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权书迟死在那年冬日的风雪火海中。

阮湘禾至今也无法理解,那么大的雪为什么没能阻止火焰哪怕一分的蔓延。

飞雪在触碰火焰的那一瞬就化作了飞烟,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而大火带走的也不仅仅是这场三日未停的大雪,还有权书迟。

权书迟存在的痕迹也好像被这场大火吞噬得一干二净。

他见不到权书迟捧在手中读的书卷,也不见权书迟每日悉心照料的兰花,就连权书迟盘在手中的手串也在灰烬中无法分辨。

甚至于她的尸身也随着灰烬被一阵风一吹就散了。

偌大的国家中,只有皇帝架起的牌位,写着权书迟的名字,供奉在皇宫里带着权书迟最后的一点痕迹。

可这冷冰冰的牌位,在深宫中,被重重宫门阻挡着。

阻挡着阮湘禾前去的脚步。

最初阮湘禾是不敢相信,权书迟留下来的只是那一小块木头。

后来,他就是连这小块木头也见不到了。

因为皇帝已经不再允许她为驸马上香祭拜了。

皇帝似乎在扮演着权书迟挚友,兄弟,徒弟,以及宿敌的角色。在替权书迟拒绝他这个曾经辜负她的人。

于是,这后来的三十余年,阮湘禾都只能在夜里望向皇宫的方向。

他睡不着,一闭眼都是权书迟。

分明权书迟只是在他人生中出现了十年,而且是带着所有的折磨与委屈的十年。

可在失去权书迟之后,阮湘禾渐渐开始疯狂想念她。

想念她温凉的温度以及漫不经心的语气,想念她孤注一掷的自负甚至是心狠手辣的兵不血刃。

只是想念被阻隔在皇宫太多的门上,阮湘禾曾经费力的离开那里,现在要回去比登天还要难。

三十年,他都没能在权书迟的灵位前上一炷香。

只在第三年,李嬷嬷求了皇帝,皇帝沉默良久才默许了李嬷嬷出入皇宫去祭拜权书迟。

属于权书迟的灵位孤零零在皇帝寝宫的内殿。

李嬷嬷腿脚好的时候每日都要进宫上一炷香,而她带回来的贡品名单几乎每天都是不重样的。

但还是很久后阮湘禾才琢磨出不一样来,这些贡品上上下下千百道独独没有一道酸味。

而灵位旁的烛火也是日夜长明,燃了数十年不曾熄灭一刻。

恍惚中伴随着视线模糊,他想到了很就之前的记忆,也是他从来没有勇气想起的那天——

“我不太喜欢酸食,殿下记得以后不要供酸食。”

“殿下,我怕冷。”

就像是影子,这两句话一直贴在阮湘禾的耳边,日夜不停的回响。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阮湘禾明白,权书迟是知道自己要走的。

她已经做好了死后一切的准备。

她是想过将自己的身后事交给阮湘禾的。

可清醒这些的阮湘禾想到只有自己的恶毒诅咒与冷若冰霜,最后换来权书迟一句,“一切听从陛下吧。”

所以是他亲手将最后一点权书迟的痕推开的。

是他将权书迟推得距离自己远远的。

“皇姐,你在说谁?”阮湘文箍住阮湘禾的肩膀,让失控的人安静下来。

可对方依旧死死盯着他,带着恨意,汹涌而晦涩凶狠的反手捏住他。

“你凭什么不让我见她!你们什么都瞒着我!”

三十年我连一块牌位都见不到,她离开那天就算是皇帝的你都等在府里,而我只能看着火焰将一切都带走。

阮湘文心中惊骇,见他歇斯底里的模样,猜测阮湘禾是否知道了燕杳杳的事情。

关于燕杳杳,这个不确定的因素,阮湘文曾在背地偷偷调查过。

甚至伪装成阮湘禾试探过。

“皇姐…”

燕杳杳并不爱你,她是为了家族可以比肩皇权而接近你,不仅在寺院早就有了小和尚相好的,还有意与骁王搭上关系。

阮湘文的差一点就要说出口了,却硬生生让自己吞了回去。

“她一定会来的!”阮湘禾突然推开阮湘文。

拿起珠钗插进发丝中,“一定会的。”

可是即便语气镇定,手上的动作颤抖还是泄漏了心中不安。

但他在心中不断安慰自己,还没到时候。

权书迟还没有决定要从燕杳杳手中抢走自己,驸马人选没有上奏,就不是最后的结果。

她在考虑,我要等,等她…

可是如果自己重生了,导致她没能当选驸马,这可能吗…

砰——

阮湘文看着被推得四处都是的首饰,还有飞溅的瓷器碎片不禁蹙了眉头。

权书迟走后的第一年,阮湘禾与燕杳杳相顾无言。

燕杳杳的眼睛、嗓子、耳朵并没有彻底不能治愈,在一年的诊治下,她甚至恢复得差不多了。

就在燕杳杳恢复视力看清阮湘禾的那一刻,他就在想,也许权书迟只是想要吓吓自己。

毕竟让一个人不能言,不能闻,不能视物最简单的方法应该是割掉这个人的耳朵,剪断他的舌头再剜去双眼。

可权书迟却只是选择了毒。

还是可以治疗的毒。

曾经他多么期盼与燕杳杳琴瑟和鸣,也多么想要两个人互相扶持。

现在面对燕杳杳他就有多么觉得索然无味。

不是燕杳杳的相貌被岁月侵蚀,也不是她的脾气变得刁蛮古怪,更加不是多年不见而生出来的生疏。

毕竟即便再好的相貌阮湘禾也无心欣赏,再好脾气的人他也没有欲望接触。他满脑子都是权书迟。

他发疯一样想要见到权书迟,再听一听她的声音。

甚至去将她抱在怀里,落下足够热情的亲吻。

她死后第一年,阮湘禾才后知后觉发现自己爱权书迟。

权书迟从诗会上出来就正好撞上燕杳杳又被揽月一般送出,她站在一旁看了一会儿,而后才离去。

她对燕杳杳所有的情绪都不值一提,因为挡在她与阮湘禾中间的从来就不是燕杳杳。

“权兄。”

又一次被打断思绪,权书迟抬眼带着笑意等在原地,见司马礼走过来。

“权兄,要不要去喝一杯?”他说着目光也随着喧闹声一同目送燕杳杳离开,“风光无限驸马爷。听说长公主也很满意的。”

“喝一杯也好。”总归自己是要生活,要报仇的。

权书迟回答司马礼后,整理了一下衣袖上的褶皱。

看着权书迟细白的手指,一举一动不急不躁,司马礼也觉得心情好了不少。

走神想着要选在什么地方邀请权书迟,却突然一怔。

权书迟问他,“怎么了?”

“别说话,大麻烦来了。”司马礼嗓音沉沉,甚至伸出手将权书迟扯在身后。

而权书迟这次注意到,就在他们看着燕杳杳的时候,也有人在看着他们。

月白锦绣,腰坠环佩泠泠作响,乌发薄唇,凤眼星目,是温润世家子打扮。

可他身材高大修长,即便相貌足够称得上俊美还是将气势传达得淋漓尽致。

权书迟在司马礼身后正巧与来人对视,似乎是看到权书迟并不退缩,他甚至眼中漾开了深深的笑意。

但最后他也只是看了看他们,等到身后脚步声逼近,一群人越过权书迟与司马礼,他才与那些人一同离开。

“是骁王。”司马礼松开权书迟,“他的年岁也只长储君五年,气势与手段就已经这般强势了。真不知道这驸马选来是做什么的,难不成是给骁王小试牛刀?”

“皇后想要择婿,得是个什么样的人物能够符合期待拉骁王下马啊!”

“…也许并不需要是什么人物。”权书迟在一种人清晰的辨认出骁王阮骁冀的背影,“只要足够不要命就可以了。”

“理是这个道理,可谁能不惜命。不说别人,就是那燕杳,我还听说前几天也是被皇后快马截回来的。长公主就算是个天仙,现在也是个烫手山芋。更别说要付出的那么多,得到的只是一个女人。这个女人性子还娇纵。”

他们一同向外走,由司马礼带路。

一路上司马礼絮絮叨叨,权书迟也只是但笑不语。

该怎么和司马礼说,你嘴里那般吃力不讨好,那样傻到家的怨种就是自己呢?

只是这一次自己没有脑袋一热认定这条路,燕杳杳也没有逃跑得掉。

阮湘禾该是很高兴吧。

从小期盼的人会与他一同风雨同舟,保护着相同的秘密,再依偎着互相取暖。

往后的十年,阮湘禾身边会清静而充满温情。

即便结果不如意,也不至于是自己那样惨烈。

相互折磨十年,什么都没留下。

阮湘禾诅咒她不入轮回已然实现,还不够说明他们的孽缘连上天都看不下去了吗?

既然如此,不如就让事情恢复本来的轨迹。

突然出现的人,也去走自己的路。

权书迟睫毛忽闪,眼眸平静而又满是冷淡。

可这一世,她不想强求的,要规避的,却是阮湘禾执着着的。

他远远见到权书迟与阮骁冀对视,带着上一世所有的恩怨纠葛。

豁然想起,阮骁冀不止一次投来的橄榄枝。

如果没有驸马这一条一步登天的路,权书迟大概是会选择投在阮骁冀门下的。

阮湘禾怎么可能允许,他的拳头再一次捏紧,这一次指甲狠狠刺进手心,留下点点血痕。

权书迟是他的驸马,只能待在他的身边。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P? 50瓶(宝贝你的ID是有符号吗?显示不出来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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