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前伯罗奔尼撒战争开始之时,位于雅典以北70公里的底比斯就已经是一个城邦国家。它一直是斯巴达的伯罗奔尼撒同盟的一员,本不该对斯巴达发起攻击。
底比斯从正面发起挑战,让斯巴达的霸权显得更加脆弱。
这个时期的底比斯有两位了不起的人物。
一位是佩罗皮达斯(Pelopidas)。他出身底比斯名门,在祖先传下的辽阔农庄里长大。传说他生于公元前420年,伯罗奔尼撒战争结束时刚刚16岁。
也就是说,他在战争胜利者、唯一的霸权国家斯巴达强制推行的“寡头政体”下度过了他善感的青春时代。
战争结束以后,斯巴达内部爆发了国王帕萨尼亚斯与5名监察官之间的冲突,其核心原因如下。
帕萨尼亚斯主张给予斯巴达霸权下的各城邦选择本国政体的自由。但监察官主张,它们既然已纳入斯巴达的辖下,就必须改为斯巴达式的寡头政体。两者意见抵牾。
公元前395年,帕萨尼亚斯被判叛国罪,他逃亡邻国。此后,斯巴达的对外政策统一为一条路线,即监察官和另一位国王阿格西劳斯的路线。
也就是说,已率先采用寡头政体的城邦国家不会有问题。若有城邦拒绝寡头政体,斯巴达会派军驻于该国,驻军会监督其建立寡头政体的政府。底比斯就有斯巴达的驻军基地。
从社会地位和资金实力方面看,佩罗皮达斯应该对少数人领导的寡头政体抱有亲近感。然而,他是一个农庄经营者。
经营一个大型农庄需要很多人。为了用好包括奴隶在内的整个团队,即为了人尽其才,农庄主要考虑每个人的个体需求。
于是,据说很有才能的农庄经营者佩罗皮达斯出于现实需要成为民主派。而且,他对常设驻军基地、骑在底比斯人头上的斯巴达持敌视态度,因此是反斯巴达派。
比佩罗皮达斯小两岁的埃帕米农达斯(Epaminondas)同样出身名门,但他并非出生于大农庄主家庭,家庭经济可能也就是中上水平。他因父亲的安排接受过良好的教育,是一个为毕达哥拉斯学派倾倒的哲学青年。
当时的哲学家中反民主派占比很高。就像柏拉图一样,青年时代的埃帕米农达斯似乎也是一位寡头派。
尽管成长环境不同,但上述两人都从少年时代开始就热衷于提高体能和武艺水平。
底比斯也是希腊城邦国家。男人一到成年就有保卫国家的义务。大家将来都要上战场,谁都不愿意因为疏于锻炼而在战斗一开始就战死沙场。
如果想当指挥官,就更要提高武艺水平。很多事自己不会就无法命令下属去做。
古代名将几乎无一例外都比士兵更擅长武艺。士兵不服气就不会跟着将领征战。
希腊的城邦国家政治上不论是民主政体还是寡头政体,男人们只要年满20岁都要登记服兵役。“底比斯双雄”就邂逅于战场。
底比斯及其周边
当时,两个人并不在同一支部队作战。得知佩罗皮达斯指挥的部队陷入苦战后,有一支部队被派去增援,埃帕米农达斯就在这支部队。战况对己方来说已经是令人绝望的局面。队长佩罗皮达斯身负重伤,被压在战死的士兵尸体下面,看上去像是已经战死。
面对这样的战局,增援部队无法继续前进。敌人占据优势、气势正盛,若贸然杀入敌阵,增援部队很容易被全歼。
然而,埃帕米农达斯与众不同。他一个人手握长矛冲入敌阵。他的胸甲被敌人的长枪刺中,左臂也被敌人的长剑砍伤,但他仍在一步一步接近倒地不动的佩罗皮达斯。
底比斯年轻人作战时像狮子一样迅猛。斯巴达国王向他们伸出了援手。当时,底比斯还和斯巴达站在同一战线上。
尽管二人都身负重伤,但他们最终还是得救了。这场战斗是35岁的佩罗皮达斯与33岁的埃帕米农达斯之间友情的滥觞。他们之间的友情一直延续到21年后其中一人去世。不,应该说它一直持续到23年后两人均已过世时。后亡人在朋友去世后就当他依然活着一样,他们的友谊从未中断。
据说在战场外,他们两人的性格完全相反。佩罗皮达斯热情奔放,是个行动派,而埃帕米农达斯喜欢静心思考。
对祖国底比斯强烈的爱,对霸权国家斯巴达的轻蔑和憎恶,把他们连在了一起。在此之前,他们二人并不认为民主政体和寡头政体的不同是个问题。
公元前382年,佩罗皮达斯不得不亡命外国。那年他们一位38岁,另一位36岁。当时寡头派控制了底比斯政府,他们认为佩罗皮达斯是个危险分子。因此佩罗皮达斯只得逃亡在外达3年之久。
在这3年中,佩罗皮达斯曾精心策划了一个政变计划。公元前379年与公元前378年之交的那个冬天,他带着11位同伴化装成猎人潜入底比斯。埃帕米农达斯也是他们的同伙,他在城里接应他们。
整个计划得到完美实施,政变非常成功。几乎没有流血,政府寡头派人士逃往国外。
希腊中部维奥蒂亚地区的实力城邦底比斯,在佩罗皮达斯和埃帕米农达斯二人的完美配合和领导下,得到了统一。他们领导的政权既是寡头政权又是民主政权,尽管信仰某一种政体的人会对这种形式感到不满。
重要的是在他们两人的领导下,底比斯政局趋于稳定。此后的15年间,佩罗皮达斯一直处于一把手的位置。他死后的两年国家在埃帕米农达斯的领导下,依然政局稳定。
政治的稳定可以阻止不必要的能量浪费。同雅典和斯巴达相比,底比斯只有中等规模,它只能彻底发挥自己拥有的全部力量。
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打倒斯巴达!既然对手是只有军事实力过硬的斯巴达,那就在战场上战胜他们。
为了实现这一目标,“底比斯双雄”完成了军制改革。
底比斯兵力较少,关键在于如何使其作用最大化。军制改革势在必行。
这两人研究出的战略战术,多年以后为马其顿国王父子所参考。其战略要点是有效利用步兵和骑兵。
另一个要点是创建特殊部队。这个部队由300名精英组成。尽管只有区区300人,却被冠以“圣队”之名。
底比斯军队的实力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3年之后考验到来。这次的敌人足够强大,那就是宿敌斯巴达。
结果底比斯轻松获胜。不过对手未拿出全部实力,公元前375年的胜利只是一次试验。
决策总是慢半拍的斯巴达开始在意底比斯的动向。
他们请求波斯国王召开会议讨论希腊和平问题,企图给跃跃欲试的底比斯刹刹车。
波斯国王10年前与斯巴达签订了“国王治下的和平”协议,斯巴达承认小亚细亚西岸一带为波斯国王的领土。作为交换,波斯国王承认斯巴达在希腊本土的霸权。既然如此,波斯国王没有理由拒绝斯巴达的要求。他甚至对一有事就来找自己仲裁的希腊城邦怀有一种优越感。
然而,斯巴达在波斯首都苏萨进行的外交活动皆以失败告终。
第一,如果能保证波斯对爱琴海亚细亚西岸土地的所有权,波斯就把希腊本土让给斯巴达。所以波斯对希腊本土的各城邦国家已构不成威胁。
第二,希腊本土的各城邦国家已经感觉到斯巴达军事力量的衰微。斯巴达渐渐变得不再可怕。
最后,斯巴达要求底比斯放弃维奥蒂亚,底比斯坚决不从。
战火重燃只是时间问题。
斯巴达先走了一步。
那年,执掌斯巴达内外政治的5位监察官命令国王克莱奥姆波罗图斯进攻维奥蒂亚。
克莱奥姆波罗图斯顶替逃亡的父亲帕萨尼亚斯登上王位,是位30岁的年轻人,以前也无战绩。而另一位国王阿格西劳斯已经70岁,此时卧病在床。
既然由国王率领,那就是正规军。于是,和当年伯罗奔尼撒战争时一样,有来自伯罗奔尼撒同盟各加盟国的士兵参战。
与其说这是斯巴达军,不如说是由斯巴达主导的伯罗奔尼撒同盟军。
迎战的底比斯一方也拉来同盟国对抗,组成了底比斯主导的维奥蒂亚同盟军。
希腊的城邦国家规模都很小,一遇会战便会结成同盟参战,这已经成为惯例。
伯罗奔尼撒战争就是雅典主导的提洛同盟与斯巴达主导的伯罗奔尼撒同盟之间的战争。
由斯巴达主导的伯罗奔尼撒同盟军直指底比斯北上而来,士兵总数为一万人。
其中,斯巴达的主力是让斯巴达引以为傲的重装步兵,人数只有700人。
底比斯及其周边
“700”这个数字令我愕然。
100年前的公元前479年,斯巴达在普拉塔亚平原上迎战波斯大军,他们投入了共一万人的主力部队,夺得了胜利。
100年后,这支主力军只剩700人。100年间人数不该如此锐减,这期间应该会有孩子出生让人口自然增长。
这个惨状应该是斯巴达应波斯要求输出佣兵造成的。
因为史家没有记录,我们不知道佣兵的具体数量。当时的情况竟已发展到连国王率领的斯巴达主力中都有人去当佣兵的地步。
当斯巴达的社会精英——重装步兵远走他国,空缺是否得由来自北方落后地区的佣兵填补?
果若如此,斯巴达军力下降也是理所当然的了。
虽然如此,斯巴达重装步兵的阵型和战法都同全盛时期一样,并无变化。重步兵、轻骑兵的观念也毫无改变。
士兵接到战斗号令后的行进速度极慢。如果有“慢攻”一词,我真想用在这里。
即便如此,如果有“量”上的优势,攻过来的敌人也会感到压力,然而,他们仅有700人……
斯巴达主导的伯罗奔尼撒同盟军聚集了一万名士兵,而底比斯主导的维奥蒂亚同盟军只有6000人。
底比斯本身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城邦国家,维奥蒂亚同盟也没有存在多年的伯罗奔尼撒同盟那么团结。
不过历史学家告诉我们,要论骑兵战斗力,底比斯方面占优势。
这正是“底比斯双雄”改革的成果。要想战胜斯巴达,只有依靠骑兵与步兵协同作战的“速攻”。
“底比斯双雄”在战场上也做了分工。
埃帕米农达斯考虑综合战略,是全军的总司令。佩罗皮达斯冲在300人机动部队前面突击,拉开整个战线。
曾经醉心于毕达哥拉斯学说的哲学青年,想出了任何人都不曾想到的战略战术。这一年他已经47岁。
公元前371年夏天,斯巴达主导的伯罗奔尼撒同盟军北上来到维奥蒂亚南边的小镇留克特拉的郊外。
他们决定在这里设下战场,因为这里有一公里见方的平原,适合调动己方一万人的军队。平原西端有一个小山丘,可以在那里构筑营地。
战场是斯巴达方面选定的,但在家门口作战的底比斯更有“地利”。
留克特拉是一个沿河而建的小镇。在希腊的夏天,没有水的地方不能打仗。而这里河面狭窄、水流缓慢,周边还有面积适当的平原。希腊很少有这样的地势。底比斯知道斯巴达把留克特拉郊外作为战场后并未感到意外。
底比斯领导的维奥蒂亚同盟军从战场东北仅15公里外的底比斯出发,由佩罗皮达斯带领进入战场。
联军构筑了营地,但只是平原上的“临阵磨枪”。“底比斯双雄”的想法是进行一场名副其实的背水之战。
斯巴达方面在平原中央布阵,远远望去就知道这是典型的斯巴达军的阵型。
担任全军总司令的斯巴达国王在本国精锐重装步兵的拱卫下在右翼布阵。国王总是率领右翼,这是希腊军队的传统。
重装步兵在右翼布阵,显示出盾和长枪的优势,阵型也忠实地依照斯巴达军的传统,摆成横排200人、纵向12排的横向矩形阵。
这种密集队形一直被认为是斯巴达军强悍战力的基础,其他城邦国家也从未怀疑过。
但这次留克特拉战役有个特殊情况,斯巴达军就连右翼也不是由纯粹的斯巴战士构成的。
12排中只有3排是传说中让孩子不敢哭闹的斯巴达战士,其他都是来自同盟国的士兵。
从右翼向左,依次是中路两个大队和左翼一个大队。中路和左翼都是来自同盟国的士兵。骑兵布置在右翼和左翼的外侧。
底比斯的布阵彻底颠覆了希腊人的常识。研究者给这个阵型起了一个“斜型阵”的名字。
首先,要同敌人主力对决的左翼安排的都是底比斯的重装步兵,据说人数达3000人。
埃帕米农达斯把他们编成横排60人、纵向50排的巨型长方形阵型。
他命令全副武装了头盔、胸甲、长枪、重剑、盾牌的重装步兵用平时两倍的速度前进。
虽然古希腊男子体格健壮,但在盛夏的草原上奔行无异于从事重体力劳动。
然而这些重装步兵必须忍受的艰苦,与佩罗皮达斯率领的300人“圣队”相比,甚至还是很人性化的。
因为300人机动部队的士兵装备与别人无异,但被要求以再快两倍的速度前进。
数量优于斯巴达的骑兵配置在这支机动部队的左侧。
左翼集团向右依次是中路的两个大队和右翼的一个大队,士兵来自维奥蒂亚同盟国。
埃帕米农达斯布阵的新意在于没有采取斯巴达军那样的一列横排队形。正像“斜型阵”所说的那样,其新意在于斜线布阵。
当然,给各路人马下的命令也不同。
左翼接到的命令是以超常的速度速攻,中路第一大队接到的命令是以平常速度前进,中路第二大队和右翼接到的命令是在战斗的前半段后退,后半段转为进攻。
埃帕米农达斯真正想要的不是击溃敌人全军,而是击破国王率领的斯巴达正规军。
首先用数量占优的骑兵驱散敌方的骑兵。
继而用佩罗皮达斯率领的300人冲击敌人右翼予以击破。
再向已被打乱节奏的敌人右翼投入3000人乘胜追击。
这就是三阶段攻击战术。
在萨拉米斯海战以及普拉塔亚陆战中,双方主力冲锋的结果决定了整个战斗的结局。这个战术汲取了这些战斗的经验。
留克特拉战役
一旦得知主力被击破,其他国家的参战人员没有接到命令也会逃跑。
埃帕米农达斯把自己的军队布成斜线形,命令远离敌人的中路第二大队和右翼先后退再转入进攻,大概是要逼斯巴达士兵以外的敌方士兵逃跑吧。
正如萨拉米斯海战和普拉塔亚陆战证实的那样,击破敌方主力便可把胜利导向己方。这是己方人数少于敌人时总司令所能采用的唯一战法。
令人感到悲哀的是,斯巴达年轻国王的曾祖父是普拉塔亚战役的胜利者,而自己却成了这种战法的牺牲者。
这是一场激战。但日头高挂时会战的胜负已见分晓。
进攻缓慢的斯巴达人被底比斯的速攻打乱了阵脚。
声嘶力竭地指挥作战的年轻国王克莱奥姆波洛图斯遭到佩罗皮达斯率领的底比斯机动部队的狙击,很快战死。因不想让国王的遗体落入敌手,斯巴达的重装步兵勉强应战最终全线崩溃。
国王的遗体被运到了后方营地。但斯巴达领导的伯罗奔尼撒同盟军的右翼已经被摧毁。很多盟国士兵逃进营地,距离营地较远的左翼士兵也都七零八落地溃逃四散。
希腊的城邦国家总在打仗。或许由于这个原因,他们精通战场礼仪。胜负确定以后他们会临时休战,收容战死者的遗体,这已经成为惯例。
斯巴达方面也提出了这方面的请求,底比斯表示接受这个请求,但底比斯方面的总司令埃帕米农达斯附加了条件。
首先要收容来自斯巴达盟国的士兵。
收容结束后底比斯方面先行视察,然后才能把斯巴达士兵的遗体运出战场。
埃帕米农达斯想知道斯巴达重装步兵准确的死亡人数。
后世的我们因此知道了伯罗奔尼撒同盟的参战士兵死亡人数为1000人左右。尽管这无外乎是一种推测,但我们可以得知主力斯巴达的损失。
战斗开始前斯巴达战士有700人,其中400人战死,活下来300人。只此一战,斯巴达的骄傲减少到300人。
而底比斯方面的战死者,连同来自维奥蒂亚同盟国的参战士兵在内,也没有超过300人。
斯巴达领导的伯罗奔尼撒同盟军来了1万人,战死1400人。
底比斯领导的维奥蒂亚同盟军以6000人迎战,战死300人。
单凭这一点,留克特拉战役的胜败已然明朗。这场战斗中值得大书一笔的是斯巴达重装步兵兵团就此形同毁灭。“底比斯双雄”制订的打倒斯巴达的计划完美成功。
战争的同时,斯巴达国内举行了每年例行的祝祭仪式。神殿里升腾起烧烤牺牲羊的青烟,青少年们参加体育比赛,献给神祇。斯巴达战败的消息是在祝祭活动的最后一天送达的。
5名监察官封锁了消息,直到所有活动结束后才予以公布,连战死者家属服丧也被禁止。
这样的事情,在漫长的斯巴达历史上还是第一次。
斯巴达的战士们都是用“不在战场上战胜,便在战场上战死”的信念培养起来的。死,对他们而言是心甘情愿的事。
但斯巴达在公元前371年的战败不仅带来战士之死,更导致了一个国家的死亡。
靠军事力量强大起来的国家一旦失去军事力量,自然会威信全无。
伯罗奔尼撒同盟各国对此非常明了。加盟国开始背叛斯巴达,仿佛石片从行将崩塌的石墙上不断剥落一般。就连斯巴达的西邻、斯巴达多年的农产品产地麦西尼亚也宣布独立了。
伯罗奔尼撒同盟自结盟以来历经200年,终于在公元前371年轰然瓦解。
斯巴达沦为希腊南部伯罗奔尼撒半岛南端一隅的一个普通的城邦国家。
这距离它打败雅典一跃成为唯一霸权国家仅仅过了33年。
留克特拉战役终结了所谓的“斯巴达霸权时代”。
从此开始了“底比斯霸权时代”。然而,这也不过是带引号的霸权时代而已。这便是城邦国家时代的希腊的悲剧。
“底比斯双雄”决定最大限度地利用好这次胜利。他们无暇充分享受在留克特拉取得的胜利。
这倒不是因为他们两人对自己的年龄有什么担心,而是底比斯这个国家的实际情况令人不安。
大企业无所作为是因为怠于利用所拥有的人力资源。中小企业有志于高效利用,人力资源又太少。佩罗皮达斯和埃帕米农达斯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底比斯。
刚打完胜仗,两人便进行了分工。
佩罗皮达斯负责北方,埃帕米农达斯负责南方。
两个人都在自己负责的地区积极开展外交活动,而不止于军事方面。维奥蒂亚地区以底比斯为中心,若只注意巩固与附近各城邦的同盟关系是无法取得更大发展的。如今底比斯已经把斯巴达拉下马,成为新的霸权国家。
把斯巴达从霸权国家地位拉下来后的7年,是“底比斯双雄”东奔西走、日夜操劳的7年。
负责北方的佩罗皮达斯走出维奥蒂亚,来到了色萨利。当然,他靠的是军事力量。以前色萨利不过是希腊的落后地区,因而也是在政治上并不重要的地方。但这里平原辽阔,不缺人马。底比斯军队虽然因“双雄”改革取得了长足的进步,仍很难平定这里。而且,色萨利在政治上是僭主体制,有着统一的指挥系统。
佩罗皮达斯不只会冲锋,还懂得迂回前进。他考虑把色萨利的邻国马其顿牵扯进来。两年后,他利用马其顿王国的内部纷争,成功地与其结盟。这样他可以从南北两面对色萨利进行夹击。
作为结盟的信物,翌年马其顿送来了一位王家少年当人质。说是人质,其实他并未被幽禁,是一个行动自由的客人。这位少年就是日后登上马其顿王位的腓力。
这位后来断然推行马其顿王国军事改革的少年,从15岁起在底比斯度过了4年的时间,亲眼看到了“双雄”改革后脱胎换骨的底比斯军队。
让马其顿脱胎换骨是这位少年长大成人之后完成的事。在那以前,马其顿一直属于落后地区,和这个国家结成同盟并无多大实效。
佩罗皮达斯与色萨利一直斗得非常辛苦。他想使用外交方法解决问题,便大老远地去了波斯的首都,但没起多少作用。
非但如此,就在他东奔西走的时候,敌人钻了他一个小空子,将他逮捕。
色萨利地区与马其顿周边
得知朋友遇袭,埃帕米农达斯停止在伯罗奔尼撒半岛的转战,紧急北上救出老友,把这件事的影响局限在一场暂时的危机上。
这个袭击霸权国家最重要领导人的事件发生于公元前368年,它显示出始于公元前371年的底比斯霸权时代也不过是浪得虚名。
负责南方的埃帕米农达斯进行一波接一波的进攻。
目标只有斯巴达。他想借这个机会攻进斯巴达,彻底打垮这个国家。
可是斯巴达一旦专注于防守,力量仍旧很强。
斯巴达大概进行了总动员,出动了尚未成年但自幼练武的年轻人以及年过六旬的退役士兵。在后方守护他们的是即将75岁的国王阿格西劳斯。
敌军已经打进了本土,这是斯巴达建国以来首次面对这样的危机。以留克特拉战役中生还的300人为中心,连同平时从来不上战场的人都团结一致,奋起反击。
埃帕米农达斯率领下的底比斯军队采用了名副其实的波浪式进攻。第一波进攻发起于留克特拉战役获胜后的第二年,即公元前370年。第二波进攻发起于翌年,即公元前369年。第三波进攻发起于公元前367年。他们似乎不想给斯巴达喘息的时间。
其他伯罗奔尼撒同盟的盟国也背叛了斯巴达,它们的士兵似乎也开始加入这支底比斯军队。
但斯巴达仍在坚持。
他们只在城区防守而绝不打出城去,这使得他们能够坚持下去。
无论佩罗皮达斯还是埃帕米农达斯,他们都未能专心致志地进攻色萨利或斯巴达。
底比斯是民主政体国家。因为是民主政治,所以有反对派。在底比斯国内,寡头派针对东奔西跑的“双雄”掀起了一场起诉风波。起诉在希腊城邦国家已成为一种排除政敌的手段。
佩罗皮达斯首先成为目标,起诉理由是他与埃帕米农达斯二人专权。
埃帕米农达斯的退出使这个起诉未能立案。他从司令官的位子上退下来,只作为一个士兵参加战斗。第二年他又官复原职,这场风波成了一幕愚蠢的闹剧。
起诉风波并未就此收场,反对派的下一个目标是埃帕米农达斯。罪状是他让任期已满的下属指挥官继续执行任务。
战争的延续与指挥官的任期毫无关系,让他们继续执行一段时间的任务也被当作犯了滥用权力罪。如果被判有罪,那等着他的就是死刑。希腊城邦国家排除政敌的手段反映出希腊人过激的性格。
曾经的哲学青年站出来为自己辩护。面对审判员,他说了下面一段话。
我,埃帕米农达斯将要受到底比斯公民给予的死刑处罚。
我的罪状是对斯巴达取得了任何一个底比斯人做梦都不曾想到的胜利,拯救了底比斯使之免于毁灭。不但如此,我还把希腊的其他城邦从斯巴达的锁链下解放出来。
我的第二个罪状是,现在底比斯已经把斯巴达人赶回了他们的老家,让他们觉得自己捡回了一条命。最后一条,我作为司令官正在实施让麦西尼亚独立从而孤立斯巴达的计划,而这被判重罪。
不仅审判员,就连旁听的人都笑了起来,埃帕米农达斯就此从起诉风波中解脱了出来。
底比斯没有余力忙于这种事情。
一支棒球队或足球队能打完漫长的赛季当上冠军,是因为队里有充足的选手储备。底比斯的人才储备很薄弱。
佩罗皮达斯和埃帕米农达斯都不能只专注于自己负责的地区。佩罗皮达斯经常南下去助埃帕米农达斯一臂之力,第二年埃帕米农达斯又要北上去增援老友开展对色萨利的战斗。这样的情况反复出现。
旁观者一定会就此得出整个希腊都陷于战乱的判断。
如果我们只关注希腊历史,那么有件事恐怕不会进入人们的视野,希腊人自己也没有留意。那就是这时,与希腊本土只隔着亚得里亚海的罗马,已经开始了决定今后地中海世界走向的划时代的改革。
这个改革始于以立法者名字命名的《李锡尼法》的诞生。
详情请参阅《罗马人的故事》第一卷,这里只概述于下。
还有一件事请诸位记在脑中。即使在古代,信息的传递路径也发挥着很大作用。
一种路径是与别国人的交易。另一种路径是前往德尔斐和提洛岛神殿接受神谕。当时居住在地中海世界的人们对此评价很好,认为特别灵验。
人只要聚在一起自然会交换信息,这两条“路径”非常好地促进了信息的传播。
公元前390年,凯尔特族袭击罗马。希腊人了解袭击给罗马人造成了打击,罗马人也一定知晓公元前370年前后希腊的乱象。
我认为,如果罗马人不知道同一时期发生在希腊的战乱,他们不会在那么短的时间里那样决绝地完成始于《李锡尼法》的罗马改革。
罗马人认为,希腊城邦国家战乱的最大原因在于城邦内部的持续分裂。
他们认为,民主派和寡头派互阋,哪边都没有压倒性的实力,这才是最大的问题所在。
两大党派不仅在国内对立,很多时候还会拉来别国同党参与斗争。于是国内对立演变成城邦国家间的对立。
于是,罗马人想把这两大党派融合在一起,创造一种不妨碍自由又能实现国内统一的政体。
希腊人创造出“民主政体”和“寡头政体”,而贵族与平民之间斗争不断的罗马创造出“共和政体”(Res Publica)的新概念。既然要“共和”,就要“融合”而不是“对立”。
罗马人做事喜欢具体化。所以,《李锡尼法》开宗明义,承认平民阶层也有权成为两名执政官的候选人。
平民提出的两名执政官中必须有一人出自平民的提案被删除,实现全面放开。
第二年,政府向平民开放所有重要政府职务。
罗马也曾是城邦国家,一切公职人员均由拥有罗马公民权的人选举决定。
这个选举的候选人全面放开,投票每年进行一次。有时两名执政官均为贵族,有时两人都出自平民阶层,因年份而异。
不论结果如何,它都是自由竞争的结果,两派均无法抱怨。
这项改革的最大益处是彻底废除了容易成为贵族(以及精英)阶层或平民阶层利益代表,进而使二者形成对立关系的旧制度。
根本性的改革仅靠一次立法是不能完成的,只有在短期内连续立法才有可能完成。
《李锡尼法》颁布后不到两三年,又出现一个决定性的法案。
该法规定,有担任国家要职经验的人不分贵族、平民均有权获得元老院议席。
以保护平民阶层利益为己任的护民官退体后将成为元老院议员。这就好比工会主席卸任后出任公司董事。
罗马人是罗马法的开山鼻祖,他们非常喜欢法律。但他们不认为立下新法后改革就能成功。
也许他们认为具体的事情可依照法律来决定,抽象的事情要交给神祇。这时,罗马人把民主派和寡头派的理论融合在一起神格化了。我们只能对罗马人如此露骨的现实主义报以一笑。
古罗马广场现在只是罗马城里的一处遗迹。但在古罗马,所有的事情都要汇集到这里处理。从罗马斗兽场方向进入古罗马广场,沿着“圣道”(Via Sacra)就能来到康克蒂雅神殿(Aedes Concordiae)。虽然现今连一根圆柱都未留下,但它可是在罗马的一等地块古罗马广场上建造的神殿。这座神殿是公元前367年为纪念《李锡尼法》而建造的。
“康克蒂雅神殿”这个名称是献给司掌一致、和谐、融合、协调之神的神殿之意。
贵族阶层与平民阶层的对立因《李锡尼法》而化解,从此两者将一致、和谐、融合、协调地为罗马尽力。两方将此事神格化,起誓认同。
当然,司掌此事的神必须是女神,而不是威武的男神。
就这样,罗马人创造了“共和政体”,以对抗希腊人创造的“民主政体”和“寡头政体”。
我总认为师业有赖于弟子。罗马成为希腊的弟子。把老师作为反面教材汲取经验教训证明了弟子的优秀。当时西地中海地区的第一强国叙拉古完全没有在希腊的乱象中学到任何东西,但尚未成为强国的罗马却学到了很多。
公元前364年,所谓的“底比斯霸权时代”迎来了第七个年头,佩罗皮达斯在与色萨利军的战斗中战死,享年56岁。
埃帕米农达斯此时正在进攻斯巴达,他得知此事一定会觉得自己被掏空了半个身体。他们两人的合作关系长达20年之久。
“底比斯双雄”成了“孤胆英雄”。
两年后,时间到了公元前362年。这一年发生的事不仅关系到底比斯,也关系到整个希腊的命运。
这年,已经56岁的埃帕米农达斯率领底比斯全军南下,第四次进攻斯巴达。军队里还有已归入底比斯麾下的维奥蒂亚地区的士兵。
这年他们无法直抵斯巴达,需要先压制住途中的曼丁尼亚。
曼丁尼亚位于斯巴达领土拉科尼亚地区以北,在阿卡迪亚地区的城邦国家中颇有实力。9年前斯巴达在留克特拉战役一败涂地,曼丁尼亚就此脱离以斯巴达为盟主的伯罗奔尼撒同盟,倒向底比斯,但后来又离它而去。
伯罗奔尼撒半岛
研究者们认为,曼丁尼亚“变心”是因为它反感霸权国家底比斯的高压态度。
我不能立即同意这个观点。
底比斯只是一个中等规模的国家,即使它想采取高压态度,也没有足以压制其他国家的军事力量。汇集了精锐力量的“圣队”才300人,只相当于9年前在战斗中生还的斯巴达精锐士兵的数量。
在一次战斗中可以靠战术取胜,而连续多年对外施压需要强大的实力,底比斯不具备这种力量。
曼丁尼亚仅仅是伯罗奔尼撒半岛中部的一个普通城邦。我认为曼丁尼亚“变心”可能是对底比斯变得过于强大感到不安。不安、嫉妒和恐惧弥漫在希腊所有城邦国家。
底比斯军逼近曼丁尼亚。曼丁尼亚向斯巴达求援,斯巴达当然接受了请求。埃帕米农达斯的真正目标是彻底打倒斯巴达,斯巴达不可能放过阻止他的机会。
然而,雅典也响应了曼丁尼亚的救援请求。雅典并非底比斯的直接目标,但雅典领土阿提卡与底比斯领地维奥蒂亚接壤。底比斯过于强大对雅典来说并非事不关己。
就这样,希腊人在希腊本土对战的最大规模战斗——曼丁尼亚战役打响了。
加上来自维奥蒂亚同盟城邦和伯罗奔尼撒半岛反斯巴达城邦的军队,埃帕米农达斯率领的是一支有3万名步兵和3000名骑兵的大军。
另一方是接受曼丁尼亚求援请求、一致抵抗底比斯的斯巴达和雅典,军队共有2万名步兵和2000名骑兵。
两军虽然都有步兵,但不都是重装步兵,抛石兵等轻装步兵占了绝大多数。百年前,希腊尚有两军相加有5万名重装步兵的实力,但这个时代的希腊已今非昔比。
此次希腊本土的所有城邦国家几乎都加入了战斗。
两军没有直奔曼丁尼亚平原,埃帕米农达斯掌握着主导权。
首先,他让自己的骑兵攻击敌方的补给基地曼丁尼亚城。
但攻击没有达到预期效果,部队遭到城里雅典骑兵队的猛烈反击,不得不撤退。
埃帕米农达斯立即转入下一轮战略部署。他得知斯巴达82岁的老国王阿格西劳斯率领的斯巴达军正在北上,目标直指曼丁尼亚。
连老国王都出动了,他率领的部队一定集结了斯巴达剩余的所有的战斗力。也就是说,首都斯巴达可能已经处于不设防状态。于是,埃帕米农达斯命令底比斯军急行军,直捣斯巴达。
斯巴达人善于防守。国王阿希达穆斯勇敢地率军进行了阻击。国王的父亲9年前在留克特拉战役中被杀,他自己尚未成年就登上了斯巴达的王位。密探来报底比斯军队已经靠近,万事俱备,只等来敌。
大军行进到能远远看见斯巴达的地方,埃帕米农达斯被迫进行决断。
奔曼丁尼亚去的斯巴达大部队一定会掉头回来。那样的话,在这里哪怕消耗少许时间,自己也会受到两面夹击。
敌军攻不进斯巴达领土拉科尼亚,这是300年来斯巴达人的骄傲。只要他们活着就誓死不让敌兵打进首都。
眼下还在夏天。如果底比斯一方在适合战斗的季节退兵撤回底比斯,全希腊人都会知道底比斯还不具备霸权国家的实力。费了很大劲儿才建立起同盟关系的那些国家会像雪崩一样四散而去。
埃帕米农达斯下定决心,决定把所有赌注全部押在曼丁尼亚战役上。
反底比斯一方的军队在整个曼丁尼亚平原上布阵,一字排开。
右翼是斯巴达军,左翼是雅典军。原本总指挥可以交给曼丁尼亚军,但它与其他城邦增援的士兵一起被挤在了中路。毕竟曼丁尼亚不过是一个小规模城邦国家。骑兵分布在两翼。
看到敌军如此布阵,埃帕米农达斯没有采用9年前留克特拉战役的致胜法宝斜线阵。奇招也有缺点,就是它不能再次使用。
他像当年一样加强了面对敌人右翼的自家军队左翼的军力。
反底比斯联军事实上的主力明显是右翼的斯巴达军。埃帕米农达斯没有改变靠两军主力对决一决胜负的战略。
此外,他还加强了自家军队右翼的力量。在骑兵队列之间插进了抛石兵队列。这是阻止雅典骑兵发挥优良机动性的战术。
战斗终于开始。埃帕米农达斯命令自家军队展开奇特的运动战。
以战舰打比方,他像是让舰船从敌人面前通过,把船腹暴露给敌人,这样做风险极大,但如果做得巧妙,则可收到削弱敌人斗志之功效。
反底比斯联军看到埃帕米农达斯骑马冲在前头,率领底比斯军队横向从阵前穿过,都惊呆了。
底比斯军士兵把头盔斜戴在脑后,把长枪扛在肩上,那姿态看上去无论如何不像是要开战的战士。
然而,就在全军从排成一线的敌军面前闲庭信步般走过的瞬间,埃帕米农达斯发出信号,于是全军立定。
紧接着,响起一片战士拉下头盔的声音,全军战士一起改为右手持枪的姿态,开始了总攻。
接着是一波接一波的冲锋。
根据色诺芬在《希腊史》里对此次战役的叙述,埃帕米农达斯率领的左翼宛若三层加莱船一般全力冲入敌阵,朝镇守敌方右翼的斯巴达军猛插过去,就像船头在破浪前进。
底比斯一方的骑兵和轻装步兵也跟着与敌方左翼的雅典军英勇战斗。
抛石兵抛出的石块如同火山喷火,雨点般砸向雅典的骑兵军团,阻滞了他们的行动,使他们无法发挥出应有的机动性。
战斗打到现在,一切都按照埃帕米农达斯的预想发展。
连续的激战渐渐使人数较多的底比斯一方占据了优势。
配置在左翼的底比斯士兵像船头朝前的战船队全力突入敌阵那样,以纵向长队阵型冲锋,效果初显。不久对方的骑兵队列被击破,斯巴达士兵组成的右翼也被切断,敌军即将溃逃。
照此下去,底比斯人将会重演9年前在留克特拉的胜利。
然而就在这时,不知何人投来了长矛,矛深深扎进正在马上指挥战斗的埃帕米农达斯的胸膛。
士兵们把跌落马下的总司令抬到了后方,此时他口中气息尚存。
然而,刚拔出带着铁制矛头的长矛,他便断了气。
底比斯打赢了战斗。但底比斯军队中无人下令追击败逃的敌人。
最高司令官是全军行动的指挥塔。没有最高司令官的命令,士兵无法行动。底比斯方面已经没有哪一位指挥官有力量让士兵重新行动起来。
已经明显分出胜负的会战就这样以没有胜负的结果告终。两军默默地收着己方士兵的遗体,好像一出默剧。
色诺芬接着修昔底德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写了《希腊史》。他写到这场战役结束便选择搁笔。色诺芬在书中苦涩地回顾了公元前362年的这场曼丁尼亚战役。
这是所有希腊城邦国家分为两方进行的一场内部战役。
这场战役既无胜者也无败者,留下的是一个没有领跑的霸权国家的希腊。
《希腊史》书写了长达49年的希腊历史。这部书以这样一句话结束:“让希腊痛苦不堪的乱象,在这场战役之后与以前一样毫无改变。”
以公元前362年为界,希腊“群龙无首”。
3年后,在希腊北方的马其顿,23岁的腓力登上王位。
再过3年,腓力的儿子降生,取名亚历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