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画阁余寒在,新年旧燕归。梅花犹带雪,未得试春衣。”①

阿霁牵袖捉笔,口中念念有词,少顷,一双燕子跃然纸上。

文婢蜻蜻惊奇道:“真是栩栩如生。”

阿霁放下笔,转身去盥洗。

蜻蜻问:“要裱起来吗?”

阿霁羞惭道:“好生藏起来吧,我画着玩而已。”

论画技,姑母喜好写意,而她擅长工笔。看惯了姑母恣意洒脱的画风,再看自己的作品,总觉得呆板无趣。

蜻蜻不甘心,“奴婢觉得很漂亮啊,应该挂在廊下,兴许能招来真燕子筑巢呢!”

阿霁忍俊不禁,摇头道:“少拍马屁,我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姑母登基之初,宫中节俭之风盛行。

她本人带头不穿奢华锦绣,春衫夏衣皆以素罗裁制,有时即兴挥毫,在衣裙上作画,宫人见状纷纷效仿,此风盛行了近十年。

阿霁耳濡目染之下,也对绘画颇有兴趣。但她只画美好之物,不像姑母,心情不佳时会画满纸青面獠牙的鬼怪。

“公主!”郑女史款款走进书阁,叉手一礼,“新丰县主今日要去程宅拜年,问您可愿同往?”

新丰县主即雍王次女李霈,与程月羽志趣相投,两人同在国子学任教,平素最为要好。

又因两家沾亲带故,身为晚辈以往每年都去程宅拜年,偶尔也会带上阿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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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循致仕后,为方便夫人往来于荆州和洛阳之间,便举家搬到了都城西南。

宅邸建于松风岭,北瞻邙山,南眺洛水,东望城阙,西顾旗亭。

午宴罢,李霈携了程月羽去画楼抚琴,阿霁则趁机去书阁找程云轩。

薰风解愠,昼景清和。

阿霁倚在隐囊上,仰手拨弄头顶竹风铃,与对面琴音相和。

丈许开外的书案后,坐着个年方弱冠的文雅青年,眉目疏淡气质宁和,指节修长白皙如玉管。

单论相貌,他只能算中等,但他最吸引阿霁的是身上的翰墨香和文人气息,这在少年人里是极其罕见的。

如今太平日久,王孙贵胄中多是斗鸡走马之辈,以至于出一个稍微像样的崔迟,长辈们便如获至宝……

崔迟?阿霁不自觉动了动脚趾,可是一想到他的倨傲轻狂,心头的愧疚立刻烟消云散。

便在这时,琴声戛然而止。

阿霁意犹未尽,忍不住爬起来,探身去查看。

对面轩窗大开,姐弟俩的居处之间有一片园圃。

这边地势稍高,举目望去,湖石假山重峦叠嶂,越过那几株遒劲老梅,琴台前的景象依稀可见。

阿霁忍不住轻呼一声,受惊般缩了回来。

程云轩撂下书,起身过来查看。

阿霁双手掩面,两耳绯红,恨不得钻到案几下。

“撞到头了吗?”他关切地查问,阿霁来不及阻拦,他一抬眸,便看到对面绮窗下两个曼妙女郎正交颈鸳鸯般缠绵拥吻,到了忘情处,素手探入对方襟怀……

那俩人他再熟悉不过,一个是新丰县主李霈,一个是他的胞姐程月羽。

他向来冷静自持,可这会儿却也乱了分寸。

正窘迫之时,少女清甜的气息到了耳畔,“小舅舅——”

程云轩心底翻起一丝热浪,忙转过身去平复紊乱的思绪。

“那样很好玩吗?”阿霁眨巴着一双水润的黑眸,挽住他手臂,伸长脖颈好奇道。

程云轩定下神来,牵她至书案前,拿过一个蒲团,正色道:“非礼勿视,乖乖坐这,不许再看。”

阿霁敛起裙裾,乖巧地蹲踞在书案对面,手捧香腮,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程云轩心乱如麻,眼前的字迹像是从纸面浮了起来,他的视线甫一触及便会逃开。

阿霁的眼神如夏日艳阳,灼得他满心滚烫。

“小舅舅,”她嗓音甜润,比琴声和风铃更拨人心弦,“我也想像她们那样亲亲。”

程云轩的手微微一颤,几乎握不住书卷,“非礼勿言!”

阿霁歪着头道:“你敢不敢看我?”

程云轩无奈,抬头直视着她道:“再胡闹,我就叫罗罗了。”

罗罗是阿霁身边的‘四大神兽’之一,每每出宫形影不离,此刻正站在板壁外的走廊里。

一缕额发飘到了鼻头,阿霁鼓着腮帮子吹开了,可仍觉得痒。

她跽起身,双肘撑在书案上,悄声道:“小舅舅,告诉你个秘密,姑母可能会派我去庆阳和亲。”

程云轩又是一惊,思忖良久,摇头道:“绝不可能,庆阳王世子幼时曾养在陛下身边,哪怕回到了藩地,他也必定心向朝廷,无需下此血本去笼络。”

阿霁原是随口试探,不料他竟是这种反应,顿觉无比扫兴。

“若是非要和亲,那也应该是去扬州。”程云轩沉吟道:“王世宁死后,王家子弟中再无不世英才,所以江南各地常有纷争,近年来归顺朝廷的呼声不小。我看过你及笄时的地方礼单,王家送的贺礼不同凡响,应是有示好之意。从现下局势来看,你嫁到扬州,远比嫁到崔氏划算……”

程云轩正滔滔不绝的分析时,忽觉气氛不对,这才看到阿霁泪痕斑驳,鼻头通红,竟像是无比伤心。

她再也听不下去,起身强笑着道:“坐得气闷,我出去转转。小舅舅,你好好看书吧,我不打扰了。”

阿霁是姊妹中最漂亮的一个,仪态万方类其母,清俊秀逸胜其父。

美人落泪,格外惹人怜。

哪怕迟钝迂讷如他,看到眼前这副娇怯情态,也不由心生怜惜,待要问清缘由,她却已奔出书阁,‘噔噔噔’下楼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①张起《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