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阮湘禾不一样,阮湘文的气质更内敛深沉。
也许是因为皇后觉得穿女装亏待阮湘禾,所以对待可以以皇子身份争夺皇权的阮湘文格外严厉。
阮湘文打小就被赋予夺回皇权,光复河山的使命。
行止坐卧都有一套规则,包括他的衣着都要有所讲究。
最初权书迟承担驸马一职时,阮湘文还只是个老成的少年,后来直到自己成了掌权驸马,阮湘文也成长成了一个足够合适的帝王。
他的眼睛是深水一样的黑沉,充满理智与清醒。
一路走过来,像是从来没有后悔过。
现在,看着内敛而冷淡的阮湘文,权书迟眼底带了点笑意。
原来,从这个时候开始皇帝就足够有气势了。
权书迟装作不认得他,笑着问他,“可以什么?”
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男人,用着黑沉的眼睛坚定的盯着权书迟对她说:“你一定可以当选驸马。”
“你的眼光真是不好,这些人选中我的条件最差,势力也最单薄。只是走走过场罢了,争选驸马,是没有任何胜算的。”权书迟坐直身体,她眼里的笑意始终浮于表面,不达眼底。
而阮湘文一见她坐直便垂头深思起来。
他的头垂着,留给权书迟一个黑色发顶,令她无法辨别他的情绪。
但她还是在想,这个时候的阮湘文有这么沉闷和莽撞吗?说他沉闷,是那双眼睛过分偏执,说他莽撞,又是在不认识自己的情况下搭话。
权书迟不认为自己让阮湘文真的就觉得,自己是他姐夫的不二人选,毕竟这一世她并没有死缠烂打皇后同意。
而她想,为了更安全,皇后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提起自己。
所以阮湘文定然还不知道自己。
“你为什么觉得我会是驸马?”权书迟问他。
“如果不是你,就不会是任何人…”只可惜阮湘文的回答声音很轻,让权书迟只听清了前半句。
她的眉心微锁,却装作不在意重新倚在栏杆上,抬起纤细的脖颈。
“你别——”阮湘文却上前一步,伸手很慌张的要触碰她,却在权书迟看过来时停住了动作。
沉水的眸子一晃后,退了一步在权书迟的面前挡得她严丝合缝。
阮湘文:“小心落水。”
权书迟古怪的看了他一眼:“…嗯。”
长公主招婿,盛况空前,阵仗规模像极了皇帝选秀。
百来人的阵仗中,权书迟却几乎一眼就见到了燕杳杳。
也许是自己的另一个选择,让皇后用了十二分的谨慎来牢牢将燕杳杳看守住。
也就没有发生上一世燕杳杳同情郎私奔的事情发生。
现在她正穿着华贵的袍子,坠着环佩,掩饰着自己的无趣与慌张在一中奉承阿臾的人中周旋。
燕杳杳生得有几分英气,这也是皇后更满意的原因之一。
现在这么一装扮,描粗眉毛,学习了男子走路后,倒也像模像样。
较之权书迟这种“小白脸”更不容易被怀疑。
燕杳杳在世家子中有着一定的地位,毕竟说出去是皇后的娘家亲,谁不想攀高枝巴结巴结。
于是权书迟看着燕杳杳敷衍周遭的笑容,心中就能够猜测出她此时的心理状态。
相比于成为驸马后的小心谨慎,其实一直没有吃过多少苦的燕杳杳是不能接受的。
仔细算下来,甚至她的男装也很少穿。
因为她自小养在寺院,阮湘禾时常被接到寺院与她培养感情和避开皇宫中的眼线。
这也是阮湘禾说过的,他与燕杳杳青梅竹马。
在最初择婿时燕杳杳穿过男装,只是她接受不了这样的生活逃走了。那也是燕杳杳为数不多穿男装的时候。
但在阮湘禾的眼中,这短暂的时光,恰恰成为是她愿意为自己穿男装的证据。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姻亲相伴,互相扶持。
看起来无限美好,也按部就班。
在这一切中,只有权书迟的出现不在轨迹,打断了这一切。
所以,阮湘禾恨她。
恨就恨吧,权书迟从不介意多一个或者少一个人恨自己。
毕竟恨她的人太多了,人人一刀的话,甚至会体无完肤。而每个人都要无休无止的恨她的话,时光是经不起浪费的。
权书迟目光重新落在燕杳杳身上,因为时间久了些。
惹了旁人的注意。
“你是在看燕杳吗?”青年大方的坐在权书迟的身侧,“那可是驸马爷,咱们,都是走走过场的。”
权书迟缓缓将目光从燕杳杳身上收回落在青年身上,青年相貌不算出众,衣着料子也并不算华贵。
平平无奇的中庸之人,正巧注意到了平平无奇的她。
可权书迟还是笑着问他,“皇上已经定了吗?”
司马礼一见谁也不理的权书迟含笑面对自己就生起了一种颇有脸面的错觉,这种错觉也让他自己觉得分外好笑。
不过他还是急忙回应权书迟,压低声音:“皇上定不定不还得听皇后的?长公主招驸马,就是骁王和太后出手都算是不尽情面,他们放手不管这还不是皇后如何选的事情了。皇后的娘家人,身世清白,知根知底,最主要的是自己人,不是她又能是谁?不过驸马之位虽然能定下来,活多久,就没人知道了。”
权书迟手指轻敲膝盖,想了想司马礼的话,的确是这样。
太后与骁王不会反对驸马人选,可会在定下后用尽方法将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赶”出皇京。
自己曾经的艰难,也与这个息息相关。
毕竟,她是没少被骁王与太后赶出去啊。
因为要让小皇帝拿回权力,权书迟要做的就是迎击这些,成为活下去的驸马。
驸马要活着,就得忍受变着法的死法。
她的目光和缓,再次看向燕杳杳。
“那这驸马却也不是什么好的差事。”
“那是自然,想要成为一个活着的驸马,就像要从一个混混成为一代宰辅一样难如登天。”司马礼附和着权书迟,目光也落在众星拱月的燕杳杳身上,“鱼跃龙门哪里有哪般容易,万里挑一已是不易。”
而现在燕杳杳大笑,像是听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
细白的脖颈露出皓白的衣领,皇后想得周到,那弯曲的弧度看得权书迟不自觉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脖颈。
司马礼不解的问她:“怎么了?你嗓子不舒服吗?”
“没。”收回手,权书迟坐直身体,自顾自重复了一遍,“没有。”
“哦。那你选不中驸马要做什么?”
司马礼似乎没有在意,但权书迟却隔着重重人群找着谁,开始有些漫不经心,“找个适合的阵营,做他的幕僚。”她回答司马礼。
百来人的驸马人选聚集在这里,各类的男子看花了眼,也难找到想要的身影。
只好一个个辨别,然后在远远的另一个角落中不起眼的地方看到点熟悉的轮廓。
对上黑沉沉压抑着不知名情绪的双眼,权书迟心头狂跳不止。
就像是吞噬生命的火焰与厌恶至极的风雪一同袭来。
“兄台。”司马礼忽然按住她,权书迟只得按耐下心中的急切,“什么?”
“我跟着你如何?”
“……”青年虽然处处中庸,却是以后她与小皇帝扳倒骁王的谋臣之一。
权书迟不知是怎样的缘分,这一次司马礼又一次主动向她投来了结盟的请求。
而因为司马礼这一打岔,方才看到的人影已经不见了踪影。
权书迟只能放弃追逐的想法,只是眼底仍有带着浓浓难辨的雾气。
她看到自己了 ,她是想要追来的,要不要等等她?
他的手指开始轻颤,他的全部力气就在方才与权书迟对视时全部被抽走。
不行,只是刚刚那么一会儿,就已经想要抱着她发疯了。
她想对自己说什么呢?她会对自己说什么呢?
好想再听听她的声音,也想要凑近她抱一抱,可我又能藏住多少呢?
不能让她发现,绝对不能。
“皇姐。”冷淡清寒的嗓音打断他的思绪,猩红的眼抬起看到的是走向自己的“弟弟”。
阮湘文穿着繁杂的衣裙,头顶着步摇珠钗,在耳侧一晃一晃。
年少的他们因为双生的缘故其实很像,只要换身打扮不说话,光是看着也能糊弄很多人。
只是阮湘文内敛沉静,与他截然不同,才会在开口对视一眼就能分辨真假。
阮湘文此时穿着长公主的华服,看着“长姐”神色莫名的走过来。
他带着面纱,伸手揭开扶住阮湘禾。
从阮湘禾身体传来的颤栗在手心中翻滚,阮湘文轻声问,“皇姐是怎么了?”
就是刚刚那一瞬间,阮湘禾误以为是她。
语气真是太像了,他甚至后背开始僵直。
难怪就连阮湘文都说权书迟是他的挚友,兄弟,老师,与宿敌。
“无事。”阮湘禾只是摇了摇头,招手对阮湘文说,“换回来吧。”
阮湘文目光停留在他的脸上:“…是,皇姐。”
他看不出阮湘禾的情绪,只是他的眼眶猩红,指甲因为紧攥拳头深深陷入手心中不知道有没有出血。
对于这位“长姐”,阮湘文一向是难以理解的。
现在对于他的反常,更加难以猜测。
阮湘禾央求自己代替他一会儿去做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皇姐,你去见了谁?”既然猜不出,为何不当面去问呢?
阮湘文一直都知道自己与阮湘禾的不同,“皇姐,你用皇弟的身份见了谁?你该知道,不能有所隐瞒。毕竟我们…”
他点到为止,可是阮湘禾只是眼尾冷冷瞥向他,“只是去看了一圈驸马人选。”
原来是去看燕杳杳。
阮湘文心下有数,自己的“长姐”打小就男扮女装,还有个极其喜爱珍视的“未婚夫”。
这个人就是燕杳杳,现在的驸马都尉人选——燕杳。
“长姐”喜爱燕杳杳,憧憬着和她在一块儿。
但想到母后说燕杳杳抗拒成为驸马,起了逃走的心思,还是被捉回来时,阮湘文就不再说下去。
他虽然没有男扮女装,但作为皇储一路而来的辛苦却是难以与人诉说的。
他也期盼“长姐”能够带着他没有的希望与真诚过活下去。
只是燕杳杳不得力,是真心还是假意谁也不知道,也免不了自己会更加辛苦些。
阮湘文藏着心中的想法,对阮湘禾说,“皇姐放心,母后已经挑好了适合皇姐的人。”
他说的就是燕杳杳,无论自己如何,只要他们两人有一个能如愿也算是好结果。
但不知为何,阮湘禾听后解开衣带的手一顿,“母后定好了?”
“自然是定好了,皇姐就等着就好。”
“…定的是谁?”
“?”阮湘文有些疑惑,阮湘禾为什么会这么问?但他还是压低声音想要给他吃一颗安心丸。
相似的脸庞离得很近,阮湘文说,“燕贵女那里已经打点好,不出半月,她便是皇姐的驸马。”
本以为阮湘禾会满意,可对方久久没有回话。
阮湘文这才觉察不对,眼中的阮湘禾已经套上了裙装,眼睛却比唇脂更加鲜红。
他带着疯癫的不可置信,肺腑中像是卡了一个老旧的风箱,连着嗓子吐出的话格外嘶哑,“为什么是她?别人呢?她呢?”
她没有来抢这个名额吗?她没有在母后面前抢走我吗?
阮湘禾死死盯着阮湘文。
而阮湘文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到背后冷汗涔涔,像是自己告诉了他难以接受的事情,此时阮湘禾恨不得给他一刀来改变结果一样。
对方扭曲而怨恨的眼神,包含着浓烈的火焰,试图将他灼烧成灰烬,半点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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