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于正月十七离京,一路西行,除随行虎贲军外,还有沿途地方甲兵相护。
行至咸阳原时,已是二月上旬。
阿霁初次远行,‘四大神兽’自然倾巢出动。
她们是阿霁的亲信,分别叫罗罗、般般、蜻蜻和蛮蛮,名字源自老虎、麒麟、小蝉和比翼鸟的别称。
罗罗和般般高大威猛,力能扛鼎,是阿霁外出时的良伴。
蜻蜻和蛮蛮则温柔细致,是她的解语花。
罗罗和般般是女皇从翠羽营挑选的精英,专司警卫,蜻蜻和蛮蛮则是自幼陪她长大的小伙伴。
“离长安不远了,你们说,阿耶会不会顺便来瞧我?”阿霁攀着窗棂,一脸憧憬。
蛮蛮道:“大王晕车,又嫌骑马颠簸,想必不会来。”
阿霁失望地叹气,转头看到自己那匹矮墩墩的小马跟在车后,忙喊道:“般般,我要骑马。”
般般策马过来,憨笑着矮下身道:“公主是要坐属下的马?”
阿霁指着自己的坐骑道:“我要踏雪!”
小马通身红棕,四蹄皆白,阿霁便唤它踏雪。
不消半刻,小踏雪雕鞍绣勒披挂整齐,仰起脖子欢快地打着响鼻。
阿霁也换好了骑装,跨上小马,哒哒哒奔到队伍前列,用鞭梢敲了敲车壁。
萧祁探出头来同她打招呼,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忽见前方路口烟尘滚滚,还不等阿霁反应过来,般般和罗罗便策马过来,将她护到了身后。
萧祁下令停车,安抚道:“别慌,是咱们的探子。”
两骑飞速而至,禀报道:“前方二里处出现了雍王仪仗。”
阿霁欢呼道:“我阿耶来了。”
车队靠边停下,阿霁在随从们的陪同下策马往前奔去,远远就看到皂罗朱幡随风招展,一众甲士拥着辆华毂高厢车,看到她时纷纷按剑行礼。
阿霁正欲勒马,车前绣幔分开,雍王探身出来,含笑唤她。
“阿耶!”阿霁激动地翻身下马,奔过去扶住了他的手。
雍王挽住她,望着她的小马,感慨道:“你姑母幼年时,常挎一副小弓箭,骑着她的小马驹满宫溜达。”
阿霁惊诧道:“在宫里驰马?我可不敢!”
雍王挽住她的手,循着水流之声,信步往前走去。
“你祖父有七子三女,唯独最疼你姑母。”他顿了顿,若有所思:“可当她忤逆父皇时,所受的惩罚却是最严酷的。当时她的舅父获罪,主犯皆诛,从犯男丁流放、女眷为奴。她的母妃求情无果,郁郁而终。她在葬礼上出言不逊顶撞父皇,被送到别处管教,我整整两年没在宫宴上见过她。”
阿霁骤然想起昨日和姑丈的对话,他说姑母和自己这般大时无依无靠,当时她心里很不满,觉得他有失偏颇,在她的意识里,阿耶和姑母手足情深,这在皇家兄妹中算是世所罕见。
可这会儿听阿耶说到往事,才隐约明白,他们那会儿应该还不熟。
雍王继续道:“听说她一直不肯服软,被父皇褫夺出行仪仗,贬去偏僻宫室,身边亲信也只剩三五个。后来她是如何复宠的,谁也不知道,等她及笄时,便又成了父皇的心肝宝贝。”
阿霁叹了口气,雍王也跟着沉默了。
水流之声渐近,河堤杨柳已绽出丛丛新绿。
雍王漫步到河畔,这才幽幽开口:“她落魄时,与我同病相怜。抚养我的祖母逝去后,我独居长信宫。而她失去母妃,独守春和宫。父皇驾崩那天,她连夜去安慰我,说来真是奇怪,以前互相看不顺眼的两人,突然就成了相依为命的好兄妹。她在三王争储中押注成功,一度成为风云人物,可好景不长,新皇卸磨杀驴,毁了她的姻缘,并将你姑丈除去军职,发配前线。她黯然离京,南下经营封地。可中途又被召回,后面的事你都知道,我护送她去北地和亲,由于洛阳周边敌军环伺,我们只得绕道远行,从初春走到夏末,到了高奴才知道洛阳失陷……”
阿霁蹙眉沉思,始终不解其意。
雍王转过头,屈指在她眉间刮了刮,蔼声道:“别费心忖度了,没什么深意,我只是有感而发。”
阿霁窘红了脸,尴尬地低下头去。
“此行除了吊唁,还有没有别的目的?”雍王弯腰拂着道边长草,漫不经心道。
“姑母让我顺道去五祚亭祭奠英灵。”阿霁想了想道:“她特意叮嘱,说返程时再去。”
雍王若有所思,负手踱了几步,点头道:“照她说的做,不会有错。我备了一份礼物,你好生收着,等祭祀时再打开。”
阿霁好奇道:“是什么东西呀?”
雍王神秘兮兮道:“时候未到,就算你打开也发挥不了奇效。”
阿霁只得作罢,又问道:“阿耶还有什么忠告?”
雍王笑着摇头,“如今说什么都是多余,你就随机应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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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咸阳原后,众人转去泾水,左冯翊①早安排好了大船。
与洛水上的兰舟画舫相比,此处的船就像一座座房屋,阿霁甚至可以在甲板上跑马。
船队沿泾水向西北航行,过泥阳时驶入泥水。
阿霁拉着萧祈跑上瞭望台,指着泥阳的方向问道:“萧伯伯,五祚亭在哪?”
萧祈扶着桅杆,上气不接下气道:“当年陛下和庆阳王在五柞亭结盟时,我远在洛阳守关,压根就没去过。”
阿霁正失望时,萧祈转身望着北方,眼底春情荡漾,激动道:“明日就到郁致了,今晚可得好好歇息。”
庆阳王府位于郁致城,北依射姑山,东临马莲河。
阿霁虽从未去过,但贞吉表兄早就寄过图册,上面详细绘制了周边地形以及府邸平面图,细致到园中花木庭前小径都历历在目。
说来真是奇怪,一向对绘画和建筑都极有兴趣的姑母,却始终不曾多瞧一眼,那卷图册迄今还收藏在阿霁的书箱里。
次日破晓,阿霁正睡得迷糊时,蜻蜻过来唤她起床梳洗。
阿霁迷糊中睁开眼,见榻前站了一排婢女,手捧洗漱用品及花冠礼服,隆重地像过节。
“崔家的船快过来了,”蜻蜻解释道:“世子率部曲亲自来接,可不得好好打扮?”
阿霁忙一骨碌坐起,任由她们打理。
天刚亮,远处响起嘹亮角声。
侍从们簇拥着阿霁上了甲板,萧祁和属官们已经就位,看到阿霁过来,众人纷纷让出一条道。
“看,那就是‘庆阳号’。”萧祁引她过来,遥指着晨曦中那艘巨型楼船。
阿霁踮起脚,极目远眺,那艘楼船好似一座小山,正乘风破浪而来。
待得近了,她才看清甲板上竟有五层建筑,周围皆设有女墙与战格,并辅以箭孔和矛穴,三步一哨五步一岗,宛如一座会移动的城堡。
高处哨兵正以旗语交流,甲士禀道:“崔家说,要我们换乘他们的船。”
萧祁唯恐有诈,便带了一部分人先去探虚实,半个时辰后才发出暗号。
阿霁是代女皇巡幸,崔家自然不能让她走颤颤巍巍的艞板。
经协商后,两边船只就近停靠,经过一番交接,阿霁这才被迎了过去。
栈桥两边甲兵林立,旌旗飞扬,阿霁在肃穆的军乐中接受众人朝拜。
为首青年身着朝服,外罩缟素,眉目舒朗气质温和,正是许久不见的崔贞吉。
阿霁舟车劳顿,陡然经此大场面,原本还有些不适,但一看到亲如兄长的贞吉,立刻定下心来。
礼毕,她正待上前叙旧时,余光却瞟到一个匪夷所思的人——崔迟!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①官名兼行政区名,治所在长安,相当于郡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