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
正邪消长若浮云,潇洒须入佛道门。
壮志能托天日坠,雄心敢叫江湖新。
危时屹立无所惧,运过坦然画春风。
任他血口狂吠日,楚汉相争本无情。
不知过了几天几夜,森孩儿突然身子一动。他已感到一股奇寒已然罩住自己的任督两脉,此时正慢慢冲击着大穴。
他第一个感觉,便是告诉自己,一定要闭息抗寒。他努力睁开眼睛,面前漆黑一片。
“难道我这是在九泉阴曹吗?”
森孩儿惑然脱口自问。
忽听得,冰洞中有人冷声说道:
“好小子!你竟然也活着,早知如此,我方才就给你一掌。”
森孩儿大吃一惊。听时,似是一男子苍白冷酷的声音,却又那么陌生。
森孩儿循声望去,黑暗之中,却什么也看不见。
森孩儿急忙暗纳谷气,欲施神功,但丹田之中,却空荡无物,内力脉息,怎么也运不到目力之中。
森孩儿只得徐徐问道:
“你是什么人?怎么会在冰洞之中?那三个人都死了吗?”
那人又冷冷说道:
“我是什么人,你一会儿便知。只是你被玄魔火候大法所震乱奇经八脉,居然还能活到今天,也可见你果然名副其实!”
森孩儿急忙又问:
“什么玄魔火候大法,竟然能乱我心脉?”
那人忽然一阵哈哈长笑,粗声粗气地说道:
“玄魔火候大法,乃女人修道之奇世独功,告诉你也无妨。”
森孩儿渐渐回忆起几天前,东方若萍自断左乳的情景。便清音问道:
“断乳伤人,以图自保,这是此法的第几层?”
那人冷冷一笑,竟唉声说道:
“你真是好记性!这断乳自保,不就是第八层嘛?”
语气间竟显得有些颓丧。
森孩儿续而问道:
“那第十层,却又是怎样?”
那人忽然怒道:
“你问我,我问谁?我刚练成这第八层功力,却丧于你小子的手中!”
“原来你是……”森孩儿大惊而道,“东方若萍?!”
那人顷刻爆发出一阵经久不息的大笑,笑罢才沉声说道:
“没有想到我这一失口,竟让你听出破绽来了!不错,我就是东方若萍!可是,你万万没有想到,我居然没死,还活在冰洞之中吧!哈哈,哈哈哈哈!”
说着,又是一阵大笑。
森孩儿想支撑着站起,却没有一点力量。他的手四处摸索着,忽然触到一根冰柱般的东西。
森孩儿心中大奇,想道:
“怪哉,这冰洞之中,所有冰柱,已被内力气流击成雪粉,竟还有一根兀自不碎的。”
森孩儿便又暗运内息,缓纳谷气,自行调理,盼望能使被震乱的经脉早些恢复如初。但是,稍一运气,立时就觉得心神不宁,丹田依旧是没有续接之元神。
森孩儿便说道:
“你佯装男腔,可是为了探试于我吗?”
忽听从东方若萍那里也传来轻声脱口说了一句“糟糕”,顿时就又没有了声息。
森孩儿沉怒地说道:
“喂!莫不是你已经死了吗?是不是害怕我恢复了内力?”
依然是不见动静。
森孩儿正在纳闷儿,却又听得东方若萍已然改变成女人的声音,低低自语般地说道:
“佛告阿难:如汝所说,真所爱乐,因于心目,若不识知心目所在,则不能降伏尘劳。譬如国王为贼所侵,发兵除讨,是兵要当知贼所在。使汝流转心目为咎,因而起惑造业,遂成颠倒。颠倒之法,略说有三:一心颠倒,二见颠倒,三想颠倒。内勾外连,劫尽家宝,如或识贼,贼无能为。今见色者,眼根见也,眼识见也,空明见也?空明之中,各个无见,亦无分明,和合因缘,生出眼识,眼识因缘,生出意识,能见于色,而生贪着。如是现时,无眼无色,亦无见着,亦复不见男女等相,当知受者,毕竟空寂,故眼对色时,则无贪爱。”
森孩儿听着一怔,旋即问道:
“你念的可是《楞严经》吗?真乃邪矣、怪矣、惑事矣!”
东方若萍并不答话,口中兀自续而诵道:
“女有六欲,谓:色欲,形貌欲,威仪姿态欲,言语声欲,细滑欲,人相欲。观此欲心,为从根生,为从尘生,为共为离。若从根生,未对尘时,心应自起。若从尘生,尘即是他,于我何预?若共生者,应起两心。若无因生,无因不可,四句推欲,欲无来处。既无来处,亦无去处,无来无去,毕竟空寂。”
森孩儿边听边心道:
“这回诵的却是《摩诃观止》了!”
只是不解,东方若萍怎会突然念起佛经了呢?
就这么一真熬到天亮。黎时时分,霞光微现,已有斑斑驳驳的光点,透入冰洞之中。
森孩儿这才看清,方才所触冰柱,竟是俏罗裙冻僵的冰尸。
只见不知为何,俏罗裙的衣裳已经冻化,蜷缩身体,正好面对森孩儿,所流红浆,已冻成粉色冰体,晶莹剔透。
森孩儿再往旁边一看,但见皇甫昭也已冰封身形,却呈坐化之状,其面目惨然,龇牙咧嘴,惨不忍睹。
再看东方若萍,却也同样被裹在冰层之中,左乳之处,冻出一朵莲花状的血痕,此时坐在地上,口中正念念有词。
更为独特的,是东方若萍发絮耸立,结成黑色冰盏,好似头戴冰雕冠冕,模样煞是古怪。
又听得东方若萍还在诵道:
“一切众生,种种幻化,皆如来圆觉妙心。犹如空花从空而有,幻花虽灭,空性不坏。众生幻心,还依幻灭。诸幻尽灭,觉心不动,莫妄动源,初无二体。倘得实心,即妄皆真。触处融通,随机解脱。”
念的竟又是《圆觉经》中的文字。
就在东方若萍诵念佛经的声音刚住,忽听着冰洞之外有人哇哇大声喊道:
“洞里有人没有,我怎么听见说话声?”
森孩儿听了,心中一怔:
“怎么他会出现在这里?”
东方若萍却显得非常高兴,她喃喃言道:
“是吐鲁浑这个憨怪,真是他!”
森孩儿害怕东方若萍此时再大声说话,而招来吐鲁浑。但东方若萍竟也是顿收口风,不再言语。
森孩儿探长身子,从洞口向外窥去,只见对面冰川山顶上,站着一个赤裸着上身的通体红亮之人。
这不是吐鲁浑又是谁?
由于冰洞在吐鲁浑对面的下方,又有冰层保护,故而吐鲁浑的脉息之声,森孩儿竟听不到。然而,吐鲁浑刚才那声问话,却清晰可闻,足见其盖世的内气。
吐鲁浑问了一句,见洞中没有声音,才转身一跃,倏然而去。
过了半晌,东方若萍才悄声问道:
“吐鲁浑走了吗?”
森孩儿奇道:
“怎么,你不是正盼着他进来帮你吗?却为何又要待他走后才有此一问?”
东方若萍神情沮丧,沉声言道:
“我当然盼着有人来帮助我!但我堂堂一代霸主,竟被你这小小孩童打成这样,这要是传出去,岂不坏了我沉香软玉的名头?何况还有皇甫昭和俏罗裙,两人已死,沉香软玉一门竟如此不堪一击,真是岂有此理!”
森孩儿这才点了点头,续而又问道:
“你方才口诵佛经,莫不是要皈依吗?”
东方若萍狞笑了一下,冷言道:
“我岂肯皈依佛门?我那是试着以佛门心法,尽快恢复功力!怎么,你觉得不可能吗?”
森孩儿正声说道:
“你自残身体,非但不图保住命息,还企图恢复功力,继续搅扰江湖,危害武林,真是淫心不死,恶念不改!”
东方若萍一听,禁不住高兴地笑道:
“淫心岂能死?淫心若死,还是沉香软玉吗?那不成了死香死玉啦?”
正在这时,冰洞外又传来吐鲁浑哇哇的叫声:
“我听见你们的说话啦!怎么像是东方若萍?哎,里面到底是谁?不说话,我一会儿进去吃了你!”
又接着怒道:
“我还是先不进去,等我吃完这顿山珍海味,再进去与你作伴!”
森孩儿再探身向洞外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吐鲁浑手中倒提着一个姑娘,两手兀自乱扑不已。
再看吐鲁浑,哇哇一阵乱笑,伸出大手,轻轻拍了一下姑娘的屁股,又哇哇说道:
“你这小女娃叫什么名字,说出来好让我记住,我这人最喜欢娇小可爱的小女娃。”
他见姑娘还不吭声,就点了一下姑娘的小腹。
姑娘这才“嘤呀”一声,大哭起来。但见芳肩耸动,秀口微张,哭声如诉,泪珠滚流。
吐鲁浑斜歪大脑袋,看着姑娘,煞是有趣,似乎在欣赏一件旷世绝伦的精美小巧的艺术珍品。
姑娘哭后,大着胆子说道:
“求你放我回家,我那年迈体弱的阿婆,还等我采莲回去,换些粳米做饭呢!”
吐鲁浑一听,顿觉新奇,哇哇问道:
“采莲?采什么莲?粳米是什么好吃的,比山珍海味还好吗?”
又“哇哇”两声,用那只肮脏的大鼻子在莲女的脸上嗅了嗅,哇哇说道:
“好香,一定是粳米的味道!”
采莲女抽泣着说道:
“那不是粳米的味道,是莲子酿成的胭脂的味道,是采莲姑娘用来防止蚊虫叮咬自制的一种香料。”
吐鲁浑点点头,俯首过去,伸出一条足有一尺余长的大舌头,在莲女的面颊上舔了舔,咂了咂嘴,连声说道:
“不错,不错,果然是上等的作料,吃起来一定味道更加鲜美,更加香甜!”
想了想,他又哇哇说道:
“可惜,可惜!你先给我说三个好听的故事,逗我开心时,自然陪你玩耍一番!”
采莲女吓了一跳,急忙摇头说道:
“我不想玩耍,我要回家!”
吐鲁浑摸摸肚皮,咽了一口涎水,哇哇说道:
“你快讲三个故事,否则我饿极了,就先玩耍一番了!”
采莲女不知道这“玩耍”的真正意思,越发害怕起来,便急忙擦了一把泪水,慢慢讲了起来。
从前,莲花岭有人带头反抗皇帝,皇帝派兵来征讨。朝廷的兵到了半路,由于长途跋涉,人疲马倦;同时,陷于绝粮,军心非常涣散。因此,军队到处去抢掠粮食,侮辱百姓。
那时,有个莲家女,她叫百姓们把粮食运上山去藏起来,守住山卡,抵抗朝廷的军队。
有一天,朝廷的兵去搜索粮食,看见莲家女年轻貌美,便要非礼于她。她忍无可忍,便投河自尽。
莲家女的尸首在河里一直往下流去。半夜,流到龙州,那时月光明亮,有个打鱼人在河边打鱼,不料三次都网得莲家女的尸首。
他很惊奇,对尸首说道:
“姑娘呀姑娘,你是想要我捞你上来吧?可是你的尸体这样沉重,叫我怎么拖得动呢?如果你有灵,就把尸体变轻了,我就弄你上岸。”
话刚落音,尸体果然变轻了,轻得像一张纸。打鱼人便把她的尸体抱上了岸。
打鱼人很可怜她,便对她说道:
“我靠打鱼过活,打得一餐吃一餐,怎能殓埋你?如果你有灵,帮助我,让我打得一些鱼,明天卖得了钱,就买一副棺材收殓你!”
说完就去撒网,果然没有一网落空,每网都网得许多大鱼小鱼。
第二天,打鱼人把鱼卖了,买副棺材装殓了她。当地的人,知道她是被官兵逼死的,很同情她,也非常敬佩她的气节。于是,大家捐钱来安葬她,并且为她在河边建立了一个庙。
这是第一个故事。
从前有个人叫莫一,是宋代人,小时就很聪明勇敢,爱弄刀使棒。十五岁就能舞动四百斤重的大刀,拉动三百二十斤重的弓,射得四十斤重的箭,一箭能射到京城。他种有一棵大葡萄树,每天在树下练武。当他使劲挥动刀枪的时候,葡萄叶乱纷中飞往京城,一片一片落到皇宫里去。
皇帝见了很惊讶,派人去查看叶子的来路,知道是从南丹飞来的,并打听得南丹有个了不起的英雄叫莫一,每天练习武艺,早晚要打进京城,夺取皇位。于是,就派几名大将去捉拿他。
大将们来到葡萄树下,看见莫一正在练武,就一齐张弓射他,却都被莫一夹住箭头,并把他们打死,只跑脱了一人去报知皇帝。
皇帝又派大将军狄青带皇兵来围捕。大兵来到南丹,莫一把大山像牛群般赶来包围皇兵。
有一天,他把十二座山变成了牛,正赶着,恰巧碰上两个坏女人。他问她们:
“你们没看见我正在赶牛吗?”
两个坏女人不久前曾经要莫一请她们吃鸡肉,莫一没有答应,于是心中怀恨,存心报复,就故意说道:
“不,我们只看见十二座山。”
于是牛就变成了山,再也赶不动了,因此包围不住皇兵。但是,武功高强的他没有被皇兵捕获。
当他被围获的时候,他爬上山头,用脚一踢,山头就歪过去。他踏着歪山头从这座山跳到另一座山去。可是,当走到最后一座山时,却无路可走了。
这时,恰好天上的长虹垂下来,他就踏着长虹上天去了。
这是第二个故事。
采莲女讲到这里,口干舌燥,便吞了一口地上的雪沫,接着又讲完了第三个故事。
吐鲁浑听罢这三个故事,摇摇头说道:
“不行,不行!一点都不好听,再讲一个好听的。不然,唱几支歌来让我听听!”
采莲女无奈,只好又唱了起来:
菊花原本开在秋,凉风吹叶离枝头。
中秋到来露光垂,霜抚云雾满枝头。
冬天过去年节到,家无粒米心发愁。
他人长衫搭马褂,我却烘火还缩头。
又唱了两首情歌:
大雨哗哗下不停,同哥采莲湖面行。
不管旁人怎么说,哥妹相连心已定。
朵朵莲花塘中开,有心要摘摘得来。
只要看的有心意,撑船搭桥塘中来。
就见吐鲁浑一摆大手,哇哇一阵暴怒:
“这是什么歌?这是什么故事?不好,不好,一点不好听!”
就在这时,冰川下嘈杂声四起,一个姑娘喊道:
“大家快看,那不是莲妹吗?就是那个人把莲妹抢走的。”
只见忽拉一下,闯上来三四十人,有的还带着刀剑弩弓。
另一个姑娘也大声喊道:
“莲妹,不要怕,姐姐来救你啦!”
莲妹顿时大叫一声:
“大家别管我,这人很厉害,你们快回去吧,免得招惹灾祸!”
吐鲁浑一见又来了两个姑娘,很是高兴,哇哇大叫道:
“那两个小小女娃,不要走,我们来玩耍!”
一边说,一边张牙舞爪,好不欢喜。
忽见吐鲁浑不知怎么一闪,便听得一阵惨绝人寰的叫声。
再看冰川顶上,那些本想逞自己一时之神勇营救莲妹的男人,却已然不见。
只有莲妹看得真切,是吐鲁浑把他们如扔泥丸一般,扔下了悬崖。
吐鲁浑十分高兴,又一次闪去闪回,手中已经多了两个姑娘,正是刚才发话的两个莲女。
吐鲁浑哇哇一阵狂笑,只三下五除二,便将两个姑娘的衣服撕裂开来。两个莲女兀自羞怒得无地自容,无奈又动弹不得,出声不得,只有泪水顺腮而下。
吐鲁浑乜斜着眼睛,从莲女身上扫来扫去,最后落到先前发话的莲女身上。就见他一把提过莲女,另一只手便毫不客气地捏住了那莲女微垂的一只“蟠桃”,轻轻一摘,便放进嘴里。接着,又摘下另一只“蟠桃”。
直把另两个莲女看得吓昏过去。
吐鲁浑哇哇叫道:
“真不经吃,才两口,就没有气息!”
一扬手,将第一个莲女扔下冰川。
吐鲁浑见剩下的两个莲女被吓得昏死过去,便抓起一个。谁知这一抓,这个莲女惊叫一声,旋即气绝。
吐鲁浑急道:
“这小小女娃怎么一下也经受不住?”
就又抓起方才讲故事、唱歌的莲妹。
这次,吐鲁浑变得乖巧一些了,只见他一点莲妹的人中之穴,莲妹便一下子悠悠转醒过来。
也真是吓死人也,玄死人也!吐鲁浑吐出一口白龙恶水,就见这股白龙恶水,仿佛炽热熔岩,一下子便把冰川融下去了一大截。融化后的冰川化成了瀑布,其景甚为壮观。
吐鲁浑和莲女都觉得身子一轻,再一看脚下的这座冰山,早已矮下去一半,堪堪与对面山腰上的冰洞一般高低。
吐鲁浑隔山朝冰洞之中一看,不觉大喜,哇哇叫道:
“小小孩童,我终于看到你啦!”
一挟莲女,平身飞出,只见身形一纵,便闯入冰洞之中。
就在冰洞之中,森孩儿眼睁睁地看着吐鲁浑乱抛男丁,吞食二女,淫戏莲女,之后又飞身纵起闯入洞内。
东方若萍也觉得眼前风声一紧,已看到闯进一个人来。
吐鲁浑进入洞中一看,不觉一怔,哇哇说道:
“哇呀呀!东方若萍,你果真在此!你为何只穿一层厚冰?哈哈,倒也好看得很!”
东方若萍哀然叹道:
“你全都看到了,我沉香软玉一世的名头,早已不复存在,如今变成了废人!”
吐鲁浑又看了一下周围,指着皇甫昭和俏罗裙问道:
“他们怎么变成了这样?”
又看见冰棺中的阿盖,续而问道:
“里面怎么还躺着一个?这般漂亮!可惜,可惜!”
随着,也不理会森孩儿,抓起莲女,轻轻一撕,就见血线迸溅,已然从两股之间撕成两片。
吐鲁浑一甩,扔给东方若萍一片,哇哇言道:
“你一定是饿了,这山珍海味乃大补食品,吃了自会助长许多内功!”
东方若萍接过,只觉喉头一紧,“哇”的一声呕吐起来,口中兀自喃喃说道:
“我怎会吃这人肉?看来你吐鲁浑更是高一层次,我沉香软玉却比你不得。”
又把那片莲女扔还给了吐鲁浑。
吐鲁浑也不客气,伸手一接,便放到嘴边。
这一顿惨吃,直把森孩儿看得心头翻了几翻,险些也呕吐起来。
白云山,此刻正笼罩在蒙蒙烟雨之中。
盘山的石阶,在烟雨之中宛若一条素练,曲曲折折,若隐若现。
白云子手拿一本《玄玄棋经》,正轻声吟道:
“夫棋边不如角,角不如腹。约轻于捺,捺轻于嶭。弈有虚实,打有真伪。逢绰多约,遇拶多粘。大眼可赢小眼。斜行不如正行。两关对直则先觑,前途有碍则勿征。施行未成,不可先动。角盘曲回,局终乃亡。直四板六,皆是活棋。花聚透点,多无生路,十字不可先扭。势子在心,勿打角图。弈不欲数,数则怠,怠则不精。弈不欲疏,疏则忘,忘则多失。胜不言,败不语。振谦让之风者君子也,起忿怒之色者小人也。高者无亢,卑者无怯。气和而韵舒者,善其将胜也。心动而色变者,忧其将败也。赧莫赧于易,耻莫耻于盗,妙莫妙于用松,昏莫昏于复劫。凡棋直行三则敌,胜而路多,名曰赢局;败而无路,名曰输筹。皆筹为溢,停路为节。打筹不得过三,淘子不限其数。劫有金井、辘轳,有无休之势,有交递三图。弈棋者不可不知也,凡棋有敌手,有半先,有先两,有桃花五,有北斗七。夫棋者有无之相生,远近之相成,强弱之相形,利害之相倾,不可不察也。是以安而不奉,存而不骄。安而泰则危,存而骄则亡。《易曰》: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
白云子诵罢《玄玄棋经》,旋即又拿起一本《自然文集》,复轻声吟道:
太乙初分何处寻,空留历数变人心。
九天日月移朝暮,万里山川自古今。
风动永光吞远微,雨添岗气没高林。
秦皇没作驱山计,沧海茫茫转更深。
这八句话,是仙人马自然所作。所谓太乙,即是太极图,生天、生死、生人、生物,未有阴阳之前,不曾分破的胚胎。到了太极,分了两仪,两仪分了四象、五行,为生生化化之始。在天有了阴阳,在人有了善恶,在世有了乱治,在物有了胎卵湿化,哪里还有无始?
白云子一边想着,一边慢拈胡须。
忽然,白云子的小拇指微微颤动了一下。
白云子暗道一句:“不好!”便急忙又找出一本医书。
该书名叫《备急千金要方》。
白云子翻了两页,摇了摇头,脱口言道:
“孙思邈此书,纯系拘谨之作,不知已害了多少人命!”
他急忙纵身一跃,竟已离山而起,来到悠悠白云间。却不知从云间取了些什么,又沉形落回山地之上。
白云子凝视着远方,但见中原的天空尘雾弥漫,云不开,气不爽。
白云子已然看出,在那尘雾茫茫之中,依稀有一绝代佳人,高挑个,四肢修长,三围达标,粉脸含春,眼若流星,脉脉含情,端的一付淫邪面孔。
这是一种什么天象?
白云子丝毫不曾遇到过。
突然,白云子大惊言道:
“冰洞之中出事矣!”
便急乘风势,狂点霞云,倏然间已飞身随气、化云而去。人虽去,尚留袅袅诗韵,于白云山头历久回荡。
吟的是何诗?
所吟乃曰:
云惊卦乱昏乔木,白雾悬危嵩山哭。
风吹江湖岌峰险,古木累累应悲楚。
隐士复闯恩怨界,净是死生别离处。
纵为黄泉哭不闻,皑皑冰川求归宿。
白云子行于天云之上,正疾行时,忽听有人在他耳边若断若续地问道:
“你能把灵魂和肉体合二而一、融为一体永不分离吗?你能把精气调和得十分柔合、像初生的婴儿一样纯朴吗?你能大彻大悟、不受五官的困惑、保守镇静而甘于表示柔弱吗?”
白云子一怔,似乎是听到至高无上的道祖在授予自己静定的力量。
那个声音又缓缓说道:
“大凡深悟‘道’的人,他的谨慎就像冬天赤脚涉水过河时那样逡巡不前,他的神态如同居于危难之中却泰然自若,他的表情宛若吹融冰冻河流的春风,他的厚道恰似未经雕琢的楠木一样朴质天华,他的胸怀就是空旷而博大的山谷,他的气量会使可以容纳一切的浑浑浊浊的大江大河也自叹弗如。”
白云子急忙问道:
“在下学道多年,自以为道学精深,但无以领会何为道者?”
那个声音又缓缓言道:
“道之为物,唯恍唯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空兮冥兮,其中有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道无常名,道无常名矣!”
白云子急忙又问道:
“今世江湖多生恶风残雨,在下应该怎么办呢?”
那个声音缓言道:
“希言自然,故再大的狂风也刮不过一个早上,再大的暴雨也下不了一整天。兴风起雨的是谁呢?那当然是天地。天地兴风起雨尚且不能持久,何况人乎?”
那个声音无比柔和,又接着说道:
“所以,‘道’是伟大的,天是伟大的,地是伟大的,人也是伟大的。天地间以此四象为最大,人只居其一也。在这四个伟大的物象之中,人是效法地的,地是效法天的,天是效法‘道’的,‘道’则乃顺乎自然而成法则的。”
白云子还想问什么,那个声音忽然消逝了。
白云子低头一看,只见已经来到中原的冰山上空,却不知因何矮小了许多。他轻轻沉下身形,已能看到冰洞中的一切。
白云子一看不要紧,对面洞中就有个人大吃一惊!
白云子刚落到冰山之上,对面洞中,便有人大吃一惊,急忙用力喊道:
“前辈,我是森孩儿——!”
森孩儿这一喊,白云子已然横飞而来,身子一落,便进入冰洞之中。只见洞中一片惨状,不忍目睹!
白云子见森孩儿软卧于地,东方若萍昏死于地,皇甫昭和俏罗裙尸横于地,满地血污已冻成冰体。地上尚有半只人耳、一块肋骨、几段肠子和一只人脚,真乃到了地狱一般。
白云子急忙上前,抓住森孩儿的脉息,所伤程度心内尽知。
森孩儿急道:
“吐鲁浑,抢走了金骨王牌……怎生是好?”
白云子更是惊诧,言道:
“吐鲁浑怎么找到冰洞的?”
“一定是寻着皇甫昭和俏罗裙而来!他见我如此情景,竟也未为难于我,但将金骨王牌夺去了!怎生是好?”
白云子安慰道:
“金骨王牌对于他来说,已用途不大,只怕他会送给冷面杀星、铁笔判官他们。”
又说道:
“我看你经脉尽数颠倒,任转为督,督转为冲,冲转为任。而手太阴脾经、手少阴心经、手少阳三焦经等等,也天地虚弱。我现在必须带你出去,上嵩山找你的嵩山王师父,共同为你整脉理经,以便让你恢复功力。”
白云子又看了一眼昏死过去的东方若萍,迟疑了一下,旋上去拍开她的口,喂进一粒白云丹。
这白云丹非平常道士修炼之药,乃白云子穷毕生药理医行总结归纳,又以云端筋,云中骨、云尾血交合而成。
此时白云子的医术,又非当年李自在一般,而是早已以臻化境、医道通玄。
只见这白云丹一吃下去,东方若萍立时苏醒过来。
她睁眼看见白云子,也是一惊,旋即哈哈浪笑道:
“真没料想,我沉香软玉又恢复二十年的功力啦!”
白云子正声言道:
“我让你拥有这二十年的功力,是叫你能够自己从冰洞中出去。你只要一踏上对面冰山,你这二十年的功力,会立时消失!”
说完,背起森孩儿,纵身飞出冰洞,转瞬便到了冰山之顶。又一点足力,朝着嵩山之上,倏然而去。
东方若萍将信将疑,走到洞口,也是身形一动,便凌空飞起,轻轻地落到冰山之顶。
孰知立足刚稳,便一个踉跄,栽倒在地。再暗提内力,果然功力丧失殆尽。
后来,东方若萍到了昆仑山,找到了探日老翁。二人以当年观风赏月的劲头,郁郁忧忧,终老于昆仑池畔,竟凝为畔处两座小山,突兀峥嵘。这是后话,不再另表。
单说白云子背着森孩儿,一路直上嵩山。正疾走间,忽听得身边有人呜呜哭道:
嵩山顶上奇峰处,不知何时来故人。
朝夕为霞夜似冷,转瞬却见雪染林。
森孩儿听见,急忙喊道:
“嵩山王,嵩山王!小徒森孩儿特来求见十二位师父!”
白云子也宏声言道:
“哭泣之人,可是嵩山道兄吗?白云子有急事拜见各位王兄!”
又听见另一个声音更是伤心地哭道:
“是咱们哪个徒儿回来了?哟,怎么像是丧失了内力?”
立时,就听见有好几个声音大哭道:
“这……是……怎……么……回……事……?呜呜呜呜……”
先前那个声音又哭道:
“徒儿还领来一个道友,内力武功与咱们不相上下!”
另一个似乎看了一眼,继而哭道:
“怎么不相上下,咱们已达十层境界,那人才七八九成!”
好几个声音又大哭道:
“不对,呜呜!看上去……呜呜!原来七八九成……呜呜!现在……呜呜!最多五六七成,呜呜……”
哭声中还夹带着咽口水、甩鼻涕和打哈欠的声音。
先前的那个声音又哭道:
“徒儿的经脉似手已是紊乱不堪,任脉紫气怎么和督脉亮气换了位置?”
另一个声哭道:
“幸好这紫气和亮气还在心脉之中,否则就彻底丧失内力啦!”
好几个声音一听,旋即哭声更大,边哭边说道:
“那就……呜呜!太好……呜呜!不过啦……呜呜!”
先前那个声音急忙又哭道:
“咱们下去吧,徒儿已经危难临头!”
那几个声音的哭声顿止,过了片刻,又齐声哭道:
“好!咱们还不下去?呜呜……”
随着哭声,十二位嵩山王已经泪流满面地站在了森孩儿和白云子的面前。
白云子心道:
“嵩山王的性情,果然与众不同。”
正在想,也不觉耳边有风,眼见已然站着十二位浑身上下早被泪水浸透,又结出碱渍盐花的嵩山王。
看时,竟然都一模一样。
白云子上前拱手说道:
“各位王兄,白云山隐者白云子这厢有礼了!”
一个嵩山王急忙还礼哭道:
“道兄,呜呜!何必多礼,呜呜!一向可好?呜呜!”
森孩儿这才从白云子的背上下来,见过十二位师父。
先前那个嵩山王哭道:
“徒儿身上的天、地、人三元尚在,这就好办啦!”
另一个嵩山王哭着纠正:
“三元指的明明是三光之元,日、月、星也!”
其他嵩山王一起哭道:
“四象化行全籍土,三元八卦嵩山王?三元者,三才也,其在天为日、月、星之三光,在地为水、火、土之三要,在人为精、气、神之三物也。”
先前那个嵩山王哭着又言道:
“对,呜呜!对!三元还指三丹田!”
其他嵩山王听罢,一边点头,一边又都哭道:
“炼精壮气而成者,叫人元;炼气化神而成者,叫地元;炼神还虚而成者,叫天元!呜呜,这样解释,呜呜!加在一起,呜呜!就全而又全啦……呜呜!”
先前那个嵩山王一摆手,哭道:
“咱们站在旁边哭自己的,快请白云道兄为徒儿医治吧!”
果然,十二位嵩山王哭声低了许多。
白云子向十二位嵩山王笑道:
“还请各位王兄以内气布于四周,以助我力!”
立时,白云子感到周围内气充沛、饱满。看森孩儿时,衣衫已被内气鼓荡开来,煞是好看!
白云子把住森孩儿的脉搏,徐徐言道:
“森孩儿少侠已是寒透骨肌,迟停脉息,淫浸任督,空锁丹田。我看除非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方可缓解。”
白云子取出一只三足两耳的精巧小鼎,布气于掌,轻拍腐木,便将微火点燃。又从药袋中取出炙黄芪、人参,并配以少许粳米、蜂蜜,又向十二位嵩山王借来无根眼泪。
顷刻之间,鼎补正气,疗治虚损,适用于劳倦内伤、五脏虚衰等血气两虚的“补虚正气粥”就熬得了。
然而,白云子却眉头紧皱,沉默不语起来。
一位嵩山王着急地哭道:
“白云道兄,莫不是咱们十二人的内气不足吗?”
白云子这才摇头说道:
“并非如此!这‘补虚正气粥’不过是药力外补,倘若有一味既含五毒又克五毒的虫物,才能一次性地使森孩儿少侠的功力全面恢复。否则内力外泄,就会半途而废,或许还异常危险。”
正说着,森孩儿的怀中突然蹦出来那只大蟾蜍,朝着众人“呱呱”叫个不停。
白云子一见,大喜言道:
“真是宝蟾,罕见的盖世玄妙毒物啊!”
上去只一抓,大蟾蜍竟然丝毫不躲闪,也不扑咬,任凭白云子抓个正着。
森孩儿迷迷糊糊,见状大惊,叫道:
“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白云子摇摇头,蔚然说道:
“少侠有所不知,像如此之大的蟾蜍,已是三界之外的神物,自然功效非凡。但这只大蟾蜍,却又有别于三界之外的神物。观其色泽,显然颇具盖世内力,似乎与少侠身上的内力,同出一辙。想必是长年生活于少侠怀中的原因。”
森孩儿惊然叫道:
“晚辈绝不可以吞食这只宝蟾,宁肯再也恢复不了内力武功!”
白云子“唉”了一声,放开了宝蟾。
十二位嵩山王齐声哭道:
“真是宝物,罕见之宝物啊!呜呜,呜呜呜呜!”
宝蟾睁着两只大眼,看看白云子,见他急切而惭愧地也看着自己;又看看十二位嵩山王,见他们兀自泪水不断,呜呜有声,哀情惊天,悲色动地;最后,宝蟾又转头看看森孩儿,发现森孩儿两眼红肿,冲着自己使劲摇头,意思似乎是:“万万不能!万万不能!”
宝蟾心里暗道:“看来事情紧迫,也只有我才能救主人了!生虽舍,但义却存。”想到这里,宝蟾决心已定。它再次仔细看过森孩儿,又望了望正在沸滚中的三足两耳小鼎,见鼎内冒出的阵阵香药之气,袅袅升腾,经久不散……
白云子和森孩儿看那大蟾蜍时,只见大蟾蜍的两只眼内,竟然也涌出两滴晶莹的东西。
突然,宝蟾的身上紫气暴射,银光闪烁,众人惊得张大嘴巴,呆呆地看着大蟾蜍。
森孩儿心想:“这是怎么回事,平常从不见有银光出现!”
再看时,森孩儿突然大惊叫道:
“万万不可……”
只见宝蟾已然凌空飞起,纵身跳入滚沸的“补虚正气粥”之中。
十二位嵩山王和白云子急忙扑身看去,但见宝蟾早已在旋涡中化为乌有,真是奇中之奇也!
然而,更加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那三足两耳的滚沸的鼎中,一道“汤气”化为水龙,悬空腾起有一丈之高,有如白练当空,倏然飞落入森孩儿张大的口中。
待森孩儿急忙闭口时,但已然晚矣。
十二位嵩山王大声哭道:
“果然义盖俗世,呜呜!义惊天宫也,呜呜……”
这次的哭声,竟不能整齐,想是嵩山王们真的动了哀怜之情。
森孩儿忽然长身站起,双臂微微扶向山岩。便只是一扶,这山岩突然发出“轰”的一声巨响,被推出山外,不知到哪里去了。
白云子大喜,欢言道:
“少侠的内力,彻底恢复矣!”
只见森孩儿一下子扑到那只曾煮去心爱的蟾蜍的生命的鼎上,禁不住号啕大哭起来!
十二位嵩山王见状,也一齐扑了上去,好一阵惊俗骇世的大哭!
哭声中,天空中响起了“隆隆”的雷声,乌云密布,山风陡起,旋即下起了一场无比哀伤的大雨。
只见雨点所落之处,瞬间便积成水潭。潭中突然生出成千上万只小蟾蜍,齐声叫着,汇成乐曲,与雷声、雨声交相呼应。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坚强。万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坚强者死之徒,柔弱者生之徒……”
十二位嵩山王听了,大吃一惊,齐声高哭道:
“师父,你老人家可好?既然来到徒儿的山上,何不现身歇息片刻,也好相见团聚?呜呜……”
那个声音又说道:
“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冲,其用不劣;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至正!”
十二位嵩山王齐声大哭言道:
“谢谢师父教诲,呜呜!嵩山徒儿不敢有忘!”
那个声音续而言道:
“方才的一切,为师均看在眼里。宝蟾仁义贯道,森孩儿侠义通玄,为师甚为欣慰。人世茫茫,贵在无为,其中玄理,务必牢记。为师这就去矣!”
十二位嵩山王大声哭喊道:
“师父,你又要去——哪——里——呜——呜——”
那个声音已是很远,像是已到另一个世界,但所说的话语却清爽震耳:
“为师此去东方玄德宫,与玄德大师论道参悟也!”
正是:
见闻知觉无障碍,老聃玄嘱任往猜。
如鸟空中只么飞,无取无舍藏憎爱。
苦水有波皆净土,火池无地不莲台。
若事应处本无为,始得道秘观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