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时途罕见失眠了。
作为一个作息极度规律,曾堪称全系时间表的他,失眠了。
温萧的话让他产生了慌张的感觉。
她当时的表情,是难过吗?可是分明前一秒在家里还是很高兴的,难道是因为自己不肯把温小弟的话告诉她?
可他是真的很想得到她家人的信任。
况且退一万步讲,他也不该透露别人的秘密,哪怕是透露给她。
学霸时途,翻遍了家里书柜上所有和心理相关的“闲书”,找不到一个贴切的答案。
第二天下起了暴雨,但他每天的日程表不容改动,依然早早起床,穿上雨衣去送温萧上班。
温萧看到他的黑眼圈,想要说什么可最后张了张嘴,似乎只说了一句“这么大的雨你来干什么”。
雨声太大,让他有些听不清,暴雨打在额头上,冰冰冷冷,连带着由身而心都冷了起来。
出现在导师万骞办公室时,平日里一丝不苟整洁的他,头发湿漉漉粘在额头,黑眼圈挂在青白的脸上,突兀而憔悴。
“怎么?副业赚的钱还不够你养老婆?还要去半夜做贼?”万骞看着得意门生难得一见的憔悴,讽道。
时途翻着日程本,两眼无神地讷讷说:“我倒是想养。”
万骞不解:“那是怎么了?难道老婆想离婚了?”除了这事,还有什么大事?
时途转过头,眼神呆滞:“老师,如果她前一秒还很高兴,下一秒突然说因为我对她很好,她有点害怕,这是什么意思?”
害怕,害什么怕?
这什么逻辑?
万骞十分鄙夷他的描述,简直是狗屁不通,逻辑全无。
于是嫌弃地说:“哪有人因为别人对自己好而害怕的,荒唐!你到底带没带脑子谈恋爱?”
“可是,不是老师您说的,谈恋爱靠的是直觉,那,到底要不要用脑子?”时途觉得需要掰扯一下,怎么能在多巴胺持续分泌,内啡肽紧随其后的状态下,用理智维持荷尔蒙平稳状态的可实现性和可持续性。
万骞听完他昨晚通宵学习,做的关于爱情荷尔蒙的研究后,衣袖一挥:“带脑子不是这个意思!你,中午跟我回家吃饭,听你师母用女性的角度怎么解释你老婆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要抓住主要矛盾,不要浪费时间在情情爱爱上,你看看你!我说过什么?让你先立业再成家,你可倒好,家是成了,魂也没了!还怎么做研究?”
然后,老头坐下拨了家里电话,轻声细语地请示:“夫人啊,中午多做一个菜吧?嗯,是带时途这小子回来,好像有什么感情上的困难,需要你指点迷津。”
批评学生时候的颐指气使和气定神闲,在这通电话里可一点瞧不见。
中午,S大家属院。
师徒俩穿着雨衣雨靴从学院的风雨连廊一路走到家属院,进屋时,带着一身水汽和寒意。
柳赛飞坐在客厅看电视,里面开了万骞自制的取暖器,扑面而来的干爽温暖舒缓了时途紧绷的神经。
而万骞从一进门开始,脸上的线条就柔和了起来。
“还是家里舒服啊,辛苦夫人收拾做饭啦。”老头开口第一句就是马屁。
时途见柳赛飞穿着一身中式薄袄裤,除却身段比温萧丰润,乍一眼看来和温萧的气韵十分相似,一时有些愣怔。
万骞拍了下他脑袋,喝道:“臭小子看什么?!”
时途低下头:“温萧平时常穿这样的衣服,学生有些想她。”
“哼!”
“来吃饭,刚摆好了。”柳赛飞招呼师徒俩。
她的厨艺只能说平平,拿惯了画笔的手并不常做家务,动筷前万骞照例又夸赞了一番夫人的手艺,十分巧妙地递了个“快夸你师母”眼神给时途。
然而这个弟子今天不在状态,没有及时消化老师眼神中的含义,只呆呆拿起筷子吃饭。
弟子没有眼色,万骞只好开门见山地将时途和温萧之间发生的离奇对话转述给自家夫人听。
柳赛飞吃饭的动作幅度很小,一举一动显出良好的教养,听万骞转述的话,波澜不惊的神色有了一丝波动,她抬起头流露出感兴趣的意味,问道:“小途,你说当时她说因为你对她太好,她有些害怕?”
时途点点头。
柳赛飞又问:“上回你说,因为她被人纠缠,你灵机一动索性让她家长误会,已经办好结婚证了?”
何止灵机一动,简直是用尽了全部的临反应。
时途默默补充。
他又点点头。
这时,柳赛飞笑了起来:“你喜欢她很多年了?”
时途有些茫然:“那当然。”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如果不是喜欢她,哪里会听邵女士提了一嘴温萧想通了要相亲,就马上自荐的?
之前邵女士又不是没安排过,哪一次去了?
柳赛飞眨了眨眼,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大:“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同意跟你办结婚证,你老师说她受过良好教育,也很独立。那我猜她或许只是想要一个已婚的身份?姑且以这个猜想为前提,那她应该是把你当……合作伙伴?既然是合作伙伴,那当你做超越这个身份的事情时,她如果喜欢,就会对自己产生怀疑,害怕自己习惯。”
时途更糊涂了:这是什么逻辑?
万骞剜了他一眼,嫌弃地对柳赛飞说:“你瞧,他听不懂!夫人你说得再大白话一些。”
柳赛飞笑出了声:“小途啊,你在追求她这件事,她不知道哇!但她应该对你不讨厌,甚至有些喜欢。”
竟然是这样?时途不敢相信。
他自动过滤了后半句,把注意力全部放在前半句造成当前局面的难题上。
可不知道又如何?心理学关于爱情的描述,不都基于荷尔蒙变化?有预知的追求,能引起这么剧烈的激素水平波动吗?
时途想得眉头都皱了起来。
万骞见他一脸将信将疑,气得挥掌拍过去:“老子怎么收了你这么个呆头鹅做徒弟!翻译成人话就是,你对人家好,喜欢人家,你要找机会告诉她,光做不说,这也让人害怕,懂不懂?”
柳赛飞一哼:“怎么?我说的不是人话?”
“夫人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嘛,夫人饶我一时嘴瓢。”万骞急忙解释。
时途放下筷子:“师母,学生还是有些困惑。提前告诉她我喜欢她,再追求她 ,这不是不浪漫吗?老师说过,求爱这件事,浪漫最重要,心意第一位。而且,我这么一明说,会不会显得我之前跟她领结婚证有些不君子?”
但他很快在心里权衡了第二个问题。
不君子就不君子,抓住当时四面楚歌的机会,是他毕生智慧的高光时刻。
这个锅,他背就是了。
柳赛飞快要笑趴:“难道你不说,就浪漫了?”
还别说,怪怀念呆头鹅万骞当年傻不愣登追自己那时候做的那些蠢事的。
时途有些豁然开朗,福至心灵地问:“师母,那我是不是应该找个尽量浪漫的场合,宣告一下我的追求行动?”
柳赛飞笑得打跌:“我看行。”
她忽然想认识一下这个温萧,好想知道她被这么个怪胎求爱,是什么样的心路历程。
……
吃饱喝足从家属院离开,暴雨还未停歇。
进入校区,不时有学生向万骞打招呼,万骞破天荒地一一回应,脾气好得让人心惊胆战——这冷面院长遇到什么好事,心情好成这样。
推开办公室的门前,万骞摸着自己肚子感慨:“还是你师母冰雪聪明,一语中的啊,靠你自己想,想破脑袋也想不出问题所在。”
时途点头,他最怕问题悬而未决,只要知道解决方法,对他而言就不是困难。
只是,什么样的场合,才够浪漫?
学霸决定下午抽一小时时间,去图书馆找一下灵感。
下午,杨瑞成旗袍店。
暴雨如注,店门都开不了,杨瑞成烧了个炭炉,屋子里温暖干燥。
这样的天气,不会有客人上门,温萧把音乐声调大了些。
她认真地把手里一块已经裁好的料子按省道的方向做归拔,熨斗蒸腾出的水汽扑到她脸上,迷了她的眼睛。
“丫头,有心事?”杨瑞成打量了她一会儿,忍不住开口问。
他是个传统长者,不爱问小辈私事,别说温萧,就连杨格物他都很少过问。但温萧短短一个月内,先是和交往了两年的男孩分了手,然后转眼和相亲对象结了婚。那孩子是个懂事的,也看得出来把温萧看得很重。
温萧抬起头,讷讷说:“师父,你说,两个人在一起过一辈子,怎么就这么难啊。”
时途能和自己过一辈子吗?
杨瑞成哪里应付过这样的问题,一时语塞,半晌,他才说:“你们年轻人,有时候想太多。过日子要的是心齐,两个人能想到一起去就行了,那些什么轰轰烈烈都是浮云,踏踏实实的就行!”
那么,她和时途,算是能想到一起去吗?
此时,玻璃门外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这天气,没约客人啊。
她看了看杨瑞成,他脸上同样错愕。
大雨如白练挥打着门,温萧把脸凑近玻璃看到,外面站着一个穿雨衣雨靴的人,手里似乎还抱着一卷什么。
“谁啊?”她扯着嗓子问。
那人似乎没听见,继续抬手哐哐砸门。
温萧躲开身,把门打开一条缝:“找谁啊?”
来人似乎牢骚满腹:“温萧,在不在?”
温萧一愣:“我是。”
那人把手里抱着的东西递给她,恨声说:“这是你的锦旗。”然后小声嘀咕,“定的什么日子,要命。”
说完转身松开门走了。
温萧把东西展开,只见红色丝绒锦旗上,金光灿灿四个大字:大人大量,落款题字是李江海。
杨瑞成走过来看了一眼:“这是唱得哪出戏?”
嗬,这就是他所说的“负荆请罪”?
真他娘有创意啊。
温萧气得肋骨都发疼,转身把这坑货扔进了碎布堆里。
然后,门外响起来更急促的敲门声。
温萧一脸狰狞:“我倒要看看,你还准备了什么鬼东西!”三步两步走上前,把门哐的一声拉开。
只见门外站着浑身落汤鸡一样的温行远,他抹了把脸,打着寒战进门,说:“姐,家里被水淹了,短时间是没法住了,爸妈刚叫了一堆人,用厂里的小卡车把家里的东西全拉去了单位仓库,他们暂时住单位宿舍,你房里的东西都打包好送去我姐夫家了,我去学校宿舍住,这雨还不知道什时候停,我还赶时间,就先走了啊!”
温萧:“……”
作者有话要说:时途:我知道老天是爱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