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一下桃花江

郑革新心真烦,他烦的不光是总行来了水泥集团调查组,还烦的是这调查组的组长,居然是他最不喜欢或者说最最讨厌的调查统计处副处级干部、有级无职的老孙!

  这个老孙就是上次在银行金融街公寓小区里险些发现郑革新的那个中午回家的人。他名叫孙飞龙,只是在国商银行总行,因其年老而位卑,大家似乎忘却了他的名字,又没有职务可尊称,都只呼其为“老孙”了。他五十多岁,一张惨白的老脸,一身全是毛病:一条腿是瘸的,一只眼睛是斜的,一天到晚咬文嚼字、处处叫真,本事不大,可却从不把他这个司机出身的领导放在眼里。

  郑革新曾经几次想借银行搞末位淘汰之机,把这个老东西末位淘汰掉,让他没有饭碗,让他到社会上挣扎去。但是,末位淘汰的材料却每每都被人事部门退回来,人事部门耐心地告诉他:老孙是当过金融英雄之人,他的眼睛和腿都是在为保护银行现金,与抢劫银行储蓄所的歹徒进行英勇搏斗时,光荣负伤的。这样从基层储蓄所上来的同志,再有怎么样的缺点,你郑革新都得养着!这是国商银行为以后还可能出现的护行英雄树立的样板!

  郑革新没了折,只好把个老孙做了尘封处理,晾起来:除了不给他工作做、不安排他出差,以有级无职的副处级臊其终老南山之外,还经常以批评的姿态,不时以言相讥。

  那老孙也自知以自己伤残的年老之躯无法到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去闯荡,更当不了弄潮儿,也只好乐得在国商银行光拿钱不干活,任他郑革新怎么作脸色,自己就是死赖着不走,准备直接混到退休,把个嗟来之食吃到底了!

  但是,郑革新一走,新分管老孙这摊子工作的副主任、原吴渡副行长的秘书——杨兰兰,就把老孙给起封了!

  那杨兰兰她不到三十岁,圆脸大眼,白里透粉的脸蛋,丰满而匀称的身材,说起话来,还总是嗲声嗲气的。她原来在国商银行荆洲市分行工作,是一名普通的信贷员,由于傍上了原总行信贷管理部的主任——段笑银,结婚之后户口便进了京。在北京分行工作没有两年,老公便坠楼而死,组织上为了照顾她,就调她到总行信贷管理部任了副处长,成为当时总行业务部门里学历最低的、年纪最轻的处级干部。可她干了没有几个月,便又由主持工作副处长的位子上离任,给总行的吴副行长当秘书去了!也该着她杨兰兰会作人,在总行期间,虽然她丑陋的英语依然不敢见人,但她的学历却已经由大专变为硕士了!而且,她秘书又没有当了几个月,吴副行长便感觉秘书之位,委屈了她,为了她的银行业务不至因离岗日久而荒疏,为了她这个硕士研究生的前途大业计,就直接调她到资产保全部重新作起了银行业务工作,并且直接任了副主任之职!

  此时,春风得意的杨兰兰,虽然皮肤恢复了在江南时的细嫩与光泽,依然保持着江南女子的清秀,却已经发福了,而且,竟然有了双下颌!她现在自然没有了在北京分行工作时怀才不遇、受打击、遭压制的感觉,已经没有了一点矜持和保守,完全是一派大胆开拓的知识分子、大领导的劲头了。到任之后,她逆郑革新而行,不但认为老孙为人率真、诚恳,给了他工作做,而且最近还把老孙的副处级变为了副处长,这次居然还让他当了水泥集团调查组的组长!

  这回,郑革新反要听命于老孙的调查、指示了!没有办法,谁让那老孙一直能够在总行赖下去,又赶上一个臭味相同的从基层爬上来、又是秘书出身的上司——杨兰兰呢!一想起这事来,他郑革新虽然真是不舒服,但也只得自己调整好自己的心态了:可别让那老孙犯起浑来,真的给自己找出麻烦来!

  因为,现在的郑革新已经不是革命战士郑革新了!现在的郑革新也不是总行领导郑革新了!那时候的他,虽然不富裕,但是却坦坦荡荡的,半夜睡觉不怕鬼叫门!但是,现在他,却已经有了自己的死穴!!

  那是一个漆黑的夜晚,郑革新正准备摸进薛美桃花江畔的小别墅再苟且、陶醉一番的时候,却在房间外面听到了路、薛的吵架声。

  这一听不要紧,可把个郑大行长吓出一身冷汗来!

  原来,水泥厂彻头彻尾地是一个私营企业!路、薛二人起家时那十六万元注册资金本竟是子无虚有的!那十六万元是路定国把十六元的存折加工、修改,硬是造假造出来的!而且,两人都指责对方私藏了存折,而且竟都声称那张伪造的存折和一个重要的本子丢了!

  看来,自己是被薛美的金钱与妖艳给骗了!

  他源源不断提供资金支持的所谓高新技术优质企业从一开始就是一个私人的骗子企业!是他郑革新用银行的钱,把一对大骗子,造就成了富翁和款婆!是他郑革新用国有资产,把他们双双养育成了红色资本家!

  这底细如果泄露出去,党多年对他的培养就要毁之一旦了!但是,他更明白的是,党多年的培养毁之一旦最多丢掉乌纱帽,可如果深究下去,自己的身家姓命还有可能不保呢!因为,这些年,他和薛美把一条紧身裤子穿得太牢靠了:经他的手,从薛美那里拿来和送出去的现金,恐怕也要有个三千多万!一旦东窗事发,桃花江畔的刑场,恐怕就是他自己的葬身之地了!

  “桃花江畔的刑场,会是自己的葬身之地吗?”郑革新的心里自此有了一个阴影。

  但是,郑革新还是稳定住了自己的情绪,趁路、薛继续争吵的时候,悄悄地溜走了。他当然不甘束手就擒,他当然要做困兽斗!因为,他明白,九十年代国商银行的贷款企业比水泥厂更烂的还有的是,总行每年核销呆坏帐几百亿元,原来经他手批准核销贷款的企业就数也数不过来了。他用一点心,把水泥集团的银行贷款赶快核销掉,赶紧擦干净自己的屎屁股,恐怕也没有什么难的!他了解国商银行不良资产的糜烂情况,他也知道总行领导的业务水平如何,尤其又正逢向明书记搞“百千万工程”的天赐良机,因此,依势就势,他郑革新有这个信心和把握,度过水泥集团贷款核销这道坎去!

  这不前不久,他从钱亮亮那里得到了消息,同样让郑革新也害怕的存折和小笔记本不就失而复得了吗?

  郑革新与薛美开着各自的车,一前一后地准时出发,准备赶到光照市机场,迎接总行孙组长一行。走了没有多远,机场路上却堵起了车!

  郑革新不耐烦地下车查看,原来路的一侧路面上,有几个大坑,于是,公路的上下道便成了单行线!被交通警示标围起的大坑旁,维修工人们一边骂骂咧咧地说水泥质量不好,一边在修整着坑边缘上的硬水泥,准备用新水泥对路面进行填平补齐。

  郑、薛排了半天队,赶到飞机场的时候,所接的航班却早已经抵达了!

  郑、薛左等不见孙组长,右等不见调查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了,已经流逝了一百二十分钟!郑革新只好再次打电话回总行,再次落实孙组长的行踪。总行依然肯定地答复,调查组已经准时出发了。

  郑革新再把电话打给分行办公室胡主任,看老孙是否自己到了。胡主任却说没有接到过总行及老孙已经到来或改变行程的任何电话通知。

  郑革新与薛美只好望着远处滚滚而去的桃花江水,叹口气。其实,他们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声音:“摔死了,不来才好呢!只怕是我们还没有这个幸运!”

  郑革新与薛美两辆轿车一前一后地打道回府了,此时,那段维修的路有一部分已经可以顺利通行了,他们才得以顺利通过。但是,他们在险峻的山道上才走了没有一会儿,郑革新的手机却突然响了,一个女人恶声恶气地叫起来:“郑行长吗?你认识一个姓孙的瘸子吗?”

  郑革新赶紧在路边停车,用他的车载电话叫住走在前面的薛美,见薛美的大红色宝马车开始掉头了,他才对着一直没有挂断的手机问:“是北京来的吗?”

  恶女人回答:“他们吃饭不给钱喏!”郑革新在手机里还可以清楚地听到吵吵嚷嚷的声音。

  郑革新问:“他们在什么地方?”他明白,那孙组长一定是跟饭馆的老板娘“认真”起来了。

  “机场旁边!绿洲饭馆。”恶女人回答。

  郑革新马上招呼掉头回来的薛美,两人又重新杀奔光照市机场,找到了机场旁边的‘绿洲’饭馆。刚走到大‘绿洲’饭馆那不大的门前,就听到里面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

  “信誉!信誉!信誉是经商中最重要的事情。”一个男人苍老的有点神经制的声音,“明明问好是五元一碗的魔芋粉,怎么一收钱,就变成十五元了呢!”

  “一直就是十五元!就得给十五元,要么,别想出门。”一个女人野蛮的声音。

  “对,就得给十五元,要么,别想出门。”一个本地男人的声音,语调也很野蛮。

  “我不在乎这十五元,我在乎的是信誉!信誉!原来怎么说,现在就应该怎么做!”

  “中国没有信誉,银行跟我说可以给贷款,可吃了饭,还又没有了呢!我就更不知道什么叫信誉了!”女人野蛮的声音又响起来。

  “快进去,那孙组长遇上麻烦了!”薛美边说,边率先推开了‘绿洲’饭馆那不大的破旧之门。

  只见在不大的餐厅中央站着瘸腿的老孙,此时,他的一只白瘦的老手插在腰间,另一只老手,像在大学讲台上一样地比划着,吐沫星子四溅,神经兮兮地讲道:“你们光照市有没有说理、有没有讨说法的地方吗?”

  一个脏瘦男人走上前来,站在老孙的对面,与老孙站了个脸对脸,很是无赖地说:“你的电话不是已经打过了吗?没有啥子用的,没人能够救你!这里,我们这些老百姓就是法!”

  郑革新一时倒忍不住了,张开大嗓门,对那老板娘叫道:“你们怎么欺负外地人!”他这一叫,吓着了老板娘,却惹脑了脏瘦男人,他索性一把揪住了老孙的脖领子。

  薛美赶紧走过来:“高老大,你怎么跑这里闹来了!快松手!”

  高老大就是在桃花楼宾馆前敲诈库辛勤的那个脏瘦男人,早年在水泥厂当过搅拌工,后来,水泥场效益不行了,他就毅然辞职,流窜于社会三教九流之间,打、砸、抢、偷无所不为。平日里,他也没有少为薛美卖命,也没有少拿薛美的好处。见薛美这样问,便自知这几个外地人是国商银行的了,于是,便裂开嘴,干笑了几声:“他??”

  小鬼见阎王,自然什么问题都不是问题了,哪里的中国人都是重人情轻原则的!结果,谁也没有在小饭馆卖这个单,事情便了了。

  在信誉与刁蛮的战争中,孙组长自然是感觉大获全胜。以至于一上薛美的大红色宝马轿车,依旧高兴的他,竟把他们一行晚到光照市的原因,直接自我曝了光:原来,孙组长在机场突然犯了老毛病,拉了肚子,这个老同志在卫生间一蹲就蹲了一多小时,结果耽误了飞机的航班,只好改乘下一个航班的飞机飞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