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来暮去,转眼已是一年光景。
狄珠正对镜理妆。拈起一块青雀头黛,投入石砚中加水研磨,蘸了黛墨的笔在眉头轻扫,画出远山似的淡眉。打开绘制花鸟纹的白瓷罐,指腹沾染少许绯色,轻轻揉在唇瓣,将双唇染得更加娇艳。
搁下手中诸物,狄珠不由叹了口气,镜中少女摆也一副愁眉微蹙,不胜清愁的模样。
镜中少女美得不似真人,也不像自己。
自穿越后,她的长相似乎发生了无形的变化,模样似乎还是自己的模样,但似乎又有微妙的不同,她确信自己上一世并没有这般引人倾倒的仙子模样。
但这具身体又似乎和自己别无一致,不论是胸口中的一点红痣,还是耳畔过于敏感的肌肤。
她的目光缓缓移动到桌上搁在一方绣帕上的毛桃。
若是身体没变,那么对桃子毛过敏起红斑的这一点也不会变。
狄珠取了一柄小刀,慢慢将小桃儿上的绒毛都细细刮到帕子中。只这一会儿的功夫,白生生的一双手就迅速生起一片片红斑。狄珠像是觉不出痒似的,将刀刃在帕子上细细拭了,随后将帕中绒毛都倒入一只细颈瓷瓶中。
她闭了闭眼,心一横,将帕子整个盖在自己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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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观音最宠爱的小弟子生了怪病,花儿似的脸蛋儿上一夜之间长满红斑,丑陋不堪,以闭门谢客多日不肯见人。
消息像生了翅膀一样在几日内传遍了整谷。谷中生活平淡如一潭死水,任何一点小事都能让这些生活无聊的少女们议论纷纷。
“依我看呐,是红颜惹了天妒,小师妹生得太过好看,老天爷都嫉妒了,认为人间配不得如此仙容,于是要把她的容貌毁去。正是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这是神鬼说。窗内的狄珠嗑着瓜子,悠闲地听着窗外洒扫的丫头们七嘴八舌。
“我听说的不是这样。据说呀,小师妹原本生得平平无奇,在客栈中帮工。一日夜间,忽有人在门外唉声叹气,小师妹开了门,是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婆婆。老婆婆只求一碗水喝,小师妹一时心软,给了她一碗水。老婆婆说:‘一水之恩,日后必报。’说完一转眼,竟消失了。那老婆婆原来是个狐仙!小师妹从此越长越美,便是狐仙法力缘故了。只是时日渐长,法力失效,小师妹才一夕间又变了回去。”这是聊斋派。狄珠吐出瓜子壳,又喝了一口茶润嘴。
“啐,你们当真信了这些神神鬼鬼的无稽之谈么?别忘了,小师妹的脸生斑前一晚,师父曾唤她密谈了半日……”声音越压越低,这是阴谋派。
狄珠放下手中瓜子,拍去身上瓜子壳和碎屑,取了一面镜子。镜中女子双颊泛红如妆,不复几日前可怕模样。自小便是如此,她只要蹭上一点桃子毛,身上立时就会生出大片红斑,但无其他异状,且不出两日便会自行消退。
她自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点绒毛,搽在脸上,果然脸上立即泛起一阵麻痒之意,狄珠强忍住自己扣挠的冲动,照照镜子,果然又是一副满面红肿的可怕模样。
门外依旧叽叽喳喳不停,忽听得柳无忆的声音喝道:“你们不好好做事,却聚在这里嚼舌根,还不自己下去领罚!”
外面先是一静,少女们纷纷低声应是的。
“笃笃笃”,外面传来叩门声。
“请进。”狄珠揉红眼角,歪倚在美人榻上,用丝帕半掩了脸,才放声请人进来。
一阵香风吹入,满屋衣香鬓影,竟是石观音领着柳无忆亲至。
狄珠忙起了身行礼,一手仍握了帕子半掩着脸,轻声道:“不知师父前来,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无妨,起身罢。”石观音淡淡道。
“是。”狄珠起身侍立身侧。
见她仍用帕子掩了脸,石观音冷冷道:“把脸露出来。”见狄珠的面容可能被毁,她立时没了往日耐心。
狄珠迟疑一下,低声道:“是。”缓缓收了手。
似乎听到一阵轻微的吸气声,柳无忆眼中带了担忧之色。
不用看狄珠也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脸上红斑连片如云,密密点点,十分可怕。她面上只不动声色垂下头,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
石观音淡淡道:“伸出手腕。”
她一一照做。
石观音诊了脉,沉思片刻,又恢复了往日的温和,道:“不过是吹花癣罢了,我为你开一副药,你涂在脸上,不出几日必有好转。”
狄珠心中一沉,脸上却带了期盼欣悦之意:“真、真的吗?多谢师父!”
石观音怜爱地扶她起来,温声道:“自然。师父要让无想漂漂亮亮地过及笄之日呢。”
狄珠自是欢喜不尽,埋入石观音怀中撒娇卖痴,眼角余光却瞥见柳无忆神色复杂难言。
接下来几日,日日都有汤药送来。送药侍女走后,狄珠端了碗,只在嘴角略沾了沾,眼也不眨将余下药汁都倒入花瓶中。
她取出怀中瓷瓶,瓶中桃绒已所剩不多。沙漠中鲜果难得,这只桃子也是她拜托谷外的无花送来。她抖出些许桃绒,眼也不眨,往脸上一擦,这事她已做得十分熟练。
门口传来磕碰的声音。狄珠手上动作一停,喝道:“谁在外面?出来!”
一道人影自树后转出,白衣素纱,恍若空谷幽兰,面上带着一丝忧悒,正是出谷多日的曲无思。
狄珠眉开眼笑,忙将她迎了进来。
曲无思自袖中取出一样银闪闪的东西,搁在桌上,轻轻道:“这是你托我造的银戒。”
狄珠将戒指穿过细指,果然十分妥帖,她爱不释手,对着烛光左看右转。
狄珠轻轻转动戒面,只见一道流光闪过,烛灯的纱罩上已多了一个小孔,而灯火兀自轻轻摇曳
曲无思静静看着,微笑道:“恭喜,你的暗器越做越精妙了。”她一停顿,话锋一转,又道:“你这般做,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日后定为她发觉。”
狄珠停下手中动作,叹道:“可我也没别的法子啦。眼看及笄之期将到,师父对我的脸越发不能忍受了,每次对上她的眼睛,我总觉得她像要吃了我似的。”
曲无思犹豫一阵,取出一只青瓷小罐儿,低声道:“这里面,是易容的膏子……”
狄珠连忙推拒:“不行,若是让她知道你给我易容药,就是你也要受牵连……”
正推拒间,窗外忽得一响。
两人手中一停,对视一眼,狄珠轻轻走到窗边,猛地推开窗户。
月色沉静下,枝叶婆娑,一片安宁祥和。
狄珠看着窗下断枝若有所思。
曲无思走到她身后,扶着她的肩膀,轻声问道:“有什么发现吗?”
狄珠回过神,微微一笑,道:“并无异常。易容膏,我收下了,多谢曲妹。”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小师妹毁容的未解之谜,大家还有什么说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