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衍率先出声,“我房里还有事,先回去了。”
沈轻烟回望过来的时候,眼中的惊喜还未来的及收去,她可是好学生。
起身执了一个晚辈的学生礼,“夫子慢走。”
陆衍摩挲了指尖,唇瓣珉成一条直线,极小弧度的点了下头。
高高的缎面靴履跨过门槛,他鬼使神差的回头,沈轻烟搁了笔,眼中的欣喜都要溢出眼眶,问葡萄“真的?”
薄薄的眼皮往下阖,陆衍转了身,还听见身后葡萄说:“千真万确,知了早上去乡下收租子,亲眼看见梁公子打马进城的,知了不会认错。”
隔着老远,陆衍都听见沈轻烟声音里的惊喜,“那太好了。”
“快帮我梳妆。”
陆衍回了房间,翻了翻皇历,已经快两个月了。
这皇历上,还放了一只玉镇尺,下头是翠绿的长玉,上面雕了一只拇指大小的兔子,一物双色,玉兔触手生温,是好玉。
这种略幼稚的东西,自然是沈轻烟的杰作。
也不知道该说这人什么,之前明晃晃的一副商人样,掰扯那救自己的好药材强势让他卖身做小厮。
如今,不过教她画几日画,撕了他的卖身契,便将他奉做上宾,亲自指挥下人捯饬的这房间,样样都是好东西。
也不怕他就是个骗子,卷了她的财务。
幼稚。
陆衍遥遥头,挥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左右到他离开,和沈轻烟不会再有一丝焦急。
想必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那假太子的身份,应该都查清楚了。
陆衍珉了珉唇瓣,坐下,很快写好一封信,拿了腰牌,出了房间。
托沈轻烟的福,如今他已经能随意出入沈俯,去了驿站,将信寄出去。
这封信寄出去,很快,他的人就会来。
沈轻烟欢欢喜喜的梳妆,永州这边民风开放,订婚的男女晚上一同出游是常事,按着惯例,梁思语一回来就会来找自己。
梳好妆发,沈轻烟目光在各套衣裙上选择半天,最后终于选好一件石榴红裳衣,撒花百褶裙。
“会不会太亮了?”
沈轻烟皮肤白,穿红色最明艳。
葡萄给沈轻烟礼着裙摆,“不会啊,姑娘穿正红最漂亮了。”
沈轻烟终于有了一点安定:“好吧,那就这件。”
午饭用的心不在焉,频频朝门口张望。
葡萄打趣,“姑娘,您就别看了,梁公子今日第一天归家,午膳可定要陪梁大人和梁夫人用。”
沈轻烟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谁说我是在等思语。”
葡萄:“呵呵。”
桃:“呵呵。”
沈轻烟:“……”这俩丫鬟是要造反!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在等梁思语,沈轻烟狠狠咬了一快鱼。
沈轻烟可不想再被丫鬟笑,用罢了午膳说:“我要午休。”
葡萄:“那一会梁公子来了怎么办?咱们是叫醒您呢,还是不叫醒您呢?”
沈轻烟:“……”她怀疑这丫头是故意的。
“叫他等着。”她挺高傲的仰着头说。
葡萄一屈膝,笑,“是,咱们叫梁公子等着。”
沈轻烟:“……”
她躺到床上,还特意将帘子放下来,搅着手指,看着账顶,她可真是太聪明了。
只是躺在床上,梁思语的样子就映在脑子里了。
这段时间不见,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变。
不知道他穿官服是什么样子的。
明明他中的是头等状元,为什么这次授官却这么久,也不知道他授的是什么官。
沈轻烟胡思乱想见,时间已经到了未时。
梁思语还没来。
沈轻烟却是躺不下去了,总感觉梁思语下一刻就进府上了。
对着镜子照了照,因为她没怎么动的关系,只有几根乱发。
想梳又怕梁思语要等,不由暗暗恼火,自己刚刚想的什么馊主意,就不该午睡。
目光转到窗外看了一下,还是道:“快,帮我重新梳鬓发。”
“就梳个简单的花冠吧。”
梳好鬓发,梁思语还没来,沈轻烟看着镜子里过分单调的鬓发,又有些懊恼。
他今日刚回来,梁伯父和伯母还不知道有多欢喜,舟车又劳顿,肯定要让他好好歇晌觉,这样才会有精神。
自己也太焦躁了。
这么一想,沈轻烟愈发懊恼,梁思语不管做什么,都能不骄不躁,他那么好,自己连这点耐心都没有。
沈轻烟有点厌恶自己的浮躁。
拔了朱钗,烦躁的说,“重新梳个朝云鬓吧。”
梳好了鬓发,梁思语还没来,沈轻烟耐着性子,让葡萄点了一支清冽静心的玉合香,又拿起工笔画画。
到了酉时,仍旧未见梁思语的踪影。
这已经是用晚膳的时辰,这个点都不见踪影,这代表着,梁思语今天不会来了。
之前,沈轻烟的及笄宴他也没来。
葡萄和桃子小心翼翼,就感觉连沏茶的倒水声音都显的刺耳。
更不知道要如何提醒沈轻烟,已经到了去老太太院中用晚膳的时辰了。
沈老太爷走了十几年了,老太太孀居多年,但喜欢热闹,若是没有外出,晚膳一般都在老太太的院中用。
还是说,她们去给沈轻烟告假?
沈轻烟放下手里的工笔,“也不必如此,思语刚回来,家里的事多。”
“对,梁公子一定是家里有事耽搁了。”葡萄说。
“明日梁公子再来,姑娘可得让他等上一会。”桃子说。
今日不来,梁思语怎么着明日也会来。
沈轻烟微恼,昂着下巴,“好,明日多晾他一会。”
第二日,梁思语没有来。
沈轻烟气呼呼的,很不高兴,光顾着独自生气,也就忘了喊陆衍教自己画画。
第三日,沈轻烟几乎是怄气了。
难道在梁思语心里,她不重要吗?
她有种冲动,甚至想去质问梁思语,又生生忍住,不想主动去找梁思语。
好像她是在低头是的。
于是,连院子里干洒扫粗活的婆子都知道,姑娘今天心情不好。
她家姑娘一向爱笑,院子里,从来都是欢声笑语不断的,可今日却一整天都静的落针可闻。
到了晚上,洗漱好,躺到床上,葡萄拿了她喜欢看的话本子来读。
沈轻烟听的不太专心。
“黑漆漆的夜空,乌云滚滚,豆大的雨滴铲铲砸下来,宋玉林躺在床上,睡的不太安稳,眉心蹙着,忽然,一道惊雷下来,天地煞燃一亮,闪电似金龙,宋玉林猛的坐起来,不好!他一定是出事了……”
沈轻烟钝了一会,又猛的坐起来。
随着坐起,整个人的心噗通噗通跳起来。
对,梁思语在京都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是端方君子,做事一向周道,要是没出什么事,他不会这样对自己。
每一次回来,他都第一时间找自己的呀。
这样一想,沈轻烟就坐不住了。
看了一眼更漏,已经亥时了,暗暗恼火,怎么光想着自己,这么不同寻常,怎么到现在才发现。
招了李子过来,“你去一趟梁俯,务必要见到梁公子。”
李子:“奴才见到梁公子要说什么?”
葡萄和桃子也是不解的看向沈轻烟。
沈轻烟忽的想起来,是啊,这个时辰,梁思语没准已经睡了,自己叫李子去,用什么理由?
总不能叫李子直接问梁思语,你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梁思语不可能对一个下人说出什么。
沈轻烟珉了珉唇瓣,“梁家怕是出了什么事情,你就送张拜帖吧,去给婶子。”
归来三日,却不来看沈轻烟,这件事,确实不像梁思语的行事风格。
葡萄要稳重一些,便道:“姑娘,这么晚了送拜帖不太妥当,这样,明日里还是先让李子悄悄去找梁俯的下人打听一下,咱们再决定怎么做。”
沈轻烟点点头,“那行吧。”
沈轻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越想越觉得,梁思语肯定出了大事,处处都透着不寻常。
他明明是状元,为什么二甲的进士都比他授官快,他却迟迟没有动静。
在京都,他肯定被人为难了。
那边皇亲国戚多,内阁世家公子也多。
沈轻烟翻来覆去一夜,到天亮的时候才迷糊睡过去。
沈轻烟担忧的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梁俯,书房,灯火明亮似白昼。
下人们手里端着托盘,头微微垂着,目光盯着地上的青砖,不敢发出一丝动静。
托盘里,有浆酪,樱桃冰碗,有各种口味的饮子,有擦手的帕子,所需之物一应俱全,随时等着贵人的召唤。
普通的柳木棋盘,上面密密麻麻摆了黑白子,这棋子触手生温,乃是上等的贡品冷暖玉棋子。
柳木棋盘一端,梁思语穿了一件黑色裳衣,锈了银纹图案的一截袖子翻上去,露出的一截手腕,清瘦有力,手指根根分明,修长白皙。
食指和中指交叠,指尖捏着一块黑棋,漫不经心在棋盘上转着。
昏黄的灯光给他修长的手指渡了一层光晕。
朦胧的光晕,五公主陆淑凝像是看光束里的浮沉,带了一丝不真实的游离,目光又总是下意识的跟随指尖的黑子。
像是在做梦。
“啪”一声,梁思语的黑子落在一片白子中,说::“公主,该你了。”
陆淑凝蓦然从不真实的光线中回神,稳了稳心神,扫了一眼棋局,落了一子。
梁思语从棋娄中又捏起一枚黑子,落在白子中心。
“公主输了。”
陆淑凝最擅下棋,她的棋艺少有对手,如今,竟然输了梁思语三局。
陆淑凝颇为不甘:“再来。”
梁思语暼一眼更漏上的时间,“还来?”
语气中带着讶异,似乎是很不赞同,白日里还去游玩了永山,陆淑凝应该休息。
陆淑凝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更漏,“本公主从未输过棋,不赢你,我今儿个我就不睡了。”
梁思语拳头抵在唇边,清冽的嗓音带了一点纵容的笑意,“公主。”
陆淑凝一双美眸嗔过去。
她是公主,向来要什么,身边人都要满足她,这一眼,带了些骄纵的跋扈,还有一些因为输棋的微恼。
梁思语唇边翘起来,很无奈的样子,“好吧。”
只是,很快,他就将黑子落在白子的包围圈,这一句结束的很快,“公主的棋艺精湛,臣甘拜下风。”
撩起眼皮,茶色的瞳孔里,一截橙色的烛火在跳动。
映的他的眼睛漂亮的惊人。
陆淑凝再次微微怔住,看见他削薄的红唇微微翘起一点弧度,声音像清冽的山风拂过耳畔。
“公主,该睡啦。”
说着,错开陆淑凝的视线,低下头,玉指一颗颗捡起棋子,放进棋篓中。
他捡的很认真,目光专注的垂下去,卷翘的睫毛在眼下透出一点淡淡的阴翳。
梁思语的棋艺也是出了名的好,玉花园中,就是同皇帝对弈,也不曾相让过。
当时,京都朝臣,谁不赞叹梁思语有谏臣傲骨。连她父皇都不让的人,这会子,却让这她。
陆淑凝心里升起一起隐秘的欢喜。
梁思语指尖不停捡起又落下的,似是她的心脏,砰砰跳动。
作者有话要说:这周更新字数到了,明天请假一天,后天周四继续更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