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计算机突然之间坏了。虽然买了才半年的时间,但是它跟着我已经走了几十个国家,每天要负担传送画面、做直播的任务。我的小小巧巧的计算机其实是非常精致的,但是却总是被我不是放在地上,就是每天跟着我到处奔波。
终于,突然之间,它吃不消,死机了。
用了所有的方法,看了参考说明书,无论如何也开不了机。正好身边有我们的工程人员,他自告奋勇帮我看了一次,然后神情凝重地对我说,没得救了。
那几个小时,我觉得自己快死了。坐在工人体育馆门外的马路上,在同事面前一向斯斯文文的我,终于趁者天黑,趁着体育场内别人正在为运动员加油的声浪,大叫了好几次,惹得我的摄影师有点不认识一样地看着我。
打电话告诉好朋友这个坏消息,希望得到一些安慰,每个人一开始都不以为然,觉得没有什么大不了,直到听我说,所有的文件我都没有做备份。每个人马上都不出声了。
其中一个建议我去找制造商,看看能不能把硬盘里面的东西救出来。
工作结束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两点。疲惫地倒在床上,脑子里面却还在盘算自己如何对待这部计算机。
如果用recovery disc, 我的计算机马上就可以用了,但是我的几百张照片,我的十几万字的文字,都会因此而消失。
如果送到制造商那里,可能会帮我保住那些文件,但是所有我自己装的程序都会没有了,而且最重要的是,不知道需要多少天的时间。
也许是太累了,不原多想,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果断地爬下床,打开灯,找出recovery碟。一个小时之后,我的面前已经是一部可以说”崭新"的计算机。
我的wallpaper,曾经是我在英国拍摄的一张照片,那是我对于伦敦,对于一个人的所有的记忆,还有很多那段时间在伦敦拍的照片,从此在我的眼前消失了。
望着计算机,忽然发现,原来很多的记忆,自己告诉自己要忘记,但是总是有点不死心地留下一些痕迹,于是偶尔看到的时候,就会打开记忆的盒子,发现从来也没有忘记过。
现在,这些痕迹没有了,这才是真的放下了。
第二天醒来,第一眼看到的还是那部计算机,熟悉而陌生的计算机。我觉得这就是我的生活,把过去抹掉,重新开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那些照片,那些文字,那些记忆,是可以放在过去的。
那一天的上午,坐着出租车走了大半个北京城,望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我做了一个一直下不了决心的决定。
忘记一个人,重新开始。
生活就是这样,如果不能够学会遗忘,那些事情,总是让自己的路走得有点拖拖拉拉。
作为一个记者,我习惯忘记以前做过的事情,我觉得做记者很大的一个特点就是要有一种归零的心态。这样,才能够集中精神去做下一件事情。
碰到很多人,喜欢问我当时在战场时候的感受,我总是非常抱歉地告诉对方,已经过去很久了,我真的不记得了。
我不是谦虚,也不是摆架子,而是真的不愿意花时间再去回忆那个时候的感受。留在我的脑子里面的,只有一些片段和事实,连时间和地点都有点模糊了。还记得一次接受访问,那已经距离那场战争有了半年的时候,编导批评我说,为什么讲述那段日子的时候没有感情,我无奈的看着他,淡忘的事情,怎么会有感情呢?
人的脑子可以记存的空间有限,如果把过去的事情都放在那里的话,我会觉得我的脑子肯定不够用的。而且过去的事情,有的时候会成为现在的障碍。如果到现在,我还是老是沉浸在那段战地采访的经历当中,我相信,我肯定会觉得,现在每天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非常的枯燥平淡。
有的人觉得,遗忘很难。我倒觉得,是不是能够真的忘记,关键还是在于自己的决心。有的时候需要一个过程,以为自己已经忘记了,却时常还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萦绕心头,但是会有那么一刻,就是那么一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临的那一刻,忽然觉得自己整个人变得轻了。那就是真的放下了。
不会遗忘,会让自己生活地越来越沉重。这样的沉重,我宁愿留到自己老的时候,或者,在记忆的最深最深处,这些东西还是在那里。
想象自己,满头白发,面对满地的落叶,有一个同样那样老的人,相互述说各自从前被自己遗忘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