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崔迟虽不屑于当公主的跑腿,可也不见得就乐意被人顶替。

房中虽无炭火,可他在燕地呆了两年,早习惯了风沙和酷寒,不多时便有了睡意。

正恍惚之际,不远处传来夜枭的叫声,在这样的凄寒之夜,听得人心头一紧。

崔迟猛地惊醒,转头看去,窗前人影早不见踪迹。

如此反复再三,只要夜枭声起,崔大寒立刻就如离弦的箭般投入了夜色中,直到天将亮,崔迟被他折腾得一宿没睡好。

次日朝食,崔家俩兄弟一个春光满面,一个哈欠连连。

“三儿,你昨晚没睡好?”崔旻拧眉道。

崔小雪打起精神,瞟了眼边上狼吞虎咽的崔大寒,“他天快亮才回来,我担心他被狼叼走,睡不着。”

崔迟忍俊不禁,隐约明白了阿霁的用意。

“你去哪里了?”崔旻抬眼询问对面的幼子。

崔大寒憨笑着道:“我和堂兄一见如故,昨晚同他聊了半宿,忘了跟三哥说一声,害他担心了。”

他边说边朝崔迟使眼色,崔迟会意,连忙点头道:“是、是、是,昨晚大寒在我那边。”

崔小雪撂下碗箸,冷着脸道:“那又是谁,三更半夜在公主房外鬼鬼祟祟?”

崔旻脸色微变,咄咄逼视着崔大寒。

气氛越来越紧张,崔迟适时告退。

原来阿霁怕的不是夜枭,而是阴魂不散的崔小雪。

荒宅东边是一片红柳林,挨着断垣残壁。

阿霁用过饭,自行登上高处,遥望着红日一点点爬上林梢。

崔迟寻过来,负手站在一边,神色凝重道:“你下一步棋怎么走,我猜到了,可我不赞同。”

阿霁白他一眼,没好气道:“与你何干?”

“这种事传出来,有损你的清誉。”崔迟正色道。

“清誉?”阿霁讥诮道:“时代早变了,你个老古董!”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崔迟哼了一声,转身拂袖而去,“到时候吃了亏,可别找我哭。”

阿霁不以为然道:“我才不会吃亏呢!”

不多时,崔家俩兄弟来向阿霁道别,说是要去接应回师的二哥崔小满。

阿霁听到这话,立刻向他们打听崔小满的相貌年龄和品行。

看到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心头不觉升起了危机感。

兄弟四人中,论形貌气度,当属老二最拔尖。

“二哥自是极好的,”崔小雪为难道:“就是太受欢迎了,奢延城一半少女的芳心都系在他身上。”他说完便悄悄观察阿霁。

阿霁面上并无失望之色,反而愈发好奇,催促道:“那你们快去吧,早点带他回来。”

因着这句话,阿霁终究也没能见上崔小满。

崔旻不疑有他,以为是路上错过了,急令人沿途去找。

崔小满是他最得意的儿子,英勇果敢有担当,且擅长驯马,精通胡语,奢延泽畔不少胡人头目都想招他为婿。

崔旻用他的婚事吊了那波人许多年,原本打算和他们结盟,一起南下吞并庆阳,可还没来得及着手准备崔昱就死了。

如今阿霁在他手中,哪里还用得着那个遗臭万年的法子?

他看得出来,阿霁对老三和老四没多大兴趣,如今只得寄希望于老二。

用过晚食后,崔大寒迫不及待道:“阿耶,喜堂都布置好了,到底何时成亲啊?”

“您不会是拿我们哥俩开涮,真正属意的只有二哥吧?”崔小雪阴阳怪气道。

崔旻连忙否认,“为父对你们一视同仁,从无偏私,不要胡说。如今就等公主点头,你们俩要是能令她松口,也不一定非要等小满来。”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午夜时分,崔旻睡意正浓时,却被仆从唤醒。

“主人,快醒醒,出大事了,三郎趁夜闯入公主闺房,意图逼/奸,被四郎抓了个正着,这会儿公主正哭闹不休,吵着要上吊……”

崔旻一惊坐起,忙穿好衣服赶去查看。

此事必有蹊跷,他耳边回响起阿霁当日的戏言:我会使手段教他们手足相残,还要让你们父子相杀。

他心头一凛,下意识摇了摇头,不愿相信阿霁真有此能耐。

阿霁住在正屋,房中虽然只有一个村妇服侍,但东边有暗卫,西边有崔迟,外人轻易进不去……

正思忖间,一行人已经到了矮墙外,抬头就见墙根边蹲伏着几个黑影,正探头探脑朝里边张望。

崔旻心头火起,抬脚踹倒一个,怒喝道:“看什么看?快滚!”

几人连忙告饶,灰溜溜回房了。

听到他的声音,崔大寒立刻押着衣衫不整的崔小雪走了出来,义愤填膺道:“阿耶,三哥做出这种禽兽行径,您打算如何处置?”

“阿耶,我冤枉,我什么也没有做……”崔小雪涕泪横流,扑倒在地磕头道:“求阿耶明鉴,这是圈套,是公主和大寒设下的圈套。”

“三哥血口喷人!”崔大寒气得直跺脚,“明明是你心生歹念,见公主和我亲近,便想先欺辱了她,等生米煮成熟饭,就能顺理成章的做驸马,别以为这点心思我不知道……”

崔旻脸色铁青,不敢置信地望着吵得面红耳赤的俩儿子。

阿霁不知何时走了出来,沉默地站在台阶上,崔迟面如寒霜,抱剑陪侍在侧,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投注在他脸上,等着他下决断。

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这种……

崔旻暗暗咬牙,正懊恼之际,却听崔大寒不耐烦地嚷道:“阿耶,您还在犹豫什么,难道要包庇三哥?”

“闭嘴!”崔旻横了他一眼,上前两步深深一揖,先温言安抚阿霁,随后提出想将兄弟俩带回去审,等明日再给她答复。

阿霁叹了口气,哀声道:“为亲者讳,父子相隐,历来如此。我只是个阶下囚,在你们崔家的地盘,哪敢真奢望寻求公道?”

她说话间泪如雨下,遂掩面奔了回去。

“哎,公主……”崔大寒忍不住唤了一声,正想跟上去查看,却被崔旻揪住耳朵扯了回来,低斥道:“吃里扒外的小畜生!”

“阿耶,”崔大寒呲牙咧嘴道:“我得去看看,万一公主想不开又……”

“轮不到你。”崔旻打断他,百般不情愿地望向崔迟,拜托他暂时照看阿霁,随后亲自押走了崔小雪。

目送他们离开后,崔迟才转了回去。

和他预料的一样,阿霁没事人似的,正蹲在小榻前查看袁二嫂的伤情。

崔迟提过热水壶,兑了半盆温水,将棉巾一并拿过去,“洗把脸再睡会,离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

阿霁接过,默默搓洗着双手。

‘啪嗒’一声,似有水珠坠入铜盆。

崔迟好奇望过去,见她低着头偷偷抹泪。

他凑到近前,抬起她的下巴惊讶道:“真哭了?你不是说不会吃亏吗?”

阿霁拍开他的手,掬起一捧水浇在了脸上。

崔迟原想打趣几句,可见她如此委屈,心里竟不由难受起来。

他暗中握了握拳,俯过身道:“你是谢伯伯最疼的孩子,论理我该保护你的。那混蛋是不是真的欺负你了?”

崔迟一早就看出崔小雪心术不正,而阿霁待他冷淡,故意和崔大寒亲厚,他自是不忿,少不得要剑走偏锋。他以为阿霁是个乖乖女,哪怕受辱也不敢声张,这才心生邪念,想着只要先占有了她,便由不得她不屈服。

殊不知一切都在她的计划中。

唯一的疏漏是,她不知道以身作饵的危险。

她喉头哽了一下,脸上满是嫌恶,哑声道:“男人都好恶心,像狗一样嗅来嗅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