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五月下,空气中都弥漫着滚烫的气息,长安城的姑娘早早换上了轻薄衣衫,大都躲在府邸不愿出门。
孟闻秋午间望着那一桌精致的珍馐,却没什么胃口,只浅浅动了几筷子便匆忙下了桌。
她夏日里向来有厌食的毛病。
将军府东边的永宁院,正殿屋内四角各镇着一盆冰块,青瓷香炉里芳香馥郁,令人昏昏欲睡。
孟闻秋侧卧着躺在榻上,衣着蓝绿色上襦,下头是杏色的曳地长裙,不过此时被她拉到膝上,漏出一截洁白纤细的小腿。她一只手臂搭在盈盈一握的腰肢上,如葱段般的手指随意垂在身侧,染了凤仙花的指甲格外引人侧目,另一只手贴着脸颊下,神色恹恹,殷红的唇瓣也紧紧抿在一起。
她跟前有两个打扇的婢女,正仔细地扇着风,孟闻秋垂着眼,问道:“怎么还没回来?”
香兰手下一顿,小心翼翼回话:“小姐,这才出去一刻钟的功夫。”
孟闻秋惦记着西街福俞斋的酸枣糕,用过午膳便差了人去买,这会儿心烦意闷,就想吃上那一口。
“罢了,那再等等。”
孟闻秋低声呢喃,话音刚落,便听得外间传来行礼声:“见过二小姐。”
随即一道温温柔柔又极为和善的声音落在耳里:“姐姐可是睡下了?”
半晌没听见动静,来人轻笑着又道:“天气炎热,我午时见姐姐胃口不佳,知道她这几日喜欢福俞斋的酸枣糕,早晨就叫人去买来备着,这会儿便给姐姐送来。”
随即便有细小的碎步声,待婢女打帘入里屋时,孟闻秋已经从榻上半坐起来,赤.裸的双足暴露在外,脚踝上系着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她攥着一小撮发丝,脸上没什么特别的情绪:“让她进来。”
待孟怜玉进屋时,身后的小丫头果真拎着一包油皮纸裹着的吃食,她见孟闻秋衣衫不整的样子,眼神一闪,便又恢复了常态。
“扰了姐姐清梦,怜玉先赔个不是。”
她向来如此,做事八面玲珑进退有度,虽说是个庶女却丝毫让人挑不出错来。在外,多少人扼腕叹息,只道这将军府的二小姐,可惜了不是从嫡母肚子里出来的。
香兰给孟怜玉搬来玫瑰椅,又将丫头手里的东西接了过去,她却不动,反而先拿眼去看孟闻秋。
孟闻秋无可奈何,这位庶妹在自己面前常常这幅做派,伏低做小温柔谦顺,见到自己就像如临大敌。
不过说来也是,从前自己没少欺负她。
孟闻秋伸出手指轻轻一指:“你坐。”
孟怜玉这才谨小慎微地坐了下去,又用一种殷切地目光看着孟闻秋:“姐姐这几日食欲不振,妹妹心底挂念得紧,若不然请个大夫来瞧瞧?”
“不必了。”
若不是孟闻秋清楚她的所作所为,恐怕真要以为孟怜玉是个乖巧好拿捏的庶女,她接过香兰放置在绿釉瓷盘中的酸枣糕,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
距离孟闻秋穿书,已经一月有余。
她拍完夜戏回家的路上遭遇车祸,在大桥上连车带人落进了水里,之后醒来就变了个天。
孟闻秋发觉自己在一本庶女逆袭的宅斗文里,文中的女主角就是眼前这个孟怜玉,骠骑将军府的二小姐。虽说是庶女出身,可自小也当做嫡出养着,吃穿用度也从未苛待过她。
孟怜玉瞧着就是一朵温室里的小白花,可书里写得明明白白,她从来就不甘于现状,实际上野心勃勃、心机颇深,在书里一步步踩着旁人往上爬,最后竟把整个将军府都踩到了脚下,堪称为宅斗文中庶女典范。
而十分不巧,和孟闻秋同名同姓的这个嫡女,正是书中那个又蠢又坏的恶毒女配。正所谓“红花还需绿叶配”,她的存在就是为了给孟怜玉铺路。
书里的孟闻秋行事嚣张跋扈,手拿一把好牌却打得稀烂,直到被孟怜玉榨干最后一丝价值,最后坏事做尽下场凄惨,发配千里,可还未抵达边疆便活活冻死在路上。
当孟闻秋盘完了剧情之后,当场就快要窒息。
这本叫《庶福嫡嫁》的小说,孟闻秋早就如雷贯耳,这本书是一个黑粉所写,在连载的时候就在网络上拥有了不小的热度,更是在大结局那天,直接把带着她名字的词条冲上了热搜,迟迟都没有被压下去。
孟闻秋也没有想到,这个黑粉能坚持不懈地写百万字来黑她。
想起自己在娱乐圈摸爬滚打这七年,孟闻秋都觉得自己死后的挽联应该左右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天都在跑通告,就算是劳模也不过如此。
从选秀出道,到一飞冲天;从女配角,到女一号;从三线流量,到一线顶流,多少人一辈子都达不到的成就,她在二十五岁就完成了。
可到头来,正值花样年华的年纪,还没躺在功德簿上养老,就莫名其妙穿越到这本黑自己不遗余力的小说里……
孟闻秋当场表示,这个破剧本,她走不了。
在这一个月,孟闻秋躺在将军府柔软的锦绣堆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每天睡得天昏地暗,美名其曰美容觉。日日的山珍海味也必不可缺,这几年来为了保持身材,已经很久没有尽兴地吃饱过了,什么皮肤管理、身材管理?全都被抛之脑后。
孟闻秋咸鱼得理直气壮,毕竟,这本书的黑粉作者,为了写出恶毒女配从云端跌入泥沼的落差感,开局给她的身份就像是开了挂一样。
她爹是勇冠三军用兵如神的骠骑大将军,肩负从龙之功,朝野上下谁不给他几分薄面。而自己作为将军府嫡出的大小姐,孟闻秋的出身就引得多少人艳羡。
孟闻秋娘亲生她时难产死得早,而她也因为早产,刚出生时像只猫儿一样弱小,好几次都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孟将军对这个刚出生就没了娘的女儿视若珍宝,捧在手心里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
把孟闻秋养得予与予求,无有不应。若不是这样,最终也不至于整个将军府都被连累抄家。
而孟闻秋古怪的咸鱼姿态,最先察觉到的是孟怜玉,她话里话外总是有意无意试探,迟迟揪不到姐姐的小辫子,倒有些心急了。
就像今日,眼巴巴地送了东西来。
孟怜玉受了孟闻秋冷落,可脸上终究是带着笑意的,越过这茬不提,她又开口道:“姐姐,前两日工部尚书家的小姐递了帖子来,说是后日要在府中办一场宴会,请了许多贵女一道吃茶投壶,不知姐姐可有功夫赏脸?”
帖子是给孟怜玉的,并未送到孟闻秋手上。
孟闻秋从前不喜这样的宴会,是以这样的场合大抵是孟怜玉去赴宴的。
也正是因此,孟怜玉作为一个庶女,代表着骠骑将军府的脸面,在长安城的上流社会混得风生水起。
孟怜玉今日也就是随意提上一句,按照她这位姐姐的脾性,自然不会参与其中。
可此孟闻秋非彼孟闻秋。
“定在什么时辰?”这话的意思便是要去。
孟怜玉闻言怔愣一瞬,被孟闻秋这意料之外的回答,感到措手不及,好半晌才压下心中诧异,垂眸温顺道:“定在未时。”
打小,虽说旁人会尊称她一句“二小姐”,可自己终究是庶女,一辈子要被孟闻秋的锋芒所掩盖。
只要有孟闻秋出现的地方,那些世家之女无论内心多么厌恶,看在将军府的面上,也会蜂拥而至,将她捧得高高地,也会依着她的性子由她胡来。
孟怜玉心下自怜,偏生又不能在脸上表现出来,便捧着茶水浅吃了一口,佯装作好奇似的问道:“我记得,姐姐往日不喜赴宴,怎么今日忽然有了兴致?”
孟闻秋又慵懒地倒在了榻上,双腿被裙摆所掩盖,可浑身上下姣好的曲线却若隐若现,她将殷红的指甲伸到自己眼前,正细细观赏着,她抿唇一笑:“往日是往日,今日是今日。”
就像是今晨花园子里缓缓盛开的海棠花,孟怜玉单单看了一眼,便觉酥到了骨子里,美得令人生卑。
她将视线收回,不过一颗心终究是没再定下来。
孟闻秋也不为其他,只是日日呆在府上难免发闷,正好有机会出去走走,便应了下来。
“是妹妹多嘴了。”孟怜玉半掩着唇瓣,脸上满是懊悔,眉眼间徒增了几分凄凄惨惨的姿态。
落在他人眼底,就是孟闻秋这个横行霸道的长姐,欺负她一个小小庶女。
她从前便经常使这一招,原身见了只会更加怒从心起,打骂也是常有之事。
孟闻秋本就声名在外,又一次次在孟怜玉精湛的演技下,让府里的几个婢女也对她生出怜悯之心。最后孟闻秋的下场凄惨,其中自己人在背后补的几刀也较为致命。
而现在的孟闻秋,只不过斜斜觑她一眼,便放任她的做派。这姑娘倒有些演戏的天分,在现代,争个最佳配角应该手到擒来。
屋内静悄悄的,若是往常,孟闻秋早该瞪了眼睛,朝她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管起我的事来了?”
可现下孟闻秋完全没有要发怒的征兆,孟怜玉自顾自捏着帕子擦了几滴泪,又重新露出淡淡的笑意:“妹妹今日就不再叨扰了,改日再来小坐。”
活像个被欺负之后匆匆逃走的可怜人。
孟闻秋懒懒应声,并未阻拦。
孟怜玉扯着帕子心事重重,出了永宁院却并未回自己的院子,却是身形一转往南边去了。
在将军府后院的南边,除了老夫人的院子便是一池荷花,显然孟怜玉现下的心情不会是去赏荷的。
香兰伫立在门外遥遥看了一眼,便折身回屋道:“奴婢看,二小姐应当是去老夫人那里了。”
孟闻秋对这剧情的发展毫不意外,孟怜玉自小便会长袖善舞,时不时在祖母跟前露个脸,端茶递水抄经念佛,乖巧得令祖母另眼相看。
毕竟有无法无天的孟闻秋做对比,孟怜玉这个孙女格外招老太太喜爱。
香兰性子缓,没再说话,而另一旁捏着团扇的小桃瞪着眼睛,不忿道:“小姐,她指定是告状去了!”
“随她去。”
在府上,除了年迈的祖母能给她撑腰,再也找不到旁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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