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一天,已经决定来年开春出发东征的亚历山大在出征前拜访了旧师。
亚里士多德年逾五十,是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少年时期的老师。
哲学家听曾经的爱徒热烈地讲述着远征计划,他少年时代的热情丝毫未变。听完后老师说道:
“我知道,这是一个希腊人从未想过的宏伟计划。不过,我认为向后延上几年也不是一件坏事。在这期间,你既可以积累经验,还可以学习谨慎行事的好处。”
21岁的年轻国王微笑着回答道:
“正如您所说。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会增加经验,也能学会谨慎行事。但是,只有年轻时才有的快速反应能力会衰退。”
被后世尊称为“大帝”的亚历山大于公元前356年7月出生于马其顿首都佩拉。
他的父亲是马其顿国王腓力二世。
母亲是邻国伊庇鲁斯的公主、腓力的妻子奥林匹娅斯。
他是国王的第一个嗣子,妹妹出生前他一直是独生子,集父母的宠爱于一身。
不过,父亲经常外出打仗。不论动物还是人类,都是母亲掌握着子女幼年和童年时期的养育主导权。后来的“大帝”也由母亲带大。
奥林匹娅斯是伊庇鲁斯的公主,生长在与内陆国家马其顿不同的面向大海的国度。那里的希腊化程度较高,至少她自己相信如此。
她不嫌恶丈夫,但当腓力被部下将士簇拥时,她毫不掩饰对其举止的厌恶。
她认为豪放磊落固然很好,但做出与野蛮士兵同样的举止,作为国王腓力缺乏品位。
奥林匹娅斯把独生子培养成一个彻底希腊式的人、文明的人。父亲在这方面经常成为反面教材。
奥林匹娅斯认为,在希腊化方面自己比丈夫优秀。她很有“学问”,这在当时的希腊女子中很罕见。
她把《伊利亚特》念给年纪尚幼的儿子听,到儿子自己能念的时候,她把书送给了儿子。
从此以后,荷马的长篇叙事诗《伊利亚特》成了亚历山大“一生之书”。这部叙事诗中的第一大英雄阿喀琉斯成了少年亚历山大最崇拜的人。
传说诗人荷马创作的《伊利亚特》是西方文学史上最早、最伟大的杰作。如果你认为那是一部仅以篇幅长闻名而内容枯燥的作品,那你可就完全错了。
《伊利亚特》讲述的是希腊与特洛伊之间持续10年之久的战争,作品从第10年开始讲述,而且是从英雄阿喀琉斯的愤怒开始讲起。其后发生了许多故事,最后希腊人靠奥德修斯的木马计攻陷了特洛伊城。这中间戏剧性的场面一个接一个,不让读者有喘息之机。作品中人物也有很多,绝对不是一部乏味的古典作品。
《奥德赛》也被认为是荷马创作的长篇叙事诗,它讲述了特洛伊陷落后奥德修斯辗转返回祖国伊塔卡的过程中发生的故事。这篇作品的主人公奥德修斯想出了木马计,可见他是一个非常狡猾的人。
《伊利亚特》的主人公阿喀琉斯则毫无狡诈之处。他纯朴诚实,一心只想着光明磊落地解决问题。他公开宣称自己宁要短命而辉煌的一生也不要长寿而碌碌无为。
热情多梦的少年崇拜阿喀琉斯而不是奥德修斯,也在情理之中。
亚历山大
大英博物馆藏(伦敦),© BM Images
童年时期的亚历山大有一个玩伴,名叫赫菲斯提安(Hephaistion)。
赫菲斯提安生在一个与王族几乎同样古老的马其顿贵族家庭,母亲有雅典人的血统。他与从母亲那里继承了伊庇鲁斯血统的亚历山大一样,都是混血儿。这也许是他们性情相投的原因所在。
论发色,亚历山大是黑色的卷发,赫菲斯提安是茶色的卷发。论身高,似乎赫菲斯提安略高一些。两人年龄一样、体型相仿,都身着少年的短衣,而且不管做什么、去哪里,两人经常出双入对。首都居民都说他们简直是一对双胞胎。
自然,他们也一起读《伊利亚特》。
合上书后,亚历山大说:
“我是阿喀琉斯,你是帕特洛克罗斯。”
赫菲斯提安优雅地笑着让亚历山大说完。
他知道,阿喀琉斯刀枪不入,帕特洛克罗斯却不能。阿喀琉斯的母亲特提斯抓着他的脚踝把他浸在冥河里,因而他全身刀枪不入,只有被抓的脚踝不行。直到现代,人们还管脚踝的这个地方叫作“阿基里斯腱”。
亚历山大是会死的,他是“人类”。他把自己比作除了跟腱都刀枪不入的不死的英雄,这是一个矛盾。不去戳破这幼稚的逻辑矛盾,是赫菲斯提安的优雅之处。
这位幼年时的朋友成了亚历山大的“一生之友”。
将满12岁,亚历山大又邂逅了另一个“一生之友”。
一位科林斯商人来到马其顿,要把一匹产于色萨利地区的马匹卖给国王。
卖价为13塔兰特,这可是能让13艘军用三层加莱船下水的价格。
我们可不能一提到马就想到现代的英国纯种马。科林斯人卖的这匹马与优雅的英国纯种马完全不同,可说是一匹怪马。这匹马体型像马,头却像牛。它的体格大于其他的马,却是一匹快马,奔跑速度不亚于任何马匹。有人给它取名“比塞弗勒斯”。正如这个名字给人的印象一样,这匹马的正面给人以一种威严的压迫感,似乎一靠近就会被它踢飞。它的目光根本不是沉静的,而是凶猛异常的,似乎它已经决定不与人类发生什么关系。
此前没有一个人能骑好这匹马,因此它还是一匹没上嚼子的名副其实的裸马。马其顿骑兵军团的老手们想驾驭它,在国王的眼前挨个儿试骑,结果所有人都是刚刚跨上马背就被甩落在地。这马只是轻轻抖动身体,就像抖掉身上的脏东西一样。
谁都能一眼看出比塞弗勒斯是一匹特别的马。
不过,花13塔兰特买一匹没人能骑的马,放在马场任它游玩,就算马其顿国王也做不到。腓力只能告诉科林斯商人说他不买。
就在这时,看热闹的亚历山大开口了。他请父王买下这匹马。
父亲不能平白无故地接受儿子狂妄的主张。
“你要是能骑得好,我就买下送给你。不过要是失败了,买马的费用就由你自己出。”
骑不好就得支付13塔兰特的巨资,亚历山大压根儿没考虑这回事。
还没听完父亲的话,少年就冲进了马场,但他不像之前那些人一样立即尝试上马。
他花了一会儿工夫在马的周围绕来绕去,寻找合适的机会。马也许没把这个小家伙当回事,站在原地纹丝未动。不过,这马还是用眼角盯着少年的动作。
少年一点点向马靠近,但还不想骑上去。在他接近马之前,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一切。时间在流逝。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眨眼间飞身骑上了马背。
比塞弗勒斯使出吃奶的劲儿企图把少年甩下去。没有缰绳,少年紧紧地抓住马的鬃毛。
少年与骏马展开了一场美国西部牛仔竞技表演式的格斗。
忽然,那匹马驼着紧紧抓住鬃毛的少年,冲过惊恐的群众让开的空隙向城外狂奔而去。
连国王在内的所有在场的人都想象着少年被马甩下来,垂头丧气回来的样子。
然而,亚历山大竟笑嘻嘻地骑在比塞弗勒斯背上回来了。人们用赞叹声迎接少年,父亲腓力笑得脸都变了形。
打这以后,比塞弗勒斯就成了少年的爱马,除了亚历山大,它从来不让任何人骑,就连马夫靠近都要被踢。在马熟悉马夫之前,只能由亚历山大与马夫一起照顾它。
意大利语中有一个词叫“cavallo da battaglia”,直译是“战场上的马(战马)”,实际意义是“在紧要关头可以性命相托的马”。
在喀罗尼亚、格拉尼科斯、伊苏斯、高加米拉以及印度的最后一战,在亚历山大获胜的所有大战中,他都把性命托付给了比塞弗勒斯。
亚历山大的骑兵战法是让骑兵军团形成菱形阵型,自己冲锋在前杀入敌阵。
比塞弗勒斯不但体格巨大,还跑得快,用它去实践这个战法,岂不是很理想?
亚历山大与比塞弗勒斯人马合一,他率领马其顿骑兵军团取得了所有战役的胜利。
亚历山大在少年时代不仅早早得到了“一生的朋友”,还得到了“一生的爱马”。
亚历山大13岁了,他做梦都想成为英雄阿喀琉斯,喜欢跟性格狂野的爱马嬉戏。但到了这个年龄,只有这些是不够的。父亲腓力决定要赶紧收回培养儿子的主导权。
教师人选也由腓力亲自确定下来。
首先入选的是帮助少年提升体力、提高武艺的教师,名叫列奥尼达。
当时的希腊人只要听到这个名字一定会想到一个人。
136年前的公元前480年,率领300名士兵阻击波斯大军,一个星期内把20多万波斯人死死挡在温泉关外的人——斯巴达国王列奥尼达。
最后300名勇士全体牺牲,波斯方面却战死2万人。列奥尼达让“斯巴达战士”的威名响彻整个希腊。
波斯国王提出,只要交出武器就让斯巴达人全部安全回国,列奥尼达用“你来取吧”一句话给顶了回去。他不仅让斯巴达人,也让全希腊的汉子们热血沸腾。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斯巴达男性才用列奥尼达这个名字。
在父亲选定的这位列奥尼达的指导下,亚历山大在13岁到15岁这整整三年中,受到了最好的“斯巴达式教育”。
凌晨天还没亮,亚历山大就被叫起床。他迅速戴上重装步兵的装备,连洗脸的时间都没有,更不用说吃早饭了。
重装步兵的装备不仅包括头盔、胸甲和铠甲,还有又重又大的圆盾和缓缓后弯的长剑。他还要把近7米长的马其顿长矛从中间一分为二扛在肩上。
此外,结实的大麻袋中还装着行军所需的各种物品,这些都是步兵经常要带的。武器加上其他的所有物件,总重量超过40公斤。这就是希腊重装步兵行军的装备。
斯巴达老师让马其顿王子和普通士兵一样背上重装备,进行长距离行军。
白天王子的餐食和士兵一样是军队大锅饭。亚历山大一定学到了饥饿是最好的调味品。
不管下雨积雪,还是烈日暴晒,一切不予宽容。哪怕已倒地而眠,命令一下也得跳起来。亚历山大不得不习惯这一切。
温泉关时代斯巴达战士花费10年掌握的一切,亚历山大和他的伙伴们3年内必须学会。
这是腓力选列奥尼达当儿子老师的初衷。
只有这样王子才会懂得,士兵必须将自己能做的事做到完美,做不到也要拼命去做。这样他才会发自内心地尊敬士兵。
只有这样,他才能像用自己的手足一样用好所有部下。
“斯巴达式教育”在列奥尼达的指导下进行着,王子的学友伙伴也一起参加。
他们个个都是马其顿王国地位很高的高官的子弟。据说堪称国王左膀右臂的帕米尼欧的儿子菲洛塔斯、马其顿世家出身的克拉特罗斯也在其中。他们要比亚历山大大4岁。
亚历山大和赫菲斯提安二人在少年组,其他的伙伴都大他们几岁。
在这个年龄段上,4岁是相当大的差距。
也许有过这样的情景:年少的两个人上气不接下气地赶到目的地,发现年长的伙伴早已到达,和列奥尼达谈笑风生。他们用冰冷的目光俯视着好不容易赶到的两个人。“畜生,输了像什么样子!”培养王子不服输的心理也是列奥尼达的教育目标。
参加这项“斯巴达式教育”的年轻人,后来都成了亚历山大进攻波斯时的领军大将。
父王腓力的了不起之处在于,他认为只让儿子接受“斯巴达式教育”是不够的。
他聘请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来提升亚历山大的思想境界。
这个时期,亚里士多德刚刚年届四旬。从出生地来说他是马其顿人,但他年轻时留学雅典,在柏拉图开设的“学院”里学习了20年,算是一个雅典人。他是柏拉图的学生,而柏拉图的老师是苏格拉底,这意味着亚历山大也算苏格拉底的弟子。
40来岁正值壮年的哲学家成了老师,学生是亚历山大和他形影不离的赫菲斯提安,以及其他的学友伙伴。他负责教给他们所有必需的教养,这可不是老先生在教育孙辈的少年。
与列奥尼达的“斯巴达式教育”相比,我们不知道亚里士多德给予的“雅典式教育”有哪些具体内容。但我们可以从以下两点进行推测。
第一,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知识和兴趣面非常广阔。这些领域如果按现代大学的讲座分类的话,需要17位教授才能授课。
刚才还在论述悲剧,转眼就开始详细分析政治。亚里士多德既是人文学科的专家,又对自然科学到医学的多个领域怀有兴趣。他是一个百科全书式的知识分子。他可能认为,把众多领域纳入视野,才会深刻认识其中的某一领域,才能根据这种认识做出正确的判断。
自然界的现象也好,人类世界也好,他对任何事物都充满兴趣,人们只能叹服于他强烈的好奇心。同时,他还是一位卓尔不群的讲求平衡的人。
他是逻辑学的创始人,却用下面这句话为滥用逻辑敲了警钟。
“即使逻辑正确,用于人类世界也不一定正确。”
这句话不能不让人感叹“知识”和“智力”的区别。
哲学家亚里士多德还有第二个特质。他做完马其顿王子的家庭教师后,又回到雅典。不久,他在雅典郊外一个叫吕克昂的地方开办了一所学校。
如果把柏拉图开办的“学院”看作是大学,那吕克昂学园就是一所高中。其办校目的是全面教授进入专业课之前必须具备的所有教养。
这种理念传承至今,表现在由法语的“Lycée”和意大利语的“liceo”上。“吕克昂”(Lyceum)是这两个词的词源。
为什么这位哲学家要这样做呢?
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我们生活在现代,认为古代哲学与现代才有的讲坛哲学是一回事。
其实不然。哲学原本不是获取知识的学问,而是锻炼智力的学问。
古代哲学家亚里士多德教给少年弟子们的东西,基本上可以概括为以下三点。
第一,学习先人们思考什么又如何行动。
这是历史,即纵轴上的信息。
第二是横轴上的信息,也就是日常的信息。
学生需要学习毫无偏见地、冷静地接受这些信息。
最后一点是在第一点和第二点的基础上,提高用自己的头脑思考,用自己的意志冷静判断,然后付诸实践的能力。
这三点既是学习哲学的基本姿态,也是原则。只要掌握了它们,以后不管做什么,不管进军什么领域,都可以用得上。
因为教养是可以应用的,所以才有学习的价值。
这就是后来罗马人所说的“自由学艺”(artes liberales),也就是英语中的“博雅教育”(liberal arts)。少年亚历山大从最适合教授这些的人那里学到了这些内容,并且是在13岁到16岁感受性最强的年龄段学习的。
如果学生只是原封不动地接受老师的教诲,那么最终他只是个单纯的优等生而已。亚历山大并非如此。他完全没有听从老师下面的这段教诲。
“可把希腊人当作朋友平等相待,但对非希腊人(即蛮族)应以对动物或植物的态度相待。”
亚历山大去波斯以后持相反的态度。
阅读亚里士多德的著作后,我感到亚里士多德这个人终究是一个城邦国家时代的希腊人。而亚历山大是超越了城邦国家时代的希腊人。
他跟随老师学到了一切,但没有一切服从老师。这不正是优秀学生的证明吗?
不论怎样,亚里士多德从哲学角度教会亚历山大用自己的头脑思考的重要性。
还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兴趣。从13岁到15岁这3年间,亚历山大集中接受了列奥尼达的训练和亚里士多德的教育,他的学习日程是如何安排的呢?
据说,列奥尼达搞的是斯巴达式的魔鬼训练,太阳还没有升起就已开始,经常持续到太阳落山。等到这一切都结束,学生只能深陷死一般的睡眠之中。
这样学生肯定无法继续接受亚里士多德的教育。而且,少年正在生长发育,这样不但不能锻炼身体,还会损害身体。
可是我们知道,亚历山大在斯巴达式的魔鬼训练和雅典式的授课中坚持了3年。训练和授课是每隔3天交替进行,还是每天分时段进行的呢?
如果是这样的话,魔鬼训练持续3天之后就是亚里士多德的授课,这对亚历山大而言不就是全身心吸收对知识的爱,愉悦而惬意的时光吗?教养的作用是长远的,不能立竿见影,非愉悦地学习不能掌握。
肉体和精神两方面的特训随着亚历山大的成长渐近尾声,他的精神和肉体已逐渐脱离少年期。这时,父王腓力又给了他一个学习处理重要公务的机会。
公元前340年,腓力已满42岁,他发动了一项军事行动,把已经撒到希腊北边的镇压之网扩大到拜占庭。这次出征他带上了帕米尼欧率领的重装步兵方阵,可谓马其顿王国主力军队的总动员。
腓力把国王不在期间统治马其顿的工作交给了16岁的儿子。
亚历山大要统治整个王国,而且这时主力空虚。这完全不是坐在办公桌前就能完成的任务,他不能在应对乘虚而入的北方蛮族方面有任何懈怠。
不久,父亲完成镇压回国了,16岁的亚历山大把第一次承担的这项公务交还到父亲手中,父亲十分满意。他成功完成了统治方面的“首次上阵”。
我们在这里稍事休息。
亚历山大被后世称为“大帝”。描写他幼年、少年时期的生活时,我经常会笑出来,我觉得腓力这个父亲做得相当不错。
尽管腓力被妻子鄙视,她说他野蛮、没品位,但他这个父亲对儿子的教育问题考虑得相当妥帖。
在体育方面采用斯巴达式训练,在教养方面采用雅典式教育,而且做法一以贯之。
腓力心中总有一种想做一个名副其实的、真正的雅典人的愿望。他是把这个希望寄托在儿子身上了吗?
正如人们从亚历山大后来的演讲中感受到的那样,儿子对父亲取得的成就给予了正确的评价,他承认了父亲的成就。
尽管腓力经常被儿子出乎意料的表现惊到,但作为父亲,他把儿子的才能视为自己的骄傲,完全把儿子当作成年人来看待。
可是这对父子见面就争吵。
亚历山大愤然离席,带着伙伴出走。
腓力在儿子身后怒骂,没完没了。
但没过多久这对父子便重归于好。
这不是因为儿子收起了执拗的锋芒,是父亲在试图改善关系。按我的想象,腓力可能悄悄地叫来了赫菲斯提安,让他想办法。
总之,他们终于重归于好。但两人一碰面就又吵架,真是一对奇特的父子。
第二年,父亲让17岁的儿子第一次上战场历练。
不过,腓力没有让亚历山大参加战斗,只是拜托帕米尼欧让亚历山大现场观摩马其顿人与北方希腊人打的小仗。这次体验的成果一年后便展现出来。
历史上著名的喀罗尼亚战役发生于公元前338年,这是刚满18岁的亚历山大的“初战”。
这场战役不仅改变了希腊历史,也是腓力的一场重要战役。马其顿只是一个新兴国家,而它的敌人是雅典和底比斯这两个历史悠久、可谓城邦之雄的国家。
喀罗尼亚战役是马其顿军队与以雅典和底比斯为主力的希腊城邦国家联军之间的一场战役。
这场战役的具体情况,我已在前面做了详述,此处不再赘叙。这场战役的最高司令官是马其顿国王腓力。
在喀罗尼亚战场上,亚历山大被允许参战,但国王并没有把骑兵全部交给他。腓力把军队一分为二,自己指挥右翼和中路的一半,中路的另一半和左翼交给了帕米尼欧。
在马其顿的阵型里,亚历山大和他的学友伙伴组成的骑兵队在左翼,但被部署在最边缘的位置上。
在总指挥腓力的安排下,18岁儿子的队伍负责辅助作战,具体任务是在马其顿军不得不撤退时起侧面掩护作用。
父亲给亚历山大下了严格的命令,没有父亲的命令绝对不许他行动。
然而,18岁的儿子行动了。他无视父亲的命令,没有放过转瞬即逝的一线战机,身先士卒地投入进攻。
这次行动决定了喀罗尼亚战役的走向。亚历山大骑在比塞弗勒斯背上,冲入了敌阵。他率领的骑兵队与被他们冲乱的底比斯军之间的战斗决定了喀罗尼亚战役的结果。
研究战略战术的专家提到亚历山大时,很多人都只论述他进入波斯以后的战斗。
喀罗尼亚战役已预示出亚历山大日后将会取得的成就。
当时他被安排辅助主力作战,率领的只是一支小规模的骑兵队,并无司令官的地位。尽管如此,18岁的亚历山大在喀罗尼亚展现出他作为武将的能力,就好像作家的一切才华尽在处女作中展现一样。
第一,正因为有亚历山大率领的一波接一波的快攻,马其顿军才取得战场主导权并最终取得胜利,缩短了战斗时间。
第二,缩短战斗时间使己方军队的伤亡减少,起到了鼓舞士气的作用。
亚历山大以后的古代名将,如迦太基的汉尼拔,罗马的西庇阿、苏拉,还有凯撒,都把亚历山大推为武将之首。因为他们都曾率领数万名士兵出征,他们从心底里懂得每一个士兵的士气将如何影响战果。
让每个士兵相信自己不会像狗一样死去,这点最能体现领袖的价值。
史料中留下了败北的底比斯和雅典的战死者人数,马其顿方面的战死者数量因为太少而“不值得一记”。
第三点是希腊以往没有出现过的。希腊人第一次见识到,骑兵打先锋,然后由骑兵与步兵绝妙联动展开的战斗,它决定了战役的走向。
在城邦国家时代的希腊,城邦的主战力一直都是重装步兵。骑兵一直被视为富裕等级的专属。
亚历山大在喀罗尼亚用事实证明了骑兵也是卓越的主战力。
然而,很少有人真正认识到这一严峻而冷酷的时代变化。尤其是斯巴达,这个一直重视重装步兵,以致骑兵战斗力为零的国家,不肯承认马其顿新战术的先进性。
马其顿国王腓力承认骑兵的战斗力,靠骑兵在喀罗尼亚取得了胜利。这时,有一个问题等着他解决。
儿子亚历山大是腓力的继承人,迟早会当上马其顿军的最高司令官。如何保证他的人身安全是一个难题。
这位继承人有一个癖好,喜欢冲锋在前,率先杀入敌阵。
亚历山大冲在纵向菱形阵型的最前方杀入敌阵,即便比塞弗勒斯有特异功能,跑得飞快,他也比其他人更明显地暴露在敌人的攻击下。
而且,亚历山大冲锋在前是基于他的信念,无法阻止。
他必须成为全体士兵最好的榜样。这是他给自己定义的责任。任何事情都要冲在前头的秉性支撑着他的这个信念。叱责他也好,讲道理也罢,谁都无法改变他。
但是放任不管又容易造成最坏的事态。最高司令官战死会直接导致战败,这已经被很多场战斗所证实。
领袖存在的意义是,他能做普通士兵不能做的事。最高司令官不是一旦战死即可轻易更换的。
腓力的伟大之处在于,他并不想矫正儿子的这个癖好。
他放任儿子的同时,另外想出一计。
腓力叫来一个名叫克雷托斯(Kleitos)的士兵,让他担任儿子的护卫。
亚历山大
卫城博物馆藏(雅典),© DeAgostini/Gretty Images
克雷托斯这年37岁,比亚历山大年长19岁,很久以前就与马其顿王子结下不解之缘,在他的姐姐给亚历山大当奶妈的时候他们便联系在一起。也就是说,在亚历山大还是婴儿的时候,克雷托斯就认识他了。
父亲请他在战场上给儿子当护卫。
克雷托斯恭敬地接受了这项任务。其实他本人有才能指挥骑兵军团,但他牺牲了这一切,此后一直追随在只顾冲锋的亚历山大身后,就这样度过自己的一生。
他拥有北方民族马其顿人罕见的浅黑色皮肤和一副武人的面孔,人们都叫他“黑色的克雷托斯”。
两年过去了。
在喀罗尼亚获胜后的这两年,腓力极其忙碌。
首先,连雅典和底比斯这样强大的城邦国家都败在了马其顿国王手下,希腊再没有城邦能同马其顿抗衡了,他要让希腊人承认马其顿的霸权。除了龟缩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南端的斯巴达之外,希腊所有城邦都承认了马其顿的霸权。
马其顿各城邦代表参加的科林斯会议正式承认马其顿国王腓力为希腊全军最高司令,在喀罗尼亚战败的雅典和底比斯也投了赞成票。
腓力认为,为远征波斯要建立一支由希腊各地士兵组成的军队。
在腓力看来,只有把连接小亚细亚西部海岸的、希腊人居住的各个城市及附近岛屿全部从波斯的统治之下解放出来,才能收复爱琴海,使之成为希腊人的海。要做到这些,少不得要进攻波斯。
情况确实如此。所以,公元前480年希波战争时,希腊人必须迎战蜂拥而来的波斯大军,打败他们并把他们赶走。
但在150年之后的希腊,曾经强大的雅典、斯巴达和科林斯都只想着眼前,日子得过且过。希腊人再高的荣耀都只存在于往昔而已。
因而,尽管腓力力陈建立希腊联军的必要性,前来参加科林斯会议的各城邦代表恐怕只会在心里发出阵阵嘲笑。
但大家不敢否决马其顿国王的提议,他已经在喀罗尼亚让大家见识到马其顿的军事威力。
腓力没有要求把整个希腊归入马其顿。
各城邦国家保住了自身的独立,现在仅仅被要求归入马其顿的霸权之下而已。
马其顿国王提议建立由腓力主导的希腊联军,由腓力担任最高司令官,目的是远征波斯帝国。
尽管喀罗尼亚的失败者们在心里嘲笑这个想法,但他们还是接受了腓力的建议。喀罗尼亚战役之后,他们也只能如此。
结束科林斯会议回到马其顿的腓力一定极其得意。住在奥林匹斯山的诸神从来都是背对着马其顿的,而他使马其顿成为希腊最强的国家。
第二年他与长年陪伴他的奥林匹娅斯离婚,迎娶了高官阿塔洛斯的侄女为妻。
离婚后的奥林匹娅斯一怒之下回到娘家伊庇鲁斯。思念母亲的亚历山大鄙视父亲,因为父亲娶了同女儿一般年纪的年轻女子为妻。
腓力与伊庇鲁斯公主奥林匹娅斯的婚姻是一桩政治婚姻,虽然这段婚姻破裂了,但两国政治上的联系不能割断。
翌年夏天,马其顿首都佩拉隆重举行了伊庇鲁斯国王与马其顿国王之女的婚礼。每次与父亲见面必定爆发冲突的亚历山大也参加了婚礼,因为新娘是他的亲妹妹。
王族之间的婚礼包括众多公众活动,其中一项是在剧场看戏。在去剧场的路上,腓力遭到袭击,被人暗杀。
这不是马其顿内部异见分子的暗杀,只是一起为泄私愤而实施的行刺。没有任何人预料到希腊最高统治者46岁就去世了。
马其顿国王腓力二世的突然死亡,不仅在马其顿,在整个希腊都引起了轩然大波,造成了局势不稳。这对刚刚年满20岁的亚历山大来说,是一次严峻的考验。
马其顿虽是君主制王国,但它毕竟是希腊人的国家,与东方的王国仍有不同之处。
在马其顿,国王继承人不能自动登上王位。马其顿的惯例是召集拥有指部队挥权的将领们开会,在会议上推举出国王。
这个会议还兼有最高法院的作用。没有该会议的判决,即使是国王也不能叛部下死刑。这点也同东方的君主国家不同。
在腓力死后立即召集的会议上,亚历山大被部下正式认可为国王。
有研究者认为,喀罗尼亚战役后的两年间,亚历山大已经确立了其在将士们中的威信。
我也同意这个说法。不过我认为帕米尼欧迅速表态支持亚历山大起了同样重要的作用。
总之,20岁的亚历山大跨过了第一关。这次会议很快稳定了国内的形势,避免了权力真空状态的存在。
亚历山大没有改变“快攻”的风格,他马上在科林斯召集了希腊所有城邦的代表再次开会。
得知腓力突然死亡的消息后,希腊各城邦开始议论,两年前科林斯会议上的誓约是对腓力而言的,随着腓力死亡,这誓约会不会成为一张废纸。
知道这一动向后,亚历山大只率领骑兵军团抵达科林斯。
他要求集聚而来的代表们再次通过两年前对腓力立下的誓约,即承认马其顿霸权。
他没有以军事力量胁迫大家,尽管实际就是如此。他给誓约附加了一个条款,推动了代表们的决断。
这个条款是霸权国家马其顿完全承认参加科林斯会议的所有希腊城邦国家的自由和独立。
不过,马其顿不认可各城邦之间的战争。如果发生这种战争,它将由科林斯会议的全体成员讨论解决。这是两年前腓力让大家约定的,现在延续了这项约定。
总之,各城邦之间的争斗从此在希腊销声匿迹,各城邦可以自由选择政体了。
在雅典称霸的时代,民主政体大行其道;斯巴达取得霸权以后,寡头政体受到鼓励。现在,这样的时代结束了。马其顿称霸后王权政治并未受到广泛欢迎。
在一国霸权之下保证各地方的自由和独立,这成为亚历山大统治的基本方针。
由于亚历山大尊重了希腊各城邦国家,汇聚到科林斯的各城邦代表接受了他的要求,承认马其顿的霸权,宣誓派遣援军参加马其顿国王统率的远征波斯的行动。20岁的亚历山大跨过了第二关——再次确认了科林斯会议的誓约。
亚历山大逗留科林斯期间,发生了一个插曲,人们只要一提到亚历山大就一定会提起这件事。这事发生在赫菲斯提安和亚历山大拜访哲学家第欧根尼的时候。亚里士多德教过这位哲学家的思想,故亚历山大应该认识他。
年轻的国王恭敬地对这位住在科林斯城外一个大酒桶里的老哲学家说:
“如果有我能效力的事情,请告诉我,不必客气。”
衣衫褴褛、身体肮脏的第欧根尼从酒桶里仰视着亚历山大说:
“您能靠边一点吗?您站在那里挡住了阳光。”
第欧根尼是“犬儒派”的哲学家,是一个鄙视物质生活、喜欢讽刺文化价值和社会价值的哲人,相当愤世嫉俗。
据说听了第欧根尼的话,亚历山大回应道:“我要不是亚历山大,也想当第欧根尼呢。”不过,我认为亚历山大对自己充满自信,他不可能这样说。这恐怕是哪个冒牌哲学家捏造出来,又在后世知识分子中流传的说法。这些知识分子有一种癖好,只要统治者有点文化就喜欢大书一笔。我觉得,亚历山大和赫菲斯提安恐怕只是相视苦笑一下便离开了。这样恐怕更接近真相。如果他真的要信奉第欧根尼的哲学,就不会去远征波斯了,这好歹是人类的一项大事业。
年轻的国王从科林斯回到马其顿,等待他的是一定会被第欧根尼称作“如此辛苦没有价值”的任务。
北方蛮族认为腓力之死是个可乘之机因而蠢蠢欲动。腓力生前已经基本解决了与伊利里亚族的问题。这次,从更北面南下的凯尔特族成为马其顿未知的敌人。
刚从科林斯回来的年轻国王还未及解下战袍,就要去解决迫在眉睫的问题。
马其顿士兵也一样,未及脱下战袍,就在亚历山大的指挥下全体北上。北上并不那么容易。他们要横跨巴尔干半岛,直指多瑙河。
这次北方的敌人是正在兴起的凯尔特族。50年前,凯尔特族一度南下意大利半岛,占领了罗马,给正在缓缓上升的罗马以沉重打击。这一事件被称为“凯尔特冲击”。这次的敌人与他们同属一个民族。
“凯尔特人”是希腊人给他们起的名字,罗马人称他们为“高卢人”。
罗马人在此时的300年后最终解决了“高卢问题”,靠的是尤利乌斯·凯撒的“高卢战争”。
亚历山大时代的高卢人还没有多么大的势力,他们与伊利里亚人一样是北方的蛮族,憧憬着温暖的气候和丰富的农产品,时常企图南下。
不过,对这个时代的凯尔特族来说,年轻国王率领的马其顿军队过于强大了,这使他们不敢轻易冒进。这让他们和不想耗时间对付北方蛮族的亚历山大很快达成一致。
于是,亚历山大同凯尔特族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回到马其顿之后,他得知在此期间有个假消息传遍了整个希腊。
消息说他在多瑙河附近与凯尔特人的战斗中战死。
底比斯人信以为真,打出“打倒马其顿”的旗号起事了。
亚历山大在3年前的喀罗尼亚战役中运用快攻战术全歼了底比斯的精锐“圣队”,底比斯人深深恨着这位年轻的马其顿国王。
底比斯人起来反抗马其顿,他们袭击了设在城里的马其顿军基地,杀光了那里的士兵。
亚历山大得此情报后立即挥师南下。和上次去科林斯不一样,这次他带着步兵主力——马其顿重装步兵方阵一同前往。
他让全军包围底比斯,要求参加科林斯会议的城邦决定如何处置违反誓约起来造反的底比斯。
以雅典为首的城邦国家答复说,当然要严惩底比斯。
年轻国王得到答复后迅速行动。底比斯被彻底摧毁,主要领袖悉数被处死,其他居民全部被卖为奴。
底比斯在希腊城邦国家中属于中等规模,历史悠久。在令整个希腊为之战栗的残酷战争之中,底比斯彻底被夷为平地。
在写古希腊人和古罗马人时我总有一种想法,日本所谓的“武士无二话”也适用于西欧。
百分之百地相信对方,有时会很危险。
可总是怀疑,就什么事都推进不了。
所谓“誓约”是一种相信对方才能成立的约定。纵然没有在合同上签字,违背誓约也是一种极其卑劣的行为。
罗马人喜欢把一切神格化,他们甚至把“信义”都当作神,因为他们的伦理是神位于人制定的法之上。
古代人要严惩叛变行为,是因为那是对信任的背叛。底比斯是在第二次科林斯会议上立下誓约的城邦国家,现在它违背了誓约。所以它要被马其顿以及其他城邦当作叛徒给予处罚。武士一旦推翻自己说出口的话,便不再被视为武士。近现代以后,人们以叛国罪来概括这类背叛行为。
就这样,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亚历山大在狭窄险峻的温泉关走了两个来回。他的辛劳得到了回报。除了仍未响应号召出席科林斯会议的斯巴达以外,希腊所有城邦国家都偃旗息鼓,归到了亚历山大麾下。
亚历山大21岁了,终于到了要把父王远征波斯的话付诸实践的时候。
亚历山大优先考虑的是自己出征后马其顿的安全和希腊的稳定。
他把这个维系安全稳定的重任交给了安提帕特(Antipatros)。
安提帕特是腓力时代的高官。如果说帕米尼欧是腓力军事方面的臂膀,那么安提帕特就是前国王外交方面的一只臂膀。年轻的国王决定带帕米尼欧去远征,便把留守的重任交给了安提帕特。也许他认为军事方面摆平后就要用到外交了。
亚历山大也许还把另一件棘手的事交给了安提帕特,那就是处理好他母亲奥林匹娅斯的问题。
亚历山大的母亲奥林匹娅斯不仅要强,还什么都要插嘴。遇事总要给儿子写信。对安提帕特来说,她是最需要用外交手腕对付的对手。
除了亚历山大的母亲以外,任何事情都可以用军事力量摆平。亚历山大给代理人安提帕特留下了纯马其顿人组成的12000人的步兵团和1500人的骑兵队。不过,这些士兵并非只驻守在本国,国王年轻的还想建立在远征过程中完成士兵换班的机制。
留下12000名步兵和1500名骑兵,自然会减少远征的兵力。参加远征的军队最多也就是30000名步兵和5000名骑兵的规模,这其中还包括马其顿以外其他地方的支援兵力。
即便如此,年轻的国王也不担心。他说,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被委以重任的安提帕特的工作相当困难。财政问题大概是让他烦恼的第一件大事。马其顿王国财政状况之惨原本不该考虑远征波斯的。
国库中只剩下70塔兰特。
借款额已经达到1300塔兰特。
腓力根本没想到自己46岁就会遇刺。他为儿子购买马匹的13塔兰特还是借来的。
仅亚历山大带去远征的陆军的开销,每年就要200塔兰特,维持海军运转每年也需要100塔兰特。
在这种状况下,亚里士多德也劝他延期。然而,21岁的亚历山大说人的反应能力会随年龄增长而衰退,他没有听从老师的劝告,决定第二年春天出征。
历史上著名的亚历山大“东征”是在资金运作没有保障的情况下干出的一番大事业。
这是年轻人才敢做出的大冒险。
我问一个意大利人如果用一句话来评价亚历山大,怎样形容才贴切。他当即回答道:
“值得去爱的incosciente。”
“incosciente”在意大利语里的意思是“盲目、冒失且相当轻率”。
但看一下这个“冒失鬼”统率的远征军阵容,人们就知道,冒失只是他性格的一面,另一面并不是这样。
既然在科林斯会议上得到了各城邦的认可,那么共计35000人的军队的最高司令官就是亚历山大,虽然他只有21岁。军队二把手是帕米尼欧,他的年龄在65岁以上。
亚历山大给“一把手”和“二把手”分配的任务与以往不同,3万名步兵的总指挥是帕米尼欧,5000名骑兵的直接指挥是亚历山大。
先看步兵。21岁的亚历山大没有把全部步兵都交给帕米尼欧指挥。
总计3万人的步兵中,只有12000人属于固定的马其顿重装步兵方阵。这是一个人人手持近7米的长矛,咄咄逼人的巨大“刺猬”团队,全部由纯粹的马其顿人组成。
从本源上讲,帕米尼欧是这支重装步兵方阵之父。但自从亚历山大接替父亲担任最高司令官以后,这巨大的“刺猬”有了变化。它被分成几个分队,目的在于提高灵活性和机动性。这当然是亚历山大的主意。
远征的12000人中的9000人被分成6个大队。
每个大队分别由1500人组成。6个大队分别由克拉特罗斯等6人指挥。他们都和亚历山大一起在列奥尼达手下接受了“斯巴达式教育”,都是20来岁的年轻人。
12000人减去9000人后还有3000人的方阵步兵,亚历山大把他们打造成特种部队,命名为“持盾卫队”。
首先,他们的装备让我觉得这是一支特种部队。
不论再怎么进行马其顿式的改造,马其顿方阵步兵终归是重装步兵。而持盾卫队的士兵更接近轻装步兵。
他们的主要武器不是长矛,是短枪。左手所持的盾牌也属小型。
持盾卫队没有马其顿重装步兵方阵给予敌人的那种威慑力,但富于机动性,用法不止一种,既可以和重装步兵团一起使用,也可以和骑兵团组合使用。
这是一个机动灵活的集团,对既要保持一贯性又喜欢随机应变的亚历山大来说,这3000人用起来得心应手。
在城邦国家时代的希腊,重装步兵的作用在于顶住敌人的攻击、保持阵型,然后直接转入进攻。这在雅典和斯巴达都一样。
马其顿的年轻国王改变了这一点。重装步兵先防守再进攻的战法大多被保留下来,然后他拿出一部分兵力与骑兵组合使用,把他们改造成从一开始就能进攻的部队。
这支特种部队被称为持盾卫队,是亚历山大战略战术改革的象征性成果。
亚历山大把这支特种部队交给了帕米尼欧的次子、比他大两岁的尼卡诺指挥。他也是亚历山大接受“斯巴达式教育”时的伙伴。
亚历山大往往在行动前不久才给这支部队下达命令,因而要花时间听解释的人不适合做指挥官。
加上这支特种部队,12000人的步兵队伍中所有士兵都是纯粹的马其顿人。
科林斯会议确定的远征目标是“把波斯统治下的希腊人解放出来”,所以东征军里也有来自希腊各城邦国家的士兵。
从希腊各地征召来的步兵人数与马其顿士兵一样,也是12000人。
另外,同行的还有未参加科林斯会议的国家的士兵。他们出身于色雷斯等希腊北部地区,这些地区在腓力时代已被征服,可以说是马其顿的属国。这些属国以及来自克里特岛的士兵一共6000人,全部为轻装步兵,只能用于辅助作战。不过,正因为有辅助部队的支持,主战力才能发挥良好的作用。两者同样重要。
接着是亚历山大直接指挥的骑兵,总数为5000人,其中2000人是马其顿人。
这2000人多为出身于马其顿王国统治阶层的年轻人,称为“companion”,意为“国王的伙伴”。
亚历山大认为骑兵决定了战斗的走向。对他来说,这些“国王的伙伴”才是名副其实的主力。他们会率先冲入敌阵,战死率高于其他部队。城邦国家时代的希腊骑兵多来自富裕等级,那些少爷完不成这样的任务。
亚历山大把这2000人的指挥权交给了帕米尼欧的大儿子、比自己大4岁的菲洛塔斯。这位菲洛塔斯是“斯巴达式教育”时代的高年级生。
像马其顿方阵分为6个大队一样,亚历山大把“国王的伙伴”分成8个中队。
每个中队由250名骑兵组成。采取这种编队方式是为了提高机动性,每个中队也都任命了指挥官。
第一中队的指挥官是克雷托斯。
只有他这支骑兵中队被称为“国王卫队”。亚历山大总是冲在这支中队前面杀入敌阵,受命保护国王的克雷托斯率领的第一骑兵中队只能紧跟在这位“鲁莽”的年轻国王身后。
面对组成横向长方形阵型的步兵,让骑兵军团的阵型呈纵向菱形的做法委实合理。
相对于顶住敌人猛攻而后转为进攻的马其顿方阵,亚历山大认为骑兵的作用在于将楔子钉入敌阵,从而切断敌军的联系。
把楔子钉进敌阵,用前端尖锐的菱形阵自然更加有效。冲在最前面杀入敌阵的是跨在比塞弗勒斯背上的亚历山大,这成了马其顿军队的特色战法。
年轻的国王把“国王的伙伴”也分成8个中队,这里面有两个理由。第一个理由与马其顿方阵一样,主要是为了明确责任和指挥系统。第二个是基于骑兵机动性强,楔子钉进敌阵后可以立即兵分两路,直接包围敌人。
所以,8个中队的指挥官必须全部是随机应变的战术高手,这一点不可或缺。
除第一中队队长克雷托斯以外,以赫菲斯提安为首,所有队长都是年轻国王的学友伙伴,可谓少年朋友的总动员。
“金刚钻”
据说亚历山大每次跟父亲吵架离家出走,都跟着一伙一起离家出走的年轻人,这使我忍俊不禁。这大概是因为他们都是能相互理解的同辈朋友。
战斗一旦打响,骑兵军团首当其冲,他们的死亡率要高出其他部队。可是他们不能诉苦,因为置身于最危险地带的是亚历山大。
在远征军的骑兵当中,只有2000名“国王的伙伴”是马其顿人,不过亚历山大可以信赖的骑兵还有来自色萨利的1800人。
希腊中部的色萨利是马其顿的属国。那里平原辽阔适合养马,自然也是优秀骑兵辈出之地。
此外,来自科林斯会议各城邦和色雷斯地区的骑兵,合计也有1200人。
所有这些骑兵的总数达到5000人。前面我们说过,全体骑兵由帕米尼欧的长子菲洛塔斯指挥。
也就是说,亚历山大要求父辈的帕米尼欧同行,但实际行动的各部队都交给了亚历山大这一辈人指挥。
这是亚历山大统率的远征军的第一个特质。
第二个特点是将大部队划分为几个小部队,其目的当然是提高灵活性、机动力,但这在其他方面也有很大的作用。
在亚历山大的军队中,在最高司令官发出的命令即使在战斗中也能准确及时地传达到各个队长。这点令人惊叹。我认为这是确定各队负责人的效果。
第三个特点是30000名步兵和5000名骑兵的这个比例。
这偏离了城邦国家时代希腊人的常识。以往希腊步兵与骑兵的比例最少不低于10∶1。
这意味着在亚历山大之前,没有一个希腊人关注骑兵的机动性。
军队中占多数的步兵,包括重装步兵,由中产阶层担任。而与步兵相比人数很少的骑兵由富裕阶层担任。这是城邦国家的观念。可能是这种国体妨碍了人们对骑兵重要性的认识。
尽管腓力生于王权国家,但感觉他仍有一只脚踏在城邦国家的时代。而他的儿子不同,他的两只脚都从城邦国家时代拔了出来。也许正因如此,儿子敏锐地认识到骑兵的重要性。
亚历山大东征要从希腊渡过大海奔赴波斯,所以海军必不可少。
这不仅是为了把军队从欧洲运送到亚洲,到了亚洲以后,也需要确保前线与马其顿之间的联络和补给路线,以免远征军在敌人的地盘上陷入孤立无援之境。
说到海军,马其顿是依靠陆上战斗力强大起来的国家,历史上没有过海军,所以也不懂海军。我认为,腓力生前对雅典的宽大是因为他高估了雅典海军的力量。不过,他的儿子没有高估这一点,他也理解海军的重要性。但亚历山大眼下同样没有像样的海军。
海军只能依靠科林斯会议的同盟国了。他成功调集到160艘船,但他寄予希望最大的雅典只派来了20艘三层加莱船。
其实,希腊城邦国家中最不配合亚历山大进攻波斯的就是雅典和斯巴达。
雅典在科林斯会议上投了赞成票,所以好歹派来20艘船。而在暗地里,雅典从未中断过向波斯首都苏萨派遣密使,与波斯国王取得联系。
雅典给人的感觉是脚踩两只船。亚历山大在科林斯会议上明确表示会尊重各个城邦的自由与独立。雅典因此得以延续民主政体,继续讴歌自由。
狄摩西尼一直称腓力为“暴君”,以自己全部的热情去谴责、攻击他,年届半百仍丝毫不改反马其顿的态度。在他看来,“暴君”依旧在,只是儿子接替了父亲而已。
狄摩西尼当然反对亚历山大进攻波斯,他断言一旦开打马其顿军必定会被波斯军队打得落花流水。
和雅典不同,斯巴达是公然不配合。斯巴达一直拒绝参加科林斯会议,因而没有义务配合亚历山大东征。
而且,在过去70年里,斯巴达与波斯一直维持着密切的联系。
斯巴达以佣兵形式提供兵力,资金由波斯支付。
正如雅典人色诺芬所著的非虚构作品《长征记》(别名《万人大撤退》)中表现的那样,波斯雇佣的希腊兵的指挥官几乎都是斯巴达人。完成6000公里撤退的色诺芬也是把他率领的生还者交给了斯巴达高官。此后两国仍然延续着斯巴达提供士兵、波斯雇佣的关系。
应该说,波斯仍然存在30年前已在希腊本土失去价值的“斯巴达品牌”。
斯巴达70年来一直坚持把自己国家的士兵送往波斯,所以斯巴达不可能配合东征波斯的行动,不管这次远征是由哪里发动,也不管由谁统率。
尽管雅典和斯巴达两国都不予理睬,亚历山大仍然坚持远征,可见这位21岁的马其顿国王的确相当“鲁莽”。
此外,这位21岁的国王带去远征的与军事无关的人员组成,也超越了当时的常识。这些人被分成以下各组。
第一组由记录人员组成,他们就像电影场记,任务是跟在亚历山大后面记录发生的一切。
第二组是翻译人员。
这一组由懂波斯语的希腊人组成。他们不仅要在与波斯人谈判时担任口译,审问俘虏时也少不了他们。
亚历山大和以前的地米斯托克利以及后来的凯撒一样,很多时候都是自己亲自审讯抓到的俘虏。也许他认为只有亲自审问了解情况的人才能获得真正有用的情报。
第三组是技师团队。
亚历山大是一位热衷引进新技术的领袖。他开发了运输时可以拆开,组装起来可以在战场上移动的各种攻城器械。这些工具在罗马时代得到了改良,是欧洲中世纪使用的攻城器械的原型。
第四组是医师团队。
其中不光有国王的侍医,还有给士兵看病疗伤的医生。医生团队的规模简直就像跟着一个野战医院。远征军兵力不过35000人,带这么多医生与其说是出于人道主义的立场,不如说是为了充分用好士兵,所以要对士兵进行良好的“维护保养”。
亚历山大东征时还有地理、历史、动植物等许多领域的专家随行。我想这大概是受对任何现象都有兴趣的亚里士多德的影响。
随行的还有一位哲学家,名叫卡利斯西尼,好像是亚里士多德的侄子,靠伯父的关系得以同行。亚历山大交给他的工作是统领照顾自己和其他高级将领的少年。希腊和罗马男人都没有让女人照顾起居的习惯。
这些非战斗人员靠马其顿一个国家无法保证,于是亚历山大从希腊全境招募志愿者,将他们组织起来。
年轻国王的学友中只有一个人没有随行东征,这人就是卡桑德。把他留下来的目的是让他给受命摄政的父亲安提帕特当助手。
总之,年轻国王率领的远征军将领除了帕米尼欧和担任警卫的克雷托斯以外,大半都是年轻一代。我甚至认为,史上著名的亚历山大大帝的大远征,其实是一群阳光男孩在鲁莽的统帅率领下搞的一场冒险。
他们行军的速度飞快。因为领头的亚历山大速度快,跟在后面的士兵也加快了行军速度。
公元前334年春,军队从马其顿首都出发,途中与希腊其他地区来的士兵汇合。他们抵达达达尼尔海峡时总共花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达达尼尔海峡旧称赫勒斯滂海峡是欧洲与亚洲的分界线。海峡的最窄处在欧洲的塞斯托斯和亚洲的阿卑多斯隔海相向处。这里不仅海峡宽度不到5公里,而且潮流平缓。
公元前480年第二次希波战争的时候,波斯王室全体出动远征希腊,仅实战力量就达20万人,加上各种随行人员,大军人数超过30万人。当时也是在这个海峡,众多船只首尾连接造出了两座桥,从亚洲跨到欧洲。
146年后,亚历山大率领人数只有波斯军十分之一的军队,要从欧洲跨到亚洲。
总共才35000人,不用专门架桥。让160艘战船中的大型船在上游减缓水流,再动用其他船只往返运兵,就可以渡过海峡。
假如亚洲一侧的阿卑多斯有波斯兵,往返运兵就不那么容易。然而,腓力已经把塞斯托斯和阿卑多斯这两个地方都变成了马其顿的领土。
用船往返运输35000人需要时间。率先渡海到了亚洲的亚历山大认为自己会有一些富余时间。
他把监督渡海的任务交给了帕米尼欧,带着朋友到阿卑多斯以南30公里处的特洛伊古战场观光去了。
那里是他少年时代爱读的叙事诗《伊利亚特》上演的地方,是他崇拜的阿喀琉斯与特洛伊人打仗的古战场遗迹。
已到阿卑多斯却不涉足特洛伊古战场,这对21岁的亚历山大来说大约是不能想象之事。
亚历山大不知道波斯军队得知他登陆后何时会打过来,但这个特洛伊古战场是他不能不去的地方。
幸运的是亚历山大并未遭遇袭击,他的部队也安然渡过了海峡。尽管特洛伊是他憧憬的地方,但他没有在当地久留,不久就回到了已渡过海峡的自家部队。他虽然有点鲁莽,但责任心还是有的。
达达尼尔海峡及其周边
在这期间,波斯国王大流士三世又在做什么呢?
虽说他人在美索不达米亚的首都苏萨,但通过雅典和斯巴达传来的情报,他已经得知马其顿国王率领希腊军队进入了亚洲。不过,当他听说对方人数不过35000人以后,危机感便淡薄下去。对大国波斯的国王来说,他亲自统率的军队规模是以10万人为单位计算的。
大流士三世认为区区35000人用不着自己亲自出马。他把对付亚历山大之事交给替国王统治小亚细亚的地方长官们。
他有底气让自己放心。在军事方面支持这些地方长官的是由希腊人组成的佣兵团。统率这些佣兵的是门农,国王大流士对他的依赖更甚于对波斯家臣。国王把王室的女人嫁给这个罗德岛出身的希腊人,还给了他王族成员待遇。大流士感到,门农对自己的忠心超过了用钱雇来的佣兵队长。
希腊人将军门农是亚历山大在波斯第一仗的真正意义上的敌手。也就是说,亚历山大在波斯地盘上首战的对手是同胞门农率领的希腊佣兵。
波斯帝国领土从中东延至埃及,对波斯国王来说小亚细亚不过是帝国西端边境一隅。不过,来到这个边境之地的敌人是文明程度很高的希腊人。代国王统治这里的地方长官当然明白这个情况特殊。他们紧急集合召开了作战会议,门农也参加了会议,主张首先采用焦土战术。
亚历山大统率的希腊军队刚进入敌境,补给线应该尚未健全。中断他们的粮草,消耗他们的体力,然后展开会战打垮他们。这就是门农主张的战术。
波斯地方长官全体反对。
所谓总督并不是纯粹意义上的波斯王国官僚。他们的任务是受国王委托统治地方。他们会从统治地方的收益中留出事先规定的一份交给国王,剩下的装入自己的腰包。
使用焦土战术要在尚未收获的季节烧光庄稼,但地方长官必须如往年一样向国王交钱。对他们而言,这样做不但无钱装入腰包,还得倒贴出去。
如果是在穷途末路的危急关头,也许他们会接受这种做法。但此时他们同国王一样小觑了亚历山大率领的35000人。
而且,门农的影响力有限。在波斯人地方长官的眼里,门农再怎么深得国王信任,也只是一个来自希腊的佣兵队长。
就这样,作战会议决定派波斯军在距敌方直线距离不到60公里的平原上迎战马其顿国王统率的军队,而这支军队刚入敌境,士气高昂。门农不得不接受了这个决定。
门农指挥的希腊佣兵有8000人,都是重装步兵。
亚历山大进入亚洲后的第一场战役被称为格拉尼科斯战役,因为这场战役发生的平原上有一条叫作格拉尼科斯河的河流,这条河向北最终流入马尔马拉海。
波斯决定把战场设在这里。亚历山大率军进入战场时,敌军已经严阵以待。
亚历山大是一个会充分利用斥候(侦察兵)的武将。一拨拨派出去的斥候接连带回了情报。亚历山大在去战场的路上就已准确掌握了敌人的阵容。
而且,21岁的马其顿国王在去战场的路上就已经开始按战场阵型安排部队行军。说他21岁是因为格拉尼科斯战役发生于公元前334年5月,离他22岁还有两个月时间。
亚历山大的部队一到战场便兵分两路开始应战。波斯人以为他们需要花时间布阵,因此大为震惊。这话绝非空穴来风。
格拉尼科斯战役是亚历山大成为国王后的第一场像样的战役。毕竟他才21岁,估计他周围的人也都感受到他的紧张。
这支远征军中地位仅次于国王的帕米尼欧靠近国王,和他并辔前行。他对国王说,等到天黑再进入战场,搞一场夜袭如何?
听了这位老将的建议,21岁的国王回答:
“我不想去偷取胜利。”
这个酷酷的回答实际上也很合理。夜袭可以出其不意,但自己的士兵也容易陷入混乱。
夜袭这种进攻方法在以少攻少的时候可以奏效,但在用数以万计的兵力进攻时则不然。河对岸有数以万计的敌人在睡觉。而半夜渡河不可能不发出声响。
亚历山大率领的希腊军饱睡一觉后于第二天早晨进入战场。直到这时,士兵们才看清波斯军队已把对岸不足百米的战线塞满。
在这场格拉尼科斯战役中,如果我们把亚历山大率领的军队称为“马其顿王国和希腊城邦国家联军”,那与之决战的波斯军队就应该称为“波斯地方长官率领的波斯军和门农指挥的希腊佣兵联军”。实际上,挤满格拉尼科斯河东岸的波斯军队明显分成了由波斯人构成的右翼和由希腊佣兵构成的左翼。
波斯兵军服华丽,老远就能一眼识别。
波斯方面最醒目的是号称超过15000骑的骑兵军团。波斯领土辽阔,自古以来十分重视培养边骑马边射箭的骑兵。
骑兵后面是1万名步兵,他们的作用是在骑兵把敌阵冲乱后进一步杀伤敌人。在他们的右边和后方,还部署着12000名从整个波斯征召来的步兵。
波斯一方的左翼是由门农率领的希腊佣兵,仅步兵就有8000人之众。
希腊式方阵由8000名重装步兵组成,门农及其手下指挥官级别的骑兵也在其中。
格拉尼科斯战役中,波斯方面的兵力达到45000人,包括波斯人和为波斯而战的希腊佣兵。
与这45000人的兵力相比,亚历山大率领的希腊军队有步兵3万人和骑兵5000人,共计35000人。
然而,马其顿国王没有采用敌人数量占优势时通常使用的布阵方法。他沿河布了一个横向长而纵深浅的阵型。
他命令帕米尼欧指挥左翼部队顶住敌方右翼骑兵团的猛烈进攻,坚决守住战线。
他们已充分预料到超过15000人的波斯骑兵军团的进攻将十分猛烈,所以在自家军队的最左翼部署了1800名色萨利骑兵。为了避免敌方骑兵从右侧包抄,希腊城邦参战骑兵的一半部署在了左翼。
中路部署的是分成几个大队的马其顿方阵,分别由国王的几位学友伙伴指挥,而帕米尼欧担任总指挥。方阵中近7米长的长矛林立,形成一只巨大的刺猬,睨视敌方。
问题在右翼。
已经是国王的亚历山大所处的位置不同于喀罗尼亚战役时,那时他被安排在最左翼。按照希腊军队的传统,最高司令官的位置在右翼,这也是他在格拉尼科斯战役中所处的位置。
不过,他对这个位置的使用有别于过去的最高司令官。
他决定自己指挥右翼,但他可用的兵力只有2500名骑兵,加上弓箭兵等轻装步兵以及一声令下即可运动的特种部队,也远远达不到6000人。
面对门农手下的8000名希腊佣兵,他只有按功能用好兵才有胜算。
5000名骑兵的一半被派去坚守左翼,亚历山大可用的骑兵只有2500人。
其中2000人是被称为“国王的伙伴”的近卫军团。
亚历山大想依靠帕米尼欧长子菲洛塔斯指挥的2000名骑兵掌握战斗前半期的主导权,而把启动战役的任务交给其余的500名骑兵。
这500名骑兵由名叫苏格拉底的队长率领,其作用是向敌人投放诱饵。他们最先渡河杀入敌阵,使指挥敌人左翼的门农认为希腊军从正面实施攻击。
21岁的国王看到,分隔两军的格拉尼科斯河从西南流向东北,途中一处略有转弯,两岸树木茂密。
门农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在那一带的防备较其他地方薄弱。
21岁的国王让2000人的近卫军团向树木遮蔽的方向移动,在将要进到树林尽头时停下,这时向苏格拉底发出了攻击命令。
可怜了苏格拉底率领的那500名骑兵。为虚张声势,让敌人以为是希腊骑兵全体发起了进攻,他们放开嗓子高喊着渡河。对方真的以为马其顿骑兵发起了总攻,于是赶来全力迎战。这500名骑兵一下子陷入即将全军覆没的境地。
亚历山大很冷静,但他绝对不会放弃自己人。这时他已经渡过河去,率领2000名骑兵向敌人的侧面突袭。
看见苏格拉底率队喊叫着渡河,波斯骑兵军团也开始冲锋。
可是,即便有15000名骑兵的猛烈进攻,要想击溃巨大的刺猬般的马其顿方阵谈何容易。在帕米尼欧的总指挥下,率领各大队的年轻将领们个个英勇战斗。希腊军的左翼一步也没有后退。坚守在最左翼的色萨利骑兵也阻挡住了企图包抄过来的波斯骑兵团。
我们简单地归纳一下亚历山大的战术。
首先,骑兵冲锋把楔子直插敌阵,分割敌人阵营。
接着,由防守转入进攻的步兵和先前一直进攻的骑兵联合作战,包围并消灭已被分割的敌军。
这期间是一波接着一波的快攻。“胜利属于战场上掌握主动权的一方。”这正是亚历山大说的话。
亚历山大毕竟才21岁,他在格拉尼科斯战役中有些孤军深入。
他冲在2000人的骑兵军团前面杀入敌阵,因为过于深入敌阵而脱离了自己的队伍。
希腊骑兵习惯用长长的翎子装饰头盔,翎子在头上随风飘扬。亚历山大的“国王的伙伴”们也都戴着这种迎风飘扬的华丽装饰。但在五颜六色的翎子中,只有亚历山大一个人可以使用白色,这是规矩。
为了让自己的士兵们在任何地方都能看到最高司令官所在的位置,只有亚历山大的战衣用了白色。但是,自己人看得出来,敌人同样也能区分出来。
格拉尼科斯战役
率先冲入敌阵的“白色翎子”孤军深入,这没能逃过一位波斯武将的眼睛。
敌兵包围了形单影只的亚历山大。
这时,克雷托斯和他率领的250骑及时赶到,使亚历山大摆脱了眼前的危险。
这时,“鲁莽”的亚历山大真正反省了自己,以后他虽然也杀入敌阵,但再也没有孤军深入过。
这场战役自始至终都是快攻,决定胜负所花的时间很短。太阳升起后开战,太阳仍在三竿时战斗已经结束。
据说波斯方面的战死者超过了4000人,其中还有两位地方长官。门农指挥的希腊佣兵部队也战死过半。除了跟门农一起逃跑的人以外,剩下的2000余人被俘。
亚历山大把这2000人押送到马其顿的矿山去强制劳动。按照科林斯会议的决定,以希腊军队为敌、作为佣兵参加战斗者将被视为希腊民族的叛徒,会被严厉处罚。
战胜者亚历山大一方的战死者情况如下。
集合了马其顿精英的近卫骑兵军团战死25人,其他骑兵战死60人。
包括马其顿方阵在内的整个步兵团战死30人。
这115人就是亚历山大在格拉尼科斯战役中损失的士兵人数。
骑兵的损失大于步兵的原因在于,骑兵在亚历山大的军队里是攻击的主力。
另外,即使是勇冠东方的波斯骑兵军团,想要打垮巨大刺猬般的马其顿方阵也的确是一件难事。
就这样,公元前334年初夏,格拉尼科斯战役以亚历山大大获全胜结束。这是亚历山大登上王位后的第一场正式战役,也是他进入敌人地盘后的第一场战役。
希腊人在温泉关一战与敌人同归于尽以后,虽然在萨拉米斯和普拉塔亚等地连续取得大胜,但都是在“主场”取胜,而如今这场胜利是他们在“客场”取得的第一场胜利。
国王似乎也认识到了这一点,他做出了亚历山大式的举动。他把在格拉尼科斯战死的300名波斯士兵的军服装备送回希腊本土,并附上了下面这句话:
“献给斯巴达人以外的全体希腊人。——亚历山大”
斯巴达国王列奥尼达率领斯巴达士兵在温泉关与波斯大军奋战,全体壮烈牺牲,那时的勇士人数是300人。这个数字全希腊人尽皆知。
作为亚历山大进入波斯后的第一役,格拉尼科斯之战的胜利另有其真正的意义。21岁的国王深知这一点。
小亚细亚西岸一带曾经属于希腊世界。自从这里的统治者成了波斯人,时间已经过去了70年。
这场胜利的真正意义在于,从马其顿远征而来的年轻人打垮了波斯人。
这70年间,波斯人一直依靠军事力量把这一带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如果波斯在军事上失败,其统治者的地位将难以为继。
希腊人称为“爱奥尼亚”的希腊文明发祥之地,70年后能否回到希腊人手里,就全看这位马其顿年轻人的了。
要把战斗的胜利落到实处,靠的是获胜后的行动。
格拉尼科斯战役发生于5月份,当年适合军事行动的时间还很长。
亚历山大军队从最高司令官到普通士兵都喜欢饮酒欢宴。我以为在远征过程中他们会每天通宵达旦地喝酒嬉闹。实际上完全不是这样。
获胜当晚,马其顿军中会举行盛大宴会来犒劳全体士兵。因而,在格拉尼科斯获胜的那天晚上,场面大概是热闹非凡的。然而,亚历山大比谁都清楚胜利后要做什么事。
他把下一个目标定在了萨迪斯,这是统治小亚细亚的波斯势力在这一地区的一大据点。
波斯首都苏萨甚至有公路直通萨迪斯。如果发生事端,大军能很方便地从波斯帝国的中心美索不达米亚运动到萨迪斯。
这条路全线铺装,被称为“波斯王道”。在辽阔的波斯帝国,这种全线铺装的道路只有连接首都苏萨和萨迪斯的这一条。
这条路体现了历代波斯国王企图征服希腊的执着。
亚历山大必须趁波斯还未从格拉尼科斯的失败中重新站起来,抢先占领萨迪斯。
庆贺活动适可而止,年轻国王统率的希腊军队向南运动,直指萨迪斯。
部队到达萨迪斯城墙前,国王没有下令立即进攻。
统治小亚细亚西海岸的波斯地方长官们几乎都参加了格拉尼科斯战役。地方长官参战意味着他们指挥的波斯军事力量大半都参与了战争。
他们打了败仗,必然造成萨迪斯防守力量骤然减弱,尽管这里是波斯势力多年占据的一大基地。
亚历山大逼迫防守萨迪斯的波斯高官做出选择。当然,他希望这位知道格拉尼科斯战役结果的波斯人做出现实的判断。
是召集所有残存兵力抵抗到底,还是在希腊军队面前打开城门?选择后者可以维持现状,包括保住波斯长官的地位。
波斯高官选择了后者,送来了誓约书。
这样,一直是波斯人城市的萨迪斯变成了一座向希腊人开放的城市。
萨迪斯问题在短时间内得到了解决,亚历山大率领的军队无须减缓南行的速度。
他们的下一个目标是以弗所,然后是米利都和哈利卡纳苏斯。
后面三座城市都是希腊文明的发祥地,居民都是希腊人,为什么它们与居民都是波斯人的萨迪斯不同,在亚历山大面前拒不开城门呢?
从格拉尼科斯到以弗所
这里面有两个原因。
第一,这三座城市代表着爱奥尼亚地区,在雅典主导提洛同盟的时代,它们与希腊本土城邦共同构成了隔爱琴海相望的希腊世界。
建造雅典引以为傲的帕特农神殿的建筑家中有两位出身于米利都。
书写希波战争的史学家希罗多德出生于哈利卡纳苏斯。
当希腊的文化、文明中心转移到雅典,这些爱奥尼亚出身的人也把活动的舞台移到了雅典,人才的来源没有任何变化。雅典政治家伯里克利钟爱的女人也是米利都人。
雅典在持续30年之久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中败退,此后这种密切的关系发生了变化。斯巴达与波斯联手打败了雅典,波斯进而统治了提洛同盟一翼的爱奥尼亚地区。
可是,波斯人的统治对居住在爱奥尼亚的希腊人来说并无多少不便之处。
波斯人只要拓疆扩土使爱奥尼亚处于自己统治之下便可满足,他们并不干预爱奥尼亚人的生意。只要缴纳事先定好的税金,当地人可以自由地做生意。这样的状况对居住在小亚细亚西海岸一带的希腊人来说并没有什么不便。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70年。这时,亚历山大横空出世。
我认为,雅典借通商与他国接触甚多,它的情报影响了同盟国对亚历山大的评价。
雅典的言论家狄摩西尼是一个彻底厌恶马其顿的人。他反复宣传马其顿是一个专制国家,马其顿的国王是一个暴君,是公民的敌人,马其顿人远征早晚会被波斯军队打得落花流水。生意人厌恶别人干预自己的经济事务。也许这三个城市的希腊人因此对亚历山大抱有恐惧。
雅典同盟国反马其顿的第二个原因在于门农。
门农逃离格拉尼科斯保住一命,但这次战役的失败让他从一个有8000名部下的司令官变成了一介佣兵队长。
部下大多战死,2000人未能逃出,当了俘虏。他们被送到马其顿的矿山强制劳动。也许他不向亚历山大报仇内心便无法平静。
门农组织了一支抵抗队伍。他是出生在罗德岛的希腊人,了解海军的威力。亚历山大没有自己的海军,又为资金不足而烦恼。门农极有可能成为他的强劲对手。资金不足已经成为亚历山大面临的重大问题。除了雅典的20艘战船以外,160艘船中的其他船只都能解雇。
很快,门农得到消息说腓尼基来的400艘船已经到达。这对亚历山大来说,可能是比格拉尼科斯战役更为严重的问题。
有了门农和来自腓尼基的400艘船,爱奥尼亚的希腊人对亚历山大的态度越发强硬起来。
不久,以弗所老老实实地打开了城门。这个好消息让年轻的国王高兴得忘记了自己22岁的生日。不过,以弗所居民做出这个决定并非因为他们对马其顿国王的实力进行了冷静判断,而是因为他们得知门农和腓尼基的400艘船放弃了他们,转向了米利都。
不论什么原因,只要能节约时间、经费和兵力,亚历山大都非常高兴。他认为只要与以弗所缔结同盟关系即可,于是他率军直奔米利都而去。
然而,他刚靠近米利都就看到海上停满了敌人的船只。腓尼基是波斯帝国的一部分,400艘腓尼基船就是波斯国王的海军。
正因如此,深得波斯国王信赖的门农才能把他们召来。亚历山大看到这一切似乎很后悔。他命令刚刚离开的140艘战船立即返回。也许他在想,管他什么经费问题,我不知道。于是,希腊军战船的数量从20艘又回到了160艘,但问题完全没有解决。
帕米尼欧再次向亚历山大进言。他一定对亚历山大说了下面的话。
虽然只有160艘战船,但我们必须对400艘战船发起挑战。否则,400艘船守卫着大海一侧,要在陆地一侧攻陷由门农防守的米利都,恐怕不容易。
但22岁的国王没有采纳这位66岁老将的进言。
亚历山大不是因为帕米尼欧是长辈所以听不进他的意见。他对帕米尼欧说,我们单靠陆上进攻就可以攻陷米利都。
160艘与400艘战船之间的差距说什么都不容忽视。
要想逆转这个局势,需要有与地米斯托克利同等水平的海军将才。生长在陆军国度马其顿的亚历山大不具备这样的才能。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一点。
正因如此,我们这些生活在21世纪的人产生了一个疑问。
充分用好马其顿的陆军力量这没错,但以35000人的兵力在陆地发动进攻,就不担心400艘船上的敌人在背后登陆发起进攻吗?
先说结论,不管亚历山大还是帕米尼欧,他们都不担心这个问题。
自《伊利亚特》时代起,希腊海军的传统就是由自由民担任战船的桨手。
这些战船在海战中靠近敌船后,桨手会立即放下船桨拿起剑和矛参加战斗。在登陆战中,他们同样会扔掉船桨拿起剑和矛冲向敌人,成为优秀的陆战队员。
古希腊的战船
画:畠山莫谷
而在东方,不管是埃及还是腓尼基,战船桨手都是奴隶。为了防止他们在海上暴动,他们都被用锁链锁在划桨台上,也没有武器。所以,无论在海战中还是在登陆战中,东方战船的桨手都不可能成为士兵。
这种情况的形成有种种原因。欧洲战船与东方战船的最大不同是桨手能否用于战斗。
这种欧洲与亚洲、西方与东方的不同直到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仍然存在,一直到三层桨战船作为军船主力的时代结束,即到公元1571年的黎凡特海战为止。
因而,亚历山大和帕米尼欧都不担心敌方400艘战船上的至少4万名腓尼基桨手会从背后袭击他们。
所以,尽管400艘战船舶在海上,亚历山大仍能专心进行他的陆上进攻。米利都是临海城市,70年来一直把陆上防卫交给波斯负责。不管专业的门农如何组织,也不可能防得住35000人都是专业士兵的马其顿军队。
门农一看败势明显,立即再次放弃战斗,带着腓尼基的400艘船逃往哈利卡纳苏斯。
事已至此,米利都人只能在22岁的国王面前打开了城门。
亚历山大就这样制服了米利都。尽管米利都是抵抗之后才投降的,但亚历山大还是像对待以弗所那样以宽容的态度处置了米利都。
也就是说,米利都成为一座不再依靠波斯的自由的希腊城市,除了今后要把过去付给波斯地方长官的税金转付给马其顿以外,一切维持现状。这样的处置与其说是“宽容”,不如说是“现实”。
此外,在门农指挥下打仗的希腊佣兵有300人成为俘虏。亚历山大对他们也采取了宽大处理。
亚历山大没有像格拉尼科斯战役结束时那样,把俘虏送去马其顿矿山强制劳动,而是申明他会给予战斗勇敢的士兵良好的待遇,建议他们加入自己的军队。俘虏们当然会接受这个建议,因为根据科林斯会议的规定,他们会被祖国驱逐。
国王这样做并非出于单纯的好心。这是让在逃的门农孤立的一项策略。不过,这时收留的这300名士兵在远征的全过程中一直都是亚历山大的忠诚士兵。
制服了米利都以后,亚历山大的下一个目标是哈利卡纳苏斯。西方中世纪以后,这个城市更名为博德鲁姆。这是小亚细亚南部的一座重要城市,亚历山大不会放过。
这时哈利卡纳苏斯的防守由门农指挥。他对在哈利卡纳苏斯打防御战似乎早有准备。亚历山大动员了技师团队,发起了猛烈进攻。然而攻防战你来我去,整个秋天就要在这拉锯中逝去。
城墙尚未崩溃,哈利卡纳苏斯城内的人却崩溃了。
他们分成了两派。门农和波斯长官主张抵抗到底,而哈利卡纳苏斯原来的统治者卡里亚王族的人主张像以弗所和米利都那样温和地解决问题。
代表王族的是先王的妹妹,一个名叫阿妲的老年贵妇。这个老妇人向亚历山大提出了一个令人愉快的方案。
方案里说,我自己年老无子,如果马其顿国王做我的养子,哈利卡纳苏斯就属于马其顿国王。但是在我活着的时候,必须让我继续统治。
亚历山大正在为攻防战双方相持不下而心烦,对他来说这是一个出乎预料的好消息。
当养子?当什么都行啊!就这样,亚历山大与老妇人成了养子和养母的关系。
大概是对这个解决方法大感欣慰,亚历山大不但承认这位贵妇对哈利卡纳苏斯的统治,还任命她当以这座城市为首府的卡里亚地区的总督。
这位贵妇一向广受人们的尊敬,这事由她定了下来,彻底抵抗派只好跑去外国,门农也只好逃往科斯岛。
这样一来,位于小亚细亚西南部的哈利卡纳苏斯及其周边的卡里亚地区就都归了亚历山大。
也就是说,亚历山大于这年春渡过达达尼尔海峡进入亚细亚,在格拉尼科斯战役中取胜,他已经完成了当初定下的“把居住在小亚细亚西海岸一带的希腊人从波斯人的统治下解放出来”的计划。
从公元前334年春天到入冬的8个月内,亚历山大完成了这一计划。
尽管不是所有目标都达到了,但亚历山大至少实现了当初预定的设想。
在完全入冬以前,亚历山大决定了三件事并迅速付诸实行。
第一,给此次出征前刚结婚的士兵放假,约定他们来年春天归队,然后便准许他们回马其顿了。
第二,把带领他们回希腊的任务交给部分将领,并让他们在希腊全境征召新兵,新兵要与休假结束的士兵一同归队。
亚历山大的士兵在战场上损失较少,这些新兵并非用来补充军力,而是为了在新征服的地区驻兵。补充兵员是一个必须时刻想着的问题。
第三,冬季他和帕米尼欧兵分两路行动。
亚历山大把年长者分配给帕米尼欧率领的占全军三分之二以上的第一军,让他们运输分量重、体积大的物资。他们可以走不大会遭遇敌人的、平坦宽阔的道路。
亚历山大率领的第二军由年轻士兵组成,他们不需要拉货车,全体轻装赶路,但极有可能与敌人遭遇。
第二军要进入小亚细亚中心地区,这时不能指望散落在安那托利亚内陆地区的小部族会轻易放他们过去。
波斯帝国当时虽然是最大最强的国家,但并不是一个构筑在明确组织体系上的牢固的中央集权国家。国家内有很多部族,部族首领往往被授予“总督”的官衔。在这些总督和部族首领上面,松散地张着一张国王统治的大网,形成国家。这就是波斯帝国的实际形态。
格拉尼科斯战役时波斯对这些总督实行了总动员,于是这场战役成了一场推翻波斯在小亚细亚统治的战役。整个小亚细亚在这个时期产生了权力真空。那些没有被召集去格拉尼科斯的小部族很有可能对战胜者随意采取行动。
但是,不收归这些部族就无法保障希腊人居住的西海岸的安全。即便正值冬季,亚历山大也需要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亚历山大和帕米尼欧定好翌年春天,即公元前333年春上会合的地点,那是位于今土耳其首都安卡拉以南不远的戈尔迪乌姆城。
亚历山大的部队向位于小亚细亚内陆地区的戈尔迪乌姆北上。这次北上过程中希腊军并未消灭遇到的小部族,而是与几乎所有的部族都和平地解决了问题。
年轻的国王告诉部族首领说,我可以和你们约定维持现状,但请记住,如果你们违反约定我绝不轻饶。
这些部族首领只知道格拉尼科斯之战的结果,亚历山大要让他们醒悟当地并未出现权力真空,只是希腊人取代了波斯人。
第二年春天,帕米尼欧的部队先期到达会合地点。这位老将立即给残雪中北上的亚历山大送去了以下消息。
第一,通过与长老们谈话,他已经征服了戈尔迪乌姆,那里已经成为一座安全的城市。
第二,临时回国的战士已经归队,新兵也同他们一并抵达。
新兵的构成如下。
3000名步兵和300名骑兵,均为马其顿人。
此外还有来自色萨利的200名骑兵和在伯罗奔尼撒半岛征召的150名步兵,总数达到3650人。率领35000人进入亚细亚的马其顿国王现在可用之兵已近40000人。
另一方面,身在首都苏萨的波斯国王大流士收到的尽是坏消息。
首先,不仅小亚细亚西部,就连中心地区都落到了年轻的马其顿国王手中。
第二个消息是逃到科斯岛上的门农犯病去世。这或许是因为他对追随他的部下不断减少感到绝望。
这样一来,国王只得亲征了。
大流士这时47岁,正值盛年。但不知道为何,他是一个出招迟缓的人。
波斯的惯例是国王亲自率领的军队必须声势浩大。
他必须在没有爱将门农的情况下组编这样一支大军。此时还有2万名斯巴达佣兵留在波斯。
就在大流士心情沉重、心烦意乱的时候,亚历山大已经在戈尔迪乌姆与另一队人马会合完毕,之后便有了一段至今仍然妇孺皆知的有趣插曲。
戈尔迪乌姆自古以来就有一个“格里达尔死结”的传说。
城市的中央广场上摆放着一架单人战车,连接战车和套马木辕的结不同寻常。
如果是用很多根皮带拧成的坚韧粗绳倒也罢了,可这根粗绳又缠绕了许多层。
人打的结总会有绳头,可谁也不知道这根绳的绳头藏在哪里。
戈尔迪乌姆的长老们同意归顺马其顿国王,接受了和平开城的要求。他们告诉年轻的国王、他们的新统治者当地有这样一个传说。这也是暗藏某种心机的戈尔迪乌姆人的挑衅。他们说:
“相传只有解开这个结的人能成为东方的统治者。至今还没有人成功过。”
话说到这里,国王也没了退路。可是他根本不知道这一圈圈绕在那里的粗绳绳头藏在哪里。
马其顿国王默默地凝视了一会儿但没有迷惘。
他想看清胜机究竟藏在何处。
转眼间,亚历山大挥舞着长剑,一剑砍了下去。皮带拧成的粗绳被一刀砍为两段,战车和套马的辕木两相分离。
传说中没有说必须用手解开死结。
也没有任何地方讲到不可以用剑砍断粗绳。
只是以前的所有挑战者都自然而然地认为必须用手解开死结而已。
以前没有人想过只要是未被禁止的事就可以做。
在今天的欧洲,人们对戈尔迪乌姆之结的解释是这样的:
“坚定的意志和简单、果断的处置是解决复杂问题最有效的方法。”
公元前333年发生在戈尔迪乌姆的这个插曲,是在亚历山大远征的第二年。
这一年,马其顿的年轻国王23岁了。
理论上,隔开欧洲和亚洲的是位于爱琴海东北端的达达尼尔海峡。
可是在感觉上,穿过小亚细亚进入叙利亚以后人们才觉得是踏进了东方。
古代的小亚细亚,尤其是其西海岸住着许多希腊人。要去往小亚细亚须渡过狭窄的达达尼尔海峡,要从小亚细亚进入叙利亚,必须经经过托罗斯山脉的险峻山路。
这条山脉有个别名叫“奇里乞亚门”。托罗斯山脉是横亘在从西方去往东方的人们面前的“门”。
如果波斯国王大流士有意切断亚历山大前进的道路,想必他会在这座“门”前以逸待劳,打击刚翻山越岭疲惫不堪的亚历山大和他的军队。
然而,大流士虽有能力想到这一点,却没有执行的领导力。就算自己决定的事,他也会旋即转入怀疑。因而他手下的将领无法行动,即使有所行动,也经常迟滞。
结果,他总是眼睁睁地看着大好机会白白溜走。而正在征服小亚细亚内陆地区的亚历山大并不了解这些情况。
他知道进入“奇里乞亚门”之后的这段时间最为危险。
这段时间,亚历山大满脑子想的只有一件事,即尽快翻过托罗斯山脉到达最近的城市塔尔索斯。
可是,位于小亚细亚内陆地区的安纳托利亚与其东邻卡帕多西亚可不一样,这里虽非荒野但地势复杂。
地势复杂正好适合小部族割据。
所以,要从戈尔迪乌姆经安卡拉再到地中海,必须先一个个征服这些小部族。
年轻的国王虽然统率着数万人马,但在这种时候他并未采取抢掠或杀光的强硬手段。
不过他做了一件事,让部族首领们明白他同意维持现状,但如果他们违背誓约反对马其顿,他绝不轻饶。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抑制措施”,这个措施获得了成功。
大帝国波斯眼中的小亚细亚不过是边陲土地。对小亚细亚的部族首领来说,即使马其顿国王取代波斯国王成为统治者,他们也不会有多大不便。
亚历山大在整个行程中既要征服割据在各个地区的小部族,又要率军跨越高山,所以离开安卡拉抵达地中海花去了他两个多月的时间。
安全跨越托罗斯山脉,出了“奇里乞亚门”抵达塔尔索斯城时,每个士兵心里的石头都落了地。
这期间波斯并未来骚扰。时间也进入了夏季。
前往伊苏斯的路程
士兵们感受到安全跨越托罗斯山脉和再度看到地中海的双重喜悦,纷纷跳进附近的河里享受着久违的河水沐浴。年轻的国王也加入其中。
当天夜里亚历山大就病倒了。
他洗完澡后光着身子四处走动,可能是着了凉,我们不清楚确切病因。
国王发着高烧,躺在那里痛苦挣扎。他的主治医生立即赶了过来。
这名医生叫腓力,像是马其顿王室的家庭医生,亚历山大自小就让他看病。小王子擦伤后曾经拒绝治疗,他便摁着王子坐下,给他抹药。这种事还不止一次。因为有这重关系,亚历山大远征也带着他同行。
腓力医生诊查了躺在床上的国王,开始当场调制口服药。
这时一个士兵拿着一封帕米尼欧来的信走了进来,一边说消息紧急,一边把信递给了亚历山大。
年轻的国王开始看信。等医生把调制好的药倒进杯子里的时候,国王也看完了信。
帕米尼欧在这封信里告诉亚历山大,他听到传闻说波斯国王大流士企图毒死亚历山大,许以重金成功收买了腓力医生。
亚历山大右手接过医生递过来的盛有口服药的杯子,左手把帕米尼欧的信递给了医生。
国王喝药的同时医生看信。
国王喝干了药而医生面色惨白地看着信。这是他们两人之间上演的无声而紧张的一出戏。
也许是药里加进了安眠药,亚历山大喝完药后陷入了深睡。医生在国王的身边直到天亮也未曾合眼。
早晨,国王醒来。医生看到国王爽朗的笑容,安心感油然而生。那是腓力医生熟悉的亚历山大。
这件事以后,腓力仍旧是亚历山大的主治医生,后者每有不适他都会赶来。
当然,年轻的国王没有责备送来疑似假情报的帕米尼欧,甚至没有拿这事来当笑柄。
向上司报告所有情报是下属的义务,哪怕是看似虚假的情报。如何处理报上来的情报,是由上司决定的。
总之,亚历山大痊愈了。听到亚历山大病倒的消息后,将军们个个面色苍白,现在他们把悬着的心放下了。看到国王恢复了健康,士兵们又精神起来了。
有消息传来,波斯国王大流士已率领大军从东方向西而来。大流士率领的波斯军人数比亚历山大所率军队的5倍还多。
但这对亚历山大是个好消息。
波斯帝国的中枢位于中东,夹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两大河流之间,希腊人把那里称作美索不达米亚。
如果进攻美索不达米亚,等于深入敌境。这对亚历山大来说在各个方面都不利。
现在波斯军自己来了,离开中东根据地千里迢迢远行来到中近东。
亚历山大越过托罗斯山脉进入了奇里乞亚,在大流士看来,他是踏进自家院子的蛮横之徒。大流士也许在想,必须尽快打垮这个不可饶恕的入侵者,把他赶走。
亚历山大决定等待大流士前来。此前率军不断前进的年轻国王这回决定等待了。
亚历山大和帕米尼欧分头行动。他们兵分两路采取军事行动,巩固刚拿下的奇里乞亚的防御,以保证与大流士正面对决时背后安全。同时也让包括新兵在内的全军士兵在实践中领会灵活机动的战法。
总之,23岁的亚历山大等待着敌人到来,同时做着确保奇里乞亚安全和训练士兵的工作。
大规模部队行军缓慢,在行军的同时还要集合从各地汇集而来的士兵。埃及也来参战,波斯国王率领的波斯大军进入中近东时已近冬季。
大流士又犯了一个错误。
波斯全军会合后集结在一个叫安提俄克的地方。在这里集结也应在这里与亚历山大对决。安提俄克周边平原辽阔,适合大军作战。然而大流士放弃了这里,率军北上而去。也许他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趁敌人尚未深入自家院子就把他赶走。
然而,大流士这一步令人啼笑皆非。
历史上划时代的战役在旁人看来总有令人忍俊不禁的开端。历史上著名的伊苏斯战役也不例外。
大流士大概是过于急躁,亚历山大虽未急躁但的确心神不宁。
亚历山大对对手是国王一事有着强烈的反应。他以前的敌人是总督、佣兵队长、部族首领什么的,这次不同,他要以波斯国王为对手了。这可不像格拉尼科斯战役,当时只是同波斯帝国的地方势力打仗,而现在他要以波斯中央势力为敌手了。23岁的亚历山大似乎产生了这个年龄应有的极大兴奋。
得知大流士进入安提俄克后,亚历山大立即率军南下,直指安提俄克。
可是,当他抵达安提俄克后却连波斯军队的影子都没发现。根据当地居民的说法,波斯军队早已向北进发。
亚历山大从来不会根据单一情报做出判断,他让部下乘坐渔船再去确认。部下回来告诉他波斯军队的确正在北上。
伊苏斯平原周边
双方走岔了。亚历山大沿海边道路南下,而大流士北上。他们之间横亘着一座山脉,两军都没有发现对手在反向行军。
亚历山大了解情况后未有丝毫犹豫。他掉头北上,自己走在军队的前头。
伊苏斯战役本应是南下的亚历山大军和北上的大流士军发生激烈冲突,现在两军的走向颠倒了。
不过,选择伊苏斯为战场的是先行抵达的大流士。
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理解,大流士当时是已经47岁的成熟男人,是唯一一个在古代被称为“王中之王”的大帝国波斯的头号人物,他为什么要把战场选在伊苏斯呢?
这是一片随处可见的普通平原,因附近的村庄而得名,即伊苏斯平原。如果这里没有发生过这场战役,它必定不会留名青史。
这里西临地中海,东面低矮丘陵延绵,是一片夹在大海和丘陵之间、面积只有3公里见方的平原。
平原中央有一条河流过,来自丘陵的河水注入地中海。这条河与格拉尼科斯战役时的那条河一样,河面狭窄、水流平缓。格拉尼科斯战役发生于5月份,现在的伊苏斯正值11月份,河水水量减少,步兵甚至可以一口气蹚水跑过河去。
根据古代史学家的说法,波斯国王大流士率60万大军来到了伊苏斯。
不过,东方人往往会夸大数字。现代的研究者估计其只有20万人,实际投入战场的是其中的15万人,这个数字较为现实。
公元前480年,波斯国王薛西斯率军进攻希腊时的兵力为20万人。在波斯,国王亲自率军时兵力不能低于20万人,这对号称“王中之王”的波斯国王来说是个面子问题。
即便如此,波斯军也实打实地有15万人。亚历山大要用不足3万人的兵力去迎战这支波斯军队。
格拉尼科斯战役时亚历山大已有35000人的兵力,到了伊苏斯战役,加上国内的补充兵员只有不到3万人。这并非因为征服小亚细亚时牺牲者过多。兵力减少另有原因。希腊军在卡里亚设立驻屯基地,在其他每个战略要地设置基地,都需要留下士兵,这造成了兵力的减少。在敌人的腹地,希腊人做不到兵力减少多少就补充多少。
亚历山大在伊苏斯战役中可用的兵力是步兵24000人,骑兵5000人,共计29000人,加上杂兵也只有不到3万人。亚历山大将以3万人去面对大流士的15万人。而且,与格拉尼科斯战役一样,伊苏斯战役的战场也并非由亚历山大选定。
但马其顿的年轻国王不但能充分利用对自己有利的条件,而且有卓越的化不利为有利的才能。
亚历山大得知大流士抵达伊苏斯后,一定当即确信伊苏斯将成为他与波斯国王的首场对决之地。
11月的确不能说是适合打仗的季节。即使在冬天不下雪的中近东,也有两军相约明年春天再战然后解散军队、各回老家过冬的惯例。
各地承认国王权威的总督和大部族首领带领自己的军队前来,组成波斯国王的军队。
这些部队一旦解散就很难保证翌年春天还能再来集合,波斯国王大流士没有这个自信。大流士一心想的是马上在伊苏斯一战定乾坤。
从这点上说,在波斯国王眼中不过蕞尔小国的马其顿处在有利位置。冬天、露宿和粗糙的饭食对亚历山大及其率领的希腊军而言完全不成问题。
大流士还认为,现在不是回到首都在王宫里过冬的时候。3万人的敌军已经进到波斯国王家的院子里了。大流士非常急切地要在伊苏斯进行决战。
最高司令官双肩担负着全体将士的命运,他需要具备有看透敌人心理状态的能力。只有具备了这种能力,才能以少胜多。
亚历山大具备这种能力。
亚历山大确信大流士要在伊苏斯一决胜负,便在前往伊苏斯的行军途中考虑好了战略战术,并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各队指挥官。
指挥官们利用运往伊苏斯途中愈发宽敞的道路,一边行进一边按照命令调整阵型。
就这样,抵达伊苏斯平原之前希腊部队已经调整完毕,一到战场即可兵分几路完成全军布阵。
亚历山大渡过达达尼尔海峡进入亚细亚以后,一共进行过4次值得称为“战役”的大会战。
这四大战役分别是格拉尼科斯战役、伊苏斯战役、高加米拉战役和海达斯佩斯战役。按我的想法,四大战役中不论对亚历山大个人还是就历史而言,最重要的都是伊苏斯战役。
因而,归纳、总结这次战役展开之前两军最高司令官的姿态或风格,不是无用之功。两军的战略战术及至战役的展开情形都与统帅的性格和风格有关。
大流士,大帝国的统帅,具有东方人的气质,经常被一群顾问和谏官簇拥。
他似乎是一个性格稳沉的人,遇事会在决策前听取所有顾问或谏官的意见,听完之后才做决定。但他往往在拿定主意之前听取意见,所以决断之后他自己会立刻产生怀疑。
看着国王伤透脑筋,他手下的将领们也不得不见风使舵。他们无法预测命令何时生变,如果贸然行事,一旦做错,在波斯等着他们的就是不经审判的死刑。
更糟糕的是对士兵的影响。指挥官们见风使舵,会让按照他们的命令行动的士兵失去自信。
如此一来连统一战斗意志都很困难,遑论彻底贯彻战略战术。
亚历山大与大流士相反,他会采取适度的上对下的独断。
他也经常召集司令官和指挥官开作战会议。与其说亚历山大要在会议上听取手下将领的意见,不如说他想借会议向手下说明战略战术,然后结束会议。虽然独断,但他会向手下将领们详细解释这样做的理由。
除了67岁的帕米尼欧和他手下的克雷托斯外,几乎所有将领都与亚历山大是一代人,相互理解不需要花太多时间。
亚历山大虽然独断,但也有灵活性。他经常会在看过战况之后紧急改变部署。
他一贯实行以快取胜的基本战略,但在战术上能随机应变。
亚历山大有想法但不优柔寡断。改变战术也是当场思考后做出决定,而不是犹豫之后的决断。
各队的队长突然接到改变部署的命令后,行动毫不拖泥带水。改变战术已无必要再解释理由。从指挥军团的司令官到小队的队长都坚信亚历山大改变战术有充分理由。
上层的这种气氛会传递到士兵层面,从最高司令官到底层士兵都怀着必胜的热情。
犹豫会拖胜利的后腿,而信心会推人走向胜利。
大流士
那波利国立考古学博物馆藏(那波利),© Adam Eastland Art + Architecture/Alamy Stock Photo
大流士15万人和亚历山大3万人之间的差距也在这一点上。
毫不含糊地说,赢得战斗的方法只有一个:避免让自己陷入困境,让敌人进退维谷。
如何才能做到这样呢?这就要用战术了。
在战场上,士兵用肉体战斗,总司令用头脑战斗。
国王、将军和士兵都是抵达伊苏斯平原后才看到敌人的大军。
他们一定都注意到了,挤满河对岸的波斯军队尽管兵力5倍于己方,但他们注重的不是进攻是防御。
因为河对岸除了敌人右翼骑兵军团以外,战线上都建起了栅栏,尤其战线中央有好几层栅栏防守。在波斯,国王的位置在全军的中央。
见此情景,亚历山大采用轮换制让全军休整一天。往返200公里的强行军之后休整一下是必要的,但这可是在敌人能看见的地方。
亚历山大
那波利国立考古学博物馆藏(那波利),© Adam Eastland Art + Architecture/Alamy Stock Photo
士兵们忘掉抬眼可见的敌人好好地睡了一觉,又饱饱地吃了一顿。
没有史料准确记载亚历山大是如果度过战斗前夜的。
很难想象他会在帐篷里踱来踱去,直到天亮都不合眼。根据一位古代史学家记述,当晚帕米尼欧前来查看,发现沉睡的亚历山大后惊讶不已。这一幕应该是更接近真相的。
公元前333年11月初的一天,伊苏斯战役终于开战了。
天空晴朗。已经进入11月,阳光不如夏天那么强烈,士兵即使身穿甲胄也不会冒汗。
波斯军率先进入战场待敌,其布阵堪称完美。
我刚才之所以说波斯军挤满了河对岸,原因是波斯全军分为四层布阵。总共只有3公里见方的平原被河流一分为二。波斯军实际有15万人,如此数量的兵力如果不分为四层,恐怕在平原上都摆不下。
有纵深的阵容在战斗顺利时可以形成前压的力量,强化攻击力。
但战况一旦不利,就存在一发崩溃的风险。
大流士一定是想靠自己军队人数的优势,一波接一波地向前压上,直到胜利。他大概认为自己已经安排得十分周全,第一层决定胜负,第二层和第三层补空,第四层作为预备。
第一层是右临地中海的右翼,部署着波斯帝国引以为傲的超过2万人的骑兵。
这些骑兵是从帝国各地召集来的波斯社会的精英。无论在欧洲还是在亚洲,习惯从牛羊身上获取奶油和黄油的地方都习惯把社会精英称为“奶油”。在伊苏斯战场上,布阵在波斯军右翼的都是波斯帝国的“奶油”。正为如此,他们的军服装备很华丽,看上去显得人数比实际多。
这个精英军团的左侧是“中路”,部署着超过2万名希腊佣兵。
他们多为斯巴达人,装备与过去的斯巴达勇士一样,从头盔、胸甲、腿甲到盾牌,保护身体的装备比其他城邦国家的更大、更坚固。
这些士兵一旦进攻,会给人一种类似小型坦克集群攻过来的压力。这是一个由高级专业人士组成的团队。把他们部署在国王所在的中路最前线,显示出“斯巴达品牌”在波斯仍具影响力。
紧贴佣兵军团的背后,是1万名号称“不死军”的波斯精锐,他们围着大流士乘坐的战车布阵。
所谓“不死军”不是说他们打不死,而是战死造成的空缺会立即被后来者补上,一直保持1万人的数量而已。这1万人是波斯国王的近卫军团。国王御驾亲征的时候,他们一定会同行。
伊苏斯战役-1
波斯国王在自己的左翼部署了步兵和骑兵的混合军团。
大流士一定知道去年格拉尼科斯战役的过程。当时亚历山大率领的马其顿骑兵军团发起冲锋,不但开启了战端,而且决定了胜负。
大流士还知道,希腊军的最高司令官位于右翼,也就是说亚历山大在右翼。
大流士大概想要阻止亚历山大率领右翼发起冲锋,即使无法阻止,也要对冲锋进行干扰。
所以他让自己左翼的一部分人先渡过河去,部署在希腊军右翼的侧面。我想他设计的是这队人马阻击希腊军右翼冲锋,他右翼的骑兵军团借机发起猛攻,打垮希腊军的左翼全部力量。
这招战术并不差。可是对手棋高一招。
经过充分睡眠之后,亚历山大进入敌人严阵以待的战场。他看到敌人纵深布局的阵形后,把己方改成了与之相反的阵型。
尽管兵力不足敌人的五分之一,但他仍然摆出了横向比敌人更宽的阵型。
使用这种布阵若开战后发起冲锋不顺,容易被数量上占绝对优势的敌人轻易击破。但是,敢冒风险才能获胜。
亚历山大改变了部队部署。
他自己负责右翼,以马其顿方阵为主力的中路交给了帕米尼欧,左翼部署的仍是希腊各地的骑兵,这些都没有变化。
不同的是他把公认实力仅次于马其顿的色萨利骑兵全部放在了左翼。
这个措施加强了左翼,这个方向必定会遭到敌人骑兵军团的猛攻。
同时,他还调整了自己率领的右翼,紧急组建了一支由特种部队和骑兵构成的混合部队,部署在由马其顿骑兵构成的右翼的右边。
在格拉尼科斯战役中,发起进攻的是亚历山大率领的骑兵军团,而在伊苏斯战役中率先启动的是这支步兵骑兵的混合部队。
这支部队的任务是除掉马其顿骑兵冲锋时前来干扰冲锋的敌人。
希腊军靠快攻取胜的战法没有改变,只是有障碍物需要清除。
平原上的战役都是一样的,开始总是进展缓慢。
在伊苏斯也是这样,两军都以缓慢的速度朝着分隔敌我的河流前进。这种前进速度一直保持到双方距离进入200米弓箭射程的时候。
伊苏斯战役开始后,希腊军缓慢前进,波斯军只有右翼的骑兵军团在向前挺进。由栅栏护卫的中路和左翼保持待命状态。也许他们觉得自己兵力5倍于敌人,随时都有机会压上击溃敌人。东方人对人员数量的信赖几乎到了信仰的程度。
公元前333年,伊苏斯战役终于在初冬的阳光下点燃了战火。
尽管希腊军紧急改变部署,但调到最右翼的希腊混合部队出色地完成了清除障碍的任务。他们不仅把波斯的前哨部队赶上了丘陵,还打垮了这支部队,很快就使他们失去了战斗力。
亚历山大见状向马其顿骑兵军团的3000名骑兵发出了冲锋命令。
事实上,与其说国王发出了冲锋令,倒不如说他骑在爱马比塞弗勒斯身上高喊着“冲啊!冲啊!”先冲了出去。
马其顿骑兵都知道,国王冲出去后自己要紧跟其后。
他们绝对不会重蹈格拉尼科斯战役的覆辙。当时国王冲在前头杀入敌阵,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马其顿骑兵全体投入进攻,由此伊苏斯战役正式打响。
在战场靠海的另一边,波斯骑兵也开始了猛烈的进攻。
两军的中路尚未发生激烈的冲突。
亚历山大命令帕米尼欧率领的中路顶住敌人的进攻。马其顿引为骄傲的马其顿方阵形成一个巨型“刺猬”严阵以待,等着为波斯而战的斯巴达佣兵渡河缩短两军之间的距离。横向的长阵型一旦崩溃,失败便很快到来。
伊苏斯战役-2
年轻的国王这次虽然也渡河发起了冲锋,但他注意着不要冲过头。国王始终在骑兵军团的前方战斗,而骑兵军团寸步不离国王左右。
马其顿骑兵军团成功地把楔子打进了波斯阵中,分隔开波斯军的中路与左翼,原本这两部分应该联合防守。
阵型崩溃后毁灭接踵而至。马其顿骑兵军团的目标是消灭敌人,在他们的猛攻面前,波斯军的左翼束手无策。如果左翼失去了战斗力,大流士所在的中路左侧就如同没有设防一般。亚历山大率领3000名骑兵集中猛攻中路。
战斗由此进入了第二幕。
年轻的国王左右开弓,连续放倒敌兵,视线却不曾离开大型战车上的大流士。
在丘陵一侧成功解除敌人左翼的战斗力后,马其顿骑兵军团迅速强化了对大流士所在的敌军中路的进攻。
只要扳倒波斯国王,胜负立见分晓。23岁的亚历山大冲在最前头,率领全部骑兵投入对中路的攻击。
可是围绕在四周守护波斯国王的“铜墙铁壁”太厚。
在战场中央,像发怒的刺猬一样的马其顿方阵与小型坦克集群一般的希腊佣兵军团终于开始了激烈碰撞。
7米长矛组成的森林怎么也攻不破,倒下去的都是像小型坦克一样的斯巴达重装佣兵。帕米尼欧就这样按照国王的命令成功坚守到了最后。
在靠海的一侧,波斯军团渡河大举攻入敌阵,以色萨利骑兵为主体的希腊骑兵一边缓缓后退一边不停反击。两军展开了激战。
数量十倍于敌的波斯骑兵军团在战斗中占据着优势。但色萨利骑兵也非浪得虚名。面对敌人的猛攻他们顽强反击,没有一个士兵逃跑,阵型也没有乱。
波斯国王大流士心生恐惧,伊苏斯战役以完全不同的情形进入了第三幕(见伊苏斯战役-3)。
亚历山大领头的马其顿骑兵军团从左侧逼近。
挡在前面为国王保驾的“不死军”尽管是精英,但毕竟是步兵,他们纷纷成了敌人马蹄下的牺牲品。在这天的战斗中,他们1万人中阵亡了6000人。
47岁的大流士看到这一切,被逼近身边的危险吓得忘记了自己是国王。
伊苏斯战役-3
他试图坐战车逃走,但身边己方的士兵太多,连路都让不出来。于是,他骑上一匹马一溜烟逃出了战场。中路的波斯骑兵们跟在国王的身后。
在右翼作战的波斯骑兵军团注意到中路发生的这一变故。国王乘坐的是大型战车,士兵们老远就能看到他所处的位置,而且这种消息传得比风还快。
看到国王已经逃跑,骑兵们也没有理由再留在战场上了。于是,他们也调头逃跑,还把自家的步兵队伍冲得七零八落。
整个波斯军就这样全面崩溃了。那些波斯精英没能全部逃脱。由色萨利骑兵队打头阵,整个希腊骑兵团投入追击,成功逃脱的精英不足半数。
最先发现大流士逃跑的应该是已逼近他身边的亚历山大。
他当即准备追击逃跑的波斯国王。
可就在这时,帕米尼欧派来的急使追了上来。
帕米尼欧请求他赶紧回马进攻敌人的中路。
按照亚历山大个人的想法,他一定要追击逃跑的大流士。
可是他和帕米尼欧谁都没有料到波斯国王真会逃跑。
他们没有料到这一点。两人当初商定的战术是亚历山大消灭敌人的左翼后进攻敌人中路。以此为号,帕米尼欧也令马其顿方阵全面转入进攻。
亚历山大大概记起了这件事,他给帕米尼欧回了一个字“回”,真的调头回去了。
就这样,波斯军中路前有马其顿方阵,后有马其顿骑兵军团,他们在两面夹击下彻底崩溃了(见伊苏斯战役-4)。
3万人对15万人的伊苏斯战役以3万人的压倒性胜利告终。
根据古代史学家的说法,波斯方面的牺牲者包括步兵10万人、骑兵1万人。
多数战死者不是被马其顿兵用长矛刺死的,而是被己方逃跑士兵挤倒踩死的。若全军陷入混乱,士兵人数越多,被压死的人也就会越多。
超过2万人的希腊佣兵逃离战场的只有8000人。波斯兵往东逃,而他们往西逃。他们大多出生于斯巴达,此时要逃回祖国去,没人搞得清他们走的是什么路径。
伊苏斯战役-4
斯巴达没有参加科林斯会议,没有义务遵守以下决定:凡为他国当佣兵对抗希腊的希腊人将被逐出祖国。所以,只有斯巴达的佣兵能回到祖国。据说他们为找下一份工作四散而去。
亚历山大率领的希腊军据说有450人战死。
格拉尼科斯战役中希腊军的战死者为115人。在伊苏斯战役中,敌人的数量5倍于己,战死者的数量也就有所增加。
在伊苏斯战役中,23岁的亚历山大取得了绝对胜利。
大流士渡过幼发拉底河才放下心,生还的4000名“不死军”之士紧跟着他。大流士带着这4000人横跨美索不达米亚,渡过底格里斯河之后,终于逃回了首都苏萨。
他从战场逃跑了。他抛弃了士兵,抛弃了豪华的国王专用战车,抛弃了为付佣兵费带去的3000塔兰特巨款,还抛弃了他带去战场的家人。而他本人毫发无损。
亚历山大在激战中被敌兵的长矛刺伤了大腿,接受了腓力医生的紧急处理后,他又开始了活动。
首先,他埋葬了战死者。希腊军队有个规矩,战死者要在战场火化并下葬。
按照惯例要由率领他们的最高司令官为其下葬。波斯没有这样的做法,但希腊这样做,罗马也这样做。
因为士兵是最高司令官的战友。后来罗马的凯撒对士兵讲话时,总是称呼士兵们为“诸位战友”。
我们不知道亚历山大对士兵讲话时用什么样的称呼。
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愿意把部下看作战友,士兵们也把这位年轻的国王当成自己的战友。
埋葬死者后,年轻的国王还要去看望那些负伤的战友们。这也是最高司令官必须参与的战后仪式。最高司令不但要犒劳士兵,还有义务把身负重伤不能继续参加战斗的士兵送回祖国。
不过人们都说,亚历山大指挥的战斗不仅战死者少,而且通常伤兵的人数也很少。伊苏斯战役希腊军的伤兵数量很少,几乎没有必要专门备船送他们回国。也许随军的医生团队为伤兵提供了恰当的治疗,产生了积极的效果。亚历山大每次战斗之后去看望伤兵,都带着医生团队一起去。
这一切结束后,亚历山大才和亲密伙伴赫菲斯提安一起吃了当天的第一顿饭。
这时,手下人进来报告说波斯国王的母亲、王妃以及两位公主哭闹不止,不知该如何处置。
23岁的亚历山大毕竟年轻,全力作战之后还保持着旺盛的精力和好奇心。他决定前去看望,并且说走就走。当然,与他形影不离的赫菲斯提安也一同前往。
波斯王室有个习惯,预计能够打胜仗时会让家属同行。
150年前率大军进攻希腊的波斯国王薛西斯是带着弟弟们和儿子们一同前去的。大流士这次不是远征希腊,是在“主场”伊苏斯打仗,所以他带上了女眷。
亚历山大来到后方专为王室女人建起的帐篷,哭喊声从里面传来。
同大流士的国王专用战车一样,王室女人的帐篷也制作得漂亮豪华,象征着波斯的财富。
一见亚历山大和赫菲斯提安走进帐篷,波斯国王的母亲立即跪在其中一人的脚下,一边哭泣一边乞求饶命。
可是这位王太后犯了一个“外交上的重大失误”,她搞错了跪地求饶的对象。
亚历山大和赫菲斯提安两人从身材到穿着都很相像,幼年时代就被说成是双胞胎。赫菲斯提安个头儿略高,波斯王太后便把他当成了马其顿国王。
这个“外交上的重大失误”立即被一个侍奉王室女人的希腊人指出。这下王太后的绝望更到了顶点,因为没有比认错国王更失礼的行为了。
不过,亚历山大从小就喜欢母亲,对别人的母亲也很温柔。
他一边拉着老妇人的手让她站起来,一边跟她说话,称她为“母亲大人”,这是对别人母亲的尊称。他说:
“母亲大人,您完全不必害怕。他是另一个亚历山大。”
他通过翻译继续说下去。
他说大流士国王已经逃走,很有可能还活着。
他许诺,一旦知道大流士的消息立刻通知她们。
他还承诺,贵妇们的待遇一概不变,并严令士兵不得做出任何损害她们名誉和地位的行为。
于是,连佣人也加入其中的“悲伤大合唱”就此安静下来。
没过多久,大流士送来了媾和方案,但遭到亚历山大的断然拒绝。
这个方案内容如下。
第一,波斯割让托罗斯山脉以西的小亚细亚给马其顿国王。
第二,支付1万塔兰特的赎金赎回波斯王室的女人们。
最后,作为波斯帝国与马其顿王国解除敌对关系的证明,可以让一位公主嫁给亚历山大。
对此,亚历山大大笑道:
首先,托罗斯山脉以西的小亚细亚已经归我所有。
第二,如果没有必要继续扣留王室的女人们,我会给她们自由且不需要赎金。
第三,只要我愿意,现在就可以让公主成为我的妻子。
总之,波斯国王与亚历山大的第一次对决宣告结束。
亚历山大渡过达达尼尔海峡进入亚细亚,已经过去了两年。
从下一年的春天开始,当代研究者所说的“后伊苏斯时期”在等着这位年轻的国王。
他面前有两个选择。
前一年5月,亚历山大靠格拉尼科斯战役一举扫清了小亚细亚的波斯势力。象征波斯统治的地方长官们大半战死,活下来的也在年轻的马其顿国王面前打开了城门,接受了马其顿的统治。
实际上,小亚细亚的地方长官们并未参加第二年11月的伊苏斯战役。
在伊苏斯战役中,亚历山大面对波斯国王亲自率领的军队取得了压倒性胜利。他打赢了波斯帝国的核心力量。而波斯吃了败仗,国王还落下个临阵脱逃的污点。
那些从伊苏斯逃出来的总督和部族首领们看自己国王的眼光必定会与以前不同。他们也许开始认为,亚历山大在小亚细亚对波斯地方官员采取的宽容态度颇有魅力。
这样一来,即便大流士有心雪耻,也只能依靠那些帝国东半部的实力派人物了。
我们以现代的国名大致分析一下庞大的波斯帝国。
小亚细亚对帝国而言是西北边境,它相当于现代的土耳其,与麻烦的希腊世界接壤。格拉尼科斯战役以后这里已经归亚历山大统治。
帝国西南部是埃及。埃及是一个富庶之地,在美索不达米亚建立霸权的民族都会染指这里。正因如此,这里也很难统治。一旦发现波斯的统治有所松懈,当地人会立即发动叛乱。但这里一直处在波斯的统治之下,当地波斯总督还率领军队参加了伊苏斯战役,自己在伊苏斯战死。
这意味着过去波斯统治的埃及在伊苏斯战役之后出现了权力真空。
接着是波斯帝国的核心部分。
波斯帝国的核心区域起于地中海东端,越过幼发拉底河,直达底格里斯河东侧的辽阔大地。按照现代的国别,这里覆盖了中近东各国,包括叙利亚、伊拉克及伊朗的西半部。夹在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中间的美索不达米亚地区,历史上经常成为中东的核心地区。
亚历山大在伊苏斯获胜的意义在于他征服了这片核心地区。
波斯帝国的东半部分为底格里斯河以东的区域。按照现在的国别,这部分包括伊朗东半部分、阿富汗、巴基斯坦以及北面的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塔吉克斯坦。这里大半是山区。
实际统治这些地方的实力人物几乎都未参加伊苏斯战役。大流士如果想卷土重来,只能召集这些尚未与亚历山大打过仗的人。
我们回到伊苏斯战役后亚历山大面临两种选择这一话题。
他的第一个选择是趁机进攻美索不达米亚,一口气打垮波斯帝国。第二个选择正相反,他可以一边征服中近东,一边优先拿下埃及。
亚历山大东征前的波斯帝国版图
第一个选择的好处是可以直取尚未再次组建军队的大流士,但也有补给线太长的不利之处。
第二个选择的好处是征服行动从中近东开始,可以最大限度地利用伊苏斯战役的影响。
另一个好处是可以从波斯手中夺过制海权。
亚历山大没有自己的海军,所谓海军只是来自雅典的20艘战船。
而波斯拥有400艘战船组成的腓尼基海军。东地中海自不必说,就连爱琴海的制海权现在都还掌握在波斯手里。
在这样的状况下,就连与希腊本土之间的联系和补给都难以保证,遑论与马其顿了。
不重视后勤保障的司令官在战场上再勇猛果敢也成不了胜利者。他也许能打赢战斗,但赢不了战争。亚历山大在陆上的格拉尼科斯战役和伊苏斯战役中取得了绝对胜利,但他并未打赢海战。
23岁的国王在战场上靠连续快攻取得了胜利,但这时的他却改变了方针。尽管士兵中一口气攻克敌人老巢的呼声很高,但这位最高司令选择了第二个选项,即优先考虑制服中近东和埃及。
他这个人在战场上行动神速,学东西也神速。
亚历山大不顾已经入冬,将自己的军队兵分两路。他让帕米尼欧率领一半的军队直捣大马士革。他在审问伊苏斯抓到的俘虏时得知,大流士在去伊苏斯之前把国王的财宝几乎全部送去了大马士革。
他自己则南下攻打中近东。公元前333年可以说是伊苏斯战役之年。这一年行将结束,时间将步入公元前332年。亚历山大统率的军队不存在冬季休战这类说法。
伊苏斯战役有着深远的影响。
地中海东岸的一系列港口城市齐刷刷地抛弃了波斯,接受了亚历山大的统治。
自北向南有劳迪科亚、的黎波里、贝鲁特、西顿,连附近的海岛塞浦路斯都在马其顿国王的面前打开了城门。
所有这些城市都是港口城市,都拥有海军,尽管规模较小。亚历山大同意维持城市的内部现状,只是其海军由他直接指挥。
亚历山大金币
个人收藏
这时,派去大马士革的帕米尼欧带着大量的金银回来了。亚历山大当即让人把金银铸造成金币和银币。就这样,大流士弃之不顾的金锭银条化做了士兵的报酬和奖金。
我藏有一枚这时期的金币,正面是头戴头盔的亚历山大侧面像,背面是胜利女神尼凯。据我所知,亚历山大是第一个把自己的侧面像铸在货币上的人。后来,希腊化时代的国王们纷纷效仿,罗马时代的凯撒及各位皇帝也无不效仿。
总之,大流士扔下的财宝被充分利用,分发给士兵作为报酬和奖金。还有一件东西也做成了金币,那就是在亚历山大面前投降的城市献上的黄金王冠。他立即熔化这些王冠,铸成了金币。
亚历山大是在军费不足甚至借款的情况下坚决进行大远征的,眼下的行动把他从财政不稳定的状况中解放了出来。
亚历山大对奢侈品并无兴趣。大流士丢弃在伊苏斯战场上的豪华物品中,有一只极尽东方之奢华的漂亮小盒,里面装满了珍珠、红宝石和祖母绿宝石。亚历山大望了一眼这些珠宝,转而瞪大眼睛盯着制作豪华的小盒子说:
“要是我,会在里面装一本《伊利亚特》。”
他的意思是将金锭、宝石等当作报酬发给士兵就好。他不想拥有这些。
在战场上,他自己的军服装备跟其他司令官一样,只有头盔上迎风飘扬的白色翎子同大家的不同。这也不是为了同下属拉开差距,只是为了让士兵一看便知最高司令官在哪里战斗。
就这样,亚历山大征服中东之路都很顺利,直到推罗挡在了他的面前。
推罗是面向地中海的一个中近东港口城市,城区原先在陆地上,不久前城中心移到了距离陆地500米开外的海岛上。在有飞机以前,离开陆地的岛屿绝对有利于防守。
这座新的推罗城南北两面都有适合停泊大量船只的港口。
这两个良港都是腓尼基海军的停泊港。随着亚历山大不断推进东征,波斯帝国的海军——腓尼基军船队接二连三地失去停泊港。
他们先是在格拉尼科斯战役后失去了小亚细亚西海岸的米利都和哈利卡纳苏斯,伊苏斯战役后又失去了中近东的贝鲁特和西顿。
这些港口城市由亚历山大统治后,腓尼基海军便被禁止停靠。这些年来他们的停泊港不断减少,推罗已是最后一个了。
海军不能没有停泊港。只有停泊港得到保证,他们才能掌握周边海域的制海权。
我想,当初把推罗纳入自己统治之下的时候,亚历山大并没有充分理解推罗海岛的特殊性,他毕竟是出生在马其顿的领袖。
因而,他根据以往的成功案例考虑和平征服推罗。
他派使者前往推罗,说他想去参拜岛上供奉赫拉克勒斯的神殿,请求对方打开城门。推罗方面冷冷地回道,陆上的旧城区也有赫拉克勒斯神殿,你可以去那里参拜。这样一来,亚历山大只能靠军事力量打开城门了。
人们也许会说,不就是一座海上的港口城市嘛,不理会它继续前行也没什么不方便吧。然而,这里的确有两个不便之处。
第一,这样做不符合亚历山大坚持至今的战略,他绝不会在自己背后留下可能再次投靠波斯的城市。
第二,即便放过推罗,他也不会放过腓尼基海军。
第二条尤为重要,推罗关系到与希腊的海上联系,用现在的话说就是能否建立起“海上交通线”。
年轻的国王是马其顿人,他应该在听到推罗冷淡的回复后才第一次对“大海”有所领悟。
双方开始了推罗攻防战。这战事竟从公元前332年1月打到同年7月。
对于喜欢在战斗中快攻,恨不能一天定胜负的年轻人来说,这是持续紧张的7个月。他控制着、忍耐着,但没有忘记寻找胜机。
海上的推罗新城与陆上的旧城之间相隔500米。
亚历山大满以为那是一片浅滩,想筑一道堤连接上这500米的距离。
可他后来发现,从海边稍向前去海水会突然加深。尽管如此,筑堤工作仍在向前推进。他们把大量木头栅栏埋入海中,阻断海水后投入大量岩石,填入各种填料。然而,岛上的推罗人不会袖手旁观,因为海港城市有船。他们在船上射箭投石块,坚韧地阻碍筑堤工程。
亚历山大不会一味忍受敌人的这种妨碍,他立即出手反击。
他在建造中的大堤前端的两侧建起了两座塔,在上面装上抛石机,居高临下地击沉海面上我行我素忙于阻止工程的敌船。
从这时开始,亚历山大与推罗之间的攻防战越来越像国际象棋的棋局。一旦一方进攻,另一方立即使出新招予以反击。
亚历山大在塔上从高处攻击,让叫苦不迭的推罗人想出了新的攻击方法。
他们在两艘三层加莱船这种大型船上装满了可燃物,用驳船拖着从港口出发,靠近矗立在堤上的高塔后点燃可燃物,用燃烧着的船去撞塔,从而烧毁高塔。当然,在燃烧着的战船猛烈冲撞堤上的高塔之前,两艘牵引船已一左一右分别逃走,牺牲的只是船只而无人员。
推罗的战术取得了完美的成功。两座塔和安置在塔上的抛石机一起烧了起来。大堤上的士兵全力灭火,哪还顾得上攻击敌人。这种战法他们还不只用了一次。推罗人因为这次的成功心情大好,后来也曾用这种战法作战。
亚历山大的大本营位于旧城区临海一侧,推罗派出船队到大本营前的海面上进行威胁。
推罗城区图
年轻的国王首次遇到危机。这是他不了解的海上世界带来的危机。
亚历山大没有命令士兵不惜牺牲继续进攻,他不想这样做。
但危机必须破解。靠什么去破解呢?要靠转变思维方式。
亚历山大认为,敌人船来我就应该派船去。
可是他没有自己的海军。除了雅典的20艘船以外,希腊各城邦派来的船队几乎都为了节约经费而已经各自回国。
亚历山大命令士兵继续筑堤,自己率领小队人马往北去了50公里以外的西顿。
西顿已经和平地归顺了马其顿。在中近东海港城市中,具备一定实力的西顿和推罗以前一直是竞争对手。西顿人不仅喜滋滋地迎接亚历山大,而且不遗余力地执行了他的命令,觉得这下终于可以除掉可恶的对手了。正因为亚历山大了解这些情况,才选择西顿作为实施新战略的基地。
带着亚历山大紧急调集军船的命令,船只从西顿港向东地中海各地散去。
格拉尼科斯战役和伊苏斯战役获胜的效果巨大。命令送到了小亚细亚沿海城市、罗德岛、塞浦路斯岛,以及中近东到西顿为止的所有港口城市。进入亚细亚后仅过了两年,马其顿年轻国王的英名已经响彻了整个地区。
亚历山大回到推罗等待,以西顿为首的中近东港口城市派来的80艘船最先出现在他的面前。
罗德岛来的10艘三层加莱船接着抵达。三层加莱船是正规军船,10艘船便有2000人的兵力。
小亚细亚沿海城市也派来13艘军船。塞浦路斯岛来的120艘船最后抵达。
加上雅典的20艘船,亚历山大一下可以动用的船只达到243艘,他以前从未拥有过一艘可称为军船的船只。
每支船队都由经验丰富的海军将领统率。在临海的亚历山大的大本营,大概召开过很多次有这些海军将领参加的作战会议。
至此,推罗攻防战进入了第二阶段。
第一阶段时,双方的状态是你筑堤我破坏,你砍断拴船的缆绳,我就把缆绳换成铁链。第二阶段完全不同于第一阶段,舞台转移到广阔的大海上。我想,这是亚历山大听取了海军将领们的意见的结果,他们对大海了如指掌。
得知200多艘船只抵达的消息后,推罗人仍然斗志不减。他们采用游击战术,不停地派出小船队趁敌人午饭时突袭骚扰,打了就走,完全不响应对方希望打的海上会战。
亚历山大的作战会议针对敌人的游击战法确定了以下打法。
会议决定采取封锁战术,把推罗海军封锁在港口里,一艘也不让出港。推罗海军除了打游击出港以外,一直龟缩在南北两港中坚守不出。
会议让塞浦路斯的120艘船在推罗岛北港防守,其他地方的船队在南港实施封锁。
那亚历山大自己只在后方观战吗?答案是否定的,他身不在前线心不甘。
他率领小船队积极参加了封锁战,同时没有忘记放眼整个战场。
随着封锁战的推进,亚历山大的243艘船渐渐转入了对全岛海岸的攻击。
这扩大了推罗必须派兵防守的区域。
面对这种局面,推罗不得不把防守主力集中于包括南北两港在内的核心城区。结果,南面虽有神殿但远离城中心,推罗已经没有富余的兵力可去防守了。换句话说,那里成了薄弱环节。
推罗封锁战
推罗城南面很安静,但与岛上其他地方一样有城墙。可如果没有守兵,城墙只不过是一堵高墙而已。
亚历山大觉得可以在这里突破,他认为这里隐藏着胜机。
把沉重的抛石机运到推罗岛南边安装在海滩上,这工作花了整整三天时间。
第四天,亚历山大命令所有船只向推罗岛北部发起总攻。封锁部队接到命令,停止了对北港和南港的封锁,一齐攻入港内,撂倒敌兵,转入了登陆战。
另一方面,石块雨点般砸向推罗防守薄弱的南城墙。
见城墙被打开缺口,亚历山大立即投入了步兵精锐部队。这支被称为“持盾卫队”(hypastai)的部队由专门负责进攻的步兵组成。按我的想象,他们的作用相当于现在的美国海军陆战队。亚历山大一下子把这支部队全部投入了战斗。
推罗岛成为战场。亚历山大的“海军陆战队”并不满足于攻下岛屿南端,他们开始进攻岛屿的中心地区。
推罗人在希腊联军港口登陆部队和南来的“海军陆战队”的夹击下,尸体堆积成山。
据说仅这一天的战斗,推罗方面就战死8000人。
在这场持续7个月之久的推罗攻防战中,亚历山大一方仅马其顿士兵就死亡400人,其中包括在这天的战斗中战死的“海军陆战队”的20人。
亚历山大对陷落后的推罗进行了严厉而残酷的处置。
所有生还的推罗人无论男女全部被卖为奴。但这只限于在岛上抵抗到最后的推罗人,居住在陆上旧城区的推罗人不在此列。
推罗岛上的居民被清空,这岛变成了马其顿的海上堡垒——海军基地。
推罗攻防战是亚历山大为建立海上通道而进行的战斗。
持续了7个月之久的推罗攻防战终于结束,亚历山大喘了一口气。这时,他收到了波斯国王的第二封信,是大流士的第二套媾和方案。
从内容上看,第一封信提出的三项条件中有两项没有变化,即为王室女性重获自由支付1万塔兰特的赎金,以及把一位公主嫁给亚历山大。这些同第一封信相同,只有一条有所改变。
波斯国王在第一封信中提出把小亚细亚全境割让给马其顿国王亚历山大,第二封信改成割让幼发拉底河以西的全部地区。
我想,可能是推罗攻防战中发生的事情使大流士受到了冲击。
当时,从小亚细亚及中近东的港口城市到罗德岛及塞浦路斯岛,都响应亚历山大的请求派出了船队,并积极参加了攻防战。
在雅典衰落后70年的岁月里,一直是波斯国王命令这些城邦和岛屿派军船参加战斗,因为波斯国王是这一地方的统治者,这里是波斯帝国的领土。
自从马其顿的年轻国王渡过达达尼尔海峡开始,一切都变了。格拉尼科斯战役后情况开始变化,伊苏斯战役以后则有彻底的变化。
如今是马其顿的年轻国王命令它们派遣军船,东地中海世界恭顺从命。
对波斯国王大流士来说,这种变化不啻为一个冲击。
这个变化让他觉得,只要能阻止亚历山大继续前进的步伐,即便是这个年轻人尚未涉足的地方,从叙利亚内陆到埃及的整个区域,他都可以舍弃。
一旦媾和成功,幼发拉底河将成为波斯与马其顿的国境。然而,这时的亚历山大对此根本不屑一顾。
看了波斯国王送来的媾和请求,帕米尼欧对亚历山大说:
“从种种情况看,应该接受这次的方案。”
年轻的国王当即回答道:
“帕米尼欧大概会这样做,但我不是帕米尼欧。”
现代的研究者中有很多人认为,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摩擦之始。但我不这么认为。
亚历山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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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论在此之前还是在此之后,一直是马其顿重臣的帕米尼欧从未改变过自己的做法,他总是向亚历山大报告一切,把自己的所有想法告诉他。并且,即使自己的建议被驳回他的心情也不受影响,下一次有机会他还会重复同样的做法。
尽管只是我的想象,但我认为帕米尼欧是用父亲般的情怀对待年轻的亚历山大的,他们的年龄相差44岁。
或者说,帕米尼欧与前国王腓力齐心协力把马其顿建成了强国。他与亚历山大相处时一定会想象,如果腓力活着会怎样对待这个争强好胜的儿子。
不应忘记的是,帕米尼欧是腓力遭到暗杀后第一个表明赞成亚历山大继承王位的人。
在马其顿王国,即使生为国王之子,如果没有家臣们的赞成票也是不能继承王位的。在这样的马其顿,帕米尼欧的赞成具有巨大的影响力。
正像帕米尼欧当初认可腓力一样,他也认可当时只有20岁的亚历山大,认为他具备统率马其顿,进而统率希腊的器量。亚历山大当上国王后没有辜负帕米尼欧的期望。
帕米尼欧在与亚历山大相处的过程中应该会觉得,已故的腓力看到这样的儿子一定会感到骄傲。
亚历山大的父亲腓力与帕米尼欧之间只有一个区别。
每次与亚历山大的想法发生冲突时,腓力总是怒斥狂妄的儿子,帕米尼欧则不然。仅此而已。
即使自己的忠告和进言被顶回来,帕米尼欧也不会放在心上,以后照样继续进言。而亚历山大也一直把重要的任务交给这位老将。
有一位意大利人说,帕米尼欧在内心深处是把亚历山大作为养子看待的。
帕米尼欧有三个儿子,在格拉尼科斯战役中他失去了次子。
马其顿的年轻国王在所有方面都才华横溢,但的确相当欠缺细腻的感情。
我真的不明白,面对年长自己44岁的忠臣帕米尼欧,亚历山大就不能回答得更加温和一点吗?可话又说回来,“狂妄”是年轻人的特权。
不管帕米尼欧怎么说,亚历山大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波斯国王大流士的第二次媾和请求,还怀着厌恶冒出了一句“我不是帕米尼欧”。亚历山大再度踏上沿地中海南下中近东的征程。
除了加沙以外,已经没有任何城市挡在亚历山大的面前。
听到加沙这个地名,我们现代人只会想到巴勒斯坦人的大本营加沙。在没有人重视耶路撒冷的2300年前的古代,加沙具有很高的知名度。加沙是从中近东进入埃及的必经之路。
公元前332年9月,波斯高官统治着加沙。他拒绝了亚历山大和平开城的建议。
这并非因为他对波斯国王有多么忠心,他只是没有正确认识到亚历山大的力量而已。无知往往会以顽固抵抗的形式表现出来。
加沙决定抵抗到底的重要原因是它雇佣了大量的阿拉伯士兵。历时两个月的加沙攻防战就此开始。
与推罗不同,加沙是内陆城市,但这场攻防战依然耗时两个月,原因是亚历山大与平时一样身先士卒,冲在最前线,这次他负了重伤。
在推罗攻防战中他也受了伤,他被推罗方面抛来的石块重重地砸中了左肩。而在加沙战斗中,他的左肩又被敌兵射来的箭深深刺中。
24岁的亚历山大不等医生赶来,命令身边的一个士兵把箭拔出来。
年轻的士兵一闭眼猛地拔出了那支箭,鲜血一下喷涌而出。年轻的国王昏死过去。
伊苏斯、推罗、加沙,亚历山大这是第三次负伤了。尽管如此,仍然没有一个人能够阻止他冲在最前面。亚历山大不但狂妄而且顽固。
然而,他的顽固建立在深知自己冲锋在前对士兵的心情会有多大影响的基础上。
正因为加沙城阻挡了亚历山大前进的道路,其陷落后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所有重要人物悉数被处死,居民被卖为奴。
结束了这一切后,亚历山大开始挺进埃及。公元前332年就要结束了。
埃及人一向对波斯的统治心怀不满。他们像欢迎解放者一样欢迎对波斯战无不胜的马其顿国王。
亚历山大在埃及逗留了半年之久。
这半年是没有战斗的半年。东方传来消息说大流士组建了大军。我想亚历山大也许会受到干扰吧,但他一点都不担心,十分愉快。
他先来到尼罗河口三角洲好好地过了个冬天。这是一次漫长的休假,就连不应对历史人物投入感情的学者都说这是一次“理所应当的休息”。
这半年中,亚历山大兼顾了国王的任务与个人的愉悦。亚历山大有着成倍于一般人的好奇心,埃及有很多他想去的地方。
亚历山大渡过达达尼尔海峡进入亚细亚后已经过去3年。3年来,亚历山大从21岁到了24岁。
公元前334年是格拉尼科斯战役之年。
公元前333年是伊苏斯战役之年。
公元前332年是征服中近东建立海上交通线之年。
从推罗到埃及
公元前331年,亚历山大的军队挺进埃及。
这3年亚历山大看上去一直在打仗,但他并未忘记将征服后的地区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
他一贯的政略和战略是,在自己不断前进时绝对不在背后给波斯势力留下卷土重来的可能性。
亚历山大在每次战役中都取得了压倒性胜利,这让更多的城市和地方接受了亚历山大的和平劝降。他向一直处在波斯统治下的这些城市承诺维持现状。
不过,马其顿的年轻国王从未彻底相信这帮不久前还追随着波斯的人。所谓维持现状是不杀人不流放,不是原封不动地保留这些城市在波斯时代的制度。
波斯国王一直全权委派被称为总督的地方长官对帝国各地进行统治,这些人拥有很大的权力。
从行政、军事到财政,权力集中于总督一人。正因如此,无论格拉尼科斯战役还是伊苏斯战役,多有总督率领任职地士兵参战的情况。可见在波斯帝国内部,总督与大部族的首领并无多大的区别。
总督最初由波斯国王任命从而获得地位,以后世袭领主。
部族首领是当地实力派人物,此后成为波斯国王的臣下,原有权力得到公认。
这些人形成了波斯帝国的统治阶层。如果原封不动地保留原有体制,他们极有可能反水。
亚历山大爱做梦,但也非常现实,他改变了当地的制度状态。
亚历山大决定把集中在总督和部族首领身上的权力一分为三,分别由不同的人掌握。
行政事务交给允准留任的波斯人。
防卫军事交给马其顿人。
征税等财政事务交给非马其顿人的希腊人。
基于这种思路,无论征服这些城市依靠的是军事手段还是和平手段,亚历山大都会在征服后立即开始重组工作。也就是说,战斗与重组同时进行。
埃及把亚历山大作为解放者欢迎。但亚历山大在埃及也未改变权力三分的政策。
亚历山大一直被视为名将,不仅因为他战无不胜,还在于他总能把己方战死者人数控制到极少。
即便如此,他仍然经常从马其顿和希腊各地补充兵员。因为他必须在每个被征服的城市和地方留置将士,此时应他的要求补充的1000名士兵抵达了埃及。
为补充兵员,即使花费7个月的时间他也要攻下推罗。腓尼基海军因失去了停泊港而失去了战斗力,希腊人取而代之掌握了爱琴海和东地中海的制海权。建立海上交通线比拥有大海军更有意义。
然而,亚历山大的权力三分战略并非总能带来好的结果,也并非所有的改革都能从一开始就一帆风顺。
有些波斯人不满足于仅有行政权,通过贿赂把手伸向了其他领域。还有一些希腊人卷着征收来的税金逃走。
亚历山大一旦得知会立即出手打击。他首先撤换负责人,然后追捕不法之徒。
亚历山大在战场上喜欢快攻,平时应对这种事件也非常神速。如果让我找一个词来代表他,我只能选“速度”这个词。
他的政略把亚细亚西部变成了希腊人的世界。
当地所谓的“希腊时代”其实在亚历山大在世时就已开始。
刚进入“希腊时代”,埃及就成了一大强国。埃及有不同于其他地方的特殊情况。
实际统治埃及的是以侍奉神祇为唯一工作的神官。
埃及的老百姓不会轻易服从远在美索不达米亚的波斯国王,也不会轻易服从打败了波斯但仍是新来者的马其顿国王。他们真正服从的是通过神官传递的神的声音。
所以,要把埃及纳入统治之下,就要把神官拉到自己一边。
怎么拉拢?
承认他们存在的理由。
这意味着要表态尊重他们侍奉的神祇。
这样神官们才会接受统治,即使统治者是外国人也无妨。神官并没有统治整个国家的政治野心。
亚历山大似乎早已察知埃及的这种特殊情况。
进而,他也是最早看清埃及在地中海世界的重要性的欧洲人。他认为,埃及可以成为连接西方与东方之间的桥梁。
怎样做才能不使用军事力量而把埃及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呢?
把神官阶级拉入己方不过是一个手段而已。
拉拢神官阶级可以成为他的“一个手段”。因为亚历山大生活的那个时代除了没有多少势力的犹太教以外,是绝对的多神教的世界。
代表一神教的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是这个时代终结后才出现的宗教。
一神教与多神教的区别不在神的数量,本质区别只有一个。
那就是一神教只承认自己所信奉的神。相反,多神教承认别人信奉的神,即使自己并不信奉这些神。多神教的这种承认并非勉强认可,是因为尊敬而包容。
这种态度类似有些日本人自己并不信奉宇迦之御魂神,但会尊重信仰它的人的想法,不会用脚去踢坐镇在稻荷神社前的狐狸石雕。而且,如果稻荷神社精美到可以成为重要的文化遗产,他们会高兴地前去参观。
亚历山大在埃及也是这种态度。
因为他是在多神教百姓创造的希腊文明中成长起来的。
我觉得,要以那个时代的人的心情去理解埃及的这个特殊情况,有两个例子可供参考。
第一个是为什么埃及人对波斯国王的统治“过敏”。
波斯人是信奉拜火教的一神教教徒,但拜火教相当宽容,不像犹太教以及此后的基督教和伊斯兰教是严格的一神教。
波斯人不能成为埃及人信奉的“神之子”。在埃及人看来,波斯统治者没有统治自己的正当权力。波斯对埃及的统治是在军事镇压下施行的。
第二个例子是300年后开始的罗马对埃及的统治。为什么埃及人会接受打败克娄帕特拉成为埃及统治者的奥古斯都,并把他当作自己国家正当的统治者呢?
因为这位罗马帝国的第一位皇帝是死后被神格化的尤利乌斯·凯撒的义子,他是成为神的人的儿子,所以他是“神之子”。
罗马在很多方面继承了希腊文明,继承了人死后神格化的做法。
就像希腊人在英雄赫拉克勒斯死后把他神格化一样,罗马人对神化那些生前取得了卓越业绩的人的做法并无抵触情绪。
罗马虽不像日本有数不尽的神,但神祇也有30万之众。他们甚至接受手下败将信奉的神。神的数量越多,对增加新神也越没有抵触情绪。
实际上,在广袤的罗马帝国,只有埃及没有被纳入帝国正统主权拥有者——罗马元老院和罗马公民的统治之下。正确地说,埃及是历代罗马皇帝的私有领地。
罗马皇帝身上只要不发生特殊的不祥事件,死后都会被神格化。因此继承皇位的皇帝也都是“神之子”。
仅仅依靠军事力量和警察力量去统治庞大的国家,绝对不会长治久安。如果不去关注、照顾埃及的特殊情况,大国无法进行统治。
这一点,亚历山大很早就明了于心。
亚历山大在尼罗河口度过了两个月的冬天,在久违的休假之后他再次开始行动。他先沿着尼罗河溯流而上,前往赫里奥波利斯。然后渡过尼罗河,探访了对岸的孟菲斯。
这一带一直是埃及的中心。亚历山大造访这里的正式理由是参拜埃及的古代诸神。当然,这也是满足他个人好奇心的一次观光。
回程是从孟菲斯沿河顺流而下回到尼罗河三角洲,路线与去时不同。为了了解未曾见过的埃及,他去了辽阔三角洲的西部地区。
抵达目的地后,他再次看到了地中海,这位马其顿年轻人的脑中究竟闪现了什么呢?
他决定在这块面临大海的地方建设一个地中海世界未曾有过的大规模的真正的海港城市。
据说他用短剑亲手在沙滩上画了一个大致的轮廓让身边人看。
他以自己的名字将新城市命名为“亚历山大城”。
亚历山大做事非常讲求速度。城市规划和公共建筑建设等方面负责人的遴选很快就完成了。新城市亚历山大城的建设工程旋即开始。
这位总设计师的性格不允许他在原地守候自己的想法一点点成为现实。他把工程现场交给别人,自己继续西行,看着地中海在自己的右方一路相随。按照现代的国别,他来到了利比亚。
到了这里,他可能已经对绵延不断的地中海和杳无人烟的土地感到了厌倦。
亚历山大想去一座阿蒙的神殿看看,同行的伙伴全体赞成。随他一路来到这里的是他从小的朋友以及警卫小部队。他们这么少的人要深入沙漠实在有些勉强。闻名地中海世界的阿蒙神殿位于沙漠之中,神殿反映了埃及人的嗜好。
亚历山大是说干就干的人,他们当即向阿蒙神殿进发。那是著名的神殿,有专用道路通向那里。
一行人来到神殿,神官们出来迎接,丝毫不觉惊讶。我想,他们恐怕已经通过自己的渠道了解过马其顿的年轻国王。
亚历山大居然在这座阿蒙神殿里聆听了“神谕”。
亚历山大在神殿里向神问道:
“如果暗杀父王的主谋还活着,请告诉我他的名字。作为儿子我有义务使他受到惩罚!”
阿蒙之神通过神官之口回答道:
“亚历山大之父不是已死的人类。”
意思是说亚历山大真正的父亲不是腓力,而是神这个不死的存在。
“啊!”亚历山大肯定感到震惊。自己被说成是神之子,不感到吃惊反而不自然了。
他大概马上想到,自己就此获得了统治埃及的正当性。
在埃及,正当统治者的资格不是来自希腊人认为的能力、力量和气量等,而源自他是“神之子”。
收买神官让他们说出自己想要的“神谕”,这在希腊世界并不稀罕。
但亚历山大是一个极度憎恶这种伎俩的人,他必不会去干收买神官的勾当。
所以我认为,侍奉阿蒙神的神官们是用埃及式的方法表明接受亚历山大统治。这在希腊不好使,但在埃及是极其常见的“欢迎词”。
那么,亚历山大相信通过神官之口传达的神谕吗?
从后来的言行看,亚历山大确实并未完全相信所谓的神谕。不过,他大概会在“不影响心情”的情况下相信神谕,比如他或许相信了“我也许是神的儿子”。毕竟他只是一个百战百胜走到今天的24岁的年轻人。
心情没受影响的年轻国王和同辈朋友离开了阿蒙神殿。如果他们沿着来时的路返回一定很安全,然而他们决定一出门就转向东方,横跨距离足有400公里长的沙漠。
如果他们遇到沙漠风暴,《希腊人的故事》应该就该结束了。说他们鲁莽也好,不计后果也罢,横跨盛夏时节的沙漠,这可是欧洲人的第一次冒险之旅。
幸运的是,也许有了阿蒙神的保佑,他们安全抵达了孟菲斯。
帕米尼欧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心情,迎接了亚历山大。亚历山大当即命令他做好出战准备。他们终于要向东方进发了,大流士在那里等着他们。
年轻的国王并不是因为听了“神之子”的神谕后信以为真,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在突发奇想要建设亚历山大城之前,亚历山大就把出征与大流士进行第二次决战的时间告诉了帕米尼欧,命令他做好一切准备。
亚历山大拥有超群的才能,他可以把预料之外的事情纳入计划中来。
自己积极行动,众将也会积极起来,士兵们也会士气高涨。
面对以波斯大帝国存亡为赌注的战役,消极只会使顺利变为不顺利。
部队在尼罗河三角洲一带集结后迎来了从孟菲斯而来的亚历山大。他们离开埃及后北上中近东。同去年沿海南下不同,这一年行军走的是内陆。他们首先北上到达推罗。
然后,他们从那里经大马士革转向东北方向行军,目标直指幼发拉底河。有情报说,大流士统率的波斯帝国大部队在幼发拉底河东边的底格里斯河附近等着他们。
公元前331年7月,亚历山大在行军途中迎来25岁的生日。
他统率的希腊军队有步兵41000人和骑兵7250人,共计48000余人,以马其顿士兵为主。
49岁的大流士统率的波斯军队有超过20万人的步兵和35000人的骑兵,是一支全部兵力合计接近25万人的庞大军队。
此外,大流士还带了200辆战车和15头大象参战。在波斯国王大流士看来,这是一场退无可退的战斗。
公元前331年,亚历山大离开埃及向大流士严阵以待的美索不达米亚进军。对他而言,这是继伊苏斯战役之后第二次与波斯国王亲自统率的军队对战。
不过,公元前333年的伊苏斯战役与两年后的高加米拉战役之间有着明显区别。
以足球冠军联赛打比方,我们可以这样表述。
决定冠军所属的只有一场决赛,但在半决赛之前各俱乐部队要每轮打两场比赛以决胜负。即使在第一场比赛中以大比分落败,如果在第二场比赛中以更大的分差获胜,仍然可以成为胜者。
从这个意义上说,伊苏斯战役是“第一场比赛”,即将进行的高加米拉战役是“第二场比赛”。
所以,这次战役对伊苏斯战役中完败的大流士来说,是一场绝对不能输的“第二场比赛”。
可是,在伊苏斯战役中取得压倒性胜利的亚历山大肯定也想打赢这场战役。在他看来,高加米拉战役是以波斯国王亲自统率的军队为对手,在敌人的大本营——美索不达米亚打的一场决赛。
公元前331年7月,刚满25岁的亚历山大离开埃及,首先前往推罗,从推罗横跨分隔中近东与中东的山地进入大马士革,那里是带去“决赛”的全军的集结地。
亚历山大完全不会因为喜欢快攻就只想着前进。
他的“快攻”战术只有在背后安全得到保证的前提下才会付诸实行。
他绕道推罗和大马士革,也是为了确认与马其顿之间的“海上交通线”——即联络和补给的通道是否在发挥作用。
亚历山大率部离开大马士革后向幼发拉底河挺进。渡过幼发拉底河就是波斯帝国的核心地区美索不达米亚了。
亚历山大确认了补给保障后转入快攻。他离开大马士革到看到幼发拉底河,耗时不到一个月,直线距离有500公里。在夏季行军,人和马的负担都会有所减轻,但他们不顾绕路选择了绿荫较多的路线行军。
如果他们为了尽快抵达幼发拉底河而选择横跨叙利亚沙漠的近路,一旦遭遇有名的叙利亚沙漠风暴,亚历山大的东征将就此终结。
马其顿的年轻国王下面这三点也做得非常好。
第一,巧妙利用当地向导。
这是西方人的军队头一回踏入东方。亚历山大经常使用多个向导一定是因为他收到的情报五花八门。用多个向导能够提高情报的准确率。进入敌人的地盘当然需要这样考虑。
第二,完美组织自家军队的士兵进行侦察。
从埃及到中东
阅读古代史学家的叙述,我感觉当时几乎每隔30分钟就会有斥候回来报告情况。
即使连续报告说情况没有变化,亚历山大也不会减少外派斥候的人数,因为“没有变化”本身也是情报。
第三,我在前面已经写过,对抓到的俘虏,只要是士兵中地位较高的骑兵,亚历山大都要亲自审问。
记者的采访成功与否,与其说取决于被采访人,不如说取决于采访者的能力。审问的原理也一样。
就这样,虽然士兵和马匹的负担有所减少,但统率他们的最高司令官的负担从未有什么变化。亚历山大统率的总数近48000人的希腊军队安全到达了幼发拉底河边。
波斯国王大流士应该在这里阻击他们。
虽然夏天水量会减少,幼发拉底河仍是一条大河。亚历山大的48000人不可能保持整齐队形渡过河去,大流士应该趁他们到达对岸队形混乱时实施攻击。
然而,大流士的意图不在于“阻击”,而只在于改变亚历山大的行进方向。
大流士害怕亚历山大渡过幼发拉底河后改变行进路线,沿着这条大河直奔下游杀向东南,去进攻波斯帝国最重要的城市——巴比伦和苏萨。
为了规避这种危险,大流士特意把与亚历山大决战的战场选在巴比伦以北500公里,离底格里斯河东岸不远的高加米拉。
大流士真意如此,便只派了波斯武将马扎亚斯率领的数千人马去幼发拉底河畔。
马扎亚斯也知道大流士的真实意图。当他得知即将渡过幼发拉底河的亚历山大军队人数10倍于己后,立即判断自己完全不是对手,便不战而退,直奔高加米拉,回到了国王身边。
于是,亚历山大安全渡过了幼发拉底河。可是过河之后他并没有改向东南方向行进。他不管巴比伦和苏萨,直奔底格里斯河而去,尽管去那里必须横贯美索不达米亚。
事到如今,我对年已49岁的大流士的思维能力之低下感到绝望。
无论是古都巴比伦还是首都苏萨,都一定有相当完备的防御体系。要攻陷这样的大城市,需要耗费相当的时日。在此期间,现在身在高加米拉的波斯军可以挥师南下,从背后攻击正在进攻巴比伦和苏萨的亚历山大。这种风险是需要想到的。
在平原上打仗,根据战法的不同,有时一天就会分出胜负。如果亚历山大在这场波斯投入全部战斗力的战役中获胜,那么巴比伦及苏萨极有可能在他面前和平地打开城门。
我坚信,即使49岁的大流士不特意考虑亚历山大是否会在幼发拉底河畔改变行进方向,25岁的亚历山大也会直接杀向大流士严阵以待的高加米拉。
美索不达米亚是希腊人起的名字,意思是夹在幼发拉底河与底格里斯河两大河之间的地方。这一带现在在伊拉克境内,伊拉克首都巴格达和第二大城市摩苏尔都在这一地区。在古代,那些伊斯兰的发祥城市尚未出现的时候,这一带已经有了巴比伦和苏萨等城市。古代的高加米拉是现在摩苏尔附近的一片平原。
就这样,亚历山大率领的希腊军队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就渡过了幼发拉底河,完成了横跨美索不达米亚的行军。他们于9月份来到了底格里斯河边,河景尽收眼底。
大流士在底格里斯河也没有采取任何阻击行动,让人觉得他对自己统率的大军很有自信。
渡过底格里斯河与渡过幼发拉底河不同,多少有点艰难。亚历山大选择的渡河地点河面狭窄、水流湍急,士兵和马匹开始都有惧色。
亚历山大身先士卒,骑马下河,像是在下达命令:“渡过河去!”士兵们见状也下定决心,跟着下河,结果全军顺利渡河。领袖和全军将士奋勇向前,几乎无人受伤。
亚历山大统率48000人的军队,从现在的叙利亚首都大马士革行军到伊拉克第二大城市摩苏尔,成功横跨了中东全境,却没有多大损失。我们只能认为他有着出色的领导力。
渡过底格里斯河来到东岸以后,亚历山大得到的情报变得更加丰富,准确度也有所提高。
有时大量情报一齐送到,着实让年轻的国王和他的伙伴们喜不自禁。
一个斥候向渡过底格里斯河后稍事休息的亚历山大报告说,前方山上有一队波斯骑兵。
年轻的国王认为那可能是敌人的前哨部队,当即命令自己的部队做好迎战战备。他以为,前哨部队的后面肯定会有敌人主力攻来。可是,根据此后收到的其他斥候的报告,他搞清楚了这队骑兵有1000人,像是前来观察情况的,因而不用担心。
亚历山大不想把这1000人放回去。他派出了骑兵和弓箭兵组成的一队人马。他命令他们不要消灭这些人,要专射马匹抓俘虏。结果敌人逃走了一部分,大多数当了俘虏。
亚历山大一个个审问这些俘虏,这时才准确了解到大流士所率波斯军队的全貌和大流士选做战场的高加米拉平原的现状。
尽管以后免不了有带俘虏的麻烦,但没有比准确了解敌情更大的收获了。
亚历山大带来的翻译团队在这种场合正好派上用场。
俘虏的供词并非剥光衣服严刑拷打的结果。
在希腊,人类裸体被认为有一种极致的美,诸神的雕像都用裸体表现,人们根本不以裸体为耻。
但裸体在东方却是耻辱之最,因为裸体意味着被降到奴隶的等级。对东方男人来说,裸体意味着最大的羞辱。
亚历山大没让俘虏体味如此耻辱。
骑兵是波斯社会的精英,据说年轻的国王甚至用尊重的态度对他们说话。
我想波斯骑兵因此都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知道的一切。
总之,亚历山大一下获得了大量宝贵的情报。
大流士统率的波斯军队不愧是在庞大帝国进行了全国总动员召集来的,它是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开国以来最大规模的大军。
步兵人数超过20万人。
骑兵人数接近4万人。
200辆镰刀战车。
投入战场的总兵力为25万人,另有15头大象。
四马战车的两轮分别装有长达1米的锋利镰刀,一旦奔驰起来会把左右敌兵拦腰砍倒。大象背上装有围栏,士兵从上向下投掷标枪、射出弓箭,可以形成雨点般的火力。波斯大军配备了这些在伊苏斯战役中不曾出现过的新式武器。
这反映了大流士胜负在此一战的意志,同时也体现出高加米拉战役中的波斯军带有帝国东半部分的浓重地方特色。
大象产于印度,而波斯帝国的东部边境隔印度仅隔着印度河。
相比之下,亚历山大统率的希腊军兵力只有波斯军队的五分之一。
亚历山大只有略超4万人的步兵和7250人的骑兵,全军总数只有近48000人。
而且,选择战场的不是亚历山大,是大流士。
不过,格拉尼科斯战役和伊苏斯战役的战场都是波斯方面确定的。马其顿的年轻人前往敌方确定的战场,不仅在那里打仗,还在那里取胜。对敌人来说肯定没有比他更可恶的对手了。
这次,大流士决心把那个傲慢的入侵者打得体无完肤。波斯方面已经万事俱备。
因为附近有一个小村庄名为高加米拉,历史上便把这片平原称为高加米拉平原。大流士把这里作为战场,命令所有步兵整平整个平原。
他们削平高处、填平低处,使地面平坦。与格拉尼科斯和伊苏斯不同,高加米拉没有河流流经。
平整地面的目的是为了充分发挥镰刀战车和大象的作用。
已经抵达幼发拉底河的马扎亚斯远远看见了亚历山大的部队,他向大流士禀告了敌情。大流士得知亚历山大率领的希腊军队的兵力只有自己的五分之一。大流士还有亚历山大从未见过的新式武器——200辆镰刀战车和15头大象。
波斯君主应该认为自己能打赢。但49岁的大流士的缺点在于想定之后仍会陷于迷惘。
而亚历山大根本未把敌人选择战场当成一个问题,既已决定在那里打,便不再犹豫。渡过底格里斯河后战场近在咫尺,他立即挥师前往附近的高加米拉平原。
亚历山大一边向高加米拉进发,一边研究斥候不断带回的情报,已在相当程度上准确掌握了敌人的阵容。他注意到,波斯军的布阵与几天前俘虏口供提供的信息相比几乎没有变化。
大流士完成平整地面后,在平坦的平原上摆开了右翼、中路、左翼的阵型,这些天没有变化。
也许他对靠斥候收集情报并不热心,连亚历山大的希腊军到了哪里都不知道。也就是说,波斯军士兵已经连续数天处于临战状态了。
来到距离平原10余公里的地方,亚历山大命令全军停止前进。他们停在一座矮山的背后,即使敌人派来斥候,也很难注意到这一带。
亚历山大命人在这块地上围起栅栏,建起一个小规模的寨子。
建寨的目的是收容波斯的骑兵俘虏、摆放攻城器械等重型物资,此外还要存放眼下不急用的所有东西。
士兵上战场只要带上全套武器和入口即能果腹的食物,其余一律不带。
这一切工作结束后,亚历山大命令轻装后的士兵继续行军。天开始昏暗下来,48000人马在微暗的薄暮中又开始行军。太阳落山时分,全军已经走完了去高加米拉平原的一半路程。
全军再次停止前进,士兵休息,司令官和指挥官召开作战会议。
帕米尼欧建议国王实施夜袭。这次亚历山大的回答仍然是否定的,理由是他想在阳光下堂堂正正地打仗。帕米尼欧接受了他的意见。帕米尼欧接受的原因应该是,对士兵来说,在看得见敌人的情况下打仗要比看不见敌人时更有勇气。没有比看不见敌人更可怕的事情了。
于是,在开战前夜,亚历山大的士兵们把武器放在手边踏实睡了一觉。
与之相对,大流士害怕夜袭,严令枕戈待旦,波斯军全军一宿没有合眼,一直熬到天亮。
士兵已经沉睡,亚历山大和司令官们在黑暗中来到高加米拉平原边上的小山包,从上面眺望敌军。波斯军帐篷前的火把熊熊燃烧,像是布满了整个平原。
天一亮就是公元前331年11月1日。明天就要打响高加米拉战役了,亚历山大眺望了敌军情况后回到士兵中间,和他们一样沉沉睡去。
基本的战略战术已制订完毕,全体司令官和指挥官已将它们全部记在脑海里。
只剩在次日清早的晨曦下看清敌阵,对必要的地方进行微调了。亚历山大手下的将军们都具备迅速、准确执行命令的能力。
这种能力与其说是天生的,不如说是他们随着亚历山大不断作战自然掌握的。
在亚历山大的军中,指挥系统总是明确的。他的指令从司令官和指挥官一直传至一兵一卒,就像有一根看不见的红线把他们连接在一起。
其结果是全体官兵都清楚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仗该如何打、没有命令的时候该如何行动。
这是亚历山大能够像运动自己的手脚一样用好全体士兵的真正原因。
高加米拉战役不是简单的25万人对5万人的战斗,是考验最高指挥官能否做到“用兵如己身”的对决。
高加米拉战役-1
公元前331年11月1日,亚历山大在晨曦中第一次看清敌军。
只需一看,他一定就看明白了大流士决不重蹈伊苏斯战役覆辙的决心。
伊苏斯战役中,大流士在隔开两军的河岸上围起栅栏。当时,波斯国王布了一个“等待”的阵型,想看清亚历山大如何出手再发起进攻。
高加米拉没有隔开两军的河,也没有栅栏表示波斯将在开战后先处于等待状态。
取而代之的是15头印度象和200辆镰刀战车分成5队部署在最前线。(见高加米拉战役-1)
这表现大流士希望三世一开战立即发起进攻的心情。
波斯军的正规部队在最前线的正后方。
右翼是波斯将军马扎亚斯率领的波斯骑兵军团,人数达到3万,都是波斯帝国的精英。不过在高加米拉,骑兵军团里也混有相当数量的非波斯人,波斯帝国引以为骄傲的骑兵半数以上已战死于伊苏斯战役。
右翼的左边是波斯军的“中路”。除了2000名希腊佣兵以外全为波斯兵,1万人的“不死军”也部署在中路。
国王位于全军中央是波斯帝国的惯例。大流士三世循例坐在格外豪华的战车上坐镇中路。也就是说,大流士在波斯帝国步兵精锐集团的守护之中。
接着是左翼。左翼是不想重蹈伊苏斯战役覆辙的大流士最重视的部分。左翼必然要同亚历山大率领的希腊军右翼发生激烈冲撞。把左翼交给谁呢?
大流士把左翼交给了巴克特利亚的总督贝索斯。
古代的巴克特利亚相当于今天的阿富汗。伊苏斯战役时波斯军几乎全军都是波斯人,而在高加米拉战役中,波斯军左翼由来自波斯帝国东半部分——即现在的伊朗东部及其东面的阿富汗和北面的乌兹别克斯坦——的士兵构成。
这些地方一直是部族社会,文明程度远不及波斯人。部族间的争斗是家常便饭。这种环境培育了勇猛甚至可以称为凶猛的战士。
主力军的背后部署着轻装步兵大军。这些士兵甚至说不上是预备队,感觉像是集合了一帮剩余兵力。这种前方和后续主力的安排,显示了大流士必胜的决心。
看到波斯方面的阵容之后,亚历山大像往常一样对战略战术做了微调。
不过他没有改变由自己率领的右翼负责进攻,帕米尼欧率领的中路在战斗前半程顶住敌人攻击的基本结构。
在高加米拉战役中,亚历山大只是改变了以前士兵横排保持直线接近敌人的做法,让右翼和左翼稍微错向后方,形成弓形阵。
两翼稍向后错的原因首先是防止数量占绝对优势的敌人从左右两侧包抄过来,其次在于引诱波斯军的右翼和左翼进攻,这一点似乎与前一点相互矛盾。
在伊苏斯战役中,亚历山大一开战就发起了进攻。而在高加米拉战役中,他改变了战术,引诱敌人发起进攻后再转入进攻。
为此,亚历山大特意把中路本来就不多的兵力又分成了两部分,用马其顿方阵巩固第一军,把希腊各城邦士兵组成的第二军部署在第一军的背后。
这个变化让大流士产生了疑惑。对方为什么不进攻,为什么不动呢?大流士在苦思冥想。这期间,布阵等待多日的波斯军等不下去了。
终于,大流士命令镰刀战车和大象出击。
然而,高加米拉战役的新式武器——镰刀战车和大象几乎当即失去了战斗力。
大象身躯庞大具有强大的冲击力,被认为最适合冲垮敌方阵型。然而欧洲人不重视大象这种战斗力的原因不仅在于欧洲不产大象这一点。
罗马人后来创造了一个包括北非在内的大帝国。他们可以轻易得到非洲象,但也没有把大象当作战斗力。这表明人类控制巨型动物非常困难。它们不愿意冲入敌群就会狂奔,大象的狂奔呈U形,它们会冲入后面跟上来的自家士兵中。
一旦御者控制不住大象,他们会立即在致命处针戳大象,使其毙命。
高加米拉战役中也发生了这种使大象失去战斗力的情况。
那15头大象全部拒绝冲入挺着7米长矛,像巨大刺猬般的马其顿方阵。
接着是大流士寄予厚望并专门为其平整战场的200辆镰刀战车。
我们在电影《宾虚》(Ben-Hur)中可以看到类似的战车,但电影中用的是追求画面效果的道具,实际战斗中使用的战车并非那么简陋。它追求的不是画面效果,是将敌兵拦腰砍倒。
战车由两匹马牵引,左右车轮装有人抡不动的又重又长、磨得锋利的巨大镰刀。
波斯军的鎌刀战车
画:畠山莫谷
战车宽1米多,可供御者和士兵2人乘坐。战车两侧安装的1米长的镰刀分别突向左右,随着车轮旋转可以拦腰砍倒敌兵。这种兵器十分恐怖。不过它也有缺陷。缺陷在于它们不能排成密集队形。
大流士在他的中路左右各部署了100辆镰刀战车。但这100辆战车不能抱团进攻。
首先,战车由马匹牵引,马加上战车,每辆长度超过了5米。
战车横向左右各有1米长的镰刀突出于车身之外,镰刀加上车身,战车宽度至少3米。
镰刀战车这种兵器每台需要的空间达到长5米、宽3米。
一辆战车就需要如此之大的空间,为了不让战车自相咬合,横向纵向都需要留出相当大的车间距离。
结果,虽然战车总数达到200辆,但每辆都必须各自为战。
25岁的亚历山大看破这一点。
亚历山大给自己的中路守兵下达了孩子气的命令,令人忍俊不禁。
他命令士兵在镰刀战车冲过来时迅速闪开身体,放过战车后再合拢队形,第二辆战车冲过来时再闪开放然后合拢,如此重复即可。
这毕竟不是孩子过家家。士兵们在反复闪开合拢的时候,会对准敌人的马匹投枪射箭。只要拉战车的马匹倒下,杀死车上的御者和士兵就很简单了。
看到大象和镰刀战车这些新式武器这么快就失去了战斗力,我想大流士会相当动摇了。大流士向右翼和左翼的骑兵军团发出了总攻命令。
右翼的波斯骑兵和左翼的巴克特利亚骑兵都开始了集群进攻。希腊军布的是弯曲阵型,好像在说“来打我呀”。
到了这个时候,亚历山大仍然按兵不动。
希腊军的左翼主力是亚历山大继马其顿骑兵之后第二信赖的色萨利骑兵。面对波斯骑兵军团的猛攻,他们顽强地坚守着。
巴克特利亚骑兵军团猛攻希腊右翼,双方展开了一场不同于左翼的战斗。
希腊左翼是骑兵对抗骑兵的战斗,而另一侧是步兵对抗骑兵的战斗。
克里特岛出身的弓箭兵名气之大使人们说起弓箭兵必称克里特岛。
亚历山大命令这些弓箭兵射人先射马。
巴克特利亚骑兵再凶猛,马被打倒了便无能为力。率领他们的贝索斯只能下令撤退。
高加米拉战役-2
以上情况使贝索斯率领的左翼与大流士所在的中路之间产生了空隙。(见高加米拉战役-2)
亚历山大没有放过这个空隙。
一直在自家军队右翼最右端忍着的亚历山大和他的伙伴率领的3000名马其顿骑兵,这时发起了冲锋。
根本不需要发出冲锋号令,亚历山大已经冲在了前头,他的伙伴和他们率领的马其顿骑兵只好跟在统帅的后面。
就这样,呈纵向菱形的3000名马其顿骑兵跟着比塞弗勒斯背上的亚历山大,以他头盔上迎风飘扬的白色翎子为标识,向敌方中路和左翼之间的缝隙冲了进去。
亚历山大一旦做出决策绝不犹豫。伊苏斯战役中,他从右侧迂回进攻敌人的中路。在高加米拉战役中,他猛攻的目标仍是位于敌军中路的大流士,这点没有改变。
同时,帕米尼欧率领的“巨型刺猬”也加入了进攻。亚历山大统率的希腊军全都投入了战场。
此时,战场另一头的战况发生了变化。以色萨利骑兵为主力的希腊军左翼一直在顶着波斯骑兵军团的猛攻,他们开始一点点地后退。
如果这条战线被攻破,希腊军的中路将被包围。
亚历山大在己方马其顿方阵背后部署了由重装步兵组成的第二军,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这些重装步兵来自希腊的各个城邦,他们已经不需要等亚历山大发令了,年轻的国王事先已布置了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应对。
现代的战史研究者说,这支第二军的行动决定了左翼的战况。
得到第二军的增援后,一直坚守左翼的色萨利骑兵不但扭转了战局,还转入了进攻。
因为敌人右翼的骑兵军团发生了异常情况。
波斯骑兵一直被誉为波斯帝国的骄傲,但他们中很多人战死在伊苏斯战役中。因而参加高加米拉战役的骑兵军团中加入了不少来自帝国东部的骑兵。
这些来自现代的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地的骑兵停下了对希腊军左翼的进攻,跑向马其顿设在后方很多远处的营地抢掠财物去了。
这意味着人数有3万之众的波斯军右翼分为了两部分,一部分是留下继续战斗的波斯骑兵,另一部分是跑去抢夺财物的东部骑兵。
去掠夺财物的那些骑兵被希腊军的第二军发现并受到追击,还没抢到财物便被歼灭。
在这种态势下,作为波斯社会精英的波斯骑兵仍在坚持与色萨利骑兵战斗。
这时传来了国王逃跑了的消息。(见高加米拉战役-3)
与伊苏斯战役时一样,亚历山大尚未逼近他的身边。
大流士与亚历山大之间还有很远的距离,波斯军的精锐部队1万人以及2000名战斗高手——希腊佣兵挡在中间保卫着国王。
在此之前,大流士只看到开战不久大象和镰刀战车的悲惨灭亡,贝索斯所率左翼的撤退,亚历山大率领马其顿骑兵军团猛攻自己所在的中路,以及帕米尼欧率领“巨型刺猬”步步逼近。
右翼的波斯骑兵军团正在同敌人的左翼激战。大流士所在的中路还未遭到过像样的打击。
不过,也许这些足以构成大流士逃跑的理由,他心中的某些东西可能已经崩溃。
高加米拉战役-3
国王在自家部队中辟出一条路逃之夭夭了。
这是继伊苏斯战役以后,波斯国王大流士三世第二次抛弃士兵、放弃战场了。国王逃跑何其迅速,让人觉得他有逃跑癖。
假设大流士没有逃跑,波斯军会打赢高加米拉战役吗?
答案是否定的。战斗也许会拖长,但亚历山大仍会获胜。
虽然兵力只有敌人的五分之一,但胜利者一定会是这位25岁的国王,他能够把这五分之一的兵力运用得好像自己的手足一般。
如果不逃跑,大流士恐怕会被斩杀,他将作为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最后一位国王死得其所。
正在同希腊军左翼交战的波斯骑兵得知国王逃跑的消息后,当即明白再打下去已无意义。
系统指挥这些骑兵的马扎亚斯和手下全体骑兵企图掉转方向逃离战场。然而一旦溃败,指挥也就失灵了。
这次,亚历山大知道大流士逃跑后根本没去追击,而是直扑马扎亚斯,仿佛要把遗憾深深烙在马扎亚斯的心里。(见高加米拉战役-4)
高加米拉战役-4
以亚历山大为先锋的马其顿骑兵军团的猛攻之下,波斯精英们想全部逃走没那么容易,多数被当场杀死。
但带头逃跑的马扎亚斯及其少数部下还是逃到了巴比伦。
这个时候,贝索斯率领的巴克特利亚骑兵也已无影无踪。后来,他们追上了逃跑途中的大流士。
最悲惨的是那些被国王和骑兵抛弃的波斯军中路的步兵。
帕米尼欧率领的“巨型刺猬”已经从正面攻了进来。
亚历山大率领的骑兵军团又从后面逼近。
波斯骑兵已从右侧逃走,没了对手的希腊军左翼从右侧逼近。
要歼灭数量占优的敌人只能采取围歼战术。这是先包围敌人再缩小包围圈的战法。使用这种战术与其说是撂倒敌兵,不如说是造成敌兵自相残杀的状况。被国王和骑兵抛弃的波斯士兵完全陷入了混乱。一旦阵形崩溃,被自己人踩死的人会比敌人杀死的更多。
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高加米拉战役的结局。
波斯国王大流士逃离战场后,既没有去南面的巴比伦也没有去首都苏萨,而是一个劲儿地向东逃去。
他已经预料到,不来追击自己而优先打围歼战的亚历山大一旦结束战斗,必定会来攻打这两座城市。
大流士的预感只有这次灵验了。
要问亚历山大之后的古代名将还有哪些,我只能举出下面三人。
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中一连16年把罗马军队搅得团团转的迦太基将军汉尼拔。
在最后一战中打败汉尼拔的罗马将军大西庇阿。
再就是罗马首屈一指的武将尤利乌斯·凯撒。亚历山大征服了远至印度的“东方”,而凯撒让丘吉尔说出了“英国历史始于凯撒渡过多佛海峡之时”的话。
这三位对战略战术有绝对自信的人都认为,亚历山大是武将第一人。
但他们三人都没有生搬硬套亚历山大在战场上的做法。虽然他们借鉴了一些,但没有全部照搬他的做法。
为何如此呢?
意大利语中有个说法叫“punta di Diamante”。
它是金刚钻的意思,是指将钻石装在前端的研磨切割工具。把钻石这种最硬的矿石安装在工具的前端,能切开不易切断的物体。
这三位名将充分了解马其顿骑兵军团以纵长菱形阵型冲锋的威力和效果。
不过他们也懂得,只有亚历山大这个“金刚钻”才能使这样的阵型发挥效力。
他们三人并不缺少当“金刚钻”的勇气。
身先士卒冲入敌阵,“金刚钻”将置身于最大的风险之中。
全军最高司令万一有个好歹,中路和左翼打得再好也会全军崩溃,转胜为败。这是采用会战方式打仗的现实情况。
汉尼拔、大西庇阿和凯撒都经常在最前线指挥作战。凯撒甚至常常身披只有他才穿的红色大披风,甘冒被敌人认出的风险。
然而他们都不曾当过“金刚钻”,甚至没有尝试过这种战术。
与偶尔有失的这三位相比,亚历山大可谓百战百胜。
在喀罗尼亚战役、格拉尼科斯战役、伊苏斯战役以及高加米拉战役这些以会战的方式进行的战役中,亚历山大总是“金刚钻”。
他自己承担了最大的风险,在他手下作战的司令官和指挥官不可能对此事实无动于衷。
实际上,年长者表情凝重,同辈人充满热情,年轻人流着热泪,他们都曾恳切地请求他别再做“金刚钻”,说他的安全就是全军的安全。
亚历山大大概也为之所动,他饱含深情一个个地拥抱了恳切请求他的部下,然后明白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对我来说,你们不仅是最忠诚、最有献身精神的部下,也是最值得信赖的朋友。用言语说不尽我对你们的感激之情。
你们的感情不单是温暖的同情。战争开始以来,你们已经用战绩明确表达了你们对我的爱。
我可以坦白地告诉你们,有你们围在身边,我比过去任何时候都热爱自己的人生。
你们的热情使我幸福。也正因为有我表现出的勇气,你们才会产生这种感情。这也是事实吧。
罗马时代撰写亚历山大传记的库尔提乌斯·鲁夫斯写过,这番话是亚历山大在重要人物面前说的。他并未写这是亚历山大对士兵说的话。
然而,没有比亚历山大更能对将士一视同仁的统帅了。因此,也没有比亚历山大更受士兵爱戴的统帅了。
他在战场上总是冲锋在前,冒着大于其他任何人的风险在战斗。
看着亚历山大头盔上迎风飘舞的白色翎子,不仅将军们,就连一介兵卒都一心要跟着国王去战斗。
亚历山大心目中优秀的领袖必须是部下的模范,部下看到他身先士卒、甘冒风险才会接受他作为自己的表率。
正因如此,他才对司令官和指挥官说“你们那么爱我,不也是因为我表现出的勇气吗?”这样的话。
亚历山大
(取自疑似亚历山大石棺的浮雕。伊斯坦布尔考古学博物馆藏)
伊斯坦布尔考古学博物馆藏(伊斯坦布尔), © Firdes Sayilan/Shatterstock.com
总之,亚历山大表明了自己今后还将一如既往做“金刚钻”的意志。
在第二次布匿战争中,迦太基将军汉尼拔和罗马将军大西庇阿互为敌手。但有记载说,战后数年两人相遇,作为武将相互评价甚高。
凯撒的活跃时期要比他们晚150年,他当然不曾见过他们。为数众多的史实表明,这位罗马首屈一指的名将从年轻时开始就仰慕亚历山大。
我很愿意想象一下,如果让这三个人相聚谈论武将的话题将会是什么景象。
这三个人一定会在一点上取得一致,那就是与他们相比,亚历山大才是天下第一武将。
他们一定不会对用“金刚钻”把楔子钉进敌阵的战术思想提出异议。三人会对只有亚历山大能让这个战术发挥作用抱有同感。
最后,他们三人可能会笑着说:
“不管怎么说,他还很年轻啊!”
亚历山大的才华在他20岁到30岁这段时期得到了全面施展。
汉尼拔的鼎盛时期是在30岁到45岁。从他翻越阿尔卑斯山一路打进罗马领土意大利半岛开始,直到他在扎马战役中败给大西庇阿为止。
大西庇阿打败汉尼拔,结束了第二次布匿战争,他的鼎盛时期在30岁以后。
最后是凯撒。他在40岁的时候发动了高卢战争,建构了后来的欧洲版图。
与这三人相比,亚历山大怎么说都很年轻,在他们开始活跃的年龄,亚历山大已经去世了。
“金刚钻”的战法正因为他年轻才能获得成功。
高加米拉战役结束后,亚历山大没有像伊苏斯战役结束后那样举行官兵同乐的大宴会。
伊苏斯战役结束后他有两个选项,一个是直接攻打敌人的老巢——波斯美索不达米亚,另一个是为建立海上交通线而先征服中近东和埃及,然后再进攻美索不达米亚。
高加米拉战役结束后,他只剩一个选择。攻进美索不达米亚并取得了胜利后,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把波斯帝国的大本营和威势的象征——巴比伦、苏萨以及波斯波利斯收入囊中。等攻下这些城市再追击逃走的大流士也不迟。
会战的好处是一天便能结束战斗。亚历山大在会战胜利后不会忘记巩固胜利成果。
于是,那些与平生初见的大象和镰刀战车奋战的士兵们只得到了一个晚上的休整时间。
年轻的国王照例参加了埋葬战死者的仪式,又照例带着医生团队前去看望伤员,与密友赫菲斯提安二人共进了这天的第一餐。然后,他贪婪地睡了几个小时。
翌日清晨,他们重又开始行军,方向朝南,目标直指位于幼发拉底河附近的古城巴比伦,距离有400公里。行军全程都在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中间宽广的平原上,行军速度得以加快。征服巴比伦竟如此轻而易举,亚历山大喜出望外。
亚历山大来到环绕这座古城的城墙前。这时,城门从里面打开,波斯人走了出来,请求年轻的国王不要攻城,他们开城投降。
这位名叫马扎亚斯的波斯人第一次与亚历山大面对面。但是从两年前开始,这人就已与亚历山大在某种意义上有了很密切关系。
那年他担任小亚细亚东南部奇里乞亚的总督,受波斯国王委托负责该地的防务。他在行动神速的马其顿年轻国王面前慢了一步,轻易地把奇里乞亚拱手送给了眼前的这位敌手。
这引起国王大流士的不悦,他甚至没有让马扎亚斯参加后来的伊苏斯战役。
让他参加高加米拉战役也完全是因为大流士在伊苏斯战役中损失了众多将军。
马扎亚斯一度遭到大流士的冷落。这次大流士让他复出,给了他一项特别任务。
大流士给马扎亚斯的任务是,在幼发拉底河畔等待前往美索不达米亚的亚历山大军队,改变他们的行进方向,把希腊军引向高加米拉所在的北方,而不是首都苏萨所在的南方。大流士只给了几千人马让他去完成这个任务。
看到十倍于己的希腊军,马扎亚斯觉得一切尝试都是徒劳,便不战而退了。但他不是逃跑,而是回到了大流士严阵以待的高加米拉。
大流士任命马扎亚斯担任波斯骑兵军团司令官,作为进攻主力在右翼作战。
因而,在高加米拉战役中,他没有与亚历山大率领的马其顿骑兵军团直接交战。马扎亚斯率领的波斯骑兵军团勇敢奋战,让色萨利骑兵防守的希腊军左翼不得不后退。
然而,这时传来了国王逃走的消息。这位武将只得带着残部从混战中逃出,回到了巴比伦。
他和跟他逃出高加米拉的波斯骑兵都不想继续追随两度抛弃自己人、放弃战场的波斯国王了。
这种心态通过在人身安全没有保障的情况下无条件投降的行为表现出来。
亚历山大接受了马扎亚斯的投降,同意和平进城。不仅如此,他还任命马扎亚斯担任总督,管辖巴比伦及周边一带。
马扎亚斯的例子能很好体现亚历山大的性格。
一个人干不成大事业,没有众人的配合是绝对不行的。
因此,领导者需要相信他人,给他人以明确的目标,再放手交给他任务。如果总在审查他人是否值得信赖,那将一事无成。从某种意义上说,有时只能凭着直觉大胆用人。
亚历山大最痛恨背叛,因为他人背叛的是他给予的信任。他认为背叛是人类最卑鄙的行为。
波斯高官马扎亚斯没有背叛他的君主,他只是抛弃了两度丢弃国王责任和义务的大流士。
亚历山大认为这不构成背叛。相反,这显出马扎亚斯是最远离背叛的人。
亚历山大大概觉得自己在希腊人称为“蛮族”的波斯人中发现了一个颇通情理的对手。马扎亚斯后来同儿子们一起成了亚历山大忠诚的家臣。
马扎亚斯的例子在波斯精英中掀起了波澜。
自此之后,任用战败的波斯人的情况日趋显著,但他们均非亚历山大招募,也非希腊人推荐的。
几乎所有人的任用都凭亚历山大的第六感。第六感也有不准的时候。这时年轻的国王所做的只是和决定任用时一样迅速地换人而已。
波斯国王的高官们就这样开始转变成希腊人国王手下的高官。
尽管“总督”这个官名没有变化,但内涵有所不同。
波斯帝国的“总督”是行政、军事、经济一手抓,但在亚历山大的帝国里,“总督”只管行政,军事由马其顿人管,财政由其他人管,权力被一分为三。
尽管亚历山大十分喜欢做“金刚钻”,但他也是一个现实的统治者。
亚历山大的做法与他的老师亚里士多德的观点正相反。
亚里士多德被认为是继苏格拉底、柏拉图之后的希腊哲学巨人。他这样教诲少年时代的亚历山大:
要像对待自己的领路人一样对待希腊人,要像主人那样对待蛮族。
你可以把希腊人当作朋友或者亲人去对待,但一定要把蛮族当作奴隶或者动植物去对待。
这些话毕竟出自希腊哲学巨人之口,因而当代的不少研究者愿意认为,这里的“蛮族”是指不讲希腊语的民族,并非歧视性词汇。
然而这个词就带有歧视性,不论出自何人之口。
这源于当时希腊人的常识性观念。我认为,亚历山大对待“蛮族”的不同方式,是他在持续东征的过程中自己学到的。
有句话叫作“巴比伦的荣华”。亚历山大在古城巴比伦逗留期间一定每天都在惊叹中度过。徜徉在极尽东方之奢侈的建筑之间,来自希腊新兴国家马其顿的年轻人一定有过发自内心的感慨,哪怕只是对赫菲斯提安一个人。他也许还参观了号称世界七大奇迹之一的空中花园。
当时的波斯,不说文明程度,在文化方面甚至不比希腊的雅典逊色,尽管二者有所不同,如果说雅典是“壮丽”之美,波斯就是“华丽”之美。
亚历山大是一个绝对不会忘记终极目标的人。他还没有享尽古城之美带来的愉悦,便抓紧时间前行了。他要尽快拿下波斯帝国的首都苏萨。
从高加米拉到波斯“心脏”
从巴比伦到苏萨的路程不足400公里,要向东横跨美索不达米亚。巴比伦在幼发拉底河畔,渡过底格里斯河便可到达苏萨。
恐怕亚历山大逗留巴比伦期间就已经展开让首都不流血开城的秘密谈判。我想,有关的疏通工作已经在刚当上巴比伦总督的马扎亚斯与苏萨防务负责人之间进行了。
苏萨不愧是首都,具备相当的防御力量。不使对方动用这些防御力量而以和平方式取得苏萨是最好的,拙劣地显摆军事力量为大忌。把疏通工作交给波斯高官去做也是明智的做法,疏通的结果很好。
亚历山大只在最重要的场合使用那匹自他少年时代就跟着他的爱马比塞弗勒斯,并非在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骑这匹马。只有上战场,他才会带这匹爱马去。他只把比塞弗勒斯当作可以托付生命的马。他觉得形象漂亮的白马更适合用于进入被征服城市的入城仪式和阅兵游行。
亚历山大是骑着白马进入波斯帝国首都苏萨的。他身着豪华军装,上面点缀着种种装饰,这些装饰在战场上只会成为累赘。但在胜利者的入城式上,视觉效果不可忽视。
苏萨的居民们洒下了花瓣雨,他们用华丽的仪式迎接这位25岁的胜利者。可能是疏通工作卓有成效,欢迎仪式期间没出任何意外。
进入王宫,亚历山大坐上了大流士经常坐的宝座,波斯的权贵们围了上来,一齐匍匐在他面前,表态臣服。
对此,亚历山大一定十分惊讶,随他而来的马其顿武将们也都大为惊讶。
在东方,光屈膝下跪而不磕头,不足以表示向王者臣服。这件事影响深远。
波斯帝国的首都苏萨被顺利征服。
当然,大流士存储的18000塔兰特巨款被悄悄取走。不消说,这些钱被直接用作给士兵的报酬和犒赏。
亚历山大任命波斯人担任苏萨的“总督”。也许那人就是马扎亚斯在不流血开城交涉中的谈判对手。
亚历山大还命令此人做了下面这件事。
亚历山大下令接回留在大马士革的大流士的母亲和女儿们,让她们像以前一样居住在王宫的一隅。
大流士的妻子在伊苏斯战役时已经怀有身孕并很快分娩。不久母子双亡。所以,流亡中的大流士只有母亲和两个女儿这三位亲人了。
做完全部必须做的事情之后,亚历山大离开苏萨前往波斯波利斯。当然,与在巴比伦时一样,亚历山大留下了由马其顿人组成的一队士兵。以率军打仗伤亡少而闻名的亚历山大必须在每个战略要地留下士兵,所以他时常需要补充兵员。
波斯波利斯也以不流血的方式开城。我们只能认为,帝国中心地区的波斯人已经不把两次临阵脱逃的大流士当国王看待了。
这座城市在历史上以希腊语的“波斯波利斯”闻名。与自古就是重要城市的巴比伦不同,它是由始于居鲁士的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历代波斯国王们极尽奢华装扮起来的城市,像是要向古城巴比伦炫耀一般。
波斯波利斯是阿契美尼德王朝时波斯国王们的城市。国王死后一定会葬在这里。
大流士一世是第一个想到把波斯波利斯建成阿契美尼德王朝波斯国王之城的。
这位国王可以视为阿契美尼德王朝的中兴之祖,他是第一个想要征服希腊的波斯国王。
公元前490年,波斯军在雅典附近的马拉松登陆,发动了第一次希波战争。
大败于雅典重装步兵后,波斯军马上撤退,结束了第一次希波战争,只给近代奥林匹克运动留下了一个马拉松项目的名称。
10年后的公元前480年,大流士一世的儿子薛西斯率20万大军进攻希腊。
但在第二次希波战争中一败涂地的仍是波斯。
希腊人在雅典人地米斯托克利的率领下取得了萨拉米斯海战的胜利。在斯巴达人帕萨尼亚斯的英明指挥下,普拉塔亚战役又以希腊人的完胜告终。
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波斯国王们每次入侵希腊,必遭痛打而只能败退。
尤其是薛西斯,他看到自己亲率的大军在自己眼皮下遭到毁灭,回到首都苏萨后便把国王的公务都抛在了一边。
薛西斯产生了人格分裂。为了忘记这一切,他一心只想把波斯波利斯建成一座最美的城市。
其中王宫的美丽甚至传到了希腊。然而,那都是薛西斯为了忘却绝望以及出于自我厌恶做出的。
这个时期往后,波斯的国王们再也没有把手伸向希腊。他们已经刻骨铭心地懂得,伸手必被烧。
但是波斯也未彻底收手。
继地米斯托克利之后,伯里克利利用提洛同盟把爱琴海变为希腊人之海的30年间,波斯完全收手了。伯里克利死后,波斯再次出手。
不过,这个时期波斯对希腊作战倚靠不是军事力量,是资金实力。波斯图谋向斯巴达提供经济援助,让希腊两大强国雅典和斯巴达自相征讨。
绵延了30年之久的伯罗奔尼撒战争于公元前404年以雅典失败告终,把爱琴海变为希腊人之海的提洛同盟也崩溃了。
结果,因为提洛同盟的作用才变成希腊人地盘的小亚细亚西海岸一带再度回到了第一次希波战争之前的状态,回到了波斯人的统治之下。
自公元前404年雅典战败开始,到公元前334年亚历山大跨过赫勒斯滂海峡攻入亚细亚为止的70年间,希腊世界的东半部分一直处在波斯的统治之下。
如今,马其顿的年轻国王率领希腊军队夺回了爱琴海,而且连波斯波利斯也夺到了手中。
亚历山大在波斯波利斯逗留的时间超过了他在巴比伦和苏萨的时间。
若说这是为了在来年春天行动之前让士兵们得到休整,我们能理解。但亚历山大在逗留期间去祭扫了阿契美尼德王朝历代君王的墓地,这使我们难以理解他内心的想法。
赫菲斯提安是亚历山大形影不离、无话不说的伙伴,他从不做有失礼仪之事,因此他不会把亚历山大的心里话记录下来留给后人。
我们只能想象25岁的亚历山大逗留波斯波利斯期间的内心想法。我想,亚历山大应该认为自己是来打第三次希波战争的。
第一次希波战争的胜者是雅典人米提亚德。
把第二次希波战争引向胜利的是雅典人地米斯托克利和斯巴达人帕萨尼亚斯。
亚历山大自己将以胜利结束第三次希波战争。
在波斯波利斯,亚历山大仍然任命波斯人担任总督。
他还把安放在王宫里的两尊雅典造的雕像运去了雅典。
这两尊雕像是第二次希波战争中,薛西斯入侵雅典作为战利品带回来的。这两尊希腊雕塑杰作时隔150年后回到了故国。
亚历山大下令焚毁了波斯波利斯的王宫。帕米尼欧表示反对,但年轻的国王没有改变主意。
第二次希波战争时,波斯国王薛西斯焚毁了整个雅典!
也许亚历山大心里想,自己烧掉的并非整个波斯波利斯城,只是薛西斯装饰的王宫。所以他坚决执行了自己的决定。
在亚历山大看来,要想让希腊人、波斯人知道阿契美尼德王朝覆灭了,就必须焚毁王宫。
他要让人们知道,波斯以后还会存续,但阿契美尼德王朝及其国王的王宫已经灰飞烟灭。
亚历山大没有动居鲁士建立的阿契美尼德王朝国王墓地一草一木。他严禁破坏这些陵墓,尽管其中葬有发动了第一次希波战争的大流士一世和在第二次希波战争中焚毁雅典的薛西斯。
不管人们生前行为如何,绝不冒渎死者,这也是亚历山大的信条。墓地是死者最后的安息之地,哪怕这里安息的是敌人。
亚历山大是一个严重的自我中心主义者,但他也是懂得站在对方立场上想问题的人。
公元前330年的夏季,亚历山大再次率军启程,目标是位于西北方的埃克巴坦那,波斯国王的夏季离宫就在那里。
不同于在美索不达米亚行军,这次行军是在蜿蜒崎岖的山地上。这一带已经没有任何部族会挡在年轻的征服者面前。
埃克巴坦那建在一座小山上,夏季凉爽。城市的防御设施完备,通过拉吉(现伊朗首都德黑兰)到里海也很近。
亚历山大照例和平拿下了埃克巴坦那。他决定把这里当作征服波斯帝国东半部分的前线基地。
所谓前线基地就是部队会经常回来的基地。但亚历山大的偏好是一旦离开便不轻易回来。在他看来,这里与其说是前线基地,毋宁说更富于后方补给基地的色彩。
亚历山大决定把帕米尼欧留在埃克巴坦那。根据各种情报,让帕米尼欧同去山地连绵的东方,对年逾七旬的他来说过于苛刻。虽然不跟随国王东征,他的任务同样重要。亚历山大让他做了后方基地的负责人,一半的军队也留给了他。
亚历山大逗留埃克巴坦那期间还做出过比这更加重要的决定,并立即付诸实行。
逗留埃克巴坦那期间,亚历山大收到了令人高兴的消息。这些决定被立即付诸实施也是受到这个消息的影响。
这个消息就是希腊唯一公然反对马其顿霸权的斯巴达终于衰落了。
消息说,从伊苏斯战场逃回祖国的佣兵为主体的斯巴达军,在伯罗奔尼撒半岛的麦加罗波利斯近郊与马其顿军对战,大败亏输,死者人数超过5000,斯巴达国王战死。
斯巴达最终出局,这对就要打进中亚的亚历山大来说是一个值得双倍三倍开心的消息。
第一,可以称为祖国的希腊就此完全稳定地处于马其顿的霸权之下。
第二,以前一直勾结波斯的希腊内部势力因斯巴达的大败而被消灭。
不要忘记,波斯国王大流士还在逃亡之中,并未死亡。
第三,佣兵大国斯巴达的衰落让希腊人醒悟为他国当佣兵的人没有好下场。
亚历山大一直痛恨希腊人抛弃祖国为别国当佣兵的潮流。他毫不怀疑是希腊民族的佣兵化害了希腊世界。
在麦加罗波利斯战役中战死的斯巴达士兵,大半是在伊苏斯战役中为波斯而战,战败后逃回来的佣兵。
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希腊士兵为波斯作战了。
于是,亚历山大得到了可以把自己的重要决定付诸实施的外部环境。
这个决定就是准许马其顿以外城邦的希腊士兵回国。
格拉尼科斯战役、伊苏斯战役、高加米拉战役,亚历山大在所有以波斯军为对手的战役中都取得了胜利。此外,他还得到了巴比伦、苏萨、波斯波利斯以及埃克巴坦那等波斯帝国的所有主要城市。
亚历山大认为波斯帝国已经就此崩溃。
他6年前召集希腊所有城邦代表召开了科林斯会议,在会上被选为统率希腊兵奔赴波斯的远征军最高司令官。
至今为止的4年间,他统率的是全希腊的军队,尽管主力是马其顿士兵。
既然科林斯会议上确定的目标已经达到,亚历山大不再有资格继续统率马其顿以外的希腊人了。
马其顿士兵有义务跟随他这位国王,雅典和科林斯等其他城邦国家的士兵无此义务,因为派遣他们是与马其顿有同盟关系的城邦。
让他们回国,对亚历山大来说是理所当然的行动。
但是,马其顿的年轻国王请求色萨利骑兵作为志愿兵留下。
在这4年的时间里,色萨利人已经感受到亚历山大对他们的信赖,他们同意全体留下。也有不少其他城邦的参战人员愿意当志愿兵。他们留下来并非受所属国家指使,是他们自己愿意作为亚历山大麾下的士兵作战。
亚历山大在这4年里受到士兵们的爱戴。爱戴他的不仅有马其顿出身的士兵,还有来自希腊各地的士兵。
如此这般,亚历山大统率的军队里佣兵的数量有了增加。
不过,他们并非科林斯会议禁止的佣兵,他们不会像斯巴达佣兵那样为敌对国家而战。虽然他们可以得到刻着亚历山大侧面像的金币和银币,但他们是在与希腊的敌人作战。马其顿士兵也会获得报酬。他们的区别只有一个,那就是其他城邦的士兵不能称呼亚历山大为“我们的国王”。
不知道是因为久违的冬季休整时间太长,还是斯巴达的衰落使亚历山大对希腊的担心一扫而光,他从埃克巴坦那出发后行军的速度快得令人惊异。古代的史学家和现代的研究者都这么说。
亚历山大把士兵中年长的一辈留给了驻在埃克巴坦那的帕米尼欧,在他率领下踏进山地的士兵以年轻人居多。
这也理所当然。他眼下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追击逃走的大流士。
11月1日的高加米拉战役结束后,11月、12月,接着是第2年的1月、2月和3月,这5个月给了临阵脱逃的大流士足够的时间,让他拉大了自己与迟早会追上来的亚历山大之间的距离。
亚历山大已经得到波斯帝国的所有核心地区,并于公元前330年春开始再次追击大流士。根据斥候团队带回来的情报,大流士居然还在距埃克巴坦那不多远的里海附近!
为什么?为什么大流士会在这种地方磨蹭呢?
我想,这是因为大流士虽然在伊苏斯战役和高加米拉战役中吃了败仗,但他自己逃了出来,还在指望卷土重来。他大概还没有放弃动员整个帝国的总督组成大军向亚历山大发起挑战,一雪前耻。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大流士不仅需要动员跟在他身边的贝索斯等东方的总督,还需要动员帝国核心地区的总督们。
大流士离开帝国核心所在的美索不达米亚,可能是因为他没有下定决心。
大流士才50岁,他能在目前的状况下得到他想要的情报。然而,他没有冷静地认识到巴比伦、苏萨、波斯波利斯以及埃克巴坦那这样的帝国核心地区的大城市全部在亚历山大面前开城究竟意味着什么。
他顽固地认为,家臣们的这种变化是源于自己打了败仗。他不愿意承认旧家臣已经抛弃了自己。
然而他也不信任一直跟随自己的帝国东方的总督们。
官名一样都是“总督”,但东方的总督本质上不是国王手下的高级官僚,只是臣服国王权威的地方豪族之长。波斯帝国有很高的文明程度,但那只限于帝国核心地区的上层人士,东方部族的首领们可不是那样。大流士本人是一个文明人,他不能完全相信贝索斯及其伙伴们。
贝索斯等东方的总督逐渐了解国王及其内心的想法,他们接二连三地逃走。国王与他们之间的关系不断恶化也在情理之中。
即使大流士拥有兵力,也没有力量统率这些人。
由于这些情况,亚历山大在出发追击大流士之前,就已经在相当程度上准确掌握了大流士一行的藏身之地。他的追击行动自然会相当神速。
大流士好像知道亚历山大已经到达埃克巴坦那。
他只能放弃不离开美索不达米亚的念头。
他再次开始逃跑,向东去往贝索斯担任总督的巴克特利亚,那里是贝索斯的领地。
古代的巴克特利亚地区是现代伊朗东部的一片区域。
即使在现代,伊朗东部和西部的人思维方式也不一样。
居住在今德黑兰所在的伊朗西部地区和今伊拉克对应的美索不达米亚地区的古代波斯人,对“高加米拉战役是一场决战”有着正确的认识。与此相反,在现代统称中亚的巴克特利亚以东的帝国东方,人们认为波斯不过是输掉了一场战斗而已。
贝索斯与仍对美索不达米亚恋恋不舍的大流士的关系在不断恶化。每次贝索斯说点什么,大流士的表情连旁人都看得明白。这进一步影响到跟随他的将士,让他的逃跑之路变得不再顺利。
讲求速度的亚历山大率领着同辈士兵追了上来。
跟随亚历山大追击的士兵,有堪称“国王的伙伴”的500名骑兵和标枪兵、弓箭兵近千人,以及每个骑兵配一个的随从,总共2000人左右,是一支少而精的部队。
被追击的大流士有贝索斯等部族首领们率领的超过万人的兵力。但大流士和贝索斯已经没有了迎击的念头,只是一个劲儿地逃跑。这时已经进入了夏天。
从这里开始,亚历山大又开始了神速的追击,从古至今的史学家们众口一词地评价其真乃“令人惊异的速度”。一天的行军距离达到60至80公里,我们只能认为这种速度快得“令人惊异”。这是把睡觉、吃饭和休息时间都计算在内的行军速度。
他们首先奔赴拉吉,即今天的德黑兰。在那里,他们得知大流士已经逃走,越过了被称为“里海之门”的险阻。
当天他们夜宿拉吉,第二天一大早继续追击,一口气走完了到“里海之门”的80公里路程。
当他们来到“里海之门”的时候,被任命为巴比伦总督的马扎亚斯的儿子上气不接下气地追了上来,拿出一封信,说是自己父亲写的。
马扎亚斯一年前还是波斯高官,他在信里写着宝贵的情报。
信中说,贝索斯和他的三名总督伙伴把大流士抓了起来,他们正带着已成为阶下囚的国王继续向东逃窜。而且,大流士被废,贝索斯已经取而代之自称波斯国王。
亚历山大没有犹豫,立即穿越“里海之门”,开始了速度更快的追击。
“里海之门”离马扎亚斯说的国王被抓的地方有好几天的路程,亚历山大一行却只用了两天——实际上36小时就走完了这段路。
不过他们抵达时贝索斯一行已经带着被抓的国王离开了那里。
亚历山大又率军进行了16个小时的急行军,继续追击。
到达下一站之后,亚历山大又得知贝索斯已于一天前离开。
就连亚历山大也没有心情再追击了。
为了加快行军速度,他命令全体骑兵把带来的备用马匹借给步兵。于是,全军士兵都成了骑兵。
亚历山大大概把这次追击当成了战斗去完成,他骑上了爱马比塞弗勒斯,把备用的马匹借给了步兵。
亚历山大决定抄近路直奔贝索斯一行逃跑途中不得不停留的达姆甘镇。
所谓近路是不通道路的沙漠。亚历山大在埃及有过走沙漠的经验,不会说到沙漠就犹豫。
然而他们似乎忘记准备饮用水。行走在沙漠中,包括亚历山大在内的全军都为干渴所苦,一夜之间走完了80公里。
被追的人对这个速度惊讶不已。为了不落到亚历山大的手上,他们决定扔掉所有累赘,大流士也在被抛弃之列。
三个总督用剑刺伤大流士,把他扔到路旁的草丛中,逃之夭夭。
全速追击敌人的亚历山大路过时没有注意到路边的大流士,后来一个士兵发现了他。
这个士兵让战友快马加鞭赶去通知跑到前面的亚历山大,然后走近身穿华服倒在那里的大流士。
士兵给还没断气的大流士含了一口水,但亚历山大得到急报紧急返回的时候,大流士已经断了气。
马其顿国王俯视着大流士,沉默良久。
他脱下身上的披风盖在大流士的遗体上,命令靠拢过来的部下用符合大流士生前身份的方法把他送回苏萨他母亲那里。按照波斯国王大流士三世的身份举行葬礼。
挺进中亚
三个总督原以为亚历山大追击的是大流士,只要把大流士交给他,他便会停止追击。然而,他们的期望落空了。亚历山大虽然没有当即继续追击,却也没有停止追击行动。
一年后,亚历山大开始追击把国王刺成重伤抛弃的三个总督。他又一次加快了他那令人惊异的速度。
追者与被追者之间的距离日渐缩短。在这样的状况下,贝索斯与其他两个总督闹翻了。
这次贝索斯成了他们逃跑的累赘。他被一道道的绳索捆成了卷儿。
亚历山大根本不想见被抛弃的贝索斯。
他下令扒光贝索斯的衣服,把他裸体捆绑起来。对东方男人来说,裸体比死还要屈辱。
亚历山大只瞥了一眼被拖到路边的贝索斯,算是见了他。
然后亚历山大命人把贝索斯押送到埃克巴坦那。他命令他任命的这个城市的现任总督依据波斯法律对贝索斯进行审判。波斯帝国的法律规定,背叛国王者应判处死罪。
巴克特利亚的波斯总督、在高加米拉战役中统率左翼的贝索斯结束了他的一生。
想通过抛弃贝索斯让亚历山大停止追击的两个总督此后成功躲藏了半年时间。
他们不知道亚历山大一旦开始做某事就绝不会半途而废。最后,他们还是被抓住,像贝索斯一样以背叛国王罪被处以死刑。
对帝国东方三个总督的处置中,最重要的是对巴克特利亚总督贝索斯的处置。
从大流士死亡到处置贝索斯,中间有将近一年的空档。这对有始有终的亚历山大来说是一段难得的空白期。
为什么会有这一年的空档呢?
因为大流士死后,一场亚历山大从未遭遇过的悲剧袭来。
以前,就是拿来1000个问题请亚历山大决定,他都能轻松处理好。
只有这个问题伤了他的心,让他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第一次,完全是第一次,军队中出现了反亚历山大的动向。
而且这个动向还产生于少年时代就是学友的“国王的伙伴”中间。
如果波斯国王大流士从战场上逃出来并且还活着,他有资格再次组织军队对抗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的“朋友”知道这一情况。担任马其顿高官的他们对此产生了不安。由于这种不安,他们在亚历山大麾下团结一致。
他们的这种不安因波斯国王的死而消除,之后他们放下心来。此后他们心中或许已生出了些许松懈。
总之,这是26岁的亚历山大第一次遇到类似的难题。
马其顿军上层萌发对国王的不满,有以下5个原因。
一、任命战败的波斯人担任总督,厚待他们。
二、把波斯人在国王面前伏地起誓表达恭顺的做法强加给胜者马其顿人。
三、亚历山大身穿波斯风格的豪华丝织服装,坐在镶嵌着金银宝石的玉座之上,他似乎忘记了自己是一个质朴刚健的马其顿人,着迷于波斯“柔弱”的生活方式。
四、亚历山大似乎完全相信了在埃及接受的“神之子”的神谕,他认为迄今为止的百战百胜是因为自己是神之子才取得的,他忘记了胜利也来自将士的勇敢战斗,并非仅靠他一人之力。
五、大流士驾崩,波斯的阿契美尼德王朝也灭亡了。既然消灭波斯帝国是希腊各城邦代表在科林斯会议上的决议,他们委托亚历山大担任总指挥的东征目的已经达到。
实际上,亚历山大已经让来自希腊其他城邦的参战士兵各自回国了。
亚历山大率领着马其顿兵以及志愿留下的希腊兵追杀杀害波斯国王的人,要进一步东征。这样下去,马其顿将士什么时候才能回到马其顿呢?
如果我是亚历山大的辩护人,在最后的辩护中我大概会这样说。
一、随着东征的成功推进,亚历山大懂得了仅仅依靠马其顿人和其他希腊人无法统治这个庞大帝国。
亚历山大懂得了如果不能用好战败的波斯人,不管在战役中如何百战百胜,也不能进行随后的统治。
此外,亚历山大没有全盘继承波斯帝国时代的各种制度。虽然保留“总督”这个波斯帝国时的官名,但其权力被分割为行政、军事和财政三部分,波斯人总督的管辖范围缩小到只管行政,由总督率军作战的情况不会再出现。军事事务交给了亚历山大麾下的马其顿人。
已经在小亚细亚开始实施的这种统治方式,在中近东由腓尼基人和巴勒斯坦人执行,在埃及由埃及人执行,在波斯由波斯人执行。总督的工作是接触当地居民,起用懂得当地语言、了解当地人生活习惯的人合乎道理。
要想统治战败者,给战败者以存在的理由最为合理,这是实现长久统治的方法。后来的罗马人完美地继承了这一点。
二、严厉批评匍匐行礼的是罗马时代的史学家们。
不同于亚历山大东征,罗马人的帝国可以认为是西征的成果。
居住在埃及以及罗马统治下的幼发拉底河以西的人,都因亚历山大的影响而相当希腊化了。欧洲人原本没有匍匐行礼的习惯,希腊化的东方人中也久不见这种做法,罗马的当权者根本不必面对这种问题。
但是,亚历山大必须面对这些。他必须统治那些只臣服于神之子的埃及人,和不伏地磕头不足以表达恭顺的波斯人。
年轻的国王接受了匍匐行礼的做法。他接受这种方式并非因为这是战败者的做法,而是因为这是当地的习惯做法。这点引起了他手下将领的不满,他们认为自己是胜者,战败的波斯人应该遵循胜者的习惯,放弃自己习惯的做法。亚历山大当初并未多想,他似乎认为自己手下的将领行同样的礼是理所应当。
后来亚历山大没再把波斯式匍匐行礼的做法强加给马其顿人。
按我的想象,下面这种情况应该对此发挥了作用。
有一天,因为国王召见,赫菲斯提安一身礼服走进了亚历山大的房间看见亚历山大正在一个人思考着什么。
赫菲斯提安要穿着这身礼服按照波斯的方式匍匐磕头向国王行礼。
因为身穿希腊式军服,光是跪下,就会丁零当啷地发出一阵烦人的金属声。再匍匐于地面,这声音更大,不仅烦人而且成为噪音。那头磕在地上倒没事,但头叩下去身子就起不来了。
亚历山大看着这位朋友的样子哑然失笑,后来咯咯地笑着伸出手去,帮他站了起来。赫菲斯提安好不容易才站起来,也跟着笑了起来。两个人快活地相视而笑,像是回到了孩提时代。
赫菲斯提安是想表演给亚历山大看,让他注意到希腊人模仿波斯人的样子是多么难看。
不过,波斯人仍然觉得不匍匐磕头不能表达出恭顺之意,这个问题依然存在。
后来,国王分开召见波斯人和马其顿人。我想这也是赫菲斯提安表演的结果。
不过,这种政治上的微妙决定不能公开。因而马其顿上层人士仍然心存不安,担心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又得匍匐磕头。
他们对国王的第三个不满是亚历山大嗜好波斯风格。对此不满只能说明他们不理解亚历山大其人,他们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上考虑问题,缺乏置身他人立场上思考的想象力。
我没有角色扮演的嗜好,但我去中国的时候会想穿穿中国的服装,访问印度的时候会买一套纱丽。我的意大利女性朋友总对我说想穿正式的和服,哪怕只穿一次。
亚历山大屡屡表现出超越自己年龄的成熟,但他也一直保持着20来岁年轻人的好奇心。我们并不说他已经到了喜欢角色扮演的程度,但他应该会有想试着穿穿异民族服饰的心情吧。
波斯服装豪华但沉重宽大,太不适合做事讲究速度的亚历山大了。衣服长到遮住了脚踝,让他没法骑马。穿成这样显然就当不成“金刚钻”了吧,只能像大流士一样,上战场也得坐在战车里。
亚历山大不可能喜欢这样做,所以他应该只是在宫殿里休息的时候才穿穿波斯服装。在行军帐篷里,我想他该是穿着朴素实用的马其顿服装吧。不然他这位征服者便无法做事了。
下面是高级军官对亚历山大的第四个不满。这个问题与其说是关于亚历山大是否为“神之子”,不如说是关于亚历山大究竟抱有怎样的宗教观。
古代时,不论希腊还是罗马,军队出征必有占卜师同行,战斗开始之前都要占卜,看看即将开始的战斗有吉兆还是有凶兆。总司令面向士兵做的激励演讲都放在占卜仪式之后。
有时与亚历山大军队同行的占卜师也会举行占卜仪式,亚历山大总是默默地听完。
占卜仪式结束后,亚历山大才开始向士兵发表激励演讲。占卜师们总批评国王的演讲里没有敬神的意思。年轻的国王总是当场回击道:
“我在你扮成赫拉克勒斯神搞仪式的时候没有打搅你。所以,你也不要妨碍我演讲!”
在今天看来,这种言论属于政教分离的言论,说这话的人会完全相信他是“神之子”吗?
当我们全力工作取得成功时,不也会觉得自己是天才吗?古人亚历山大也只是在赢得了漂亮的胜利之后,觉得自己也许是“神之子”而已。
他并没有完全相信自己是“神之子”。所以拿这事谴责他,只是从未想过自己也许是“神之子”的人的过激反应而已。
最高司令官本人比任何人都懂得,所有涉及到人的事情,包括打仗,都是因为有别人的协助才会成功。
亚历山大从20岁起就只担任最高司令官了。
接下来是将领们的最后一个不满,即大流士死后亚历山大继续挺进征服东方。这个问题最能体现亚历山大与他手下将领之间战略思维的不同之处。
中亚
的确,对波斯帝国核心地区美索不达米亚的征服业已完成,波斯帝国因大流士的死亡而崩溃。
可是,迄今为止在美索不达米亚称霸的所有王朝都灭亡于底格里斯河以东山地人的来袭。这些山地人来自现在的伊朗东部、阿富汗、巴基斯坦以及北面的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2000多年过去了,直到现在,中东的稳定依然为其东面各国的动向所左右。
古代波斯帝国的东半部就是这个问题诸多的中亚地区。
杀害大流士的就是以这里为势力基础的贝索斯等三位总督,即三位地方实力派人物。
这三个人如果躲过亚历山大的追击,以后注定会威胁到美索不达米亚。对亚历山大而言,这个问题不能放任不管。
亚历山大的梦想是建立马其顿主导的融合希腊和波斯的大帝国。对他来说,继续向东进攻不是因为单纯的征服欲,是基于冷静的战略思考。
然而,面对心怀不满的同僚,没有人为国王的立场辩护。
如果这些不满表现出来,肯定会有人站出来为亚历山大辩护。首先,亚历山大自己就会站出来说服大家。马其顿国王的宫廷不像上下等级森严的波斯国王的宫廷,尤其是行军途中,与其说是宫廷,它更像是大学运动部的集体外宿活动。
不满尚未表面化。在这种情况下,仅仅藏在心里的不满很容易升级为刺杀国王的阴谋。
而且,实际上不满已经升级了。
从古代史学家到现代的研究者,没有人为我们解明这一事件的真相。升级到暗杀国王的不满情绪萌生于马其顿骑兵军团,他们总是跟在“金刚钻”亚历山大的身后杀入敌阵。
不满的情绪刚开始萌生,尚未形成具体计划。
话虽如此,问题仍是严重的,因为有“国王的伙伴”之称的亚历山大最信任的朋友参与其中。
当人们顺着线索追查这尚未实施就已暴露的阴谋,居然挖出了菲洛塔斯。
菲洛塔斯比亚历山大年长4岁,是帕米尼欧的长子。
在此之前,亚历山大一直把骑兵军团总指挥的重任交给菲洛塔斯。这不是因为他是腓力时代的重臣、亚历山大时代一直坐在第二把交椅上的帕米尼欧的儿子。
因为菲洛塔斯实在是一位优秀的武将。
菲洛塔斯在过去的4年中没有辜负年轻国王的信任。
在格拉尼科斯战役、伊苏斯战役、高加米拉战役中,亚历山大冲锋在前,骑兵军团紧随其后冲锋陷阵,堪称马其顿军的的一把利刃。骑兵军团的总指挥总是由菲洛塔斯担任。
菲洛塔斯统率的骑兵在平原战场的战役中是3000人,追击大流士时是500人,尽管人数有变化,但一直是菲洛塔斯担当重任,统率马其顿军主力骑兵军团。
他是可以不打招呼就进出亚历山大大帐的少数几个人之一。
那么,30岁的菲洛塔斯计划暗杀亚历山大了吗?
答案完全是否定的。
他并未参与这种行动。
但是,他没有把自己了解到的大家流露出来的不安传达给亚历山大。
那么,不满的人为什么把自己的不安告诉了菲洛塔斯,没有告诉赫菲斯提安呢?
因为赫菲斯提安与国王的特殊关系无人不知。菲洛塔斯与国王之间有那么一点点距离。他是帕米尼欧的儿子,因此他被视为对任用波斯人不满的守旧派。
这场未遂的阴谋暴露于亚历山大处理完大流士三世被杀后的种种事务,再次追击贝索斯等人的行军途中。当时他们已经攻入贝索斯曾管辖过的巴克特利亚地区,即今阿富汗的深处。
在翻过一座又一座大山的行军途中,这些问题逼着亚历山大去解决。这是一种怎样的心情!这些与自己并辔驰马的人居然背叛了他的信任。
年轻的国王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他忠实地按照马其顿王国的法律在审判地位高的菲洛塔斯时召集了他的同僚——军中高官到场。
于是,菲洛塔斯的命运握在他的同僚手中。做出判决之前,亚历山大一直一个人留在大帐里。
审菲洛塔斯的赫菲斯提安和克拉特鲁斯等高官,都是同亚历山大一起接受列奥尼达“斯巴达式教育”的学友。
一直以气质高雅闻名的菲洛塔斯面对曾经的学友们,一直主张自己是无辜的,始终没有改变昂首自信的态度。
他说,如果他有刺杀国王的意图,他每天至少两次全副武装进入国王大帐,什么时候都可以动手。
他承认自己知道不安的空气在号称“国王的伙伴”的骑兵军团里涌动。
审判方有人问菲洛塔斯:
“你跟国王关系那么近,为什么不告诉国王?”
菲洛塔斯回答,打小报告不是他的作风,而且他认为没有值得向国王报告的具体计划,所以没有告诉国王。
菲洛塔斯所犯的错误就在这里。
不完整的情报不能称为真正的情报。下面的人把筛选过的信息报上去,这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情报。
筛选应该由统帅进行。
以前,帕米尼欧曾经送上情报说,医生腓力被波斯国王收买,他也许在调和的药汁里搀了毒药。亚历山大没当回事,因为他十分信任孩提时代以来一直追随他的家庭医生。他一边让医生看帕米尼欧送来的信,一边喝着这位医生调的汤药。
亚历山大的判断是,与其相信传闻,不如相信孩提时代以来一直跟随他的家庭医生。
下面的人是不能对情报下判断,即筛选情报的。
可是菲洛塔斯独自筛选了情报。他犯下了知情不报之罪。
目前战斗还在继续。这是亚历山大必须很好地整合军队内部人员的时期。
他的旧友一致决定以谋逆罪判处菲洛塔斯死刑,没有一个人投反对票。菲洛塔斯一直主张自己没有参加阴谋,是无辜的。他也许没有想到无辜的自己会被判处死刑。
如果亚历山大被杀,他的顺位继承人是第二把手帕米尼欧。可是,这位老将已年届七十,他死后接替他职位的人,无论是从出身还是目前的地位或能力看,都会是菲洛塔斯。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难道菲洛塔斯的脑子里没有想到这些吗?难道不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他才对国王知情不报吗?他每天至少同国王见面两次,不缺报告机会。
然而,亚历山大面临的问题并没有因为菲洛塔斯的死而得到解决。此外还有几个人被处以死刑,剩下的问题是如何处理帕米尼欧。这位老将有着辉煌的业绩,眼下仍在马其顿军中占据重要地位。马其顿有一条规矩,即儿子犯罪父亲也要负责。
亚历山大不能把帕米尼欧送上由高级将领进行审判的军事法庭,那样给士兵的影响太大。
这个问题必须由国王亚历山大一个人做出决断。
古代史学家们写道,亚历山大向留在埃克巴坦那的帕米尼欧身边紧急派遣了3名刺客。
这3人都是亚历山大麾下的武将,他们得到的命令不是见面后当场杀死帕米尼欧,而是先让他看菲洛塔斯的审判记录,劝他自裁,如果他拒绝自裁,再杀死他。直到这时,帕米尼欧才知道发生在儿子身上的一切。
单凭想象也能知道年届七旬的老将心中的悲哀。
他有3个儿子,次子战死于格拉尼科斯战役,三子在前往埃及途中的战斗中战死,唯一剩下的长子,3个儿子中最具才华的菲洛塔斯,现在也成了亡人。
帕米尼欧向国王做了报告。被人当作笑柄也罢,他已经顾不上了。他只能承认知情不报的儿子没有搞清自己的立场。
父亲对儿子的行为一无所知。帕米尼欧的罪只有一项,那就是他是菲洛塔斯的父亲。
这一点,劝帕米尼欧自裁的亚历山大肯定比谁都清楚。
如果老将拒绝了国王的劝告,马其顿军会怎样呢?
帕米尼欧与先王腓力一道创建巨型刺猬一般的马其顿方阵。这支重装步兵部队现在和骑兵军团同为马其顿军的主力,威震波斯。
如果帕米尼欧起来反对亚历山大,也许会有为数不少的重装步兵追随他。
如果是那样,虽然灭了波斯帝国,马其顿自身将走向分裂。
对帕米尼欧来说,他的一生功亏一篑。他与先王的关系可谓盟友,也可谓伙伴。他完全认可先王继承人亚历山大的才华,一直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爱着他。
帕米尼欧是如何迎来死亡的,没有确切的史料记载。
但帕米尼欧确实没有白白牺牲。
没有一个重装步兵为他的死而激愤叛乱。
马其顿军的士兵们相信,帕米尼欧是为儿子承担责任而选择了自裁。这个事件之后,马其顿军队的统一没有丝毫动摇。
英国学者说:“亚历山大的悲剧始于这个时期。”这并非指他的学友伙伴中间出了反叛者。真正的悲剧在于亚历山大不断成长,而他的朋友没有跟着他成长起来。
他已经不是一被父亲腓力责骂便马上和伙伴们离家出走的年龄了。“出走伙伴”们、一起玩笑嬉闹的年轻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不是只有赫菲斯提安具有在精神方面跟上走在前面的亚历山大的能力。但他具有比任何人都强烈的感情,想去理解凡事一个人判断、一个人决定并下令付诸实行的亚历山大。
比别人成长得越快越孤独。
亚历山大把长期担任帕米尼欧副将的克拉特鲁斯提拔到帕米尼欧生前的位置上,在马其顿全军他有仅次于亚历山大的地位。
克拉特鲁斯也是亚历山大一起接受“斯巴达式教育”的学友伙伴,与菲洛塔斯同岁。亚历山大没有忘记自己与菲洛塔斯的4岁年龄差,却忘记了与克拉特鲁斯的年龄差。
当年吃力地跟着他们这些年长者的亚历山大,如今已经是统率他们的人了。克拉特鲁斯心悦诚服地接受了这一点。
克拉特鲁斯此后当上了亚历山大的副手。他没有留在埃克巴坦那,而成为全程跟随亚历山大东征的全军副总司令。
菲洛塔斯的死造成了骑兵军团统帅的空缺。亚历山大把2000人的骑兵军团一分为二,分别交给了赫菲斯提安和克雷托斯两人。
研究者们认为,这是亚历山大因菲洛塔斯事件而不再信任他人的缘故。但我认为,这个说法不全面。
赫菲斯提安的忠心不容置疑。但这位性格温柔的朋友造桥比打仗拿手,打大战役时骑兵军团会增加到3000人,这时很难将部队全部交给他。
克雷托斯与其说是司令官,不如说他更像是独狼式武人。多年来亚历山大交给他的唯一任务就是率领200到250名骑兵紧跟在自己后面。
先王腓力无法改变在喀罗尼亚战役中一马当先、陷入敌阵的儿子的秉性,便命令克雷托斯跟着他,不让他孤身一人。克雷托斯与亚历山大的关系由此开始。
从那以后,在格拉尼科斯战役、伊苏斯战役、高加米拉战役等所有战役中,他最重要的任务就是紧紧跟在骑兵军团纵长菱形阵型最前头的亚历山大的后面。他拥有统率整个骑兵军团的能力,却只做着其中一队的队长,因为他要做好亚历山大的保护者。由于一直担任这个角色,克雷托斯在担任司令官之前,能力一直没有长进。
菲洛塔斯死后,他必须率领至少1000名骑兵,不是以前的200名了。
参与菲洛塔斯事件的人被处以死刑后,他们的空位很快就被填补。在这时得到晋升的人中间,有一位是亚历山大死后当上了埃及国王的托勒密。
总之,由于知情不报的菲洛塔斯被处死刑,马其顿军队被迫进行了一次相当规模的改造。
亚历山大是一个几乎不去回首过去,更愿意向前看的人。他又将重新踏上征程。
公元前329年,待春天到来,还差4个月就满27岁的亚历山大重新踏上了征服东方的征程。
这次他已经不是单纯去追击那三个杀死大流士三世的总督了。虽然对这3人的追击不容懈怠,但通过重启追击去征服波斯帝国的东部全境才是真正的目的。
所以,同上次只带少数精兵追击不同,亚历山大这次带上了全部部队,甚至还运去了攻城器械,因而行军更加困难、更花时间。
分工已经确定。
亚历山大自己是全军的最高司令官。
亚历山大把晋升为二把手的克拉特鲁斯留在身边支持自己。需要时分兵两路,亚历山大统率第一军,克拉特鲁斯统率第二军去完成夹击敌人的任务。
在通过胜仗得到的地盘上,亚历山大会在每一块自己认为是战略要地的地方建立名为亚历山大的新城。这些新城与其说是城市,不如说是基地。从基地建设到修路架桥,基础设施的建设全都由赫菲斯提安负责。
亚历山大要去的波斯帝国东部,是现在的伊朗东部往东到阿富汗、巴基斯坦,向北到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的广袤地区。
希腊人了解古城巴比伦和苏萨所在的美索不达米亚地区,但迄今为止还没有一个人率军踏上过这些地形复杂而由众多部族割据的地方。
贝索斯以为抛下濒死的大流士就能让亚历山大满足。如今他见亚历山大还是不停地追击,便对逃跑感到了绝望。他烧光马其顿军前进路线的周边地区,断绝了敌人的补给后,率领8000名巴克特利亚士兵奋起迎战。
可是,亚历山大的速度超出了贝索斯的预料。亚历山大要在自己断粮之前收拾掉敌人。
巴克特利亚军遭到了亚历山大所率第一军和克拉特鲁斯所率第二军的夹击,在被消灭之前他们投降了。
只有贝索斯再次逃走。我觉得他手下的士兵已经不是参加过高加米拉战役的那些人了。
如果还是那些与亚历山大交过手的士兵,只要回想一下那次战役中亚历山大的表现,士兵们就该意识到抵抗是徒劳的。
这些士兵投降后请求在亚历山大手下战斗。年轻的国王接受了他们的请求。他还任命波斯人担任了巴克特利亚总督。
巴克特利亚与现代阿富汗位置重叠。这一带的部族首领没有全部起来抵抗亚历山大。实际上他们大多数人没有与迎战的贝索斯同流合污。亚历山大自然认为,只要赶走了贝索斯就算征服了巴克特利亚。
贝索斯这次又成功地逃开了。他逃到一同抛下大流士的另一个同伙的地盘上。在那里他明白自己已经被当成了“瘟神”。
贝索斯的这个同伙叫斯皮塔米尼斯,是古代索格狄亚那地区的波斯总督,这里在现代是乌兹别克斯坦一带。他受贝索斯蛊惑刺杀大流士,亚历山大却没有因此停止追击。他觉得下一个会轮到自己,十分不安。
说是总督,实际上他不过是个部落酋长而已,文明程度不高。他认为,事到如今只能把贝索斯抓起来交给亚历山大,这才是让亚历山大停止追击的办法。
于是,贝索斯被一道道绑成卷儿丢弃了。他以后的命运我在前面已经讲过。
亚历山大让贝索斯成了一个罪犯。
就这样,在重启追击不过半年的时间里,贝索斯问题得到解决。
但亚历山大仍然没有停下脚步。追击杀害大流士的罪犯的行动成了征服波斯帝国东部的行军。
收拾杀人犯花了一年,完成征服东方全境又花了两年。
重启正式东征以来已过去了整整三年时间。
也许人们会认为,从现在的国别来看,东方全境包括伊朗东北部、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北部的广阔地域,征服这些地方当然需要这么多时间。实际这里还有其他特别的情况。
首先,地形复杂。
割据各地的部族数量众多,没有一个有实力统合它们的大国。波斯国王对它们的统合也不过是那么回事。
因此,两军在平原上作战的会战形式不可能出现,双方只能打游击战。
亚历山大统率的马其顿军迄今为止打的都是可以充分发挥其战略战术才能的战役,所以才会百战百胜。现在他们要跟藏身山地、会在预料不到的时间从出其不意的方向袭来的游击队作战。自从高加米拉战役以来,亚历山大已经3年没有打过一场战役了。
在这种情况下,亚历山大能否达到目的将取决于以下三个问题。
第一,统率全军的人是否意志坚定,一以贯之。
第二,全体将士是否身心统一、紧跟统帅。
第三,能否确保补给也是重要问题。
首先第一条,没有人能像亚历山大那样成为拥有“恒久意志”的榜样,这是作为领袖的条件之一。
第二条,亚历山大追求速度。在不可能提速的情况下,他的另一个特质——强大的忍耐力便会发挥作用。
他并不是一味追求快攻。追溯史实我们可以知道,他经常会让士兵休整。尽管没过几天就会重启攻势,但亚历山大仍是一个懂得让部下休息的领袖。
即便告诉他某条路只有山羊过得去,他也会回答说,山羊能过人就能过,然后身先士卒走过去。
他的餐食与士兵们的一样。没有地方支很多帐篷时,他会和将军们挤着睡。
区别他与手下将军的既不是待遇也不是服装,只是在他头盔上翻飞的白色翎子。其他将军戴五颜六色的翎子,只有亚历山大一人能用白色翎子。
无论在雪中行军,还是进攻敌人构筑在山顶上的碉堡,亚历山大绝不会只下命令而自己不动。
士兵们总能望见冲在自己前面的白色翎子,于是他们跟在后面向前冲。
亚历山大从不把部下看成是一群面目模糊的人。
行军路线选错,打仗时战术搞错,亚历山大会坦率地承认那是自己的错误。
只是承认自己错了之后,他总是接着说:“所以我决定今后……”这是他一贯的作风,但士兵们听了他的话能感觉到,自己被当作人来对待。
撰写亚历山大传记的古代史学家把“人性”也当作这位年轻国王的特质,列在“快攻”和“忍耐”之后。“humanitas”是英语“humanity”(人性)的拉丁语词源。
最后一条是保障补给线。要让士兵们一直保持士气高涨,这点必不可少。亚历山大的补给线作用发挥到令人佩服的地步。从位于欧洲的希腊到中亚兴都库什山脉的深处,只要亚历山大下令补给物资、补充兵员,它们总能一件一卒不少地及时送到。
亚历山大是一个频繁写信的人,尤其经常写信给母亲。从私信到记录公事的文书都能安然送达,从未丢失,这只能令人惊叹。
补充兵员对亚历山大来说不可或缺。在争霸东方的过程中,他建设了超过25座取名为“××地区的亚历山大”的新城市,或称基地,在所有基地他都要留下士兵。
补充的兵员总能足量到达指定地点。那时可没有什么联邦快递和黑猫宅急便之类的运输公司,能做到这点真让人佩服。
顺便一说,名为“××地区的亚历山大”的城市中有几座现在还在,其中一个是同喀布尔并列当代阿富汗重要城市的坎大哈。
征服中亚
进入罗马时代以后,亚历山大被称为“大帝”。也许由于他总是战无不胜,自古就有无数关于他的战役的分析和研究。
然而,聚焦他在组织和后勤方面能力的研究却寥寥无几。
我想,这也许是因为他太善于作战了。可是,不管打战役还是进行由很多战役积累起来的战争,不重视后勤工作就不能取胜。后来罗马人甚至断言:“罗马军团胜在后勤。”
这解释了亚历山大为什么在同游击队的作战中也能不断取胜。
不管怎样,我认为马其顿军出色的后勤工作充分发挥了作用。这既帮助统帅坚定了意志,也帮助士兵坚定了紧跟统帅的信心。饿着肚子不能打仗,这可是古今东西恒定不变的。
中亚地区的地形和社会形态给欧洲人的征服带来重重困难,征服中亚、完成霸业的欧洲人只有亚历山大一位,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罗马是一个向西扩张形成大帝国的国家。罗马在东方把国境定在幼发拉底河后就不再继续东扩了。现在看来,罗马的东线仅止于土耳其、叙利亚、约旦、阿拉伯、埃及,罗马人没有以扩张领土为目的进入伊拉克以东地区。
到了近现代,英国、俄罗斯、美国都尝试过征服这一地区,但最终都是撤退。有时我不禁会想,亚历山大成功地征服了东方,能够真正理解和评价其辛劳的,与其说是未曾踏入那里的历史学家,不如说是有着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作战经验的英国、俄罗斯和美国的前线部队首长们。
除了称霸中亚,在另一件事情上亚历山大也是欧洲第一人。
他是第一个见到石油的欧洲人。
他东征途中山多、沙漠也多。马其顿军经常被迫横穿沙漠。在行军中,他们遇到过一种散发着恶臭、黏糊糊的东西,它把一片沙漠染成了黑色,还会喷出火焰。
希腊人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士兵们骚动起来,哭喊着,口中叫着“凶兆凶兆”,闹得一发不可收拾。
这时,亚历山大向占卜师求助,说随便你怎样,赶紧举行仪式安抚士兵。
士兵来自希腊乡下,在这种时候跟他们讲理也是白搭。说不定,不,几乎可以肯定,就算亚历山大不认为这是凶兆,他对石油这种物质也确实一无所知。
总之,士兵们镇静了下来,他们绕过喷火的黑色地带,继续在沙漠行军了。
索格狄亚那总督斯皮塔米尼斯虽然把贝索斯抓起来交了出去,企图逃避亚历山大的追究,但他还是没有活过一年。
他手下的将军为亚历山大顽强的追击叫苦不迭,于是出手将斯皮塔米尼斯杀死了,然后拿着他的头颅向亚历山大投降了。
巴克特利亚实力人物贝索斯和索格狄亚那实力人物斯皮塔米尼斯退场了。亚历山大参事实上完成了对波斯帝国东部的征服。
这个成功是亚历山大以不断追击的形式对3位总督施加压力的结果。
他们顶不住这种压力首先内部分裂了,最终连他们手下的将士都被亚历山大以不断追击、造成压力的战术玩弄于股掌之间。
亚历山大尚未征服的只有现代的巴基斯坦北部通往印度的山地了。
时间进入公元前328年的冬天。亚历山大决定在索格狄亚那的首都撒马尔罕过冬,等待来年开春。
亚历山大21岁开始东征,如今他已经28岁了。
不知道为什么,不幸似乎专挑情况好转的当口袭来。也许,亚历山大眼看情况明显好转就松懈下来。
古代史学家们写道,这一切都是酒神狄俄尼索斯惹的祸。
同样都喝葡萄酒,希腊人很容易喝醉,而罗马人却不会。原因在于希腊人直接喝酒,而罗马人掺水喝。
罗马人中也有人喜欢直接喝,他们被称为超常酒鬼。罗马第二代皇帝提比略和五贤帝时代的皇帝图拉真喝酒都很厉害,凭他俩的体格,直接狂喝恐怕也不至于烂醉。
正在撒马尔罕过冬的亚历山大和全体将领都明白,从第二年的公元前327年开始,他们将进入征服波斯帝国的最后阶段。
行军途中,亚历山大的宫廷与其说是宫廷,不如说是集体宿舍。大家在中亚的严冬中聚会喝酒,说笑话嬉戏。总督家成了亚历山大和手下将领的宴会场。
克雷托斯比亚历山大年长20岁。与身为国王学友的其他将领不一样,他并非出身于马其顿上层。他的姐姐是亚历山大的乳母。
因为有这层亲密关系,克雷托斯受先王腓力之托保护已经可以上战场的亚历山大。因为无法改变儿子喜欢一马当先冲入敌阵的秉性,国王把保护儿子,不让他孤身陷入敌阵的任务交给了克雷托斯。
克雷托斯出色地完成了这个任务。在格拉尼科斯战役中,亚历山大孤身陷入敌阵,克雷托斯打倒了用剑劈向他的敌兵,救出了亚历山大。
菲洛塔斯死后,克雷托斯还与赫菲斯提安分别担任两支骑兵军团的指挥。他以自己是马其顿武人为最大骄傲,这种心情从未改变。
与亚历山大为代表的新一辈相比,克雷托斯在辈分上帕米尼欧是一代人。因而,他对亚历山大推行的对波斯人的融合政策颇感不爽。
那天晚上,大家并不急着第二天就出发行军。尽管国王亲临,但那毕竟是一场伙伴们的宴会,大家无拘无束,全体喝醉。
由一件不起眼的事情开始,话题转到了帕米尼欧身上。
帕米尼欧之死是亚历山大心头之痛。国王感到被人触到痛处,他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可是克雷托斯没有在意。
这位47岁的武人没有住嘴。
他说起帕米尼欧如何为马其顿鞠躬尽瘁,话题又自然而然地转到了先王腓力身上。他说,亚历山大是得益于先王和帕米尼欧共同创建的马其顿方阵,才会战无不胜。
亚历山大屡屡胜利的原因是他使用了战斗力强却行动迟缓的步兵与机动性好的骑兵相结合的战术。但老辈武人克雷托斯理解不到这一层。克雷托斯统率的是骑兵军团,但他无法忍受国王更看重骑兵的现状。
克雷托斯醉了,说完这些之后仍不停地责备亚历山大。
他叫道:埃及神官说你是“神之子”又算什么!做腓力的儿子你感到耻辱吗?做一个马其顿人有什么不好?波斯人匍匐磕头就重用他们,这不是马其顿国王做的事!你就是小看马其顿人。他接着说,托我这个人的福,“神之子”才能在格拉尼科斯战役后活到今天。
亚历山大的面孔完全扭曲了,他站起身来。
几个将领走近亚历山大,想阻止他下面的动作。另外几个将领把克雷托斯拉出房间,想把喊叫不停的克雷托斯拉到别的房间。
可是,亚历山大也酩酊大醉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怒火,开始大声喊叫:克雷托斯去了哪里?
听到国王的声音,克雷托斯甩开同僚们的手走了回来。
走回来的克雷托斯口中念着欧里庇德斯悲剧中的一段话,站到了亚历山大的面前。
他念的那一段说,胜利是士兵们的功劳,将领总是忘记这点。
亚历山大从卫兵手中夺过长枪,朝克雷托斯掷去。
长枪直接命中克雷托斯的胸部,他无声地倒下,当场毙命。
亚历山大的酒醒了,他茫然伫立。朋友们拖着他去了卧室。
从那天夜里起,亚历山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也不允许任何人进入。事发当晚在其他地方办事的赫菲斯提安赶了回来。但他也被禁止进入房间。
房间里传出了亚历山大呼喊克雷托斯和他的姐姐、自己乳母兰妮凯名字的声音。
我想,这是亚历山大第一次陷入自我厌恶的情绪。
不错,挑衅的是克雷托斯,但亚历山大犟上了。
亚历山大活到今天,靠的是平常一心想成为将士榜样的念头。居上位者必须履行的最主要的义务就是自我控制。亚历山大忘记了这一点。
从将领到士兵,所有人都在担心亚历山大,怕他是不是疯了。
连赫菲斯提安也不让进屋了。在这样的情况下,大家动员了占卜师。
可是,任占卜师在屋外怎么喊叫“我是神的使者”,房间的门仍旧紧闭。占卜师扔下一句“这是神祇惩罚平时敬神之心淡薄的国王”,退了下去。
到了第4天早晨,亚历山大出现在因担心他而聚集在广场上的士兵们面前。
士兵们先是担心地望着憔悴至极的国王。也许是见亚历山大挺了过来而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士兵们一齐向他发出了欢呼。
面对这些士兵,泪水沿着亚历山大的面颊流了下来。
这是士兵们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国王在流泪。
28岁的国王出于对他们的责任重新站了起来。从那天起,亚历山大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他的下一个目标是征服现代的巴基斯坦东部一带。这片地区一直延伸到印度河,处在印度国王波拉斯的统治之下。
亚历山大照例在奔向下一个目标之前,先巩固好已经征服的地方。这是为了不把敌人留在背后,也是一个充分考虑到现实的战略。这种现实是,不管你用多大的军事力量收拾了“大老板”,如果你放任不管,马上就会出现“中小老板”。如果给他们时间,辛苦完成的霸业会归零。
推翻了巴克特利亚总督贝索斯和索格狄亚那总督斯皮塔米尼斯,由现代的阿富汗、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构成的当时的中亚,就只剩中小部落的首领了。
这些“中小老板”在亚历山大显示的力量面前纷纷不战而降,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们就会反水。那种一旦承诺就一定守信的做法,即日本所谓的“武士没二话”,在那里根本行不通。
既然现状如此,相较于使用军事力量一个个地去推翻他们,把他们之中愿意听话并对亚历山大怀有敬意的人拉到自己这边来才是捷径。
巴克特利亚有一个中等规模的部族,其首领叫奥克夏特斯(Oxyartes)。这个人处理圆通,是一个现实主义者。他不但接受了年轻征服者的统治,还把带来的女儿献了出来。
据古代史学家们的说法,这个名叫罗克珊娜(Roxanne)的姑娘是一位绝代佳人。
亚历山大已经28岁了,在此之前不曾对女人有过感觉。他这次没有把她立为侧室,而是直接同她结婚。所以,三百年后写到此事的史学家都认为,她一定是一位绝世佳人。
然而,亚历山大其实是一位厌恶拥有情人或侧室的人。
古代的史学家们也认可这是一桩政治婚姻。一般认为政治婚姻是与和征服者势力相匹配的人家联姻,这位中等部族首领的女儿似乎不够格,这让他们犯了难。这种犯难使得罗克珊娜被写成一位绝世佳人。不仅在古代,现代的电影里也是这样。
且不论她是不是那样的美女,既然结了婚,亚历山大是不是办了仪式也尽到了丈夫的义务呢?似乎并不是这样。按理28岁可以立即要孩子了,但女方过了5年才生孩子。这件事也被当成亚历山大对女人没有兴趣的佐证。
尽管如此,亚历山大把罗克珊娜的父亲变成了自己人,这点立竿见影。
巴克特利亚人奥克夏特斯说服同胞们,告诉他们归顺亚历山大的统治是一个不坏的选择。如果不同意,他将配合亚历山大的副将克拉特鲁斯进行军事打压。亚历山大甚至为准备与印度国王波拉斯进行决战而回到了巴克特拉城。这里是取名为“亚历山大”的其中一个城市。
就在这座城市里,亚历山大又遭遇了马其顿守旧派的阴谋。
在亚历山大率领的马其顿军队中,常有人不赞同年轻国王推行的与当地人融合的政策。
在这些人看来,他们的国王娶马其顿女人或希腊女人也就罢了,现在同战败的中亚国家的女人结婚,他们不能容忍。
如果这个女人生了儿子,那孩子迟早会当上马其顿国王。单单想到将来要服从一个有非希腊血统的国王的命令,他们就忍受不了。
于是他们搞起暗杀国王的阴谋,主谋应该是他们思想上的领袖卡利斯西尼。他是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侄孙,也是一位哲学家,是随同亚历山大东征的为数众多的非军事人员之一。
亚历山大把监督做勤务工作的少年团队的差事,交给了自己少年时代的恩师亚里士多德的这位侄孙。
虽说是做勤务,这些少年都是有较高社会地位的人家的子弟。通过侍奉高官,在他们身边学习高官应该做些什么,这才是少年们的真正目的。用现在的话说他们是“士官生”,即后备干部。卡利斯西尼煽动了这些少年。
得知未遂的暗杀计划之后,亚历山大对恩师的侄孙毫不留情。卡利斯西尼被捕后被送到了后方,死于狱中。
这件事招致希腊哲学家,即当时知识分子们的强烈反对。
亚历山大因此被他们定性为一个不惜钳制思想的“暴君”。
可是讽刺的是,仅仅过了5年,他们一直讴歌的彻底的言论自由和民主政治便崩溃了,因为一直认可这种自由的“暴君”的去世。
我不认为亚历山大是一个暴君,但认为他是一个独裁者。“独裁”一词在辞典里有下面的意思。
一、凡重大事项均由自己一人思考并决断。
二、特定的个人、组织、阶级等掌握所有权力,实施统治。
亚历山大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独裁者。尤其是在军事方面,他始终独断专行。
亚历山大回到位于今阿富汗境内的巴克特拉,为与印度国王波拉斯决战做准备,着手重新整编军队。这也是为了填补克雷托斯死后的空缺。可是,亚历山大一旦动手,就不仅仅是填空了。他借此机会,为进一步提高效率而改编了军队。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听取每个人的希望后再交代任务的领袖。
根据亚历山大的安排,骑兵军团一直担任马其顿军队的进攻主力。骑兵军团插入敌方左翼与中路之间狭小的缝隙,把敌人的左翼与中路分割开来。以此为信号,巨型刺猬般的马其顿方阵转入攻势。采用这种包围战法是马其顿军队以往战无不胜的原因。
肩负如此重任的骑兵军团别名为“国王的伙伴”,其3000名骑兵的总指挥以前由菲洛塔斯担任,菲洛塔斯死后由克雷托斯和赫菲斯提安两人担任。
当然,一马当先冲在纵长菱形骑兵队伍最前面的人,即“金刚钻”,一如既往是国王自己。
与印度国王决战前,亚历山大把这支骑兵军团分成了5个部分,每队最多600人,并任命了各大队的指挥官。各队可以根据指挥官的判断比以往更加灵活、更加自由地行动。
第一大队的指挥官是亚历山大自己。这一队的名称意译为“国王卫队”。
接近30岁的亚历山大在自己指挥的600多名骑兵中加入了为数不少的波斯骑兵。
年轻的国王在征服东方的过程中也没有忘记教育那些被任命为总督、成为自己下属的波斯人。被分配到“国王卫队”的这些波斯青年身上穿的不是传统的波斯军装,而是希腊式军装。
第二到第五大队的指挥权分别交给了赫菲斯提安、克拉特鲁斯、佩尔狄卡斯和德米特里乌斯这4个人。单看这些指挥官,就知道亚历山大多么重视骑兵军团的攻击力了。他们全都具备指挥整个军团的能力。
值得注意的是,第一大队由亚历山大亲自率领,他自己作为“金刚钻”冲入敌阵。其他4个大队的任务是紧跟其后发起攻击。组成这4个大队的骑兵几乎全是马其顿人,以及少数波斯人等东方人。
亚历山大已经料到有人不愿与所谓的蛮族并肩作战,这样做是对他们的一种照顾。
可亚历山大的照顾不是普通人的那种照顾。换句话说,这种照顾仍是一种“强迫”,因为骑兵队里出现来了一年前还是敌人的“蛮族”出身的人。
亚历山大统率的军队从原来的马其顿·希腊军队渐渐地变成了一支多民族军队。
这是他同化战败者的战略之一。
与骑兵军团相比,已经以“马其顿方阵”之名名扬四海的部队还保留着浓厚的马其顿色彩。
直到3年以前,马其顿重装步兵的总指挥还是帕米尼欧。这位忠臣退场之后,原来的第二把手克拉特鲁斯得到了晋升。加上相当于“海军陆战队”的专事进攻的步兵,这支队伍达到了3万人。
亚历山大把这3万人分成了10个大队,各队指挥交给了塞琉古等年轻人。
这是为了让部队小规模化,促进士兵在战场上行动的机动性。一直以来,随机应变的任务基本上由亚历山大一人承担。从今以后,亚历山大要让比他年轻的一代去亲身体验。“胜负感”是只有经常身处胜负场上才能领会的感觉。
公元前334年渡过达达尼尔海峡开始东征时,亚历山大统率的是一支由5000名骑兵和3万名步兵组成的军队。
7年后的公元前327年,士兵数量几乎没有改变。
减去3次大战役和其他战斗中损失的人员数量,以及留给东征途中建设的众多基地的防御人员数量,再加上从马其顿派来的补充兵员,总兵力维持在35000人到4万人。仅凭这一项,人们就不得不认可亚历山大作为领袖的力量。
不过,这也是因为亚历山大对统率庞大军队没有兴趣。
军队大了行动迟缓,后勤问题也会增加。
所以,他把东方士兵编入自己的军队不是为了増加兵力,而是要同化战败者。
他在战场内外一向主张“胜利属于掌握主导权的一方”。主导权并非靠人多就能掌握。
亚历山大不像波斯国王那样认为人多就能打胜仗。在灭掉波斯大帝国以后,在相信靠质量而不是数量取胜这一点上,他仍旧是一个希腊人。
分割军团,明确各个部队的指挥负责人,也是以少胜多的战略需要。亚历山大在这个基本战略方面没有任何改变。
公元前327年的希腊人完全不了解印度。
他们为幼发拉底河和底格里斯河两大河中间的地方取名“美索不达米亚”,因而他们知道巴比伦、苏萨和波斯波利斯。但再往东,从现代的伊朗东部到阿富汗及其北方一带,进而到巴基斯坦,他们几乎完全不了解,更别说印度河以东更为广袤的印度了。
然而,这对已经29岁的亚历山大来说并不是问题。对他而言,仅凭下面这些就有足够的理由继续东征了。
第一,波斯的阿契美尼德王朝已经因大流士三世之死而灭亡。被誉为波斯中兴之祖的阿契美尼德王朝的大流士一世曾经远征到了印度河,使这条大河的西边皆为波斯帝国的领土。波斯国王大流士一世也曾入侵希腊,发动过第一次希波战争。
第二个理由是,把今巴基斯坦北部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自称印度国王的波拉斯与希腊人有过节。高加米拉战役时,大流士三世要求帝国全境实力人物参战,波拉斯送去了15头大象。尽管波拉斯实际上是一个独立国家的国王,但这个国家与波斯帝国有同盟关系。
按照亚历山大的逻辑,不征服波拉斯的国家,便不能算是征服了旧波斯帝国全境。
亚历山大的做法是首先尝试以外交解决问题,对印度国王波拉斯他首先展开了外交攻势。他把在征服巴克特利亚的过程中结交的印度朋友作为使节派去了印度。
西方历史记载印度国王波拉斯有成年的儿子。我据此推断他比亚历山大年长10岁。这样他应该在40岁上下,继承王位已有13年的历史。
他当然知道,他派去15头大象参战的高加米拉战役是以怎样的结果告终的。他也知道战役之后大流士三世的结局。
尽管如此,他那刚愎自用的态度似乎并无改变。他这样回复了希腊年轻人的要求:
“如果要来,我们手执武器欢迎。”
这就是不欢迎。在亚历山大看来,这可不是回他一句“哦,是吗”就能过去的。
于是,年轻的国王继格拉尼科斯战役、伊苏斯战役和高加米拉战役之后,走上了发动最后一场大战役——海达斯佩斯战役的道路。
他们于公元前327年夏天离开巴克特拉,一边打击不断出没的游击队,一边前进。当年冬天在今阿富汗的喀布尔过冬,翌年开春再向波拉斯严阵以待的今巴基斯坦北部挺进。
那个冬天士兵们得到了休息,但亚历山大和手下的将领们无法休息。
第一,他们要等待从马其顿赶来的补充兵员。
第二,他们要把带来的士兵按特长技能分别编队,对他们加以训练,以便他们掌握在亚历山大手下作战所需的机动性和灵活性。
第三,他们要把新老士兵合编起来。先把全体士兵分成小队,再把几个小队合成中队,然后合成大队,进而形成军团,进一步明确指挥系统。这样,最高司令官亚历山大发出的所有命令都能更快、更准确地传达到末端士兵。“快攻”并不是只有“金刚钻”亚历山大一个人需要具备的能力。做完了所有这些事,一个冬天就过去了。
公元前326年春天,东征重启。
从中亚到海达斯佩斯
以前所有战役的战场都不是亚历山大所选,他每次都在敌人选择的战场上作战。想想那也理所当然。因为打过来的是亚历山大,迎战他的一方当然会选择一个对自己有利的战场,在那里严阵以待。
根据一拨接一拨派出去的斥候带回的报告,亚历山大得知印度国王波拉斯在注入印度河的支流海达斯佩斯河的东岸严阵以待。这里位于今天巴基斯坦北部,直线距离往东有600公里。
还在今阿富汗到今巴基斯坦的行军路上,亚历山大已搞清了波拉斯军队的规模。
步兵5万人,骑兵6000人,双轮镰刀战车500辆,大象200头。
而亚历山大的兵力为步兵4万人,骑兵4000人,没有战车和大象。
听说得知这个情况后亚历山大非常高兴。
他不是因为双方兵力基本势均力敌而高兴。高加米拉战役时敌我兵力有着五倍的差距。他要与敢以势均力敌的兵力应战的对手作战,这让他心情大好。
这是一次同游击队打了很久之后的久违的战役。同不知会从哪里杀出来的敌人相比,这次战役以平原为战场,可以施展战略战术。高加米拉战役后5年才遇到这样的战役,他当然高兴。
可是,亚历山大也有误算之处。
在高加米拉战役曾有15头大象,而这次海达斯佩斯战役增加到200头。亚历山大以为这只是简单的数字不同而已。因为印度是大象的产地,所以波拉斯能带来为数众多的大象。
然而,量变导致质变。
高加米拉战役时,印度是应波斯国王的请求派大象去参战的。现在不同,波拉斯亲自指挥军队参加海达斯佩斯战役,他调集了惯于战斗的大象200头。
首先,这些大象体格巨大,而且已经习惯了战场,即使被枪刺到或被箭射中也不会轻易失去自制力。它们不会轻易发怒奔跑。
另外,象兵的技能也格外高超。在高加米拉战役中,大象刚开始发狂奔跑,象兵就慌了手脚,用匕首去刺大象的要害,使大象失去战斗力。这样的情况不会发生在海达斯佩斯战役中。
这200头大象以及象兵都是打仗老手。亚历山大直到亲眼见到、参与作战后才悟到它们的威力。
公元前326年5月,两军隔海达斯佩斯河对阵。这里是印度河的支流,虽然是支流,河面也有1公里宽,在这个季节仍然水量巨大、水流湍急。
波拉斯面对河流亦即面对敌人,建起了一道200头大象组成的“厚墙”。
波拉斯想,只要希腊人渡河,就在河岸上把他们一口气踩死。
亚历山大再过两个月就要30岁了。他看到眼前的阵势后陷入了沉思。
首先,他把大本营设在可以隔着1公里宽的河面看到象群的河边。这大本营不过是集中在一起的战地帐篷。他的目的就是要让敌人看得见自己。即使在军队需要秘密调动时,大本营的位置也仍然保持不变。
这是亚历山大实施佯动战术的第一步。(见海达斯佩斯战役-1)
“佯动战术”在词典中的解释是:“引人注目地展开无关行动引开敌方注意,使其误解战斗真实意图的战术。”
海达斯佩斯战役—1
这个战术的第二步是让人在敌方散布消息,说亚历山大一方渡河作战要延期到水量减少后的秋季进行。亚历山大把这个消息告诉行军途中抓获的印度人后释放了他们,看着他们逃回位于对岸的印度军。被敌人俘虏的人回到同胞中间,一定想把敌方的情报传递回去。亚历山大利用他们散布假情报。
波拉斯好像根本不懂搜集情报的方法,居然相信了这一套。
随后,亚历山大施展了更加细腻的演技。他让自己的军队行动起来,假装要渡河进攻,让士兵们发出嘈杂的喊叫声。
波拉斯疑惑了,延期到秋季渡河的情报和眼前见到的骚动,哪一个才是亚历山大的真正的行动呢?
因此,波拉斯彻夜无法撤回后方休息,因为眼下对岸骚动不止。
亚历山大在不同的日子会在不同的地方搞这种佯动渡河的作战,而且一搞几天。
亚历山大每次一动,波拉斯就不得不派士兵去迎战。他不知道这是佯动,只能每次派兵迎战。
10天的佯动以后,波拉斯的心理陷入了“老说狼来了,谁都不再相信”的状态,即使对岸再有渡河骚动,他也不再调兵遣将。波拉斯的迎战心理出现了松懈的迹象。
而亚历山大在这期间去摸索了哪里容易渡河,发现了一个合适的地点。
这个地点位于大本营上游20公里处。那里河面狭窄,不到500米宽。河流向东转个大弯逶迤而去,距离波拉斯的大本营有50公里之遥。在全军渡河完毕之前,希腊人不希望被敌人发现。
亚历山大决定在那里渡河,他随即召开了作战会议。
在司令官到小队队长的全体指挥官面前,亚历山大像往常一样向每个人下达了明确而具体的命令。
首先,他把全军一分为二,第一军由亚历山大统率渡河,第二军交给第二把手克拉特鲁斯指挥。
亚历山大给克拉特鲁斯的命令是:留在大本营,看到对岸头朝自己的200头大象调转90度后立即就地渡河,渡河完毕后立即从敌军背后发起进攻。
这样,亚历山大率领第一军从20公里外的上游渡河,从那里向敌人严阵以待的下游发起进攻,向敌人放出“诱饵”。这是一种第一军和第二军对敌人形成夹击的战术。
为形成夹击之势,第一军只是开始时当“诱饵”,后面必须迅速转为攻击主力。
亚历山大把骑兵军团4000名骑兵中的3000人配给了第一军。各大队的指挥官是学友伙伴赫菲斯提安和佩尔狄卡斯为首的年轻一代。
亚历山大留下的名言是,胜利属于始终掌握主导权的一方。第一军有不满30岁的亚历山大以及骑兵和专事进攻的步兵这些精兵,从指挥官到士兵都是年轻人。要在战场上持续掌握主导权,速度决定一切。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以天黑为信号,第一军开始北上,奔赴渡河地点。他们在黑暗中离开,让帐篷保持原样,帐篷前的篝火依旧燃烧。
抵达渡河地点时天还没亮。黑暗中,赫菲斯提安让人把事先造好的大量小船运到河边,为的是把这些小船排在一起,上面铺上木板,建造舟桥。
亚历山大两年前就命令赫菲斯提安开始制造小船。也就是说,刺杀克雷托斯之前的公元前328年,印度河之战就已在亚历山大的脑中。
受命于亚历山大的赫菲斯提安以年轻的国王根本没有想到的办法完成了使命。
小船全部是组装式的,只要它们能够支撑铺在上面的木板就行,因为人不用乘坐这些船去下游。小船需要时组装起来,拆开即可运走。
士兵们摇身一变成了工兵。他们隔开适当间隔把组装好的船连接起来,在上面铺上备妥的木板,完成了舟桥的建造。
很快,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渡河作战开始了。
士兵们渡过500米宽的河,没有遇到任何障碍。亚历山大严命不许出声,部下当然服从,甚至连马都服从,真令人忍俊不禁。然而,他们立刻发现了问题。
亚历山大满心以为己方已经渡过了海达斯佩斯河,却发现他们只是到了河里的一个洲岛。从河这边观察,亚历山大看不到对岸。
难道只是上了洲岛吗?众人无语,但没有一个人想要退回去。这里到对岸的距离应该和刚才的距离差不多,然而河很深,只要看一眼缓缓的水流,大家就能明白。
面对眼前的河流,士兵们个个沉默不语。这时,亚历山大的声音在他们头上响起。
“我们连达达尼尔海峡都渡过来了,还能让这般小河挡住我们前进吗?”说着,年轻的国王跟爱马比塞弗勒斯开始渡河。
没有一个人想要离开亚历山大。
骑兵骑在马上,只有马头露在水面上,步兵们用双手把武器高高举起,全军跟在国王的后面。所有人都想着要努力渡河。
渡河花去的时间超出了预期。天已大亮。他们成功渡河而没有损失一兵一卒,只能说他们干得太棒了。
海达斯佩斯战役—2
仅第一军士兵的人数就接近2万。这么多人总会被敌人的哨兵发现。亚历山大军队渡河的消息马上传到了波拉斯那里。
波拉斯终于明白,这次不是佯装渡河。但1公里开外的对岸照样支着希腊人的帐篷,还看得见士兵们来回走动。
波拉斯下不了决心让自己手下的军队全部去迎战亚历山大。
于是,他首先派儿子率领2000名骑兵去迎战亚历山大。
他再把全军一分为二,让一半部队像以前一样监视对岸敌军的动向,剩下的一半人调转90度,前去与亚历山大率领的军队作战。(见海达斯佩斯战役-2)
200头大象也被分为两部分。这影响了克拉特鲁斯率领的第二军渡河的速度。但也拖延了波拉斯布置全军迎战的步伐。
国王儿子率领的2000名骑兵被渡过河便立即布好阵型的亚历山大消灭了,王子战死。
波拉斯没了选择,只能自己率军迎战。
然而,亚历山大这时又抢先一步。消灭王子率领的2000名骑兵之后,他迅速从自己军队中抽出骑兵和相当于“海军陆战队”的进攻步兵组成一支混编部队,让年轻的科那斯指挥,命他们迂回到北上而来的波拉斯军的左侧。
亚历山大从前面,克拉特鲁斯从后面,混编部队从侧面三面进攻波拉斯军。剩下的一面临河,河边尽是沼泽地。如果能将敌人的镰刀战车赶进去,就能让现代大型收割机一般的镰刀战车失去战斗力。
仅提高战略战术的机动性这一点而言,这场海达斯佩斯战役延续了以往亚历山大经历的所有战役的打法。
亚历山大总是胜利者的原因在于每场战役他都会有进步。
斯巴达的重装步兵军团是让波斯人都崇拜的“品牌”。
腓力改进了重装步兵军团,创造出巨型刺猬般的“马其顿步兵方阵”。
现在轮到亚历山大。
海达斯佩斯战役—3
亚历山大在军事方面的改革不仅限于有机地利用骑兵和步兵,还在于把骑兵和步兵分成小队。这样做自然是为了提高机动性。提高机动性必定会导致装备的轻量化。
在亚历山大的军队里,盾这个重装步兵的标志也小型化了,他们不再使用斯巴达那种大型盾。
因马其顿方阵而驰名的长矛被称为“马其顿长矛”(sarisa),它有近7米长,现在也改成了普通的长度。
缓缓前进的步兵长方形方阵,以其大型化形成马其顿方阵的威力。现在,马其顿方阵也被亚历山大分成众多的分队。
部队的装备更轻,武器更好用,分成小队后反应灵敏,这就是亚历山大实行改革的结果。后来的罗马军团几乎原封未动地继承了这些,只进行过小小的改良。
那么,海达斯佩斯战役实际上展开的情况如何呢?
实际战况是除了亚历山大对大象作战之勇猛产生误判,其他都按照他的预料展开。
因轮子陷入泥沼,镰刀战车接二连三地失去战斗力。波拉斯见状只好让留在河边的另一半军队也加入进来,全军迎战亚历山大。
大象在战场上的威力源于象群集体前进。而波拉斯的象兵是开始时的一半要等后面来的另一半,因而做不到集体前进。
在这期间,克拉特鲁斯率领的第二军已经成功渡河,开始了围歼战。(见海达斯佩斯战役-3)
惯于征战的象群很老练,被包围了也不怯战。箭和矛也只能在大象的巨型身体上造成一点擦伤而已。即使大象被一头头地隔开,任何敌人想靠近,都会被它用长长的鼻子卷起来摔出去,再被它的脚踩扁。所以,接近大象很困难。
正因大象如此勇猛,所以波斯国王乘战车,印度国王骑大象。面对如此象群,亚历山大没有放弃。飘扬在他头盔上的白色翎子,在身躯庞大的大象面前看上去像是一只翩翩飞舞的白色蝴蝶。
亚历山大几处负伤。波拉斯骑在大象背上亲自指挥。他受到马其顿士兵的标枪和弓箭的集中攻击,因出血过多开始失去意识。但波拉斯没有逃跑。
不知为何,象兵没有注意到,而大象注意到了主人已经浑身是血。
一直载着国王的这头大象体格比其他大象更大。这头大象前腿弯曲着地停了下来,可能是想把受了伤的主人放下来。
这是一个信号。在印度,大象都受过训练,如果国王骑坐的大象前腿弯曲停下来,其他大象都会跟着这样做。
刚刚开战时有200头大象,战斗中死了一些,减少到85头。这85头大象全部前腿弯曲停了下来,海达斯佩斯战役就此结束。
在象群的后面,被马其顿军的箭射中和被矛刺中倒下的印度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被大象踩死的马其顿士兵的尸体也散落其中,数量大约是印度士兵的二十分之一。
亚历山大起初以为波拉斯死了,便派兵前去收尸。
大象看到这些士兵向国王靠了过来,突然站立起来,用长长的鼻子卷起国王的身体,把他放回安装在象背上的王座,似乎不让敌兵碰国王一根手指头。
亚历山大见状很感动。
海达斯佩斯战役以亚历山大的压倒性胜利告终。失血过多丧失意识的波拉斯成了俘虏。
亚历山大命令象兵把国王再次放到地上,然后让马其顿军的医生团队进行急救。
急救结束之后,亚历山大首次与波拉斯碰面。
年轻的国王向波拉斯问道:“您希望我如何处置您?”
波拉斯躺着答道:“不论死活,请把我当作国王对待。”
亚历山大决定给波拉斯国王的待遇。
第一,释放国王而不收赎金。给予所有生还的士兵自由。海达斯佩斯战役因此没有俘虏。
第二,承认波拉斯过去统治的所有小国今后依然是波拉斯的属国。
第三,印度国王波拉斯从此以后成为马其顿和波斯国王亚历山大的盟友。
我觉得,也许亚历山大和波拉斯在第一次碰面时就产生了相互信任吧。
波拉斯没有从战场上逃跑。仅此一事,按亚历山大的想法,波拉斯就比大流士适合做国王。
波拉斯战败而亚历山大仍把他视为国王。波拉斯也立即回报了亚历山大。
他提出要提供三种帮助,帮助年轻的国王实现梦想,横穿印度直抵恒河。
第一,提供若干印度人做向导,由波拉斯担保他们值得信赖。
第二,提供在此次战役中生还的勇敢战斗的85头大象外加50头,共计135头大象,以及所需的全部象兵和饲养人员。
第三,提供从波拉斯军中选拔出来的5000名印度兵。
可以想象,这样的体谅与两位国王的地位相匹配,这让年轻的胜利者心情不错。
亚历山大在海达斯佩斯战役中又成为胜利者。
波拉斯损失了23000人,而亚历山大仅损失了1000人。
与以往的战役相比,这次亚历山大的损失较多。亚历山大给遗属与生还者一样的免税优惠,但这并不会使他的内心平静下来,因为以前战役的战死者通常是以百人为单位计算的。
在海达斯佩斯战役中,亚历山大还失去了爱马比塞弗勒斯。
这匹名为牛头之意的比塞弗勒斯与亚历山大的关系,可以追溯到他的少年时代。
这匹马体格健壮,奔跑起来任何马都追不上它的速度。亚历山大把这匹马当作“只带上战场的马”,这在欧洲至今为人所津津乐道。比塞弗勒斯之于亚历山大是“可托付生命之马”。
亚历山大18岁第一次上战场的喀罗尼亚战役,21岁时的格拉尼科斯战役,23岁时的伊苏斯战役,25岁时的高加米拉战役,以及29岁时的这场海达斯佩斯战役,在所有的战役中,亚历山大都把性命托付给了这匹马——比塞弗勒斯。
从邂逅到现在,整整17年,亚历山大和这匹马一直保持着人马一体的关系。
在这场海达斯佩斯战役中,比塞弗勒斯完成了一匹被人托付性命之马所应尽的义务和职责。
打完仗回到营地,主人在大帐前下马后,比塞弗勒斯立即倒地,再也不动了。等亚历山大听到士兵的叫喊声回头看时,比塞弗勒斯已经断了气。
作为马匹,比塞弗勒斯已属老年,它在死前完成了自己的职责。
亚历山大会因敌人的大象对波拉斯表现出的忠心而感动,他对比塞弗勒斯之死的感受绝不仅仅是感动。他决定在打这场战役的地方建设一座新城。
这座城没有像以往那样被命名为“××地区的亚历山大”,而是被命名为“比塞弗勒”(Bucephalia)。
年轻的国王并没有为爱马之死悲伤得不能自拔。他面临着自己从未想到过的事件。
士兵们得知波拉斯要为亚历山大横跨印度提供帮助后,发生了恐慌。亚历山大手下的士兵突然罢工了。
代表罢工士兵向亚历山大施加压力的是科那斯(Kenos)。
亚历山大在海达斯佩斯战役中把科那斯提拔为骑兵和进攻步兵混编部队(即现在意义上的海军陆战队)的指挥官,把迂回到左侧进攻波拉斯主力部队的任务交给了他。
这是亚历山大取得胜利的原因之一。科那斯不但因此取得了亚历山大的信任,士兵对其的评价也有所提高。
科那斯对亚历山大说:
“我们一定会紧紧跟随你的。但自从渡过达达尼尔海峡,已经过去了8年的时间。这8年我们是在不断的战斗中度过的。我们已经身心俱疲。再向东去,我们实在太受不了。”
这不是拒绝战斗又是什么?百战百胜的亚历山大竟被他称为战友的士兵们拒绝。
然而,亚历山大不能说,你们不干我就换波斯人干。他依赖的还是马其顿士兵。士兵们年轻,亚历山大也年轻。大家都是年轻人,不会轻易让步。双方各不相让,事态严重的风险大增。
亚历山大
对科那斯的情况说明,亚历山大只“哼”了一声就回大帐去了。
亚历山大虽然嗤之以鼻,却心生一计。
他决定模仿从孩提时代开始就一直景仰的英雄阿喀琉斯。
荷马创作的长篇史诗《伊利亚特》中的英雄阿喀琉斯不满进攻特洛伊的希腊联军统帅阿伽门农的专横,呆在自己的帐中不再上战场。《伊利亚特》开头便落笔于阿喀琉斯对不了解他心情的同僚们的愤怒和哀叹。
亚历山大也学阿喀琉斯的样子呆在帐中不出,但结果却不似《伊利亚特》那样。亚历山大在大帐里待了3天,士兵们没有反省,强硬的态度没有变化。
第4天,面对集合的士兵,亚历山大说:
“你们成功地让我做了一件任何战斗、任何敌将都没能做到的事情。你们想回家了,好吧,我答应你们的要求。”
士兵中间响起了一片欢呼声。也许他们认为自己得到满意的答复。然而,他们的理解太肤浅了。
他们的国王虽然同意他们回家,但他接着说:
“不过,由我决定回哪里和怎么回。”
士兵们忘记了,亚历山大拥有非凡的好奇心,他最厌恶重复已经做过的事情。他们还忘记了,亚历山大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论多么辛苦,都有坚持到底的坚韧、坚定和顽强的精神。
亚历山大不愧跟随逻辑学的创始人亚里士多德学习过。
士兵们拒绝前进的理由是不愿意渡过印度河继续东征,但并没有说不愿意沿印度河顺流而下。如果顺流而下,拒绝前进的理由就站不住脚了。
亚历山大想知道,印度河究竟是像当时希腊人想象的那样流入湖泊,还是流入大海。
士兵们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国王会有如此狡猾的想法。他们充分享受了亚历山大给他们的一个月的假期。
但在这既无战斗又不行军的一个月中,士兵们还是闲不下来,被拉去建造了一座纪念碑。
马其顿的年轻人下令在自己脚踏过的最东方,建造一座壮丽的石碑,献给以宙斯为首的奥林匹斯诸神。
士兵们欢欢喜喜地参与了这项工程。他们认为,国王想在踏上归途之前留下证据,告诉人们我们曾经来到过这里。
纪念碑落成。人们在碑前举行了焚牛献给诸神的感谢仪式。仪式结束后,士兵们才知道了亚历山大的真实意图。他们被告知,接下来的行军计划是沿着印度河南下。
如果沿着来时的路回去,向西大约两个月他们就可以结束行军了。南下则要绕个大圈子,回家得花上一年多的时间。但是,想回家的是士兵,亚历山大从未想过回家。
挺进印度河河口
就这样,他们开始沿着印度河向下游行军。这一带相当于现在的巴基斯坦南部,是另一位印度人国王的领地。
这位国王与波拉斯有亲戚关系,他把进入自己领地的亚历山大的军队视为侵略者,坚决予以抗击。
他并没有像波拉斯那样出来会战,亚历山大只能攻打这位国王坚守不出的城池。
隔着城墙打攻防战,起初的进展并不理想。亚历山大不耐烦了,冲到城墙下面,像往常一样战斗在最前线。
说时迟那时快,城墙上射下的一支箭射中了亚历山大的胸膛。因为只有他一人头戴白翎,他成了靶子。
亚历山大倒在地上一动不动,那枝箭深深扎进他的胸口,眼见得他的脸变得苍白起来。
在他身边作战的士兵们赶了过来。他们明白国王负了重伤,濒临死亡,而附近连个医生也没有。
慌张中,一个士兵用脚踏在倒地不动的国王的胸部,卯足了劲把箭拔了出来。他以为只要把箭拔出来就好了。
然而,这样做是不行的。
东方的箭做得像小鱼叉一样。
如果胡乱拔箭,周围的肉会被全部拽出来。
大量的鲜血从胸甲下面涌出。
等医师赶来的时候,国王已经昏死过去。
士兵们看着浑身是血的国王被担架抬走,同仇敌忾,一心报仇。没有任何人下令,全体士兵全都转入了总攻。城主号称国王,其实不过是个部族首领。在心中燃烧着复仇之火的马其顿士兵的总攻下,城池陷落了。
攻陷城池之后,士兵们心头的怒火仍不能熄灭,他们用箭和矛杀死了城内所有的居民。马其顿的士兵们左一个右一个地边走边杀,一心想为自己死去的国王报仇。
然而,亚历山大没死。
我们不知道是医师如何施救的,但他们确实拼尽全力。
据说波拉斯送来了印度药。亚历山大伤虽重却只是外伤。幸运的是,箭似乎并没有伤及内脏器官。
占卜师向诸神祈祷,却不灵验。人们只能等待30岁国王的肉体凭自己的力量自然痊愈。
医师已无计可施,只能让大家保持绝对安静。
以前亚历山大曾多次负伤,但都没有这次这么严重。
他恢复了神态但意识朦胧。由于大量出血,他的脸上毫无血色。他趴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谁都看得出他伤势严重。
亚历山大的大帐周围静得出奇,只有医师和高级将领进出。士兵们离得老远围着大帐,十分不安。
没有人向他们介绍国王的状况,他们越来越强烈地认为国王已死,认为医师和将军们秘不发丧。
一天天过去,士兵中间弥漫的这种不安以及由此而生的恐惧濒临爆发。他们哭着,开始喊叫国王已死,事态一发不可收拾。
到了如此地步,第二把手克拉特鲁斯出面解释,说国王虽然伤重但仍活着,但仍不能平息事态。
士兵们的哭喊声传进了在大帐里卧床的亚历山大的耳朵。
士兵可不是只有几百人,他们的数量超过了4万人。虽说他们是担心过头,但要消除他们内心的恐惧谈何容易。
亚历山大下令备船,同时命令集合士兵沿河列队。
他想躺在担架上上船,让沿岸列队的士兵们看到他的身影,从而消除他们内心的不安和恐惧。
亚历山大很顺利地上了船。
船载着亚历山大,开始静静地沿河向下游划去。
可是,只是看看躺在船上的亚历山大,士兵们的不安和恐惧并没有消除。
看着士兵们默默地望着自己,亚历山大略抬起上半身,向他们挥起了双手。
这是为了表示自己还活着。
这样才好不容易有了效果。虽然是躺在船上的床上招手,但士兵们见状终于放下了心。
士兵中间响起了欢呼声:“国王!国王!”欢呼声随着船行在河岸上响起。
这些士兵与两个月前向亚历山大提出拒绝前进的是同一拨人。
两个月前代表这些士兵向亚历山大陈述拒绝前进理由的科那斯队长,在这天的游行结束后又代表士兵们向疲惫至极的亚历山大说:
“如果没有您,我们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所以,请您承诺,再也不要在最前线战斗了!”
不过,他很快就悟到了,亚历山大一点儿都没听进去自己的进言。
但是,这次亚历山大听从了医师们的忠告。他听医师的话保持绝对安静,但这安静只是肉体上的,不是大脑里的。
刚进入公元前325年,结束恢复期重新站起来的亚历山大宣布了回哪里和如何回的具体办法。
全军超过4万人被一分为三。
第一军由年长的2万人组成,在克拉特鲁斯的率领下向西进发。
第一个目的地是亚历山大已经征服并建设的城市——“亚历山大·阿拉科西亚”,即现在阿富汗境内的坎大哈。
这件事表明,第一军要确认并在必要时修正征服后阿富汗一带的统治体制。在亚历山大征服的整个区域内,这一带是统治最为艰难的地方。所以,亚历山大有充分理由把第一军交给第二把手。
这一带已经被征服,第一军是去已知地域行军,不用担心安全。亚历山大决定把组装式攻城器械等重而碍事的物资以及无关人员交给第一军带走。
不过,他并没有说第一军路过坎大哈后可以直接回到苏萨。
离开阿富汗后,第一军要进入伊朗东南部,在波斯湾入口处的霍尔木兹海峡附近与走其他路线过来的亚历山大会师,然后再去苏萨。
尽管克拉特鲁斯是第二把手,亚历山大并没有授予他全权处理权。所有决定由亚历山大一人做出。
在这个意义上,亚历山大是相当独裁的,而克拉特鲁斯是他理想的副手。
受列奥尼达的斯巴达式教育,上亚里士多德的教养课,克拉特鲁斯一直是亚历山大的学友。他不仅有足够的能力完成第二把手的任务,而且对赋予第二把手的任务有着充分的认识。
回苏萨之路
亚历山大自己率领的第二军由1万名年轻士兵组成。
第二军不是去确认霸权,也不是去征服新的地方,称其为探险更为合适。
第二军的路线是从现在的巴基斯坦南部沿海地区进入伊朗南部沿海地区,在霍尔木兹海峡附近与第一军会师,然后左手向海沿波斯湾东北岸行进,直到看见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这两大河注入波斯湾的河口后,再去苏萨。
在亚历山大时代,连亚洲的波斯人都从未到过这里,更不用说欧洲的希腊人了。
这次行军不算征服之行,尽管现代这一带有巴基斯坦的重要城市卡拉奇,但当时那里不过是一座荒村,连镇子都谈不上,更不是值得征讨的城市。要去这些地方,除探险以外不会有别的目的。
最后一支军队是由剩下的士兵和技术团队组成的第三军。
亚历山大把这支部队的指挥权交给了克里特岛出身的涅阿尔霍斯。
第三军形式上走的是与第二军并行的路线,但是在海上从印度洋进入波斯湾,从那里北上。
亚历山大已经远征到了人迹未至的地方,归途还要走人所未走的陆路和海路。
简单地说这是强烈的好奇心使然,但亚历山大这个人又非常讨厌徒劳无功。这样说的证据是尽管他踏上了归途,却还要照例在那些从未到过的地方建设“××地区的亚历山大”城。如果说这是为后人考虑,那就是所谓的先期投资,其效果会在他死后得到验证。
公元前325年2月,从重伤中恢复过来的亚历山大号令全军,花3个月的时间为三个方面军的行军做准备。如前所述,三个方面军的作用各不相同,出发准备工作要根据它们各自的作用来。
6月,第一军在克拉特鲁斯的率领下首先出发。
第一军出发后一个月左右,第二军和第三军开始沿着印度河南下。
8月抵达印度河河口。在这里,亚历山大和涅阿尔霍斯之间有一段对话,别人听来绝对会笑话他们。
面对汪洋大海,亚历山大问涅阿尔霍斯道:
“这究竟是大湖,还是大海啊?”
亚历山大毕竟生长在内陆国家马其顿,所以才这么询问出生于爱琴海克里特岛的涅阿尔霍斯。
涅阿尔霍斯用手指沾点水舔了一下,回答道:“这是大海。”
靠这种程度的知识去探险,亚历山大肯定不知道这个地方有绝对不容忽视的季风现象了。受季风影响,第三军虽然已经建好船队,却只能等季风季节过去后才能出港。于是第二军只好先行出发了。
亚历山大鲁莽却不草率。为去未知之地,当时能考虑到的事情他都毫无懈怠地做了准备。
首先,只带体力好的年轻人去。
其次,让他们严守纪律,所以没有发生散兵游勇抢掠、强奸这类会激起当地居民敌意的事情。
再次,给全体士兵以平等待遇,包括统率他们的亚历山大在内。
最后,行军时尽可能走能见到大海的地方,没有比深入未知之地更让士兵恐惧的了。人是一种看到大海便会放心,被包围便会不安的动物。
这毕竟是探险之行,不会不出一点预料之外的糟糕事,其中之一是在沙漠里迷路。
人们没有想到会迷路也就没有准备足够的饮用水。到了知道迷路的时候,亚历山大便拿出他的对策付诸实施。
骑兵,包括亚历山大在内全体下马,把步兵背着走的行李全部放上马背,全体人员就都成了步兵。
在夏天的烈日之下,带来的水全部喝光,但所有人忍着干渴继续前行。
在临时休息的时候,有人发现了泉水。但水量少得可怜,不能为所有人解渴。
士兵们把水盛在头盔里,端到亚历山大面前。如果分给所有人喝,那每个人一滴水也摊不上。士兵们想这水至少要先让国王喝。
年轻的国王接过水来。士兵们都在直勾勾地仰望着他。
亚历山大把拿在手里的头盔倒扣了过来,里面那少得可怜的水把他脚下的一小片沙子打湿了。
什么话也不必说。他不说,士兵们也都理解。国王迈开步伐,士兵们默默地跟在后面。
就这样,他们走完了从巴基斯坦南部海岸到伊朗南部海岸的未知之地。
这是欧洲人在这里的首次探险。这是一次艰苦卓绝的旅行,却没有一个人牺牲。
这一年冬季来临时,亚历山大进入了霍尔木兹海峡伊朗一侧的一个小城。在这个小城里,他们终于与克拉特鲁斯率领的第一军会师。第一军的规模超过了2万人,但也没有一个人牺牲。
转年到公元前324年。这年2月,由涅阿尔霍斯率领的海军也进入了霍尔木兹海峡,他们因为季风拖到10月份都没能出发。三军在两大河的波斯湾入口处会师。
从这里开始,他们将进入波斯帝国的核心地区。花费一年多时间进行的未知土地的探险之行就此结束。
抵达苏萨的时候已经是仲春季节。
公元前334年渡过达达尼尔海峡开始的“东征”终于在10年之后的这一年结束了。
亚历山大已经31岁。
31岁的亚历山大时隔6年回到文明城市苏萨,终于能够享受久违舒适的生活环境了。但只有士兵能够饱享休假的愉悦,领导人不行,一堆必须尽快解决的问题正等着他们。
其中包括处理未能按要求执行任务的波斯人高官。
6年前,亚历山大出发追击逃跑的大流士,前去征服波斯帝国的东部时,任命波斯人担任后方几个地区的统治者,即“总督”。
这些总督中有几个人掌握了超越权限的权力。不知道他们是想钻“山中无老虎”的空子,还是暗自盼望前往中亚的亚历山大在同游击队作战时被打死。
总之,他们超越了应有的行政权,雇佣私兵,拥有了军队。
这完全违背了亚历山大的初衷。波斯帝国时代的总督是将行政、军事和财政大权一把抓的,亚历山大打破了这一传统。他保留了总督的官名,但总督只能负责行政事务,军事事务交由马其顿人、征税等财政事务交给了希腊人管理,权力一分为三。
而且,有越权行为的并不止总督。负责财政的人本来任务只是公正收税,却渐渐出现了暴敛私财之人。
这是当事人没有公共事业心的表现,但公共事业心是希腊人的发明,不是东方的东西。这并不是说亚洲人没有公共事业心,不过一般而言是比较欠缺的。民主政体也是公共事业心的产物,也源于希腊的政治理念。
亚历山大向来憎恶违法乱纪。他认为,违法乱纪是统治庞大帝国的最大敌人。
对查明有违法行为的人他立即予以撤职严处。然后他任命以马其顿人为主的希腊人替代他们。暴敛私财的主犯逃到了希腊,但被亚历山大派去追捕的人杀死。
他们全都背叛了亚历山大对他们的信任。一般人必定会因此陷入不相信任何人的心理状态。
可是亚历山大不是这样,他说:
欧洲和亚洲如今已是一个国家了。
你们所有人都和我是同一个国家的人,你们都是我的士兵,也是我的朋友。
在这个国家里,任何人都享有同等的权利,负有同等的义务。
你们所有人,已经共同拥有了在一个国王之下和平生存的命运!
亚历山大是一个会巧妙掌控人心的人。他懂得说服众人光靠抽象的理论是不够的,还要用具体形式体现出来。
于是,在春光烂漫的苏萨举行了一场只有他才想得出来的大型活动。
他举办了一场1万名马其顿将士与1万名波斯姑娘的集体婚礼。
在战斗中,担任“金刚钻”的总是亚历山大。在集体婚礼上,亚历山大又站到了前头。
波斯阿契美尼德王朝的最后一任国王大流士有两个女儿。亚历山大同他的长女结了婚,又让次女和赫菲斯提安结了婚。
他还安排第二把手克拉特鲁斯与斯皮塔米尼斯的女儿结婚。斯皮塔米尼斯是索格狄亚那的总督,也是杀害大流士的凶手之一,后来因亚历山大的追击,他被自己人背叛杀死。其他的将士跟随在他们的后面。
这简直就和打仗一样,亚历山大冲锋在前,突入敌阵,骑兵军团紧跟其后,不让国王孤军奋战。
只有一点不同,那就是战斗中他们杀向敌人,而婚礼上是冲向东方女人的酥胸。
亚历山大不是已经与罗克珊娜结婚了吗?还有,不是说马其顿将士们都有妻子,东征前留在了国内吗?
尽管有这些问题,但亚历山大不在乎。
同化战败者和由此实现民族融合才是他最重要的政略。
实际上,在同一时期,亚历山大已经着人组建了一支由波斯年轻人独立组成的3万人的军团。
亚历山大是马其顿国王与邻国伊庇鲁斯的公主所生的混血儿,不易受马其顿传统束缚,即使如此他这事办得也太不像话。
首先,士兵是奉命结婚。其次,几乎所有男人都是重婚。
更加岂有此理的是,据说他对与波斯姑娘结婚的马其顿将士说了这样的话:
“你们回国的时候,你们的妻子以及你们与妻子生的孩子都要留在波斯。如果是男孩,就得让他接受马其顿式的教育。”
这不就跟只要配种,其他都不管一样了吗?
不过,我们不知道说这话的人自己是否尽到了这个义务。与亚历山大结婚的波斯公主虽已成人,却没有一点怀孕的征兆。赫菲斯提安的妻子也一样。克拉特鲁斯似乎尽到了责任,此后他的血统被亚历山大死后诞生的希腊化时代的一个强国继承了下去。
不过,这是少有的例外之一。
亚历山大同化战败者并借此实现民族融合的梦想,随着他的死去烟消云散。
等到后来罗马强盛,他的这个梦想才成为了现实。
罗马人是一个现实的民族。这个民族宁愿通过制定法律使其制度化,走质朴而踏实的道路,也不会选择由一个人做出暂时性的创举。
因为再好的政策也不免会被制定这项政策的人的命运所左右,不能持续。他们希望避免这种情况。
罗马人是这样同化战败者和实现民族融合的。
要成为罗马主力军团的士兵,首要条件是拥有罗马公民权。握有罗马帝国主权的人不是被称为“将军”(imperator)的军队最高司令官,也不是皇帝,是罗马公民。所以,罗马帝国规定,只有拥有罗马公民权的人才负得起保卫罗马帝国安全的责任。
军团士兵的服役年限是从17岁起的20年。当兵期间他们要在基地里过集体生活,不允许结婚。
不过,罗马人是现实的,当兵期间士兵可与居住在基地外的女人交往,对此国家不止是允许,甚至是鼓励。罗马军团的基地当时都设在被称为“Limes”(古罗马的边境)的帝国边境上,现在其中一些地方成了维也纳、布达佩斯这样的首都。
也就是说,与军团士兵相好的女人都是被罗马征服的战败国的姑娘。军团士兵与战败国的姑娘会有孩子。
军团士兵到37岁服满兵役退伍时,几乎所有人都会和长年交往的女人结婚。当然,他们生的孩子都会成为罗马公民。这些孩子成年后将获得与祖辈都是罗马公民的人同等的待遇。
当然,为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个待遇而去当军团士兵,是这些孩子的自由。为退役军人和当地居民着想,罗马在军团基地附近通常建有城镇。如果这些人想进入商界,他们可以住在城镇中,专门与军团做生意,这也是他们的自由。
在撰写《罗马人的故事》一书时我曾想过,这已经成为混血儿的量产体系。
然而,罗马同化战败者的方法还不止于此。
在罗马时代,被罗马征服的人称作“行省居民”(provincialis),他们也会被充分用于国家最重要的安全保障工作。
在军团基地里,还有数量几乎与主力军团士兵同样多的辅助兵。他们是行省出身的人,在罗马人看来就是战败者。他们的兵役期比军团士兵长5年,为25年。
当他们服满兵役退伍时,罗马会授予他们罗马公民权,像是给他们发放退休金。当时,“罗马治下的和平”(Pax Romana)在不断扩大,有很高比例的士兵会干到退役期满。罗马公民没流一滴血,就把这些人收为罗马公民了。
这些人的孩子当然也拥有罗马公民权。授予国家防卫人员的罗马公民权是可以传给子孙的世袭权利。
罗马因尤利乌斯·凯撒提议设立的法律改变了做法,开始把罗马公民权授予教师和医师。不论战败者还是肤色不同的人,从事教育和医疗工作的人都被授予罗马公民权,享受免除直接税的优惠。
不过这种公民权只限一代人享有。儿子也从事教师和医师的职业,才可以继承公民权,这和授予防卫人员的世袭公民权有所不同。
罗马军团不仅是混血儿的量产者,更重要的是,它还是一座同化战败者进而融合各民族的大型工厂。
罗马人从先行者希腊人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也有拒绝接受的东西。
其中一个就是对公民权的看法。
在希腊,以雅典为首的城邦国家都只承认双亲均出生于本国的孩子拥有公民权。
柏拉图的父母都是雅典人,所以开设“学院”时,他可以购买周边的土地建校。
相反,亚里士多德开设高中,为培养雅典人的一般教养做出贡献。他因为出生于马其顿而没有雅典公民权。雅典禁止外国人拥有不动产。所以开设“吕克昂学园”时,亚里士多德只能长期借土地办学。
这是因为希腊人思想中的公民权是一种“既得权”。
而罗马人思想中的公民权是“取得权”,是一种只要为罗马尽心尽力,不管是谁都可以获得的“取得权”。
亚历山大是希腊人,还不具备罗马人的那种公民权思想。但我觉得,他还是有些感觉的,尽管并不清晰。
由于有亚历山大,希腊和罗马的文明才会被并称为“希腊—罗马文明”。
即使在罗马,同化战败者以求民族融合的战略在刚刚起步的时候,也曾招致过强烈的反对。
尤利乌斯·凯撒把元老院(相当于今天的国会)的议席授予他征服的高卢实力部族的首领,元老院内的保守派由此都成了他的敌人。他最后遭到了布鲁图一派元老院议员的暗杀。
这件事发生于公元前44年,从亚历山大开始实施这个政策的年份算起,在280年之后。
希腊人把其他民族视为“蛮族”,予以歧视。就连哲学家亚里士多德也认为,如果希腊人战胜了,那他们就应该是统治者,战败的“蛮族”应该是被统治者。
亚历山大试图消除这种歧视。
罗马成功地消除了这种歧视。
亚历山大并非死于暗杀,他死后没有接班人继承他的思想。凯撒虽被暗杀,却有接班人。罗马帝国第一代皇帝奥古斯都和第二代皇帝提比略把凯撒的政策法律化并且一贯实行,使其成为了一种制度。
到了凯撒百年之后的五贤帝时代,同化战败者进行民族融合已经成为罗马帝国上下的共识。
生活在这个时代的《希腊罗马名人传》作者普鲁塔克写道:
“让罗马强大起来的原因没有别的,只有成功同化战败者的思想。”
顺便说一句,普鲁塔克是希腊人,因而上面那句话是出自一个被罗马人成功同化的战败国公民之口。普鲁塔克在《希腊罗马名人传》里把罗马人尤利乌斯·凯撒与亚历山大相提并论。
话题回到31岁的亚历山大。
年轻的国王为1万对新人举办了一场豪华集体婚礼。到了夏天,他突然遇到一个重大问题。
士兵们再次造反。这次不像上次那样只是士兵拒绝前进,这是一场很容易发展成为叛乱的斗争。
这场斗争的起因是亚历山大的一个决定。
即将32岁的亚历山大计划让自己的军队年轻化。
东征以来已经过了10年。跟随他渡过达达尼尔海峡的马其顿士兵中的老兵在10年后的今天已经年逾五旬,他们的人数已接近1万人。
年轻的国王决定让这1万人退伍回马其顿去。当然,亚历山大给予他们优渥的退休金以及特别待遇,为他们全额偿还了累计借款。
然而,这1万人举起了反旗。
在希腊,现役兵的年龄是20岁到60岁。一满60岁,士兵要从现役转为预备役。这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
这1万人的不满在于60岁前退役意味着被解雇。
他们手中还有大义名分。
有一个传播甚广的流言说,亚历山大打算用波斯人士兵来填补他们回国后留下的空缺。
这对自认为胜者的马其顿士兵来说是不可忍受之事。这已经不再是圆满退役还是被解雇的问题了。马其顿的国王要排斥马其顿人,是想把老兵换成战败的波斯人吗?问题的性质有了变化。
就这样,这1万人的不满引起其他士兵们的同感。这样下去可能会出现马其顿军自行崩溃的危险。
得知情况后,亚历山大孤身深入到士兵中间。面对士兵,他不但没有努力解释,反而暴跳如雷,把三十来岁年轻人的愤怒毫不掩饰地呈现在他们的面前。
“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据说他这样说道。
也许这是我最后一次直接跟你们讲话,因为我根本没有放弃让你们离开的打算。你们去哪里我不感兴趣。不过,在你们离开之前我要把话撂在这里。
我先说说你们的处境因为先父腓力得到了多大的改善。
在腓力当国王之前,你们不过是山里整天追着羊群跑的穷苦农牧民。日子过得很不安全,你们每天都提心吊胆,害怕近邻伊利里亚和色雷斯的蛮族袭来。
腓力让只能兽皮裹身的你们穿上甲胄成了士兵,从山里搬到城里,战胜了过去让你们恐惧的蛮族,把你们培养成无所畏惧的真正的男人。
就这样,你们不仅征服了邻近的蛮族,还因为腓力开发矿山过上了更加文明的生活。
后来,你们进攻希腊中南部,击破了色萨利、底比斯、雅典和斯巴达,把整个希腊的霸权握在了手里。马其顿国王也被所有希腊城邦推选为进攻老对头波斯的联军总司令。
腓力做完这一切死去了。对他的丰功伟绩谁都不会有异议。说到他死后我们做了些什么,那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也许先父根本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那个年龄死去,他留给我的国库空空,里面只有70塔兰特,还有1300塔兰特的借款。靠这点钱根本不可能东征。我只能再借800塔兰特。如果不去借款,我连35000名士兵都没法养活。
在这样的状况下,我们毅然决然地开始了东征。爱琴海的制海权长期掌握在波斯人的手里。可是,我们还是渡过了爱琴海北部的达达尼尔海峡。
我们不仅渡过了海峡,还在格拉尼科斯战役中战胜了那些波斯总督。我们征服了小亚细亚,从西海岸直到内陆。
还有中近东、埃及、叙利亚、巴比伦、巴克特利亚,我们征服的地方不胜枚举。你们勇敢战斗,胜利后享受到手的财富。你们不应该忘记这些。
被征服的国王们献上了黄金王冠,我把它们也化成金币分给你们,难道你们都忘记了吗?
我率领你们作战得到的报酬,只有一件紫色披风和一顶王冠。我与你们吃同样的食物,睡同样的帐篷。我没有理由去聚敛财宝。
在最近的日子里,你们应该过得舒适了很多。你们可以忘记一切,贪婪地睡觉。但我不行,夜晚对我来说是思考如何应对明天的时间。
跟你们战斗在最前线的人不一样,我是最高司令官。如果有人说我躲避危险,我倒想看看他是谁。
如果你们要我看你们在战斗中负的伤,那我也让你们看看我的伤。
我的身体上到处都是刀伤、箭伤、石块砸伤的伤疤。这就是我翻越高山、穿过沙漠、渡过河流得到的功勋!是我把荣誉和财富都给了你们而得到的勋章!
正如你们所做的那样,我也娶了波斯女人为妻。因为这样做了,我们的儿子们会成为亲戚。
你们借的钱,我都为你们还了。我不知道你们得到了那么多报酬,为什么还要借钱。我不会追究这一切,我已经为你们全额偿还了。
还有,你们跟我一同度过了10年,参加了东征这个没有任何人尝试过的伟大事业,享有了别人根本享受不到的荣誉!
有人不幸倒在了战场上,他们当然也配得到与这个荣誉相称的待遇。我已经决定为他们铸铜像安放在故乡,他们的遗属将享受免税的待遇。这些事都在扎扎实实地做着。
最后,还有一事我要补充一下。
那就是我从来没有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遇到过我背对敌人临阵脱逃的情况。
现在我听说你们要回国,要跟我一刀两断。
“我为何让跟我共同战斗了10年的士兵,和因负伤不能继续服兵役的士兵回故乡,你们根本不懂,你们居然要跟我一刀两断。
“既然如此,我也要说,那你滚吧,有多远滚多远吧!
“回国后你们可以到处去说,我们把自己的国王抛弃在别的国家。你们去说吧!
“在祖国,不管你们说什么人们都会相信,你们会成为他们的英雄,诸神也会爱你们的!
“这样的士兵和我缘分已尽。
“滚吧,有多远滚多远吧!”
就这样,亚历山大一吐胸中不快,离开了现场,身边依然没有人护卫。
他态度凛然,一个人在士兵们中间穿行,瞪着他们每一个人,然后离开了现场。所有士兵鸦雀无声地目送亚历山大。
不大一会儿,士兵们的心头便涌起了反省的念头。他们单纯、朴素,打心底里后悔。有的人后悔之极,兀自痛哭了起来。
他们分别通过自己的指挥官向国王表达谢罪之意,请求宽恕。
然而,亚历山大很执拗,就是不点头。
于是,后悔的念头在士兵们的心里越积越大,他们聚集在亚历山大所在王宫前的院子里静坐,得不到宽恕便不散去。
1万人,再大的院子也会被填满。
亚历山大很快让自己的心情焕然一新。
年轻的国王走到院子里,站在士兵们的面前。他只说了一句话:“好吧!”士兵们一下子放下心来,现场响起了一片欢呼声。
亚历山大又对他们说道:
“今天晚上举行盛大宴会,庆祝我们恢复关系!”
欢呼声更加高涨。
当天晚上,国王的宫廷花园变成了招待全体士兵的巨型宴会会场。所有人都想和国王干杯,年轻的国王身边热闹非凡。于是,那天晚上的宴会变成了不拘礼仪的饮酒大会。酒也是希腊式的喝法——直接喝干烈酒。
士兵们再次感到亚历山大就是他们的国王。他们把这种喜悦和烈酒一起,舒心地喝了下去。
1万人回国的事得以顺利进行。
年轻的国王把率领这1万名士兵回国的任务交给了克拉特鲁斯。
在马其顿军中地位仅次于国王的第二把手专程领队回国。这事一经明确,1万名士兵的回国就成了圆满退役的人员回国,而不是被裁撤人员回国了。
极易引起马其顿士兵大量离队的士兵抗议事件得到了平稳解决。
这年的夏天和秋天,亚历山大是在埃克巴坦那度过的。这不仅是因为那里是波斯历代国王的避暑之地。
亚历山大让1万人回国后,留在他身边的都是年轻士兵。也就是说,他们这代人只有在亚历山大手下战斗的经验,已经不了解先王腓力的作风了。这些年轻人很少对波斯过度敏感。
尽管让部分士兵回国的真正目的在于让军队年轻化,但送回国的士兵数量毕竟有1万人。
亚历山大不可能让第二把手克拉特鲁斯把1万人送到以后空手回来。他肯定命令克拉特鲁斯在马其顿为主的希腊全境征召志愿兵,再把他们带出来。
在东征的10年中,所有补充兵员都安全抵达了指定地点。没有快递服务而能做到这一点,委实令人佩服。不过,每次补充兵员的规模都在两三千人,没有一次超过五千人。忠厚老实的克拉特鲁斯带来的兵员规模也不会有。
也就是说,仅靠这点补充兵员填不满1万人的空缺。
这样,被裁撤人员的担心就成为现实了,他们的国王得用波斯的年轻人来填补马其顿兵回国产生的空缺。
不过,亚历山大并不是要完全用波斯人替换。年轻阶层尚在,科那斯也是其中的一员。此外,克拉特鲁斯要带回来的新兵与留下来的人一样是马其顿兵,即便不是马其顿人,也是希腊人。所以,即使波斯人加入马其顿军,毕竟还是少数,规模还不至于刺激到马其顿的守旧派。
希腊人新兵需要训练,波斯人新兵就更需要训练了,因为还需改变他们不同的生活习惯。
亚历山大那年要在埃克巴坦那度过夏天,并不是想躲避苏萨的炎热,而是因为他在波斯帝国的首都苏萨容易引人注目,而在避暑地埃克巴坦那这些麻烦会少很多。
亚历山大把埃克巴坦那郊外变成了武艺训练场。他让事先选拔出的波斯年轻人在此集训。
虽说是武艺训练,但主办者是希腊人,结果它成了运动会的延续。在希腊,每4年要在奥林匹亚举行一次运动会,各地也有各自的运动会。这种运动会与武艺训练的区别仅仅在于有没有观众。日复一日地在埃克巴坦那举行的是没有观众的运动会。
希腊人参加运动会不是全裸就是半裸。我不禁会想,波斯人认为奴隶才会赤身裸体,亚历山大是如何让他们接受这种希腊式做法的呢?不论古代的史学家还是现代的研究者,没有一个人提到这件事。
也许因为亚历山大召集的波斯青年年轻,适应希腊式做法的速度快得出乎意料。
毕竟穿着波斯式的长袍上阵,动作会变得迟钝。亚历山大的军队重视机动性,穿长袍是不中用的。正因为波斯士兵在战场上也穿长袍,波斯军才会一败再败。
波斯的年轻人大概也了解这些。可以想象,在与异文化融合的过程中他们妥协了,就反映在穿短衣这点上。
进入秋天,武艺训练仍在继续。亚历山大也很热心,一连多日亲临现场。不仅如此,很多时候他还会亲自参加训练。
很多人并没有注意到,赫菲斯提安不久前还总出现在亚历山大的身旁,最近看不到他的身影了。
亚历山大在朋友卧病之初常去探视,赫菲斯提安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病,不用担心。当时,旁人看不出他有多严重的病。
于是,亚历山大把生病的朋友安顿在城里的宫殿里,自己在离城数公里的郊外平原上参与新兵的武艺训练,就这样度过了多日。
深秋的一天,亚历山大正和平时一样训练波斯的年轻人,一个马其顿士兵气喘吁吁地跑到他身边,告诉他赫菲斯提安的病情突然恶化。
年轻的国王连汗都顾不上擦一把,飞身上马,向城里飞奔而去。
然而,当亚历山大快马加鞭赶到的时候,赫菲斯提安已经没有了呼吸。
亚历山大抱住朋友的遗体,哭号不已,许久许久,谁也没有办法。
亚历山大一边哭着一边不断呼喊朋友的名字。曾经的学友们好不容易才把他从亡友的遗体边拉开。
国王的学友们好不容易把半疯的亚历山大拉到了他自己的房间里。赫菲斯提安也曾经是这些学友中的一员。国王在他们面前紧闭房门,把自己关在里面,不吃也不喝。
人们已经听不见哭喊声了。三天三夜,亚历山大飘荡在黑不见底的悲伤深渊里。
亚历山大和赫菲斯提安
据说亚历山大和赫菲斯提安少年时代的老师亚里士多德曾经评论说,他们两人拥有分在两具躯壳中的一颗心。
亚历山大失去了另外一半的心。他失去了自少年时代开始就无人可比的亲密朋友,赫菲斯提安伴随在自己身边已再自然不过。
不论何时,不论何地,朋友总在身旁。古代的史学家们写道,只有赫菲斯提安洞悉亚历山大内心的一切。
无话不说,当然可以洞悉内心。赫菲斯提安与国王关系如此亲近,却一次也没有利用这种关系去谋取自己的利益。
谁都知道他们之间的特别关系。可是特别关系之外,什么都没有。
克雷托斯死后,赫菲斯提安继续发挥着克雷托斯的作用,直到去世。
也就是说打仗时他紧紧跟着一马当先冲入敌阵的亚历山大,国王一旦有事立即上前救驾。
担起这份工作以后,赫菲斯提安头盔上的翎子被定为蓝色,而亚历山大的翎子是白色的。混战中只要看到白蓝两色的翎子,马其顿军的将士们便会安心战斗。现在,那根蓝色翎子消失了。
我想起曾经在电视里看过的BBC制作的节目。在那台节目中,英国人以冷静的态度用人体模型具体指出并解说了东征10年中亚历山大的所有受伤情况。
我一边看节目一边想,所谓体无完肤指的就是这个情况吧。
可是,我又在想,所有这些都是外伤,不是心头之伤。心上的伤是无法进行科学的分析的。写年轻的马其顿国王写到现在,我有一种强烈的感受,这种感受强烈到几乎成为一种确信:从赫菲斯提安死去的那一刻开始,亚历山大便开始走向死亡。
英国BBC电视台的节目也认为,亚历山大在沿印度河而下的途中身负重伤,险些丧命。即便如此,他只花了两个月就痊愈了。
然而,因密友之死受的伤是不会痊愈的。
亚历山大有异常强烈的责任心。赫菲斯提安去世第4天,他又开始履行国王的职责了。
在一场为医神阿斯克勒庇俄斯举行的祭祀活动上,亚历山大当着众人说道:
“我举行祭祀是因为国王的义务。诸神中阿斯克勒庇俄斯没有给我带来过一点幸运。这么早就从我的身边夺走了赫菲斯提安,这最能表明阿斯克勒庇俄斯的怠慢了!”
神官和占卜师自然要谴责亚历山大缺乏敬神之心。聚集的人们虽然不至于谴责,但也目瞪口呆。
亚历山大对这些反应毫不在意。哪怕夺走赫菲斯提安的是神,对亚历山大而言也是敌人。
转年进入了公元前323年,在旁人看来,亚历山大已经完全恢复到正常的状态。他召集全体将领,在接下来的远征之前召开了一次作战会议。
他的第一个目标是征服阿拉伯半岛。国王考虑把军队一分为三,从陆上和海上的三个方向完成远征。
陆军一分为二,第一军由克拉特鲁斯率领向西进军,从北面攻入阿拉伯半岛。
从东征到西征
亚历山大自己率领第二军,从波斯湾偏南的地方攻入半岛内陆地区。他似乎并不了解阿拉伯半岛的内陆地区是大片的沙漠,但他知道那里有沙漠。
海军由克里特岛出生的涅阿尔霍斯率领,任务是南下波斯湾,绕过阿拉伯半岛,寻找红海的入口。
当时的战船,如果船员操作不是十分熟练就得沿海边航行,需要频繁靠港,结果会变成征服沿海地区的行动。
于是,从结果上看,涅阿尔霍斯开辟了从现在的巴基斯坦南部海岸到伊朗南部海岸的波斯湾航线。现在他又肩负着开辟从阿拉伯半岛到红海航线的任务。
9年前征服埃及时,亚历山大就已经知道红海的存在。他认为只要绕着阿拉伯半岛走,一定会在某个地方到达红海。
征服阿拉伯半岛在他脑中不是一个独立的目的,他是要为统合美索不达米亚和埃及找一个连接点。当然,阿拉伯半岛是古代花高价才能买到的乳香等香料的产地,但这不是亚历山大征服阿拉伯半岛的主要目的。
亚历山大已经在考虑征服阿拉伯半岛之后要进一步西征。
按现在的国别,亚历山大9年前征服埃及,已经把名为昔兰尼加的今利比亚东半部纳入了自己的统治之下。
从今利比亚的西半部开始是西地中海世界第一强国迦太基的领土,包括现在的突尼斯到阿尔及利亚的整个地域。亚历山大在9年前征服中近东唯一吃了苦头的推罗攻防战中知道了迦太基的存在。
推罗是海上的一个岛屿,当地人擅长海战,当时亚历山大没有足够的海军。
由于同为腓尼基民族,迦太基提出要增援推罗。如果这真的成为现实,亚历山大一定会更加辛苦,因为海上部队是强国迦太基的主力部队。
当时腓尼基民族与希腊民族之间的决战并没有实现。西地中海的另一个强国叙拉古的军队已经在北非登陆,迦太基只能专心于本国的防卫,没有余力向东地中海派出援军了。
从那时起,迦太基的存在就刻在了年轻国王的脑海里。
所以,对转而西征的亚历山大来说,以迦太基为目标是理所当然的。
亚历山大的头脑再次被宏大的远征计划塞满。东征打到了印度河,却因士兵们拒绝前进而无以为继。那就改成西征。跟随他的将士们大概又会觉得是可忍孰不可忍了。
有人曾经说过:跟着亚历山大的确非常辛苦,但肯定不会无聊。
作战会议的会场从苏萨移到了巴比伦,亚历山大那充满30来岁年轻人热情的谈吐一点也没有变。学友伙伴和士兵们看到他们的国王这个样子,都以为他已经从痛苦中完全走了出来。
然而,如果他们具有能洞悉人心的感受性,应该会注意到下面的情况。
亚历山大已经同以前不一样了。他会在热情洋溢地说话时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沉默片刻,然后摇摇头,再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
年轻的国王还不能适应没有赫菲斯提安的情况。
若是以前,只要投去视线,就有人用目光回答他。即使没有言语的交流,也有人会理解他。这样的人现已不复存在。
亚历山大自孩提时代起就习惯把头微微歪向左侧。赫菲斯提安总在他视线投去的方向。这位朋友总是无言地回答亚历山大无言的问题。
赫菲斯提安在自己身边,长期以来已经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亚历山大会不由自主地歪过头把视线投过去。可现在,每当他投去视线,他都会感到这个动作是那么虚无。
亚历山大逐件安排好征服西方要做的事,看上去比以前更加活泼而积极,这或许都出于他想忘记独一无二的朋友之死的念头。
会议确定全军4月在巴比伦集结,5月从巴比伦出征。
造船开始了。亚历山大时常亲临现场,与已成为海军将领的涅阿尔霍斯反复讨论。
先王腓力时代,马其顿与军船无缘。而亚历山大时代,马其顿正在逐渐成为陆海军事大国。
然而,就在出征日子临近的时候,亚历山大在一次与将领们开会时突然倒下。
在将领们的搀扶下,国王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直接倒在了床上。赶来的医生也不知道病因。
从这天开始,他有时起得来床,有时又起不来,这样的日子不断重复。
他会一连三天在高烧中挣扎,第四天早晨却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大家面前。手下的将领们都感到亚历山大没什么大事,没有一个人提出推迟出征。
可是,精神的日子就那么几天,高烧再次袭来,亚历山大又躺在了病床上。几天后他又精神抖擞地出现在大家面前。他忠实履行希腊人国王的职责,入浴净身,然后规规矩矩地祭祀诸神。
亚历山大恢复体力到再次病倒的间隔越来越短。他宣布延期出征。
此后,人们仍然无法阻止间隔的缩短。亚历山大每天挣扎在高烧之中。现在的研究者一致认为亚历山大得了疟疾。如果是疟疾,凭他32岁时的体力是可以恢复的。而现实是这病实实在在地消耗着他的体力。
亚历山大把曾经的学友伙伴、现在在自己手下担任要职的人全部召集到自己的房间里,命令他们哪怕他死去也要进行西征。全体人员起誓服从国王的命令。
到了这种时候,士兵们也都知道了国王的病情。
他们请求上司,说哪怕只看一眼,也让他们见国王一面。
亚历山大听到了士兵们的请求后,决定答应他们的要求。床被搬到了王宫前的花园里。
巨大的王宫花园里,希望见一眼国王的士兵们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亚历山大已经没有力气向士兵们挥动双手,告诉他们自己还活着了。
亚历山大躺在搬到花园里的床上,连抬起上身的气力也没有。他身下垫了很多垫子,在垫子的支撑下,他微微地抬起了上身。
士兵们排成一队,从国王的面前走过。有些人不出声地哭泣,有些人紧咬嘴唇,努力控制着不要哭出来。
年轻的国王微微动动头和眼睛,回应着他们每一个人。他已经发不出声音了。
就这样,亚历山大和并肩战斗的士兵们做了最后的告别。
告别之后,没有一个士兵愿意离开。他们全都留在了花园里。
亚历山大不停地默默告别,直到最后一个士兵。
一切结束之后,在全体士兵的目送之下,国王的病床被搬进了宫殿。真正意义上的告别仪式结束了。
两天后的夜里,亚历山大去世了。
这是公元前323年6月10日,再过一个月他就满33岁了。然而,他已经燃尽了自己的生命之烛。
自从21岁那年离开欧洲来到亚洲,亚历山大一次也没有回过马其顿和希腊,他死在了美索不达米亚。
国王死后,在他手下担任要职、几乎都是军队司令官的人们一致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们决定,让西征回到起点,理由是西征不现实。
我在想,当初的东征,也有相当大的不现实成分啊!
西征在亚历山大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过程中一直占据着他的大脑。后来,罗马人实现了这个西征的梦想。
不论史学家还是研究他人历史著作的学者,很多人会在讲述马其顿年轻国王的一生之后,加上对亚历山大性格、才华和业绩等的评论,像是在做总结。
但我无论如何也不想用自己的话去做总结,只是试着做了一份追踪他一生足迹的年谱。
请你看一下这份年谱,静下心来,在一位不到33岁便去世的青年的一生中驰骋你的想象。
我想,大凡是人,自己的一生被人简单地做了总结,谁也不会释然。亚历山大肯定也不喜欢自己短暂而充实的一生被人草率地总结。若每个人都静下心来,一边回顾他的一生一边思考,一定更能让他高兴。
我想请大家思考:
为什么只有他被后人称为“大帝”?
他不是基督教的圣人,为什么信仰基督教的父母会给孩子取名亚历山大,至今不绝?(亚历山大英语为Alexander,意大利语为Alexandro,昵称Alex。)
仅仅因为他是广袤地域的征服者吗?
抑或是有更充分的理由?
为什么过了2300年,人们依然如此爱亚历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