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居然是斯巴达?
阿基比亚德在被护送回雅典的途中,利用船只停靠南意大利图里的几天时间,秘密寻得一只小船,乘着夜黑逃之夭夭。
他避开与雅典有同盟关系的莱夫卡斯(Leukás)、扎金索斯岛,在伯罗奔尼撒半岛的西北端登陆。
那一带被称为亚加亚地区,5年前在阿基比亚德的主导下归入雅典辖下,属于四国同盟地区。
尽管四国同盟缔结两年后因联军在曼丁尼亚会战中失败而解体,但亚加亚地区没有回归斯巴达辖下,保持着中立。在伯罗奔尼撒半岛,不与斯巴达结盟也不投靠雅典、保持中立的城邦,只有亚加亚和阿尔戈利斯。
阿基比亚德在亚加亚弃船上岸,就地向斯巴达提出了政治避难的申请。
不过,他并没有直接提出申请,而是旁敲侧击地先拉拢了斯巴达的一位监察官。
决定斯巴达国家政治的不是同时在位的两位国王,而是每年由公民大会选出的任期一年的5位监察官。这是全希腊众所周知的事实,在斯巴达国内也不是秘密。举行公民大会时,当五位监察官入场,连国王也要起立欢迎。
斯巴达公民大会的成员都是20岁至50岁的现役重装步兵。也就是说,如果没有当选监察官,他们不过是一名斯巴达战士,在战场上有义务服从国王的命令。然而,一旦当选监察官,他们在任期中便握有命令国王的权力。
一直以来,斯巴达以这种方式牵制王权,保持政局的稳定。
阿基比亚德之所以从监察官下手,是为了有效且尽快达到政治避难的目的。
他拉关系的方法说起来也挺好笑。阿基比亚德拉拢的这位监察官的祖父也叫阿基比亚德,所以他称两人有血缘关系。
没想到这还真奏效。那位监察官为阿基比亚德积极活动,说服另外几位监察官,最终促成了雅典前司令官流亡斯巴达一事。
我个人认为,斯巴达不会因为那么不靠谱的理由接受阿基比亚德政治避难。真正的原因是,对斯巴达而言,与其让这位危险的雅典人跑去其他国家,不如留他在斯巴达更为安全。
阿基比亚德是促成四国同盟的推手。尽管该同盟已经解体,但当初建立同盟的目的是为了孤立斯巴达,这点斯巴达人是不会忘记的。除此之外,阿基比亚德曾经是雅典的主要政治家及常胜将军,这也是两个加分项。总之,斯巴达接受了阿基比亚德的流亡申请。
阿基比亚德不是那种可以一个人静静度过流亡生涯的人物。他很快就和5位监察官建立起亲密的关系,成为两位国王及斯巴达政府的军事顾问。
历史学家修昔底德曾经写过,没有比斯巴达人更欠缺灵活性的希腊人。这就如同他们引以为傲的重装步兵正面进攻天下无敌,但应对方向不明的突然袭击却意外地薄弱。
阿基比亚德建议斯巴达占领位于阿提卡北部的狄凯里亚(Dekeleia)地区,在当地建立斯巴达的基地。
伯罗奔尼撒战争开始后的这16年,斯巴达军几乎每年入春后都在国王的率领下北上,对雅典的阿提卡地区进行侵犯。
雅典与斯巴达之间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实际上是一场没有正式宣战、拖泥带水的战争。因此,斯巴达主导的伯罗奔尼撒同盟军对阿提卡的侵略,与其说是正规的军事行动,不如说掠夺的色彩更为浓厚。
尽管如此,斯巴达每年都重复着同样的远征。开春后派军北上,通过狭窄的伊斯米亚(Isthmia)地峡,进入墨伽拉的领地,由此侵犯阿提卡地区。
此外,斯巴达人有秋天不打仗的习惯,所以入秋后他们会沿原路返回。
阿基比亚德认为,如果斯巴达在狄凯里亚建立基地,军队可避免来回奔波。除了国王等指挥官返回国内,其余人可以在基地休整。
雅典及其周边
斯巴达人听闻此言,觉得阿基比亚德说的很有道理,于是采纳了他的建议。
就因为这个建议,曾经被雅典人深爱的阿基比亚德,从此变成他们憎恨的对象。
理固当然。原本雅典一年中只有半年的时间要忍受敌人的侵略,如果斯巴达在距离雅典不到30公里的狄凯里亚驻军,当地的农民一年365天都要处于恐惧之中。
另外还有一件事。虽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它源自阿基比亚德的建议,但没有过人的聪慧才智,是想不出这么一个前所未有、甚至可以称为恶毒的计策的,怎么看它都不像出自保守的武人气质的斯巴达人。部分学者推测,阿基比亚德有介入的可能性。
这个计策是关于斯巴达如何应对叙拉古提出的派兵请求的。
尼基阿斯率领的雅典军攻入敌区后又返回卡塔尼亚的大本营。叙拉古利用冬天的休战期向斯巴达派去了请求增援的使节。
他们提出两个要求斯巴达派兵的理由。
第一,斯巴达和雅典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仍在持续,既然攻击叙拉古的是雅典一方,那么斯巴达应该帮助叙拉古。
第二,斯巴达人和叙拉古人是源自多利安族的同一民族,所以应该组成统一战线,对抗爱奥尼亚人的雅典。
回顾历史,叙拉古是300年前由科林斯人建立的殖民城邦。而科林斯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加入了由斯巴达担任盟主的伯罗奔尼撒同盟。
叙拉古方面主张斯巴达有义务援助,至少有十分之一在理。
希腊历史在荷马描绘的英雄传说时代之后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居住于北方的多利安族大肆南下,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定居。希腊从此进入多利安人和幸免于难的爱奥尼亚人二分天下的时代。历史学家们称这个时代是希腊的“中世”。
伯罗奔尼撒战争,讲到底是斯巴达率领的伯罗奔尼撒同盟与雅典主导的提洛同盟的对决。将它解释为“多利安民族”与“爱奥尼亚民族”的对决,并非毫无道理。
虽然地中海西部的叙拉古不是伯罗奔尼撒同盟的加盟国,但它的母国科林斯是多利安系希腊人的国家,所以称叙拉古人是多利安人,似乎也说得过去。
不过,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开始的16年前,雅典领袖伯里克利以及斯巴达国王阿希达穆斯都不曾想过这样的问题。以民族有别为由要求支援,是战争长期化的恶果之一。
战争长期化会催生的另一个恶果,就是以宗教信仰的不同划分阵营。所幸在多神教的古代,尚不存在这个问题。不管是多利安人还是爱奥尼亚人,信仰的都是奥林匹斯山上以宙斯为首的众神。因此当时的希腊没有出现自中世纪开始显现的“在耶稣的十字架下”“在伊斯兰旗帜下”之类的问题。
话说回来。斯巴达必须以某种形式回应叙拉古的请求。
斯巴达一直不愿意与雅典发生正面冲突。他们希望遵守与雅典缔结的《尼基阿斯和约》,该和约明确规定,双方互不向对方敌国提供直接的军事援助。
因此,不能派遣国王率领的正规军。斯巴达人也想保存他们只有1万人左右的重装步兵的实力。斯巴达人不敢忘记,10年前那场只能算局部战的皮洛斯战役中,150位斯巴达战士被雅典俘虏,为了让他们平安归来,斯巴达用了整整4年的时间。
然而,斯巴达对叙拉古的请求也不能一口拒绝。伯罗奔尼撒半岛的民众开始意识到自己属于多利安系希腊人拒绝叙拉古会让他们失望,进而导致伯罗奔尼撒同盟瓦解。
再说斯巴达按兵不动等于让对手雅典有利可图。
斯巴达首脑们绞尽脑汁,最终得出的结论是采用9年前伯拉西达的方式应对。准确地说,是采用伯拉西达式的改良版。
当年斯巴达纯粹为了给雅典找麻烦,派遣伯拉西达率领700名希洛人攻打与他们毫无利害关系的卡尔息底亚地区。
伯拉西达成功达到目的,雅典因此失去了在当地的要塞安菲波利斯。那一年作为雅典将军被派往第一线的未来的历史学家修昔底德,因战败被问责,受到长达20年的流放惩处。伯拉西达虽然战死,但卡尔息底亚问题从那以后一直令雅典人感到棘手。
长期锁国的斯巴达与叙拉古之间并不存在需要特别考量的利害关系,但斯巴达又不能对后者置之不理。
于是,他们决定再次采用伯拉西达的方法解决问题。但这一次没有沿袭之前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