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在视界里泛滥,像迷蒙的大雾。
它们开得那么灿烂鲜明,我却叫不上它们的名。
是因为被罩上了柔光,
还是因为不知名?
一瞬间,这些粉的白的身影又忽然变得模糊不清。
处于初春和仲春界点的日子,为了完成一组照片作业,我们拿着苹果和相机在校园里四处游逛,物色美好的背景。
要有草坪,还要有花。
要把同一个苹果拍出现实主义、经典主义和形式主义的风格。
五四体育馆足球场上的草还没变绿,让我们大失所望。但是忽然回头,却看见身后挨着三教还是四教墙根的地方有几株植物长势繁茂,不粗壮的枝条上重重叠叠落满了花,粉色和白色的花瓣中藏着幼嫩的花蕊。
没有绿叶衬托,却反而更显纯净美好。
同行的女生欣喜若狂地跳进园圃里去拍照。我在她身后,看见她头上还戴着冬天的发饰,白色毛毛球,也像一小簇花。
她在拍花,我突然很想拍她。
但是我非常了解,她非常不喜欢照相,面对镜头时总是会抓过手边的一切东西挡在脸前。
那种发饰我也有,同样的毛毛球,同样圆圆大大的。
是黑色,戴起来像多了一个头。
拍着小花照片的女生除了不爱拍照,而且对数码产品无能。嘟嘟囔囔着:“为什么总是这么模糊呢?好像是没法聚焦啊。”
我说:“你没有调到微距模式吧?”
终于恍然大悟。
她一边说:“《声息》的封面上不是有两朵小白花吗?”
“嗯,大概是象征季明樱和柳溪川吧?”样书就在我随身的包里。
“是塑料花吗?看起来假假的。”
我笑起来。
照片中的一张。
数码相机的小屏幕中间很明显有一串彩色的光晕。
高中时有一次在车上,妈妈随口说:“不要和漂亮的女生做朋友,你又不漂亮,会变成陪衬的。”
当时我发自内心地“哦”了一声。
但是,后来我的女朋友们还是全都比我漂亮。
不知道为什么。
有一阵很苦恼比她们不漂亮这件事,索性剪了短发,整天穿T恤和阔腿运动长裤,好几个夏天没有穿裙子。
我终于可以不和我的女朋友们比美了。
但喜欢我的男生处境变得尴尬。
只好又把长发蓄了回来。虽然妈妈还是不时打击我:“人矮头发长,拖拖拉拉,看起来像条拖把。”
其实我没有矮得很离谱,我163cm。
关键是,我的“小白花好友”身高168cm,跳舞的底子,随随便便都可以一个后踢到头顶。
证明相对论的还不止身高。
高中毕业后,还能相信现实中的友谊吗?
总会有这样的人吧?
爬上床后突然看见眼熟的未接来电,回过去,“什么事呀?”
那边抱头说:“我快抓狂了呀!明天就要交稿,可是我现在对自己写的东西完全没有信心,不知道人类能不能看懂。你来帮我看看,把看不懂的划出来。”
闹钟显示时间11:50,却也阻拦不了下一句话自发地脱口而出:“你等一等哈,因为我还要换衣服。”
这一夜北京下着新年的第一场雪,车道很滑,从北大到五道口短短的直行路,出租车足足开了一小时。小区关了侧门,还要步行一段结了冰的小径。
打开门看见肩上有落雪的她,你也会感动吧?
哪怕在问第四遍“真的看得懂?没有逻辑混乱吗?真的吗”的时候她已经在沙发上睡着了。
因为“天黑不安全”晚上九点陪你走回家的夜路,而她自己走回寝室的距离变成了原本的两倍。仿佛天黑只是你的困境,而她头顶上自备太阳似的。
这样的人。
也会经常嘲笑你“老年痴呆是少女病”,那样的人。
也会和你一起喝着西北风在逸夫楼前为“季明樱这么强势的女王怎么能变成配角啊?会很奇怪欸”争执,那样的人。
很多人说上了大学后,争男友,争保研,争奖学金,争出国名额,争工作职位,争名夺利的方面太多,所以根本没有真朋友。
大概是“近猪者痴”的原因,这类事从没有在我们之间发生。
困扰我的是另一些小事。
好比——
我怎样才能不嫉妒你?
讨论着“男生要175以上才好看”的时候,她插嘴说“175哪够啊?至少要182吧”。
哦。
眼光差了这么多。
是因为我们自身差距也很大。
我只能戴黑色的发饰,因为如果和她买一模一样的,我的逊色立刻就会显现出来,这和逛街时她试过的衣服我一概不买是一个道理。
指着我的黑色毛球边笑边说“这叫一个头两个大”的人不会想到,我的脑袋里曾有个瞬间闪过这样的念头。
不过幸好它通常只是转瞬即逝,不足挂齿。
路上被同班同学逮住要帮忙担任模特。她的目光迅速转向了我。我捂着脸嚷嚷“最近脸长胖了不上镜我不要拍”,但最后还是穿着白色纱质的娃娃衫,捧着一个苹果站去了阳光里。
“你笑一下嘛,这样,把苹果放在嘴边,要么就装作很想吃的样子闻它。要么……总归,得有点表情吧。”
我视野的角落里有个戴白色毛球发饰的女生正在琢磨光线和角度,绕着另一个苹果团团转。
数码相机快门“咔哒”一声。
原来我笑了起来。
过后我问我帮上忙的那位同学:“这算现实主义还是经典主义?”
看过《三年K班》的读者好像都不大能接受:“柳溪川怎么能嫉妒季明樱啊?”
——因为她们是朋友。
天涯海角,世界上比我优秀的人那么多,我只会崇拜。
正因为是朋友才会嫉妒。
正因为偶尔无伤感情地嫉妒了,才发现:哦,原来这是我的朋友。
小说中的恋情和现实中的总是差太多。
小说中又帅气又温柔又聪明又优秀的男生可以喜欢上长相平庸成绩差的女生,有时候还会说着“我绝对会像你记得我一样记得你,可是也不会随便提及你”,对她微笑,把指尖靠近心脏,承诺道“我把你记在这里”。
哎呀哎呀,真是又科幻又美好让人羞红脸。
可是现实中女生和男生的交往,第一周女生太忙,两人没有见面,第二周男生太忙,两人又没有见面,第三周他们去看了一场电影,第四周他们分手了。
如果非要写成小说,只能叫《人间喜剧》吧?
不是世界名著的那种。
然而,现实中的友谊却和小说中一模一样。
《声息》中的溪川和明樱,《三年K班》中的芷卉和溪川,不可以算是“经典主义”或者“现实主义”的模式吗?
能够相信、能够对号入座的只有友谊。
并不是所有的嫉妒心最终都会衍化出惨烈的结局。说到嫉妒你这件事,也并不意味着我的阴暗面有多么凌厉。怀着这样的小嫉妒,人未必就会远离善良。
嫉妒你,接近你,模仿你,远离你。
只不过因为我和你是朋友而已。
这次焦距和模式都调对了。
“你别动,我想拍我们俩在地上的影子。”
“拍得清楚吗?”
“拍得清楚。你看呀。”
“为什么我的影子看起来比较胖?”
“没有啊,你只是脑袋比较大。”
“……”
角度问题,两个影子斜斜地倾向一侧,相等的长度。
可以用“有时候”和“在某种特定条件下”来形容的是,我们比肩而立也不成问题啊。
最后一段关于剧情的对话——
“就让涟在和凌浩轩在一起吧。”
“为什么?”
“因为一个叫涟【在】一个叫凌【浩】轩啊!就冲这名字也应该在一起!”
而最后一段关于《声息》和花的对话——
“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写好《声息》啊?”
“星期天。黑暗系写得我自己都快五脏穿孔了。下一本一定要写治愈系的!你要是也没课的话,星期一我们去玉渊潭赏花吧。”
P.S. 100%要感谢的人:我的死党阿八和小婷,我的编辑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