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凡这种场合,势必会出现一个声嘶力竭摇旗呐喊的人。
“是谁,劝说我们投入与伯罗奔尼撒同盟的战争?”
“伯里克利!”
“是谁,准许首都雅典接收大量的难民?”
“伯里克利!”
“是谁,说瘟疫会很快过去?”
“伯里克利!”
这情形不禁让人想起某媒体所做的民意调查,回答似乎被提问牵着鼻子走。实现长达30年的一人统治的雅典第一人,一夜之间竟然被视为造成雅典所有不幸的“犯人”。如果说他有什么罪的话,他唯一的罪就是没有预料到瘟疫的传播。
但那可是气度不凡的伯里克利。面对民众激烈的指责,这位65岁的领袖毫无退缩之意。
伯里克利召开公民大会,在会场上进行了严肃的反驳。
诸位对我的愤怒,我有所预料。但请诸位决定是否开战时,我已经对战争的必要做了明确的说明。
今日召开会议的目的,是希望被不安情绪控制的诸位想起你们过去所做的决定。看看你们如今变得多么懦弱、多么消沉。
我的想法没有改变。我始终认为有城邦才有公民。
有人会凭借好运展翅高飞,但他也有回到地面的时候。若接纳他收起翅膀休养生息的祖国不断衰退,他会失去再次高飞的能力。国家的作用就是给有能力的个人提供起飞的基础。
对于必须时刻面对事情的轻重缓急做出抉择的领袖而言,此时国家整体的安全当然优先于个人的安全。对于有权赞成或反对领袖选择的公民而言,冷静接受最优选择是当然的义务。
作为民主国家的领袖,伯里克利这样说合适吗?他的这番言论不禁让生活在21世纪的我们产生这样的感觉。2500年前创造出民主政体的雅典人,难道是这样考虑个人与国家的关系的吗?
国家与个人的关系即使在现代也是难得其解的宏大命题,伯里克利的同辈兼好友、悲剧作家索福克勒斯对此做出了自己的回答。
《安提戈涅》(Antigonē)是伯里克利此番演讲12年前的作品。根据观众的投票,这部悲剧获得当年最佳作品的荣誉。
政治家坚持有国家才有个人,艺术家则认为并不能简单地一概而论。
尽管如此,艺术家索福克勒斯当选将军后,依然选择率军奔赴战场。这就是说,索福克勒斯并不完全赞同伯里克利有国家才有个人的观点,但他对公民履行应尽的义务,毫无异议。
伯里克利对这位好友的观点也表现出尊重的态度。
在《安提戈涅》荣膺月桂冠的第二年,他们两位作为将军(司令官)共赴萨摩斯岛平定叛乱。
然而从本质上说,索福克勒斯是艺术家,伯里克利是政治家。艺术家只需提出问题并以最好的形式展示,而政治家必须拿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伯里克利始终坚持有城邦雅典才有雅典公民的观点。所以,他要求民众做出符合雅典公民身份的行动。
伯里克利声称,无论能不能预测,今后必然还会有灾难降临。每当灾难发生都将责任推给他人,是被不安控制、丧失理智的人才会做的事。不辱雅典公民之名的人应该牢记最重要的事是什么,再大的苦难也要承受,要冷静地等待形势好转。
“每个人担起自己的责任,既是为了诸君自己,也是为了雅典城邦。它决定了个人和国家的命运。”伯里克利的演说以这句话结束,众人表示接受,激烈的情绪没有进一步升级,会议得以平稳结束。
然而这些人回到家中,等待他们的是为亲人的伤病或过世而悲痛欲绝的女人们。面对眼前的情景,男人们很快就把伯里克利的“不要局限于眼前,要面向未来”的话抛在脑后。
索福克勒斯
柏林国立美术馆藏(德国) © ullstein bild/Getty Images
民怨再度升起,不乏煽风点火之人。在伯里克利没有召集的情况下,公民大会自行召开,以多数赞成票通过了一项30年来从未有过的判决:
解除伯里克利的将军之职。
以滥用公款罪判处伯里克利缴纳罚金50塔兰特。
滥用公款相当于把国家引入歧途。
伯里克利面对各种非议、批判都能以他的贵族精神泰然应对,唯有滥用公款这一罪名让他忍无可忍。
所幸30年来始终支持他的阿卡曼提斯选区的选民们这时没有弃他而去。在第二年的选举中,伯里克利再度当选将军。
这个结果像给燃烧的火焰泼了一盆冷水。曾经沸沸扬扬的罢免公职、滥用公款罪的风波,顿时平静了许多。
不过,正如历史学家修昔底德指出的那样,民众再次认识到伯里克利无法替代并不能平息骚动,不过是让火势减弱而已。
伯里克利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个状况。那个对他穷追猛打、叫克里昂(Cleon)的男人的激烈言辞,有越来越多的民众愿意倾听。更何况疑似伤寒的传染病也没有完全得到控制。
翌年,公元前429年的夏天,斯巴达国王照例率领伯罗奔尼撒联军北上,践踏阿提卡地区。雅典海军照例南下,侵犯伯罗奔尼撒半岛沿海一带。当夏季结束,双方像事先约定好似的都撤军回国,重复了前一年的流程。
至少在这一年,伯里克利制定的战略依然得到贯彻。
持续消极战法对哪一方来说都不容易,毕竟大家的忍耐力都有限度。若在这时发生振奋人心的事情,民众的忍耐力会得以提升。这一年的夏天,久违的喜讯令雅典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