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水暖雨蒙柳复春,依依夕照景色新。
昨日朽枯休侧目,雁过江船难留音。
万卉山,经过了这一场大战,复归宁静。
但在宁静之中,却传来一阵阵悲伤的抽泣声。
雨越下越大,风越刮越紧。
风声,雨声,抽泣声,顷刻间又将宁静打破。
在离万卉山秘功阁左侧不远的花丛中,茉莉已将丈夫芍药深埋于地下,又往坟头上撒了许多茉莉花朵,这才擦干眼泪,冒雨顶风,抖动长裙,狂展身影,消失在下山的路途之上。
茉莉听从了丈夫的遗嘱,遣散了一息尚存的几个庄内仆人。从此,万卉山万卉凋零、百鸟不栖,遂变成一座杳无人迹的荒山。
且不说茉莉依从丈夫临终所嘱,去绛霄宫拜见一念师太,一路历尽千辛万苦,先来说一念师太此刻正站在绛霄宫的拱门之前,面对长天,默然无语,若有所思。
这绛霄宫宫主一念师太,虽说已是白发苍苍,但细看上去,却苍苍白发若轻云之蔽月,神态飘逸若流风之回雪。远望之,面容皎若黎明涌朝霞;近视之,灼如芙蓉出灿波。延颈秀项,皓质呈露,芳泽无加。丹唇外朗,皓齿内鲜,仪静体闲,颇有洛神出世之风采。
但又有谁会想到,自一念师太居于绛霄宫之日论起,就早已过古稀之年,虽外表青春不减,可心中却藏满风云。
一念师太看了一会儿,见天色阴沉,转身回到拱门之中,对宫内侍女说道:
“你们都下去吧!”
宫内应声连绵,从里面飘然走出几位少女。只见:
一个个娥眉横翠,粉面生春。
妖娆国色,窈窕动人心。
花钿显现多娇态,剑带飘飘迥绝尘。
半含笑处樱桃绽,缓步行中兰麝喷。
满头珠翠,颤抖抖无数宝钗;
遍体幽香,英飒飒豪气无穷。
说什么楚天美女、西子娇容,
怎比这娇中带刚,柔里更见沉静。
一念师太待侍女们下去后,才转身回到宫中。
她径直来到一把古筝前,坐了下来。
忽见人影一闪,一念师太笑道:
“是天瑛吗?过来吧!”
天瑛这才现形过来,娇言说道:
“师太,还没歇息啊?”
一念师太霭然说道:
“你是来找我吗?却为何问我怎么没有歇息?真是个爱耍小心眼儿的小丫头。在你们展氏三英中,数你最顽皮了!对了,这么晚了,你有什么事吗?”
展天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半晌才喃喃言道:
“我想来弹弹这把古筝……”
一念师太先是一怔,“唔”了一声,继而又嗔怪道:
“是不是又在想什么铁心儿了?”
天瑛脸一红,推着一念师太的肩膀,小声说道:
“师太,你又拿人家开心……”
一念师太微微笑道:
“何必不好意思!机会如若来,千万别放过呀!”
天瑛忽然眼睛一亮,搂着一念师太的脖子,小声说道:
“师太,你觉得铁心儿这人怎么样?”
一念师太呵呵一笑,对天瑛言道:
“自认为好时当为好,莫管别人暗里论!”
一念师太续言道:
“铁心儿我也只是在那次他来找你时,才见过一面,又怎知他的为人品行如何?你是怎么认识他的呢?”
天瑛言道:
“是我哥哥天雄、弟弟天成他们,去年到白云山请道,在白云子真人那里遇见的。铁心儿原名叫素不成,是万卉山山主的弟子,后来被翻天大手向世奇抓碎心脏,正巧白云子路过,就把他背回白云山,以白云仙丹金药温化原心,又用了几千种草药重新调理。您说奇不奇,他的心脏竟然又复活了。只是,我听哥哥讲,铁心儿从来不沉湎于儿女私情,真好像是铁了心一样!”
一念师太奇道:
“这白云子我近些年也常听人提起,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医术如此高明,真可以超过一个人……”
“超过一个人?是谁呀!”
天瑛忙问到。
“唉,人海茫茫,岁月漫漫,那已是六七十年前的事啦,还提它干什么!”
一念师太流露出一种无限感伤的神情,又说道:
“如果不是那一次,我也不会在这绛霄宫当什么宫主了!”
天瑛越发不解,说道:
“师太说的是哪一次呀,我知道吗?”
一念师太没有回答,用手轻轻拔弄了一下古筝。
一轮明月已悄悄升在了绛霄宫的上空,洒下许多斑斑驳驳的光影。月光照进绛霄宫,照在古筝之上,显得异常冷清。
一念师太缓缓地弹起了古筝。
天瑛听时,竟然是一曲《春江花月夜》。
一念师太忽然动情地随音唱道:
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滟滟随波千万里,何处春江无月明。
一念师太一边唱着,一边拨动着古筝。天瑛眼前立即出现了“明月、花影、云水、渔歌、洄澜、鸟鸣、归舟”的景象。
好像江风吹拂,流水回荡。又如风弄花影,纷乱层叠。还有渔舟竞归,江水激岸……
好一幅江南的秀美景象!
忽然,一念师太又垂头弹出首段“江楼钟鼓”,并引吭高歌道:
死死生生亦太痴,人间天上永相期。
眼前鸿雪缘堪证,梦里巫云迹可疑。
已逝年华天不管,未来欢笑我可知。
荒坟喋血终无古,留记韩凭化蝶时。
竟然全是一念师太临时新编的词句。
如此悲悲切切地唱着,虽与“春江花月夜”等曲心境不符,却别有一番感伤动人滋味。
当弹到第三段“风回曲水”时,已然筝声缠绵。
一念师太又亢然歌道:
分明噩梦是同沉,骇浪惊涛万丈深。
竟不回头梦不醒,何年何地向何寻。
一念能坚事不难,情奢肯遣旧盟寒。
可叹万劫苍茫里,碧血干时泪难干。
曲音一转,已然弹出第五段“水云深际”。
一念师太继续唱道:
积得相思几寸深,风风雨雨到而今。
诗唯写怨应同瘦,酒为排愁只独斟。
玉夜梦留珊枕泪,一生身作相思心。
欢时难至常念老,便到黄泉也愿寻。
又已弹到第七段“洄澜拍岸”,曲中似有群舟竞归、江涛拍岸之意境。
却又听一念师太幽幽唱道:
连天风雨闭宫门,落尽深红只柳存。
欲扫苍苔却无力,阶前点点桂花痕。
绛衣披拂露意盈,淡染胭脂一朵轻。
自恨红颜留不住,莫怨春风道薄情。
唱毕此段,一念师太才抬头看看宫窗外,只见月光盈盈,无比娇美。
一念师太停住筝声,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月亮,复徐徐歌道: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起舞弄倩影,何似在人间。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不应有恨,何时长向别时圆?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这次唱的却是宋人苏东坡的词。
且说一念师太一气唱完,才回转身形,对天瑛言道:
“天瑛,你道我今夜为何如此激动?”
天瑛惑然对道:
“师太可是因为我吗?”
一念师太点头笑道:
“正是!从你身上,我找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只是那时不知会有今日之事,故而错过了许多大好机缘!”
天瑛忽然有所醒悟,粲然问道:
“师太取一念为号,难道是……”
一念师太笑而说道:
“小丫头果然聪明。正是由于我心中至今忘不了一个人,才取了这个道号——一念。希望我排除任何的俗世杂念,单就保存这一点点念想。人的一生,得到的太少,失去的太多。就像我,虽身处绛霄宫,无拘无束,但仍然好似断肠人在天涯一样孤独、寂寞。不过,失去的又总令人怀念,所以虽在一念之中感到有许多孤独、寂寞的断肠之感,但这已是最最值得珍惜的了。倘若我这一生连这一点点断肠之感也没有了,那还活着有何意义呢?”
正说道,月色突然一暗。
一念师太狂纵身躯,来到宫外,向月亮上处看时,正见有两道黑影,从月色间倏然而至。
一念师太惊然对展天瑛言道:
“要出大事了。天瑛,你快去和其他宫女避一避吧!”
天瑛执意不去,一念师太急道:
“这两人均是黑道魔头,几十年不见面了,今夜不知怎么竟找到这里。你留下也无用,何必冒此风险?你再不走时,休怪我不客气啦!”
取下拂尘,冲着天瑛只轻轻一扫,天瑛已然不见。
来的这两个魔头,正是金珠魔丐和塔上鬼魅。
金珠魔丐跑在前面,他一见一念师太,顿时一怔。
塔上鬼魅随在其后,也是一怔。
一念师太面部快速闪过一丝仇恨的表情,却立即上前施礼说道:
“两位是何处高人,怎么会来到我这堪称世外桃源的方外之境绛霄宫?”
金珠魔丐一见一念师太如此美貌,非常像一位数十年前的女侠,便微叱厉言道:
“好面熟的师太,不知如何称呼?原来此处叫绛霄宫,真是个风水宝地!”
一念师太朗声一笑,旋即言道:
“我的道号为一念,我却不记得曾在什么地方见过你,想必是你记错了!”
再借月光细看时,却见金珠魔丐身上正中剑伤,而塔上鬼魅的肩头也兀自流血。
金珠魔丐哈哈一阵狞笑,沉声说道:
“既然不认识,那就请我们到你的绛霄宫坐坐吧!”
“大师请!”
一念师太平静地说道。
三人进宫坐定后,金珠魔丐沉声言道:
“师太可否到过中原?”
一念师太静然说道:
“一念此生从未离开过绛霄宫。”
塔上鬼魅狞然说道:
“那你可知我们是谁?”
一念师太又是静言答道:
“倒要请教尊姓大名!”
塔上鬼魅怪笑道:
“我乃王和尚,住在乱云寺,江湖上人称塔上鬼魅!”
又指着金珠魔丐,厉声说道:
“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丐帮帮主,人称金珠魔丐!”
一念师太微微一笑,正声言道:
“请恕一念不理江湖之事,两位的大名,一念还是头次听说。”
塔上鬼魅一捂肩头伤处,厉声说道:
“我们今晚就住在这里?等伤好些了再走,师太可允否?”
一念师太淡然说道:
“既然如此,随二位的便吧!”
这一夜,一念师太在自己的卧室内,闭目打坐,始终未眠。
然而到了五更时分,天色已有些微明。一念师太忽然隐隐听到空气中发出有轻微的力道风响。
一念师太一怔,心道:“这个夜行人怎的轻功如此高强?倘若我没有随气化意、力透耳鼓,是断不会听出此人到来的动静的。”
正想着,却见一人已然来到近前。
一念师太目光顿时一亮,急切地问道:
“你是……”
来人也不禁一惊,旋即说道:
“是……是……我是森孩儿!你一定是……”
一念师太急忙一把捂住森孩儿的口,摇头说道:
“我现在道号一念,少侠就叫我一念师太吧!”
森孩儿的眼中不由得涌出泪水,他看得出一念师太这些年所经历的坎坷遭遇。
森孩儿擦去泪水,恭然说道:
“前辈,你怎么会在这里?这是什么地方?”
一念师太“唉”声言道:
“少侠还是叫我师太吧!我已在绛霄宫生活了大半辈子了,今天能够得以见到少侠,真是太高兴了!少侠去拜访五岳山王,已功成圆满,这些我早已听说。少侠这是从哪里来?怎么会找到这偏僻的绛霄宫呢?”
森孩儿缓缓说道:
“我是从龙王峡一路追赶两个魔头来到这里的,却没有料到会在这里遇上师太。”
一念师太闻听,忙轻声说道:
“可是金珠魔丐和塔上鬼魅吗?他们就在这里!”
森孩儿一怔,既而喜道:
“果然在这里!看来恩师的仇,如今可以报了!”
森孩儿话音一落,便已觉有股阴风倏然射向自己。
森孩儿反手一抄,便抄住几枚阴阳须。
这阴阳须正是塔上鬼魅的独门暗器。
森孩儿轻纵身影,已然冲到宫外。月光下,塔上鬼魅和金珠魔丐,正恶狠狠地站在面前。
面对害死师父玄机子的仇人,又何必心慈手软、讲什么礼数呢?
就见寒光一闪,森孩儿已然长身扑向两位恶魔。
金珠魔丐与塔上鬼魅是当今黑道上数一数二的高手,即便是玄机子在世,也无法与其中之一相比。而二魔联手,恐怕冷四方在世,也很难应付。
但森孩儿今非昔比,他闯入江湖,正是为了寻找他们,以报恩师之仇,为正义扫清障碍。
金珠魔丐不等森孩儿扑到,手中已然多了一把透心魔针。塔上鬼魅更是手握阴阳箫,放在嘴边。
森孩儿身形已跃于空中,口头兀自对一念师太喊道:
“师太,小心阴阳箫——!”
话音中,三人已打在一起。
才见魔针恶风飒飒,转眼之间已向森孩儿刺去。
又听阴阳箫声厉音锐,掀动滚滚奇寒、阵阵热流。
魔针上下狂刺,可以说风雨难透。
箫声怪唳刺耳,撞人心脉,更是霸道非凡。
魔针风击之处,树折石摧;寒光照处,地动天惊!
箫声奇寒锁魄,立时遍地坚冰;热流封穴,顿见新枝燃烧。
一念师太手握拂尘,快如闪电,拨挡魔力,兀自心神忐忑。
但见森孩儿,若游龙入水,骏马穿林,运势自如,仿佛舒雁翱翔。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天色已然放亮,而绛霄宫上空却依然漆黑如夜,乱尘劲扬。
森孩儿长啸一声,宏声断喝道:
“时间到矣!”
就见森孩儿抽出竹剑,送气息入剑身之上,舒臂探梅,朝金珠魔丐的当胸撞去。
就在眨眼之间,金珠魔丐忽觉森孩儿身形影闪,当真快如箭矢,恍若紫光闪烁,便已惊立当中,兀自不动。
塔上鬼魅正在运气吹箫,忽见金珠魔丐将透心魔针刺出尺许,竟突然惊立不动,已然顿觉不妙。又见自己威震江湖数十载的阴阳箫声竟奈何不了森孩儿,旋以箫作剑,朝森孩儿一箫刺来,兀自夹带出一把阴阳毒须。
箫也刺过,阴阳须也打出,而塔上鬼魅却倏地一下,同样惊立当中,不动不倒。
这一变数,端的是太快太快了,连一念师太也不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只见森孩儿却早已竹剑插回鞘中,挥手赶云,顿时现出明媚的阳光。
森孩儿宏声说道:
“你们这两个魔头,自以为武功盖世,就无恶不做,兴妖风作恶浪,残杀武林正道!先是寻夺金山剑诀,而后又追杀我师父玄机子,使我师父受尽剧毒的折磨而不幸身亡。而今,我也要让你们尝尝这同样的滋味!”
就听金珠魔丐这才颤声惊问道:
“你……你难道也有我的独……独门暗器?为什……么……我中的毒……也……如此……此厉害……?”
一旁的塔上鬼魅也恐然诧问道:
“你点了我们的穴位,难道你就不怕我们身上带有剧毒吗?”
森孩儿哈哈一阵宏声大笑,朗声言道:
“我怕不怕你们的毒,那是我的事,你们受不受得了我的毒,却是你们的事!一个时辰之后,你们自会变成两具骷髅。”
金珠魔丐大惊道:
“你使的是……什么毒?我……为何没有……看出来?”
塔上鬼魅兀自口出狂言道:
“我能解天下所有的剧毒,有种你就解开我胳膊上的穴道!”
“可以,看你有多大本领!”
森孩儿话音刚落,塔上鬼魅已然挥起了双手,显然穴道已解。
塔上鬼魅仓皇之中从怀里取出数十个药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尽数倒入自己的口中。
金珠魔丐大骂道:
“好你个臭和尚,临死就不顾我了!快把解药分些给我!”
塔上鬼魅也破口骂道:
“你他妈的少发脾气!你一发怒,我就把药都吃完了,就只有这些瓶子了!兴许,里面还剩余一些。”
塔上鬼魅说完,手抓药瓶,向金珠魔丐扔去。
金珠魔丐顾不了面子,狂张巨口,将飞来的药瓶也尽数吞入腹内。
森孩儿又是一阵痛快的大笑,旋朗声说道:
“你们不是很想知道自己是怎么中的毒,中的是什么毒吗?好,我这就告诉你们!”
森孩儿从怀中掏出了那只大蟾蜍。
大蟾蜍在地上一蹦一跳,直看得森孩儿哈哈大笑。
一念师太见了,悦声说道:
“原来真是它!它可比原来更大、更威风了!”
只见这只大蟾蜍已比原来大了足有三五倍,身上兀自发出紫色光泽,目光炯明,嘴角也已有了胡须。
塔上鬼魅一见,大惊问道:
“它……它是什么?”
森孩儿冲着大蟾蜍一拍手掌,大蟾蜍便缓慢地蹦了几下,还发出“呱呱”的叫声。
大蟾蜍这一叫,又把塔上鬼魅和金珠魔丐吓了一跳。因为这叫声震天动地,已非寻常之声。
一念师太听了,也禁不住怦然心跳。
森孩儿这才对塔上鬼魅朗声言道:
“怎么?天下的使毒高手,竟连蟾蜍也不认识了?”
谁料塔上鬼魅竟啧啧怪笑起来,笑罢,宽然说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珍奇毒物,原来是一只癞蛤蟆!方才我那只褐色药瓶中,装的就是解这小小癞蛤蟆毒气的解药!”
言罢,又是一阵狂笑。
但是,笑归笑,哪知这一狂笑,顿觉心脉一紧。
森孩儿也是哈哈一笑,宏声言道:
“你竟敢小看我的这只宝物?它可是集天下所有奇毒为一体的剧毒!你想不想知道,它都吞食过哪些怪虫毒物?”
塔上鬼魅已不敢放肆,却也不肯回答。
金珠魔丐急道:
“不论它有多大本事,我却想听听!”
说着,狠狠地瞪了塔上鬼魅一眼。
森孩儿屈指言道:
“我的这只宝物,吞食过蚕蜂、土蜂、大黄蜂、竹蜂、烈蜂、苍白蜂,这其中奇毒无比者,当数苍白蜂和烈蜂;还吞食过螳螂、原蚕、九香虫、雪蚕、绿翅蚕、铁银蚕,这绿翅、铁银二蚕,可谓是剧毒中的剧毒;还吞食过斑蝥、蜘蛛、黑眼蝎、水蛭、腰虫、天牛、山蛤、溪鬼虫,尤其是吞食了瑶池的壁虎双精。这瑶池壁虎双精已然是百毒之王了,但也被这只大蟾蜍当做了美餐。吃过的虫物实在太多了。少说不下千种,你解得了这些毒吗?”
塔上鬼魅听了,不由得冷汗狂涌,“哇”地一下,吐出一口腥臭之血。
这口臭血一落地,地上的花草顿时残败,化为无形。
森孩儿接着又劲声说道:
“仅仅这些,又怎能算是宝物?更重要的,是这只大蟾蜍数十年来,一直生活在我的脉息之中。凡是我练到的奇功玄秘,在我心脉气息中运行回旋的同时,大蟾蜍也得以练就紫虚真气。你们若不相信,我让大蟾蜍吞一只旋鹰,如何?”
金珠魔丐大奇,两目圆睁,似乎不信。
塔上鬼魅已然虚汗淋漓,不敢正听。
在一旁的一念师太禁不住奇然问道:
“俗话说:癞蛤蟆也想吃天鹅肉?难道这只蟾蜍,竟然真的能够上天?”
森孩儿笑道:
“蟾蜍怎么可以上天,但它自有它的本事。师太请看!”
一念师太看时,见正有两只硕大威猛的苍鹰在高空怪叫着振翅飞过,却又见大蟾蜍举起头来,直立着站立身形,两只前爪猛然狂击肚皮,发出“啪啪”的巨响。
一念师太急忙稳定心神,以免被巨响所伤。
忽然,飞翔于高空的两只苍鹰似乎被巨响震伤了心脉,遂悬于长天,不飞也不落。
大蟾蜍又张开大口,伸出一尺余长的巨舌,先是吐出一口肺气,然后用力一吸。
奇怪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但见两只苍鹰似是受到一种下坠之力的牵引,再也无法抵抗,倏然间,垂直向下狂跌。
但更为奇怪的,是苍鹰越坠越低,竟然身躯越低越小。但见羽毛狂飞,却不散乱,亦在下坠。
一念师太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从天而落的两只大鹰,到最后竟然化成两团鸡蛋大小的肉蛋,直落进大蟾蜍张开的口中。
金珠魔丐同样也惊大双眼,巨张血口。
看时,金珠魔丐已经心脉寸断,胆汁外淌,一命呜呼了。
然而,更足以震慑塔上鬼魅的,还不仅仅是“癞蛤蟆吃上了苍鹰肉”,同时,还是因为就在金珠魔丐心脉寸断、气息消失的刹那,金珠魔丐的身形忽然不见了。
出现在人们眼前的,竟然是一具没有一丝皮肉的黑色骷髅,胸前肋骨之间,兀自露出了几十只大小不一、颜色各异的药瓶。
正是:
蟾蜍成精毒无穷,一张巨口敢吞鹰。
惊断魔丐心与脉,化为黑骨现原形。
但见金珠魔丐黑色的骷髅,兀自露出几分狰狞的面目,竟把一个恶中高人塔上鬼魅吓了个魂飞魄散。
时间一点一点地慢慢过去着,塔上鬼魅已然隐隐感到自身的骨缝中有一丝奇寒之气,在上下游动。游动之处,正有一种骨肉分离的感觉。
塔上鬼魅奋力从丹田之中运气逼宫,但是,丹田中似乎也是奇寒无比。
塔上鬼魅再也支撑不住,忽然狞目痛苦万状,大叫道:
“快杀了我吧!你如此折磨我,岂不和邪道使毒之人一般无二了吗?”
口中牙关兀自咬得“咯咯”乱响。
森孩儿抱起大蟾蜍,宏声说道:
“你也知道这个滋味不好受?当初你用阴阳须射伤玄机子师父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有想到自己也有今日?”
塔上鬼魅忽又转对一念师太哀声大叫着:
“师太,你我都是出家之人,难道你也忍心看着我受此折磨?快给我一掌吧!杀了我!杀了我!杀了我啊!”
一念师太摇了摇头,平声言道: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不报,时机未到;时机一到,全都报了。此乃报应啊!此乃天意啊!天意如此,你又能怨谁呢?你的两手早被解开穴道,为何不自行了结呢?”
塔上鬼魅放声哭道:
“我这两手早已没了力气,早知如此,我就在服解药时,就给自己一掌啦!”
一念师太顿生恻隐之心,突然扑起,挥掌猛然拍向塔上鬼魅。
然而,就在一念师太的手掌快要拍到塔上鬼魅头顶上星穴之际,突然只觉手腕一紧,被塔上鬼魅抄手抓个正着。
这一变故,来的太突然了,连森孩儿也猝不及防。
或者说,是万万没有料到的事情。
塔上鬼魅兽性勃然,啧啧怪笑道:
“没有想到,本和尚临死还有此艳福!哈哈,哈哈!”
竟将另一只手探向一念师太。
一念师太大怒,但脉门被封,身体竟无法动弹,只有被这只青筋凸现又黑毛丛生的脏手任意抓捏,便大声骂道:
“好一个卑鄙无耻的小人,你放开我!”
眼看双目突出,就要昏倒。
森孩儿锐声说道:
“你放开一念师太,否则我让你立即去见金珠魔丐!”
塔上鬼魅狞然一笑,阴声说道:
“你少说废话!你胆敢向前一步,我就一把掐死这个女人!”
你道是塔上鬼魅身中剧毒,为何能抵抗如此之久?
那是因为塔上鬼魅服用了数十种解毒之药,已然解去毒中十分之六七,故而一个时辰已过,兀自作最后的挣扎。
这一来,怒煞了江湖第一人森孩儿。但碍于一念师太被克,森孩儿也不敢贸然出手。
但森孩儿不敢出手,有人却已经出手了。
刚才还显得笨拙而行动缓慢的大蟾蜍,突然从森孩儿手中弹身激射而去。
就听“哇呀”一声惨叫,塔上鬼魅已放开一念师太。
森孩儿暴起身形,只一扑一退,已将一念师太抢了过来,并解开被封穴位。
此时,有绛霄宫的展天瑛和其他几位宫女过来,将一念师太扶进宫中。
这一下,可惨了塔上鬼魅王和尚。
塔上鬼魅王和尚立时被大蟾蜍咬住臂上穴道,又被咬住哑穴,欲说不能,欲放不能。
大蟾蜍爬在塔上鬼魅王和尚的身上,上下左右,里里外外,七进七出,所爬之处,已是血迹斑斑。
看时,大蟾蜍竟是在一口一口地吞食塔上鬼魅王和尚的毒肉。
塔上鬼魅王和尚唯一能动的地方,就只有脸上的表情。就见他忽而惨状瘆人,忽而恶目暴睁,忽儿呲牙咧嘴,忽儿紧闭眼睛。几个来回,塔上鬼魅王和尚已然面目肌肉僵死。任他有再痛苦、再恐怖、再丰富的表情,也表演不出了。
大蟾蜍两口又吞食了塔上鬼魅王和尚的左右耳朵,遂咬开塔上鬼魅王和尚的上衣,一点点不急不慢地吃着塔上鬼魅王和尚的胸口鼓肌。忽见大蟾蜍拍拍肚皮,似乎已经吃饱。却兀自不罢休,又一点点地咬下一块,吐出一块。
说也奇怪,大蟾蜍这一番狠咬猛吃,塔上鬼魅王和尚还没有死去,表情却已无,只有嘴巴一张一闭、一闭一张,用以表示被大蟾蜍咬时的神经感触。
过了许久,宫女们又围上来看时,大蟾蜍早已跳到地上,抓些花草,擦着嘴上的毒血。
满地沾血之处,花草已然枯死。
再看塔上鬼魅王和尚,兀自不倒。
但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出这就是那个曾横行天下、兴风作浪的塔上鬼魅了。
因为,此时除了一付完好无损的骷髅之外,哪里还有塔上鬼魅王和尚?
当然,要说有,也有,满地不都是被大蟾蜍咬下来的塔上鬼魅王和尚的毒肉吗?
正是:
干戈十载随烟飞,玄同孤松独魂回。
降霄宫前玄尘起,道中龙虎伏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