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行章由人将他搀扶起来,大将军下手没留半分力道,他此时还腿脚不便,只能半倚在小厮身上。
有人端来舒适的梨花椅,上头放置了软软的靠垫,孟行章刚一坐下便道:“快摆膳,两幅碗筷。”
方珩舟也扶了衣摆坐下,不过摆了摆手:“我已吃过。”
孟行章眼睛落在两个食盒上,欣喜道:“这是……”
“你要的酒。”
食盒掀开,两坛子上好的花雕酒,浓香的味道扑鼻而来,孟行章遣了兴台:“拿两个酒杯来,再上点儿好菜。”
方珩舟伸手捻了捻腰间挂着的玉佩,开口问道:“将军可在府上?”
不论备份官职,大将军都在方珩舟之上,入府自然要拜见,他本就不是冲着孟行章来的。
孟行章有些来气:“大好的日子,提我爹做什么?”
方珩舟也不多说,径直起了身:“既然大将军不在府上,那我便先走了。”
孟行章看他要走,急得忘了身上的伤痛,猛地站起来又吃痛重重坐了下去:“我说方大哥,这酒还没喝,你记挂着我爹做什么?”
孟行章别扭着走向方珩舟,把他又按回了椅子上:“再说了,我爹又跑不掉。”
几个小厮端了饭菜上来,并着两个酒盏,孟行章将方珩舟邀到饭桌前坐着,给他递了筷子。
“方大哥再吃些,你尝尝我将军府的菜色。”
兴台得了眼色,将花雕酒打开各倒上一杯,浓香馥郁的酒味瞬间飘满了整个屋子,孟行章眼睛都眯了起来。
他拿起酒盏就往嘴里倒,咂了两下嘴叹道:“这酒好哇!”
方珩舟没动,孟行章正要催促他,外头有小厮小跑着来,禀道:“二少爷,小姐来了。”
“小姐?这么热的天,闻秋往我院子里跑做什么?”
方珩舟眼眸微动,不过只一瞬便消失不见。
那小厮一怔,赶紧摇摇头:“不是大小姐,是二小姐。”
孟行章狐疑:“她?黄鼠狼给鸡拜年不成。”
他自小便不喜孟怜玉,整日哭哭啼啼受了委屈的样子,是以孟怜玉也不怎么往他跟前凑,他挨了鞭子这么几日,孟怜玉倒是让人送过药膏来,今日又来做什么?
说完又想起方珩舟在此:“罢了罢了,让她进来。”
孟怜玉今日穿着妃红色的罗裙,脚下是同色绣鞋,脸上施了粉黛,比平日多了两分娇俏,身上还有淡淡的香气。
她是知道方珩舟入府的,虽说走的侧门。
昨日萍儿同她说,见着香兰抱了一壶酒去生云阁,孟怜玉不怎么上心,这二哥好酒,也不是一两日的事,爹爹下了令不许喝,他自然有别的法子。
让她上心的自然是方珩舟。
祖母寻思着要给她定亲,这府上人人都为孟闻秋着想,除了这个庶女的名头,她不明白自己比孟闻秋差在了哪里?
就连小娘也让她莫要痴心妄想,她只好自谋出路了。
方珩舟未娶妻,听说府上连个妾也没有,孟怜玉是二哥被打那日起的心思。
孟怜玉见方珩舟,装作吃惊的模样道:“小女孟怜玉见过方统领。”
孟行章看她那副欲语还休的样子,也没有要正式介绍的意思,开口道:“二哥待客呢,无事便改日再来吧。“
孟怜玉嗓音柔柔的,即便被呵斥了也并不恼,只是转身从萍儿手里接过一物:“二哥,这是秋露白。”
俗话说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孟行章也就思考了一瞬,便让人把东西拿了,过后还威胁孟怜玉道:“你可别让爹爹知道了,我要是没好果子吃,你也吃不了兜着走。”
孟怜玉浅浅笑着:“二哥放心,怜玉自会守口如瓶。”
见她没有要走的意思,孟行章便开口逐人了:“你先回吧,等二哥能出府了,给你买些稀罕玩意儿。”
孟怜玉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她点点头:“谢过二哥,那我先走了。”
她还特意朝方珩舟道:“方统领,小女先行告辞。”
方珩舟神色如常,淡淡地“嗯”了一声。
孟怜玉从生云阁出来后,朝萍儿问道:“你说,我今日好不好看?”
萍儿直点头:“小姐自然美。”
“可方统领不像是贪色之人。”这句话她说得极轻,就连萍儿也没听见。
孟怜玉今日没什么目的,就是想在方珩舟面前露个脸。
孟家把她当嫡女养,给了嫡女的份例,也给了嫡女的脸面,怎么到了要谈婚论嫁的时候,又要明晃晃地告诉她,你是庶女,你不能和孟闻秋相提并论。
孟怜玉无法接受,也不想接受。
她自以为常去陪伴祖母,在祖母心中,自己肯定要比孟闻秋分量要重,可好像不是这样的。
再说,将军夫人都死了多少年了,小娘勤勤恳恳在府上十几年,还比不上一个死人么?孟怜玉忽然觉得孟家上下将她们母女耍得团团转。
给了不属于她的荣光,自己还沉溺于此的时候,突然要收回去,从云端跌落的感觉不好受,孟怜玉小心翼翼活了这么多年,她不想再过这样的日子了。
小娘常说,姑娘嫁人也算是另一种新生,她本来是个落魄小姐,只能做奴做婢,若不是被将军看上,也过不了如今的踏实日子。
孟怜玉将这话听进耳朵里,也放在心上了,她要嫁人,但不是嫁给普通臣子,也不是家财万贯却毫无底蕴的商人,她这样的姑娘,应该有别的选择的。
孟怜玉这个小插曲,孟行章转眼就抛之脑后,他见方珩舟无论如何也不动酒杯,便歇了这个心思,只让他动筷吃吃菜。
方珩舟吃东西很斯文,全然不像是在军营里长大的男儿,他不像孟行章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只是他手上厚厚的茧,留下的是行军打仗过的痕迹。
“方大哥,冯家那老头有没有找你麻烦?”毕竟那晚方珩舟偏袒孟行章,还在冯詹易的肩头踹了一脚,冯詹易和他爹那有仇必报的性子,他们指不定憋着什么坏水儿。
“你还是管好自己。”方珩舟不咸不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方珩舟与孟家大哥年岁相仿,比起孟行章,他们两人倒熟络许多。
孟行章将筷子放下,不忿道:“那晚可是他主动招惹我的,他抢民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小爷我看他不顺眼,这叫挺身而出。”
那天白白挨打的那几个少爷,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人,等这阵子风声过了,再给冯詹易套了麻袋扔巷子里狠狠打一顿。
孟行章这么想着,嘴角挂着笑意,方珩舟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忽然道:“冯家差点失了这根独苗,皇后娘娘都在太后面前哭过两回了。”
“切,没本事的东西,冯家要败在他手里才好。”
孟行章也只是说说,毕竟皇后娘娘是太后亲自挑选的儿媳,她出身尚可,却家中有个
一记眼刀扫了过来,吓得孟行章迅速禁了声。
方珩舟收了眼神,将酒盏捏在手里一仰而尽,而后才道:“你和江逸亭可有往来?”
孟行章拿着筷子的手一顿,有些摸不着头脑:“碰上喝过两回酒。”
南衙禁军宿卫京师,方珩舟统领卫士,对长安之事了如指掌。
江逸亭是新梁送的质子,在冯詹易和孟行章打架之后,主动朝国舅爷示好,还做得那样坦荡,让人揪不着小辫子。
按理说,江逸亭要想保命,中立是最好的态度。
当年新梁被打得节节败退,老皇帝将江逸亭送来做了质子,与方珩舟一路回的长安。
他近来反常,兴许不会止步于此。
孟行章又给方珩舟倒了一杯酒,方珩舟不贪杯,将酒盏一推,起身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孟行章支支吾吾,却也不好再留:“方大哥改日得了空再来。”
他走后,孟行章朝兴台问:“他问我江逸亭,是怎么回事?”
兴台苦着脸,我一个小厮做什么要问我这些。
见他说不出来话,孟行章便摇头:“罢了,你也不懂。”
孟行章眼睛又落到那两坛子秋露白上头,足足盯了有好一会儿,他拍着大腿道:“好啊,孟怜玉这个不要脸的,手都伸到我这里来了!拿我当垫脚石呢!”
兴台摸摸脑袋,不明白二少爷怎么又说起二小姐来,不过两人都是主子,他一个下人自然不敢多问。
孟行章倒越想越气,连着看那酒也心里头不舒服,向来都嗜酒如命的人,现下咬了咬牙便道:“去,将酒给我送回去!”
“啊?二少爷这……”收了人家的东西哪有送回去的道理?!
孟行章抬腿朝他踢了过去,没踢到,更气了。
“让你送就送,再多问把你舌头割了。”
他倒是没想到,孟怜玉竟然起了不该有的心思,方珩舟可是要娶闻秋的,没道理让她捷足先登。
兴台赶紧将东西拿走,临了还道:“二少爷可别后悔。”
“我呸,爷一句话驷马难追。”
孟行章在屋子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圈,最终决定自己要亲手把孟怜玉这点小心思扼杀在摇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