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靖是醒了。
眼睛闭着,触感较之平时更为敏感,他无比清楚的感觉到她的指尖游走在他的每一条伤口上。
混迹江湖多年,他受过的伤大大小小不计其数,其实没把那点伤放在眼里。可是经她温柔细心的对待,竟真的觉得她温热的手指和清凉的药膏恰到好处的抚慰了所有的伤疤。
即便如此,男女授受不亲,他若是马上睁眼,那么二人都会陷入尴尬的氛围中,所以他选择了假寐。
他静候她涂完药,等着她主动松手,可不知为何,左手一直被女子柔软的双手轻裹着。
他的手有点凉,师琳握着他的左手把体温渡过去,她一开始不知道他已经苏醒,眼见他的肤色慢慢变红起了疑心,注意观察后才得知他其实已经醒了。
至于他为什么装睡,大抵是和她现在的行为有关。
师琳心乱如麻,不好突然抽手,不然就是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她已经识破了。
他会讨厌她这么做吗?会觉得她过于主动了吗?会觉得她轻浮吗?
这些她通通都想知道,却又无从得知答案,她只能通过他越来越高的体温来判断他并非无动于衷。
思忖片刻,师琳装作没发现他醒了,尽量自然的松开手,轻手轻脚的离去。
住房斜对面是药庐,佘三刀见她出来,不客气的叫她过去帮忙。
寄人篱下帮主人家干点活也是应当的,师琳撸起袖子跃跃欲试。
由于她不会处理药材,更复杂的活计也不适合她做,佘三刀又嫌教人费口舌,结果真让她客串了一下烧火丫头的角色。
只见云肌月貌、妩媚婀娜的大美人半蹲着身子,绯色纱裙柔顺的垂坠,纤纤素手一边执着蒲扇扇风旺火,一边麻利地添柴,间或揭开药罐盖子查看药汁的浓稠程度。
此情此景,生动形象的演示了一遍什么叫大材小用,什么叫杀鸡用宰牛刀。
佘三刀处理药材之余分神挑刺,看了半天挑不出半点毛病,意味不明地道:“管着七八个不同药炉还能不乱,我看你很有天分,不如留下来给我做三个月烧火丫头得了。”
师琳无语凝噎:“这并非难事,有手就可以。”
“烧火是有手就行,每个药炉所需火候不同,能同时让那么药炉的火候保持原样就不是人人都做得到。”
“……佘大哥真会说笑。”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很快就到了晌午。
对面“吱呀”一声响,钟离靖踏出了房门。
师琳眼睛一亮,明显高兴起来,搁下扇子大步走去。
“你醒啦?!你的伤怎么样了?”
他还没开口,佘三刀便抢先接话:“脏腑被震、经脉受损、内息大乱,就这样还不好好将养,硬是日日奔波劳碌,你说能怎样。”
师琳神色凝重。
他说的每一条都够人喝一壶的,更别提钟离靖把这三样全占齐,这种情况轻则养伤月余,重则留下病根,日后练功时容易走火入魔
她总算知道佘三刀为什么从一开始就对她阴阳怪气,换作是她的朋友为了刚认识不久的人就要死要活不爱惜自己,她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迁怒那个人。
师琳把他推回去,柔声道:“你需要休息,你想做什么由我来代劳。”
钟离靖任她推,稳如泰山,平静地说:“别听他说,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没他说的那么严重,”
真的?她狐疑地看过去。
他移开视线,话音一转:“我去采药了,你好生留在这里,有什么问题就找老佘。”
“哼。”佘三刀白了他一眼,转身去熬药。
见钟离靖也转身就走,师琳连忙拽上他的衣角:“我跟你一起去。”
“不行,你现在武功尽失,我带着你速度会变慢。”
好吧,这就没办法了。
师琳不想拖累他,只能眼睁睁看他背着箩筐远去,送他到大门,担忧地说:“你千万要小心,早点回来。”
他没回头,举手挥了挥。
“听到他出门是要采药救你,你就没继续阻止,虚伪。”佘三刀幽灵似的出现在她背后。
师琳没有反驳,坦诚直言:“我不想死,再者我是为了救他才中毒,以他的心性,无论我怎么阻止他都会继续寻药,因为他认为这是他欠我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浪费时间苦劝。”
“……”
佘三刀阴着一张脸,没再找茬。
整个下午,师琳很自觉的延续烧火丫头的工作,闲暇时观察他的操作,学会了片两三种药材的方法,得已“升职”为专门片药材的助手。
钟离靖赶在晚霞消散前回到草屋,簸箕里装了半框草药。
晚饭是佘三刀下厨,他手艺挺好的,粗茶淡饭吃着还不错。
夜间,佘三刀在药庐里过夜,钟离靖则和她隔了一间空屋,歇在佘三刀原本的主卧。
接下来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钟离靖白天出门很早,有时是上山攀崖采药,有时是去城里收购药材。
他每次去城里都会顺便给她买洗面药等女子刚需的日用品回来,还贴心的置办了几套换洗衣物。
当时,他把装衣服的盒子交给她时,首次说话不太自然:“我只报了你的高度和体型,其余都是老板娘自己挑的,你拿去试一试,若是不合身,我明日拿去换。”
“谢谢。”她浑然不觉的抱着盒子回房。
盒子里是两套裙子,颜色分别是香色和海棠红,款式正是当下流行的款式,她蛮喜欢的。
盒底有两件与裙子同色的肚兜,师琳怔然。
怪不得他解释得那么详细,女子衣物里,贴身肚兜是必不可少的,他那是在避嫌。
回想他不久前局促的语气,她笑眼弯弯。
除此之外,钟离靖会给她带些女孩子爱吃的零嘴回来,或是软糯的点心,或是香甜的果脯,每次都不重样。
有他体贴的照顾,师琳慢慢习惯了乡野生活,几日相处下来,跟佘三刀的关系也有所好转。
不过,他们俩都不知道对方清不清楚钟离靖的真实身份,谈起他时一律以“他”和“银面侠”作为代称。
美中不足的是,佘三刀这人嘴毒,总爱吓唬她,其中,他说得最多的就是她中的剧毒,她由此得知了一些信息。
比如灼心散毒发时五脏会升温灼痛,尤以心脏最烈,一经毒发三次,中毒者必会七窍流血而亡。
比如很多人没等到毒发三次就死了,意志不坚定的人会在毒发的时候挠心脏所在的位置,不知不觉把胸口挠穿,再把心脏抓烂,就此身亡。
说是吓唬她,他何尝不是在给她打预防针,毕竟她的解药配方需要几十味药材,当中一半罕见稀缺,钟离靖每日早出晚归,至今只收集了三分之一。
师琳也清楚,按照这个速度发展,他不可能在七天期限内收集到全部药材。
反正尽人事听天命,实在不行的话,她就让系统帮忙解毒,大不了把这个世界赚到的能量贴进去。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日午时,药庐里的二人忙得不可开交,忽闻一阵此起彼伏的鸽子声。
师琳走到院中,一看树梢、墙上、晒药材的簸箕里都停了雪白的鸽子,足有二十只。
佘三刀取下鸽腿上系的纸条,半是无奈,半是意料中地叹了口气。
“他托了相识的人帮忙留意药材,这是他们的回信,有的人采买到了一些,让他择日下山取走。”
在他说话的间隙,外头又飞来了一只鸽子。
师琳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为了治好她,他这是动用了他的关系网。
钟离靖表面上是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终日与狐朋狗友为伍。银面侠却不是,他锄强扶弱,结识的都是在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好汉。
为了一个相识不久的女子,欠下那么多人情,值得吗?
师琳扪心自问,倘若换位思考,她可能做不到为了一个刚认识的男人做到这份上。
他的这份心意,实在是太可贵了。
她看了眼旁边的佘三刀,暗道钟离靖对她这么掏心掏肺,他这下对她更没好脸色了。
这么多天以来,她算是看明白了,在佘三刀眼中,钟离靖就是一颗水灵灵的大白菜,而她是图谋不轨想拱白菜的野猪,他本人则是守护美味大白菜的菜妈,谁想来霍霍他家白菜都得在他手底下过五关斩六将。
出乎意料的是,佘三刀依然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但没有对她阴阳怪气。
他把手上的字条塞给她,事不关己地说:“你整理好这些信息,等他回来了拿给他看吧。”
师琳抓着字条,有点不适应,菜妈突然不龇牙凶她了,难道转性了?
真相不得而知,她怀着疑虑去薅鸽子腿。
到了晚上,飞鸽传书达到了四十多封,大半的人表示尽力了,但很遗憾帮不上忙,剩下的人帮忙买到了或多或少的药材,一共三十七味。
饭桌上,钟离靖看着她纪录的信息,沉吟:“还差最后一味。”
佘三刀看都没看那张纸,很肯定地说:“是竺香豆。”
他们说的这些东西原著提都没提过,师琳觉得自己就是知之甚少的土包子,好奇提问:“这豆子很难找吗?”
佘三刀忙着夹菜吃,钟离靖不疾不徐的答疑。
“嗯,竺香豆只长于千里之外的天罗国,且只长在一个偏远的山谷里,大多是孤生于悬崖峭壁处,故而极其稀少。”
师琳听完人都麻了。
这么罕见的东西,莫说虞国,连身为产地的天罗国都不多见。
要想在虞国寻到它,还是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皇帝都不一定办得到吧。
“别担心,”钟离靖朗声安慰,“我托了朋友去联系近年到过天罗国的人,明日就该有消息了。”
老天爷,他真是太可靠了。
她朝他感激一笑,给他夹了一筷子青菜。
待到夜深,佘三刀回了药炉,钟离靖不知去向。
师琳带着白天偷偷扣下的一只信鸽来到后院,白鸽腿上绑了字条,还有一根细细的茜色布条。
她摸了摸不吵不闹的好鸽子,举到空中放飞。
白鸽扑棱着翅膀,很快就消失在夜色里。
她在隐门负责传递情报,在外十天半个月收集信息是常事,她可以短时间内不回隐门,但消息和动向是一定要向隐门汇报的。
纸上是非隐门中人看不懂的文字,没写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勉强够交差,布条则是信物,隐门的人看到了一定会拦截信鸽。
做完这一切,她还没有睡意,干脆坐在简陋的小亭子里吹一下凉风。
刚坐稳,还没来得及思考人生,一道稍显清冷的声音在唤她。
“师姑娘,你还没睡?”
师琳偏头,看到换了一身白衣的钟离靖负手踏着月光走来。
他的身材实在好,宽肩窄腰长腿,即使戴着面具,依然能从美人尖、脸型和裸'露的薄唇看出美男的影子。
月光下,美男白衣飘飘,这一幕真真切切美如画。
师琳呆了几瞬才醒神,眉眼含笑:“今夜风微月圆,早睡就太可惜了,不如出来赏一会儿美景。一起吗?”
他步步走近:“我正是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