯只是一个位于希腊世界西北边缘、毗邻亚得里亚海的小镇,是众多希腊城邦中的一个普通的殖民城市。
不过,那里的居民也是希腊人,是只要有10个人聚在一起便能分成两派相互争斗的希腊人。
内斗这种希腊世界里的常见现象也在埃比达姆诺斯上演。输的一派向附近的科孚岛求救被拒,继而转投科林斯,科林斯接受了他们的请求。
尽管被雅典拉开了差距,但科林斯依然拥有希腊第二强的傲人的海军实力。科林斯是一个海运大国,并且以贸易为主要经济来源,主要的市场位于地中海方向的南意大利和西西里岛。
科林斯之所以接受埃比达姆诺斯残党的救援请求,是因为他们打算借机攻占科孚岛建立霸权,夺回被雅典不断蚕食的西方市场。
于是,事情跳过埃比达姆诺斯,变成科孚岛与科林斯的之间的对立。两方相争的结果竟然是科林斯输了海战。
说是战败,其实科林斯不过是损失了15艘战船并撤退而已。而科孚岛人因为这个意外的胜利狂喜不已。他们不仅拒绝归还俘虏,还杀了为科林斯打仗的异邦士兵,或将他们变卖为奴,这种种野蛮行径在希腊十分少见。
公元前435年,发生在希腊世界边陲的争端就这样结束了。
第二年,实力远胜科孚岛的科林斯为一雪前耻、重振国威而积极备战。他们在希腊全境招募桨手,组成一支大规模的海军舰队,誓要扳回一局。
科林斯备战的消息引起科孚岛的恐慌,惊恐之下科孚岛转向雅典求援。他们派去的全权特使表示,翌年科孚岛与科林斯必有一仗,希望能与雅典结盟,得到雅典海军的支援。
得知此事的科林斯也派了使节前往雅典。这或许是遵循了希腊人先辩论再动手的传统,但真正的意图只有一个——不希望雅典插手此事。由于科林斯特使说话欠缺外交技巧,雅典人显得十分不悦,尤其是伯里克利,态度十分冷淡。
其实这件事并不简单。发生在偏远地区、仅限于局部战的敌对活动有扩大至希腊全境的危险。
那么,听完科孚岛和科林斯使者的申诉以后,61岁的伯里克利做出了怎样的决断呢?
科孚岛和希腊东北部
首先,雅典接受科孚岛的结盟请求。也就是说,科孚岛成了提洛同盟的一员。
自从雅典将位于科林斯湾出口的纳夫帕克托斯变为殖民基地,在意大利南部的图里开展殖民活动以来,伯里克利脑海中向西拓展市场的蓝图变得越来越清晰。与科孚岛结盟,等于为他的西进战略又添了一块基石。
既然双方已是同盟关系,雅典决定派海军支援科孚岛。
不过,雅典不打算与科林斯全面为敌。科林斯是伯罗奔尼撒同盟的成员,雅典要尽量避免刺激盟主斯巴达出手干预。
于是,雅典人采取了意大利俗语说的“给锅不给锅盖”的办法。
他们向科孚岛先派遣了10艘三层加莱船,后来又派去20艘。这个数字令现代史学家们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看漏了一个零。
伯里克利甚至严令战船的指挥官们不得与科林斯海军直接交战。
就这样,在公元前433年的夏天,科孚岛和科林斯以一种奇怪的形式在海上展开了对决。
第一仗科林斯差一点儿取得压倒性胜利。之所以差一点儿,是因为科孚岛船队在10艘雅典战船的保护下成功逃脱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
三周后展开的第二仗,战况更加滑稽可笑。
为了保全海军大国的面子,志在必得的科林斯组建了150艘战船的大规模舰队朝科孚岛前进。另一方的科孚岛海军依然是在10艘雅典战船的护卫下南下迎战。
就在科林斯海军接近作战海域时,他们接到报告,得知另一支雅典海军船队绕过伯罗奔尼撒半岛进入爱奥尼亚海,正向这里逼近。
科林斯海军司令官以为雅典派来了200艘战船。虽然报告说是只有20艘,加上先遣的10艘,统共不过30艘,但了解雅典海军实力的科林斯海军司令不相信,在这个数字上加了个零,确实200艘看起来更合乎常理。
科林斯纵有150艘战船,但毕竟不是200艘的对手。于是科林斯决定不和雅典交战,直接撤退了。
科孚岛和科林斯的对决就这样莫名其妙地结束了。消息很快传遍整个希腊。传言往往省略细节,结果变成“雅典海军稍稍靠近,科林斯海军便夹着尾巴逃之夭夭”。
颜面尽失的科林斯人火冒三丈。此时他们的怒火已不再针对科孚岛,而是朝向雅典爆发。13年前被逼喝下的苦水,仿佛又回流到喉咙口。
在斯巴达召开泛希腊城邦会议后,纳夫帕克托斯这13年来始终是雅典的基地。
面对牢牢占据科林斯湾出口纳夫帕克托斯的雅典,科林斯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更何况拿下纳夫帕克托斯之后,雅典的“帝国主义”行径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进一步向属于科林斯传统市场的西方海域延伸。
当年的泛希腊城邦会议决定将希腊世界一分为二,提洛同盟与伯罗奔尼撒同盟约定互不侵犯对方的势力范围,可如今科林斯却不能抗议雅典违反了约定。
因为雅典染指的西方海域及其岛屿,不属于伯罗奔尼撒同盟这个陆地城邦联合体的势力范围。
南意大利的图里在塔兰托、叙拉古两大强国势力范围之外,爱琴海北侧的安菲波利斯位于色雷斯、马其顿两大王国分界线上,可见伯里克利总是瞄准两大势力圈之间的“缝隙”建立雅典的殖民都市。
在荷马的《伊利亚特》中登场的各路英雄里,女神雅典娜最宠爱且不遗余力给予帮助的,不是勇敢的阿喀琉斯,而是献出木马计终结长达10年特洛伊战争的足智多谋的奥德修斯。
城邦国家雅典将雅典娜奉为守护神,崇尚智慧。和前一代领袖地米斯托克利一样,伯里克利也是一位典型的雅典人。
然而,科林斯人不是雅典人。这里再借荷马之言,科林斯人“没有预见未来的能力,但绝不会忘记过去的耻辱”。
科林斯复仇的对象变成了雅典。复仇的怒火让他们根本无暇顾及这会令伯罗奔尼撒同盟卷入战争。
公元前433年初冬,成为全希腊笑柄备受屈辱的科林斯得到一个雪耻的机会。用欧洲人的话讲,这个机会仿佛“摆放在银盘上被端了上来”。
换言之,向雅典复仇的机会不是科林斯自己创造的,是意外送上门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