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历史上,“帕齐阴谋”是一个著名的事件。早在佛罗伦萨人陶醉于年轻的朱利亚诺参加长枪比武大赛的雄姿之前,这个阴谋就已经开始酝酿了。佛罗伦萨的显贵家族之一帕齐家族与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勾结,搞了这个阴谋。历史学家在下述各个方面寻找这一事件的起因:
一、洛伦佐·德·美第奇让人制定了一项特别法,从而否定了帕齐家族的一位成员主张的遗产继承权。
二、帕齐反对事实上的君主美第奇对佛罗伦萨共和国的专制。
三、帕齐夺走了美第奇多年的教廷财政管理权。
四、弗朗切斯科·萨尔维亚蒂以反美第奇闻名。有那么多地方不派,教皇西克斯图斯偏偏要把他派到图谋吞并佛罗伦萨共和国的比萨去任大主教。
五、教皇没有听从洛伦佐让弟弟朱利亚诺当枢机主教的请求。
所有这些大概都是真实情况。教皇与洛伦佐的关系开始发展得很好,后来渐渐恶化,最后发生了正面冲突,其根本原因在于他们二人内心对统治意大利的想法完全不同。
洛伦佐的想法是:佛罗伦萨共和国不是军事大国,只有守住意大利半岛的独立与自由,才能守住佛罗伦萨的独立与自由。迄今为止意大利也不是军事大国,要守住意大利的独立与自由,意大利境内各国就不能互相争斗。因而,问题在于消除意大利各国争斗的源头。
20岁就拥有一国领袖地位的洛伦佐·德·美第奇上任伊始就有着来源于自己独特政治感觉的想法。
各国间争斗的原因是什么?大国之间当然有由于直接原因而引起的冲突。但大国往往因为想把统治扩张到它们之间的小国而引发战争,而这种战争极有可能成为其他国家威胁意大利独立与自由的借口。现实中,后者远比前者多得多。
在15世纪后半叶的意大利,米兰公国、威尼斯共和国、佛罗伦萨共和国、教皇国、那不勒斯王国都是可以用“列强”这个词来形容的所谓大国。这些大国只要使其他大国难以向与自己接壤的小国扩张势力便能保证自身的安全。根据洛伦佐的想法,小国群体的健康存续正是大国间维持和平不可或缺的重要因素。对大国而言,态度处于模糊状态的小国最富魅力。
洛伦佐·德·美第奇的“小国保护政策”并非源于小国国民也有权享受自由与独立之类的意识形态。这项政策的目的是为了不给大国以诱饵,从而事先排除扰乱大国间和平的因素。虽然同样也叫作“势力均衡政策”,这项政策在这一点上与祖父科西莫考虑并实行的并不相同。
科西莫采取的做法是,如果米兰开始强大就去联合与之对抗的威尼斯,如果威尼斯变得过于强大就转而与米兰结盟以牵制威尼斯。但孙子洛伦佐的做法略有不同。领导佛罗伦萨的这位20岁的年轻人认为,必须消除争斗的根本原因。
但这项政策归根结底是为了维持现状。洛伦佐生来就拥有了一切。人们不能指望他会有一无所有者的革命性,不能要求他去做不符合他本性的事。洛伦佐·德·美第奇以热衷于写诗和在节日跳舞一般的热情推进着这项符合他本性的政策。每当小国需要时,财政援助就会从美第奇银行秘密流出。
相反,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生来便一无所有。不论是好是坏,他是教廷的主人,因而他不能不具有某些超越国家的性格。教廷位于意大利,是天主教的大本营。但当意大利与教廷发生利害冲突时,教廷便会毫不犹豫地抛弃意大利。人们可以毫不费力地举出这样的例子,西克斯图斯四世是一个好强的人,他相信自己的使命就是让教皇国强大起来,教皇是上帝在地上的代理人,自己位于世俗世界的所有君主之上。
教皇发迹于贫困之中,他有很多穷亲戚,必须尽快保证他们的收入。他让其中几个人当上了枢机主教,还得为其他人找土地。在这位西克斯图斯四世看来,让教皇国强大和对亲人的爱实在是自然而然的同一件事。可是他很快发现,每次当他要将这些事付诸实施时,洛伦佐的影子就会挡在面前。
教皇要进攻翁布里亚地区的小国卡斯泰洛城,因领主维泰利一族的顽强抵抗而未果。维泰利的顽强抵抗,靠的就是洛伦佐的援助。
另外,位于罗马涅的小国法恩扎也是一样的情况。西克斯图斯四世放弃了以武力夺取法恩扎的想法。他知道法恩扎的领主曼弗雷德债台高筑,便告诉曼弗雷德说,如果不还清债务将失去统治资格,教廷就要收回曼弗雷德的领土。法恩扎与卡斯泰洛城一样,形式上是教廷的领地,原则上领主是受教皇的委托实施统治的。
没有人认为曼弗雷德还得起钱,可是他在40天的还款期限内还掉了高达3万银币的巨额借款。因为洛伦佐借钱给他,教皇的企图又一次遭到挫折。
于是,教皇与吉罗拉莫·里亚里奥和帕齐联手也许就是很自然的事了。里亚里奥是教皇的侄子,娶了米兰公爵的庶出女儿卡特丽娜·斯福尔扎为妻,他一直觊觎着法恩扎的领土。而帕齐原本就有太多反美第奇的思想,但不知道如何出手。帕齐家族的代表人物是家长雅各布的侄子弗朗切斯科,他忍受不了美第奇的专横而离开佛罗伦萨定居罗马。
马基雅维利写了一篇关于这位弗朗切斯科·德·帕齐的文章。这是一篇美文,所有作家读起来都不由得称羡。马基雅维利在文中这样评论弗朗切斯科:
弗朗切斯科在帕齐家族的男人中性格最敏感,最有血性。他因此让家族中的其他男人得其所缺,同时也让他们失其所有。
家长雅各布·德·帕齐以谨慎闻名,也是洛伦佐餐桌上的常客。但在罗马,阴谋在西克斯图斯四世、吉罗拉莫·里亚里奥、弗朗切斯科·德·帕齐之间不断发酵。因为这事不能离开武艺高手,受雇于教皇的佣兵队长蒙泰塞克不久便加入进来。比萨的大主教萨尔维亚蒂也是每次密谋必定到场的人物。
暗杀策划得十分周到。
他们要在同一时间和同一地点杀死美第奇两兄弟洛伦佐和朱利亚诺。为此,他们要在便于实施暗杀的状态下制造两人同时出现的机会。他们不能坐等偶然的机会,而是要有计划地创造两人必须同时出现的机会。
他们决定用枢机主教拉法埃迪·里亚里奥作为诱饵。这位主教才17岁,是教皇侄子的侄子,有比萨大学的学籍。他以这样的身份,利用复活节前后的休假,去访问一下离比萨很近的佛罗伦萨,这并不是什么不自然的事。他所在的比萨的大主教陪同访问也是当然的惯例,因为在天主教会中,地方大主教的地位在枢机主教之下。在两位高级神职人员进行这次旅行时,教廷的佣兵队长蒙泰塞克及其下属士兵作为警卫随行也并不显突兀。当时,枢机主教旅行时是要有50人左右的武装士兵跟随的。此外,弗朗切斯科·德·帕齐也回到了久未回来的佛罗伦萨,理由是向伯父雅各布报告罗马帕齐银行的业务情况。
就这样,萨尔维亚蒂大主教、佣兵队长蒙泰塞科、弗朗切斯科三人安全进入了佛罗伦萨,并没有引起人们的警惕。
里亚里奥枢机主教下榻在帕齐的宅邸。帕齐家族一手包揽教廷财务以来与教皇走得很近。由他们来接待教皇亲戚访问自己的大本营佛罗伦萨也在情理之中。虽然眼下不能说教皇与美第奇的关系良好,但既然现任教皇的亲戚来了,美第奇也没有道理不宴请一下。如果不这样做反倒会成为话柄。这种宴请,不但要请全体随行人员,惯例上还要请负责接待这一行人的帕齐家的人。既然主宾是里亚里奥枢机主教,出于礼貌,宴请方应该由洛伦佐和朱利亚诺两人一同出面。
阴谋者决定在这次宴席上果断施行暗杀行动。他们也正是为此才来到佛罗伦萨的。
一切进展如他们所愿。洛伦佐也在美第奇的一座别墅里宴请了枢机主教一行。但直到宴会结束,刺客们都没能亮剑。朱利亚诺没有出席宴会。洛伦佐称弟弟身体不适,替弟弟道了歉。刺客们相信,不同时除去这兄弟俩就不能达到目的,暗杀行动只能推迟。
既然不能行动,刺客们便只好装作午宴的一般客人。就在此时,他们听到了年轻稚嫩、天真无邪的里亚里奥枢机主教的声音。这位年轻人对年长的洛伦佐说,他想在复活节时去佛罗伦萨最大的教堂圣母百花大教堂参加弥撒。洛伦佐回答说愿意奉陪。
里亚里奥枢机主教是否是同谋,这是史家争论的焦点。大多数人认为,从他的年轻和事后的表现看,他可能并不知情。行刺的时间和地点就此确定,时间在复活节,地点在佛罗伦萨主教堂的弥撒现场。刺客们确信,这次朱利亚诺一定会出席。
行刺顺序也确定了下来。刺客们分成了三组:第一组在教堂里,在弥撒开始时杀死美第奇兄弟俩。这个组分成两股,一股负责刺杀洛伦佐,另一股负责刺杀朱利亚诺。
暗杀朱利亚诺的行动由弗朗切斯科·德·帕齐和同为佛罗伦萨人且口碑很好的班迪尼二人承担。但在这时,一开始就确定负责刺杀洛伦佐的佣兵队长蒙泰塞克却说不愿在教堂里杀人。不得已,改由大主教萨尔维亚蒂手下的两名主教代为行动。
第二组由萨尔维亚蒂率领,以宣告弥撒开始的钟声为号,占领佛罗伦萨市政厅韦奇奥宫。与此同时,雅各布·德·帕齐带领的第三组冲向市政厅前的领主广场,向市民宣告美第奇倒台,号召建立新政权。拒绝在教堂里杀人的蒙泰塞克接受了行刺开始后控制整个市区的任务。
1478年的复活节是4月26日。
正式弥撒将于当天下午3点举行。人们已经开始走进佛罗伦萨城里众多教堂的大门。在圣母百花大教堂,人们已经知道枢机主教将要莅临,弥撒开始前很久就早早地挤在了教堂大厅,人群中还有很多佛罗伦萨显赫家族的人物。
里亚里奥枢机主教到场了,洛伦佐在教堂门前迎接,并陪同他来到设在正面祭坛前的特别坐席就座。洛伦佐被朋友和熟人簇拥着,在祭坛右边通往存放弥撒用品的圣具室边的坐席入座。刺客们也各就各位。
可是,这次朱利亚诺又没在。弥撒就要开始了,但设在祭坛左边他常坐的那个座位仍然空着。弗朗切斯科·德·帕奇觉得行动不能再延迟了,便自己走出教堂,决定亲自去美第奇宫迎接朱利亚诺。他曾与朱利亚诺是玩伴,了解这位美第奇家二公子出门一向磨蹭。从教堂到美第奇宅邸的距离走过去也不过两分钟。
果然朱利亚诺还在家里打扮。弗朗切斯科在隔壁房间等候,不断催促他抓紧时间。朱利亚诺终于打扮完毕走了出来,两个人相互搭着肩膀结伴向教堂走去。弗朗切斯科搭着朱利亚诺的肩膀,没有忘记用手顺着朱利亚诺的衣服若无其事地上下滑动,试探着他有没有在衣服下面穿防护铠甲。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迟到的朱利亚诺刚刚就座的一瞬间,班迪尼的剑就奔他袭来。紧接着,弗朗切斯科·德·帕齐的剑也刺向倒在地上的朱利亚诺。美第奇家的二公子连发生了什么都不知道便死于非命。
刺杀洛伦佐的那一组进展得不怎么顺利。刺杀原来预定与弥撒同时开始,现在行动突然提前,负责暗杀洛伦佐的两位主教还没反应过来。剑锋只是擦过洛伦佐的喉咙。因为弥撒场上不能动武是礼节所定,洛伦佐的朋友们便用斗篷挡开刺来的剑。洛伦佐和朋友们逃进了圣具室,但坐在洛伦佐旁边的一位朋友遭到杀害。
巨大的教堂大厅顿时充满了人们的惊呼声和喊叫声。人们争先恐后地往外逃,向大门口蜂拥而来。祭坛附近,刺客们挥舞着手中的剑,人们用斗篷挡开刺来的剑并寻机摁住刺客。人群忽而形成一个漩涡,旋即又散开。每当这时,地上都留下一动不动的尸体。正面座位上的里亚里奥枢机主教一脸茫然,站在那里呆若木鸡。他很快被人拉走,从教堂后门跑了出去。
逃进圣具室的人关紧大门,但仍然不能放心。门扉有着青铜底衬,不必担心会被攻破。朋友们怕的是洛伦佐被毒剑所伤。一位朋友用嘴对着伤口不断地吮吸、吐掉,吐掉后再吮吸。
外面静下来了,里面的人终于打开了圣具室的大门。洛伦佐一直担心着弟弟,这时才看到他的情况。25岁的弟弟的躯体躺在空无一人的教堂冰冷的石头地上。洛伦佐伫立着,凝视着弟弟,没有流一滴眼泪。朋友们一边催促着他,一边扛起朱利亚诺的遗体,一群人急急奔向美第奇宫。在美第奇宅邸,迎接他们兄弟的是母亲卢克蕾齐娅绝望的叫声。
萨尔维亚蒂大主教负责占领市政厅,这事也不顺利。
大主教是高级神职人员,却不打招呼就跑到市政厅来。正义旗手切萨雷·彼得鲁奇出来迎接他。彼得鲁奇在前些年的“普拉托之乱”中曾让人见识过他的宏大胆略。他身材魁梧,孔武威严,是大主教有效发挥权威的最大障碍。尽管他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却从大主教的态度上迅速领悟到事态非同小可。
对刺客们更加不利的是,彼得鲁奇对技术感兴趣,他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市政厅内自己办公室附近所有大门的锁都进行了改良。改良后的大门会自动关闭,关闭后的大门如果不用特制的钥匙,不论在里面还是从外面都不能打开。大主教不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都根本不是彼得鲁奇的对手,他和手下全副武装的士兵被关在不同的房间里,任凭他怎么叫唤,士兵们也无法执行命令。
雅各布·德·帕齐率领的第三组也成果寥寥。
“Popolo!Liberta!”(人民!自由!)
尽管他拼命叫喊、煽动,但民众无人附和。人们很快知道了教堂里发生了惨案,彼得鲁奇也敲响了市政厅钟楼里的警钟,人们不断会集到广场上来。人群中只听到“叛徒!”的呼喊声。雅各布率先落得了被民众投掷石块的下场。阴谋者感到有生命危险,哪里还敢煽动,全都溜之大吉。
阴谋者能逃的全都逃走了。蒙泰塞克根本控制不了局面,最先逃离。关在市政厅里的人被抓获,反抗的人全部被杀。在教堂的拼斗中负了伤的弗朗切斯科·德·帕齐流着血跑回帕齐宫,脱下血衣就倒在了床上。他的伤口相当深,已经动弹不得。这时,民众冲了进来,他来不及穿衣就被拖了出去,直接被拖到了市政厅。
弗朗切斯科的态度与其他被抓的人不同,他没有乞求饶命,也没有痛哭流涕,而是保持着毫不畏惧的态度。他冷冷地瞥了一眼咒骂并向他投掷石块的人们,就被从市政厅面向广场的窗户上勒着脖子吊了下来。接着,萨尔维亚蒂大主教也被从窗户上吊了下来。诗人波利齐亚诺证实,大主教不停地诅咒导致事态落到如此地步的始作俑者弗朗切斯科,借着吊绳的晃动,他一口咬住了吊在旁边的弗朗切斯科的脚。
莱昂纳多·达·芬奇绘制的阴谋者被吊死的素描
莱昂纳多· 达· 芬奇画 博纳美术馆(巴约纳/ 法国)©Giraudon/The Bridgeman Art Library
激奋的民众已经失去理智,不再理会什么正式审判,对神职人员也毫不留情。市政厅的窗外吊满了人,附近的行政长官官邸(又称警察长官官邸)的窗外也吊了人。莱昂纳多·达·芬奇用素描的形式描绘了一具从窗户上吊下来的受刑尸体。
民众欢呼、咒骂、投掷石块、吐唾沫。人群中,26岁的莱昂纳多静静地走笔龙蛇。9岁的马基雅维利是在投石块呢,还是在一眨不眨地瞪大双眼看着这幅地狱般的图景呢?
美第奇宫前宽敞的街道上人头攒动,拥挤不堪,人们同声高喊着“Palle!Palle!”(圆球!圆球!)美第奇家族的族徽上有6个使人想到药丸的圆球,人们在这里喊“Palle!Palle!”就是在呼唤美第奇。
洛伦佐的身影出现在美第奇宫的窗边,缠绕在他头颈上的白色绷带闪现在黄昏的薄霭中。他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嘴角没有一丝笑容,面对民众的欢呼,他只是呆呆地伫立着。尽管如此,人们的心情得到了满足。洛伦佐几乎每隔15分钟就会被叫到窗边一次。在房间里,母亲卢克蕾齐娅就像儿子还活着一样抚摸着朱利亚诺的脸庞。她已经哭干了眼泪,悲叹声笼罩着整个房间。
整整三天,佛罗伦萨疯狂了。受绞刑的人暴尸后被放下来,砍去脑袋。群众把这些头颅挑在长矛尖上游街,满街响彻着“绞死叛徒”的呼喊声。尸体游街后已被拖烂,统统扔进了亚诺河,没有一个人被允许埋葬。
负责暗杀洛伦佐的两位主教躲在修道院里被人发现,当场被狂怒的民众打死。人们群情激奋,要不是警察进来制止,修道院的其他教士立即会以包庇罪受到严刑。
帕齐一家除了女人孩子,包括家长雅各布在内的所有人都被逮捕,而且几乎全部被处以死刑。就连娶了洛伦佐姐姐的古列尓莫·德·帕齐也未能免于被流放的命运,尽管他被认为完全无辜。直到6年之后,他才得与妻儿重逢。
显示帕齐家族的东西被从所有地方拆下。位于圣母百花大教堂和市政厅中间的壮丽的帕齐宫也遭到破坏,连地基的石头也未被放过。
佣兵队长蒙泰塞克也没有逃脱。根据他和雅各布·德·帕齐的交代,人们弄清了这次阴谋的幕后人是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并且获得了细节的证据。尽管佛罗伦萨人有很强的世俗倾向,但在根本上一直信仰上帝。他们愕然了,上帝在俗世的代理人竟然操纵杀人。许多佛罗伦萨人前来,参加了4月30日举行的朱利亚诺葬礼,他们心中充满了愤怒和悲伤。
就在朱利亚诺死前几天,他的情人生了一个孩子。洛伦佐并未仔细了解就认下了这个孩子,把他作为美第奇家族的一员养育。这个孩子就是后来的教皇克莱门特七世。
刺客中只有一个人成功逃脱,这个人就是首先向朱利亚诺挥剑的班迪尼。他逃到了土耳其首都君士坦丁堡。但一直对洛伦佐怀有好感的苏丹穆罕默德二世逮捕了班迪尼,把他遣送回佛罗伦萨。等待班迪尼的当然是死刑。
罗马教皇得知阴谋失败后表现出了与生俱来的霸道,这时仍想采用高压政策,他向佛罗伦萨共和国政府提出了以下条件:
一、处死萨尔维亚蒂大主教等多名神职人员是对教廷内政的干涉。处罚神职人员是教皇的权力,不是一国政府所能干预的事情。
二、洛伦佐·德·美第奇应予流放。
三、必须把里亚里奥枢机主教安全送回罗马。
把信送到后,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让人逮捕了佛罗伦萨驻罗马大使。然而不到一天,他又不得不释放了大使,因为他无法无视各国驻罗马大使的抗议。虽然如此,他又让人把在罗马的佛罗伦萨商人抓了起来。
为了解救同胞,佛罗伦萨考虑利用里亚里奥枢机主教。年轻的枢机主教在事件发生之后就一直被庇护在安全的地方,有着太多的原因不能把他定为共犯。洛伦佐把他保护在愤怒的民众到不了的地方,这也是洛伦佐的心机。里亚里奥枢机主教趁着夜幕悄悄出了佛罗伦萨城门,在佛罗伦萨军队的护卫下回到了罗马。于是,被关在圣安吉洛堡(又译圣天使城堡)中的400名佛罗伦萨商人恢复了自由。
可是教皇并未停止实行强硬政策。事件过后一个多月的6月1日,教皇发布了布告,向整个基督教世界宣布开除洛伦佐的教籍,同时还宣告,如果不流放洛伦佐,将对整个佛罗伦萨处以停止教权(Interdetto)的处分。停止教权将使初生的婴儿不能受洗,人们不能结婚,即将死去的人也得不到最后的救赎。在受此处分之处,弥撒、婚礼……一切都不具宗教效力。这里的人不被承认是天主教徒,死了得下地狱。对信仰笃深的基督徒来说,这种恐惧仅次于被开除教籍。
然而,这个威胁没有产生效果,仍然没有洛伦佐被流放的消息。教皇震怒了,6月20日,他果真对整个佛罗伦萨处以停止教权的处分。佛罗伦萨人依然没有动摇。面对这一切,教皇下了决心,要用战争夺取靠暗杀没有得到的东西。
洛伦佐弄清了事件的全部真相后,给各国君主和政府寄去了书信,说明事件的经过和结果。各国早已从自家大使和情报官那里得到了报告,但这毕竟是当事人的正式见解。书信中的叙述准确而客观,没有一处提到涉嫌阴谋的三个核心人物中的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及其侄子吉罗拉莫·里亚里奥。这封书信写得相当巧妙,各国政治当局读后必定都能理解个中奥妙。
正如洛伦佐所期待的那样,各国都有了反应。这不是出于他们对美第奇兄弟的同情,而是因为他们做出了判断,在这种时候,相对于不断施压的教皇,洛伦佐的做法对各国更有利。
首先是威尼斯共和国,接着是米兰公国、费拉拉公国和曼托瓦侯国,就连法国国王路易十一都寄来了书信,对朱利亚诺的死表示哀悼,对洛伦佐幸免于难表示欣慰,同时确认了法国与佛罗伦萨共和国之间的传统友好关系。这相当于正式宣告,各国都不站在教皇一边,而是站在洛伦佐一边。
只有一个国家的态度不明朗,那就是那不勒斯王国。教皇已经决心向佛罗伦萨公然挑起战争,但他并没有强大的军事力量,他要把那不勒斯国王费兰特一世拖进来。参战条件只有一项,那就是佛罗伦萨被征服后作为那不勒斯国王的封地,将由吉罗拉莫·里亚里奥领有。
当年夏天,教皇与那不勒斯国王的联军入侵佛罗伦萨共和国,战争开始了。佛罗伦萨奋起迎战,虽然它一直是出了名的军事弱国。他们搬来了雇佣军,威尼斯和米兰也派来了军队,这些军队都由费拉拉大公指挥。想靠这个阵容去统一战略就好比做梦。敌方也一样,教皇军队的总司令乌尔比诺公爵与统率那不勒斯军队的总司令卡拉布里亚公爵总是意见相左,他们同样无法用兵。
考虑到佛罗伦萨人的气质,他们团结一致的精神令人惊叹。教皇多次传话说敌人只是洛伦佐,自己同佛罗伦萨人并无怨仇。但佛罗伦萨人没有抛弃洛伦佐,即使被处以停止教权的处分,他们也毫不动摇。他们负担军费,还忍受着通商中断带来的经济恶化,一直忍到了那年的冬天。这时,战斗实际上进入了休战状态。
第二年,即1479年,入春后战端重开,情形明显开始朝着不利于佛罗伦萨的方向发展。洛伦佐跑遍了前线,努力更有效地使用军费,但结果并不理想。那不勒斯兵开始出现在离佛罗伦萨市区10公里的马基雅维利家的山庄一带。曾经发誓与佛罗伦萨站在一起的各国也态度暧昧起来。祸不单行,那年夏天佛罗伦萨遭遇了鼠疫。街上店铺萧条,通商中断引起的经济恶化表现了出来,这一切都无法隐瞒。到了秋天,卡拉布里亚大公一时兴起,表示要休战三个月,佛罗伦萨共和国政府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认真响应了。
洛伦佐决心赌这三个月的时间。民心已经疲惫,想要获得他们更多的支持已不现实。
赌博的对象不是教皇,而是那不勒斯国王。很难想象这个狡猾的家伙会完全相信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的承诺。如果他不相信这个承诺,就没有充分的理由继续打下去。洛伦佐把赌注押在了这里。这次谈判也是一场赌博,洛伦佐没有派出使节,而是自己亲自出马前往交涉。众所周知,那不勒斯国王费兰特一世是一个残忍的人。他把人杀死做成木乃伊,然后在木乃伊面前用餐,这样的故事没少流传。他还派人杀掉了前来那不勒斯投靠他的著名佣兵队长皮齐尼诺,这事还记在人们的脑子里。投进这种人的怀抱是最不合适的事。
洛伦佐似乎事先也做了一些疏通的准备工作。他通过娶了那不勒斯国王妹妹的费拉拉大公做了一些工作,也求米兰公爵牵线,但主要还是起用了久居那不勒斯的佛罗伦萨银行家菲利波·斯特罗齐去做工作。斯特罗齐后来回国,建造了文艺复兴时期的建筑杰作——堪与皮蒂宫和美第奇宫媲美的斯特罗齐宫。
不过,疏通不允许耗费太多时间。休战期间一天都不能浪费。30岁的洛伦佐仅凭那不勒斯国王悄悄捎来的“你来我就见”这句话便出发了,这是1479年12月的事。
洛伦佐只跟少数朋友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佛罗伦萨。1479年12月7日,他来到了离佛罗伦萨50公里的圣米尼亚托,在那里给佛罗伦萨政府写了一封信。他吩咐将信送出后,就又沿亚诺河西去,在里窝那坐进了等候在那里的那不勒斯的加莱船。
教皇是敌人,教皇国的土地隔开了佛罗伦萨和那不勒斯,洛伦佐去那不勒斯就只能走海路。就在载着洛伦佐的船沿第勒尼安海南下的同时,有人在佛罗伦萨市政厅韦奇奥宫向聚集在那里的政府官员宣读了洛伦佐写的信。
洛伦佐在信中首先道歉,说自己非常失礼,没有通知便采取这种只能被认为是冒险的行动,然后他阐述了决定把自己交到那不勒斯国王手中的原因。
我相信,我所采取的行动是恢复佛罗伦萨和平的唯一手段。如果我们认为那不勒斯国王还关心佛罗伦萨人的自由,我们就应该让他早点领悟到这一点。而且,如果仅以一个人而非众人的损失就能做到这点,这事便无须赘言。由于以下两个原因,我理所当然地认为那个人便是我,我为能够做那个人而感到满足。
第一,我才是敌人责难的目标。正因为如此,我反倒适合扮演这样的角色,来探出那不勒斯国王的真意。因为如果敌人只要求我个人做出牺牲的话,我此一去便能立竿见影地解决问题。
第二,没有人比我在这个国家享受到更高的荣誉和更温暖的情意。因而我有义务比别人更多地为国家尽力。
我心怀这两个理由上路了。上帝也许希望由我亲手结束这场因弟弟和我的鲜血而起的战争。总之,不是生便是死,不论对我个人而言这是祸是福,我只求我的祖国永远幸福。
据说政府委员听着宣读肃然起敬,有人热泪盈眶。不过,没有留下任何史料可资了解洛伦佐此时在海上航行的心情,也没有一句诗句写下他此时的心境。
也许他也像普通人一样感到害怕。但是洛伦佐知道自己的运气好,骰子既已掷出,他也就伸开四肢躺在船上,享受阳光的沐浴,直到抵达那不勒斯。
多年以后,马基雅维利赞美“豪华者”洛伦佐,说他是豪华者,同时也是谨慎、冷静的人,其本意也许是说他具有出人意料的脚踏实地的精神。
法国国王路易十一说,法国也可以派援军迎击教皇和那不勒斯的联军。洛伦佐却这样回答道:
我还做不到不顾整个意大利的危险而优先考虑自己的利益。我祈祷上帝不要让法国国王想到在意大利一试自己的力量,因为这一旦成为事实,意大利可真要灭亡了。
事实上,法兰西历代国王都在觊觎那不勒斯国王所领有的意大利南部,他们的野心在欧洲无人不晓。有件事发生在半个世纪以前。费兰特一世的父亲阿方索当时是那不勒斯国王,那时他曾经被米兰公爵菲利浦·玛利亚·维斯孔蒂俘虏过。当时,阿方索对维斯孔蒂充满威胁地说:
“如果不是我而是法兰西的安茹家族统治那不勒斯的话,法兰西人统治意大利就会成为‘明天早晨’的事。”
维斯孔蒂连赎金都没有要就释放了阿方索,甚至还与他结成了同盟。
在意大利,15世纪是一个理比情更管用的时代。
洛伦佐导演了一出华丽的戏剧,而且扮演了主角。载着洛伦佐的船靠近那不勒斯,几天后便可到港的时候,整个意大利都知道了他大胆的冒险行动。
罗马教皇西克斯图斯四世慌忙致信那不勒斯国王,劝他等洛伦佐一到就把他投进监狱。
威尼斯共和国的“CIA”(中央情报局)——C.D.X.(十人委员会)向已潜入那不勒斯的间谍发出指令,要求他们报告洛伦佐到达那不勒斯后的所有动向。
传说在米兰公爵的宫廷里,有人提议赌一赌洛伦佐的下场是毁灭还是胜利。但没有一个人有勇气明确下注,赌局也就没有设成。
法国国王路易十一也是关注这出戏发展情况的人物之一。
演出受到观众的如此关注,洛伦佐不可谓不开心,至少他一定会比在佛罗伦萨节日中的表演更感愉快。洛伦佐在已经送交佛罗伦萨政府的信中写得有点过头,但对他而言,这大概也是自我意志的自然流露吧。享受愉悦是洛伦佐的另一面。也许正是这样,他才能成功。实际上,进港后等待洛伦佐的,不仅仅是南欧的气候——这里的气候温暖得使人忘记了现在还是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