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问……”阿霁欲言又止,“算了,没什么。”
崔迟被勾起了好奇心,耐下性子道:“到底是什么?问吧,我没那么小气。”
阿霁再三确认他不会生气,这才忸怩着道:“听说令尊年少时,曾咬死过一头獒犬,他的牙口真那么好?”
崔迟紧拧着眉头,先是震惊,然后是愤怒,继而猛地摔袖离开。
这算什么,默认还是否认?
阿霁闹不清,但心里涌起报复的快感,忍着笑跟了上去。
崔迟却骤然停下,阿霁冷不防差点撞他背上,她忙稳住身形,听到前面传来两声干咳。
“三……三叔!”崔迟拱手道。
阿霁转出来,看到崔旻正负手站在林外,身边簇拥着十来名随从,皆是膀大腰圆的莽汉。
他神色有些不悦,“怎么才回来?”
崔迟扭头望向阿霁,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阿霁迎视着崔旻探询的眼神,哼道:“我是囚犯吗?”
崔旻连忙堆笑道:“殿下说的哪里话,要开拔了,我也是担心……”
“我不会跑的,”阿霁纤指在崔迟臂上点了一下,做出痴迷状,甜甜道:“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崔迟百口莫辩,心知阿霁在戏弄他,却只能白白吃个哑巴亏。
崔旻似笑非笑道:“贤侄说得对,男女授受不亲,我临时找了个妇人照顾公主,以后就不劳贤侄费心了。”
阿霁心下大喜,尚未来得及表露,却察觉到崔迟朝她暗使眼色。
两人对望了一下,他如释重负道:“还是三叔想得周到,我终于能解脱了。”
阿霁蛮横道:“你哪里也不许去!”
崔迟得意道:“这里可不是洛阳,你说了不算。”
阿霁眼眶一红,扯住他手臂哽咽道:“是你带我出来的,你不能把我一个人扔下,我不管,我就是不让你走……”
她哭得凄凄惨惨,死活不肯放手,崔迟拗不过,一时竟分不清她是做戏还是来真的,搞得他像戏文里的负心汉。
这俩人拉拉扯扯的腻歪劲,看得崔旻头大如斗。
崔迟好容易安抚好阿霁,将来哄上车后立即来找崔旻,恳求道:“三叔,我实在怕了这小祖宗,可别再把她丢给我了。”
崔旻失笑道:“既如此,那我给你安排一个任务。”
崔迟连问都没问,当即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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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霁多了个同伴,是个约摸二十六七的妇人,梳平髻插竹笄,着青布衫白纻裙,腰间系着蓝围兜。
她说是在屋后摘野菜时被掳走的,围兜里还装着几簇带泥的荠菜。
阿霁见她哭得伤心,也不知从何开解,只得拔下玉搔头,脱下金约指,用帕子包起来塞给她柔声道:“我如今自身难保,无法助你脱困,就当是佣金好了,你先收着,等我得自由那天,一定送你回家。”
妇人抽噎道:“你一个富贵人家的小娇娘……到了山贼手里……哪可能脱身?快别骗我了……”阿霁笑着道:“贼首有求于我,想让我嫁给他儿子。”
妇人抹泪道:“定是图谋你的家产。”
阿霁忍俊不禁:“你真聪明,我家资雄厚,他们奈何不了我。”
她叹了口气道:“真没想到,他们会随便绑一个人来侍候我。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你?”
妇人道:“夫家姓袁,邻里都叫我袁二嫂。”
阿霁心里颇不是滋味,难道女人出嫁后,就没有了自己的名字吗?
又颠簸了一日,黄昏时途经一座小镇,崔旻着人去买酒食,并驱使袁二嫂替阿霁采买衣饰。
阿霁下车不见崔迟,借故大发雷霆,扬言要么将袁二嫂放回,要么让崔迟出来,否则绝不肯善罢甘休。
小喽啰们招架不住,只得去请崔旻。
她这两日鞍马劳顿,未曾进食,一激动就眼前发黑,毫无震慑力。
在崔旻看来不过小娃娃撒娇闹脾气,哪里会放在心上。
阿霁见他态度敷衍,愤愤道:“你有几个儿子?”
崔旻喜道:“四个,不过大郎已有妻室。”
“你若是不听我的话,那我可就要做狐狸精了。”她鼓着腮帮子,气呼呼道。
崔旻忍俊不禁,拢了拢袖口道:“愿闻其详!”
“我会使手段教他们手足相残,还要让你们父子相杀。”这话原是极耸人听闻的,可她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却让闻者无不捧腹大笑。
“殿下不用费心,”崔旻戏谑道:“犬子无甚过人之处,只有一样拿得出手,那便是孝顺。只要殿下乐意,我让大郎休妻,将他们兄弟四个都送给您做驸马。”
此话一出,众人不由放声大笑。
本朝民风开放,洛京上层更是淫靡浮浪,可身边人严防死守,将她保护的太好,以至于她对男女之事仍旧懵懂,实在看不懂众人为何笑得那么起劲,甚至有些猥琐。
她虽不解其意,却是很好面子的,生怕他们瞧出她不懂从而看轻了她,便不再说话,摔下帘子隐入车中。
“小公主害羞了,”有人起哄,“一看就是京城来的女娃娃,脸皮忒嫩!”
“历来皇帝都有三宫六院,却不知女皇有几位男妃……”
听他们议论姑母,阿霁便有些坐不住,踹了脚车壁大声道:“吵死了,快走开,我要休息!”
崔旻到底还是顾忌着她的情绪,遂将众人支开了。
崔迟不在,阿霁心里无端空茫,更多的是迷惑。
他们先前并无私交,为何如今却这么有默契?
她在人前装作对他有意,一来是恶作剧,二来是麻痹崔旻。
他不仅见好就收,还能举一反三,以不耐烦应付为由避开,这会儿想必正在暗中查探崔旻的底细,也不知道何时回来。
阿霁有气无力地倚坐在车角,有些后悔先前赌气,这冤枉罪似乎受得毫无价值。
她上一顿饭,是前日的午食。
崔旻这帮乱臣贼子不体恤她也就罢了,崔迟竟然也不放在心上,想起来就恨。
这会儿闭上眼睛,才知道以往在宫中被人无微不至地关心着有多幸福。
其实她不吃不喝,崔旻比谁都着急。
当年他起事失败,逃亡之时饥寒交迫,深知饿着肚子的人冲动易怒,常会失去理智。
可他拿不准阿霁的性子,轻易不敢劝,生怕越劝她越倔。又不能用强,因他并不想与朝廷为敌,反而想做朝廷的鹰犬。
左右不过是代掌庆阳,崔昱可以,为何他不可以?他自问不比崔昱差。
人人都想做黄雀,他也不例外。
等郁致城乱的差不多了,他再带人回去收拾残局。
反正阿霁受命册封新王,到时候她做了崔家妇,少不得要向着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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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出去采买的人陆续回来。
阿霁听到欢呼声,从帘缝里偷眼望去,见有人提筐散发胡饼和包子,还有热汤并菜肴。
众人三五成群,围坐一处,吃得热火朝天。
阿霁正眼冒绿光时,袁二嫂背着包裹,拎着提盒爬上了车,“娘子饿坏了吧?”
她将包裹放在一旁,打开提盒摆饭,“芝麻饼是新打的,焦香可口,配这羊肉羹再好不过,您快尝尝,等凉了就不好了。”
阿霁咽了口唾沫,强行转移视线,喊来崔旻谈条件。
崔旻郑重承诺,等崔迟回来后就送袁二嫂归家。
阿霁又问他崔迟去往何处,他神秘一笑道:“晚点就知道了。”
打过尖后,崔旻带着一小撮人护送阿霁离开了大部队。
约摸子时,阿霁被袁二嫂唤醒。
她裹紧斗篷,瑟缩着下车时,凭空里伸出一只有力的臂膀,稳稳托住了她的手肘。
阿霁揉了揉眼,正对上一张志得意满的笑脸。
崔迟一手提灯,一手殷勤相扶,虽满面风尘,可目光迥然,丝毫不见疲态。
阿霁已经梳洗过,挽着家常髻,身着寻常衣,活脱脱一个娇俏村姑。
崔迟瞧着她发鬟上的红绫,忍俊不禁道:“恭喜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