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湘禾此前从来没有听过这种说法,这让他有些呆愣。
他看着慌乱的燕杳杳,继续问:“我和她像吗?”
燕杳杳也是一怔,不明白为什么阮湘禾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于是她想了想,觉得这可能会让她有机会活命。所以观察着阮湘禾面上迷茫的神色,试探性开口:“我见过权书迟的次数不多,可她的身上就是这种味道。还有,旁人争奇斗艳,穿着皆是极尽殊色,唯独权书迟身穿霜色,如同…”
阮湘禾本是想要从燕杳杳的口中听到她证实自己和权书迟相像的。
这会令他无比的快乐,可燕杳杳却提出了另外的说法。
他知道的,迟迟不着红色是因为看不得刺目的血色。
旁的颜色里,迟迟尤其在其中喜欢霜色,大概也是被血腥的经历扰弄得心境变了。
这么多年下来,不知不觉中,阮湘禾竟然也变得和权书迟一般模样了。
他枕着她喜欢的高枕入睡,翻看她曾反复研习的书卷学习里面的智谋,寻了她曾串在手腕上的佛珠戴在手上。
虽然不是原本那个也算是看着有个念想。
这之后,在渐渐模糊的记忆里,他开始将她的习惯放在自己身上。
衣着,口味,都变成了权书迟的模样。
那时燕杳杳就是用和现在差不多的,既恐慌又谨慎的神色对待自己。
阮湘禾明白,她是在害怕。
害怕虽然不是她亲手杀死,但也算是利用到极致的人接着自己的身体回来复仇。
这样想的人,不在少数。
阮湘禾见燕杳杳迟迟不说下去,他将刀刃更贴近几分。
可是那些这么想的人,却反反复复告诉阮湘禾。
权书迟已经彻底死在大火里了。
火焰带走的不仅仅是权书迟的生命,还有她的灵魂。没有灵魂的人,怎么会来复仇呢?
又凭什么来复仇呢?
阮湘禾不喜欢他们说的话,没一句他爱听的。
他们否认权书迟可以回来,也是假的。
是他们自己害怕,所以自欺欺人而已。
“如同什么?”他的嗓音真的很奇怪,虽然重新回到了年少的时候,但上一世那几十载的习惯让现在本该清亮的嗓音也变得万般嘶哑难听。
燕杳杳被这声音和冰凉的刀刃吓得抖了抖:“如同…如同在披麻戴孝,为谁祭奠一般…”
为谁披麻戴孝,为谁簪白挂素的祭奠…
也不知为什么。
阮湘禾的喉咙一下子变得酸涩极了。
权书迟当上驸马的第二年。
那年的雨总是很丰沛。
这是权书迟死后七年里,阮湘禾都想不明白的事情。
为什么权书迟在的时候,这般潇洒的风霜雨雪,会在她死后干涸。
是为了替她祭奠吗?
渐渐的他想到了大抵不是这样。
因为在它们一股脑来到人间时,权书迟总是很难受的。
他们婚后的第二年,此时权书迟的身体便已经开始走了下坡路。
大雨在院中噼啪,权书迟就缩在屋子的美人榻中听着。
似乎是喜欢这样的景象,权书迟的目光也变得格外的平和。
她的手指碰在书页上,伴随雨声,书页翻动的声音也变得有节奏。
最开始成婚时,权书迟尚有几分浮躁惊慌的样子。
不过两年,对方便可以从容面对一切杀伐与龌龊。
阮湘禾常常说她是天生坏种,否则如何适应得这般快。
但不得不承认,即便阮湘禾厌恶极了她手中无活口的残忍与眼中无慈悲的狠毒,也没办法否认听雨温书,在乌云天光暗沉中的权书迟温柔得岁月静好。
这般岁月静好,也让阮湘禾差点生出:“就这样吧,和她在一起似乎没什么不好”的错觉来。
李嬷嬷看了看短暂偃旗息鼓的两人,尤其是目光中仿佛存着几分动容的阮湘禾。
她有些欲言又止。
想要说这般气氛她也是喜欢的,倘若公主与驸马这样将日子过下去倒也圆满。
只是阮湘禾下一刻避之不及的转身离去,让李嬷嬷忽然就想起皇后的嘱托。
权书迟纵有千般好,也不能让殿下丢了心进去。
因为皇后说:这是个眼里只有复仇的人。她连自己都爱不了,又如何能爱别人?
李嬷嬷觉得皇后说的不对。
但皇后已经仙逝了,她又能同谁争辩一句呢?
左右他们这些谋算这谋算那的人,不是她这种没有见识的奴婢可以揣测的。
“驸马,雨日天寒,要喝杯姜茶吗?”她问向年轻的驸马,注意到对方窝在美人榻上腿上已经铺盖了虎皮。
权书迟的身体,已经在变差了。
“姜茶?”青年郎君放下手中书卷,细长的手指与白皙的手腕在虎皮上格外显眼。
她的眼底跃动着几分笑意,仿佛是随意说说:“既然每日都喝那东西,你又何必给我姜茶呢。”
她真的不一样了。
李嬷嬷想。
她还记得对方慌张又孤注一掷跑到皇后面前的样子,即便没有撕心裂肺的控诉呐喊,怎么也是不够沉稳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权书迟言谈之间都是捉摸不透的深意,面对朝臣施压也只是淡淡一笑。
看起来谦和有礼,柔情似水。
实际上,她没有什么情绪了。
李嬷嬷的手指微微抖了抖,“驸马…”她说。
可不等权书迟再说什么,本应该离开的阮湘禾突然阴阳怪气的在他们身后说:“好心给你送杯姜茶,总是不知好歹浪费旁人的心意。对嘛,冷血无情的怪物又懂得什么是体贴,什么是恩情呢?会得只有趁虚而入罢了。”
“殿下,不是的,驸马她——”
“李嬷嬷,你不用替她说好话。她权书迟是什么人,本宫还不知道吗?”阮湘禾的面色很冷,几乎带着要将权书迟碾碎的厌恶。
而权书迟看着这幅模样去而复返的阮湘禾倒也没有恼怒,只是问他:“那敢问殿下,臣是什么人呢?”
“你…”阮湘禾扫了她一眼,最终指了指她身穿的霜色衣裳上,“你还有脸穿这种颜色?你不是问自己是什么人吗?”
阮湘禾冷笑一声:“你是配不上这种颜色的人。穿着干嘛?用这种颜色标榜自己清风朗月,与众不同?还是说你就是为了膈应本宫,才穿了本宫喜欢的红色最反差的颜色!”
阮湘禾不记得自己还说了什么,但这句不配,结合今日燕杳杳说的理由。
他终于懂了,那天权书迟眼底的冷。
那双一贯温和,面对任何人都不破功的眼睛,头一次用那种霜寒看着他。
夜的寂静中,燕杳杳的呼吸压得很低,但她的耳边听到的还是急促的呼吸。
是面前这个“伪装”成阮湘禾的男人的。
她不懂这个男人想到了什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只是当她弄不清自己该怎么做的时候。
对方突然抬眼,月光照耀在那双凤眼上,里面布满血丝,而且隐隐殷红。
就像是猛然走火入魔一般。
“你…你要做什么…”燕杳杳直觉不对,想逃的想法更加强烈。
“你说得对,簪白挂素。她是在披麻戴孝。”
燕杳杳吞了吞口水:“谁?”
“你不知道吗?”阮湘禾突然笑得很温和,“你抢走了她的驸马之位,你阻挡了她走进我的心里。你利用她那么多年。你居然现在还在装无辜,假装不认识她。燕杳杳,最狠,最恶的人是你!是你让我失去了我的驸马!”
他突然暴起,拿起刀子就要刺向燕杳杳。
燕杳杳自然不会束手就擒。
她抵抗着,锋利的刀刃划在胳膊上,顿时流出鲜血来。
“发什么疯!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捂住伤口想要爬走,“阮湘禾!我受够了!谁能伪装你呀!我还真是傻。你有多么自私,多么令人头疼,我早就该知道了!你这样的,没有人能伪装。”
她试图逃跑,而竭力中面目狰狞:“你喜欢谁,偏爱谁都是你自己决定的。怨得了谁?你怪我,你怪我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你说的那个人。是那个叫权书迟的吧?你是为了她才把我抓起来的?啊,那她现在是不是已经成了你的驸马?真可怜!谁跟你在一起谁晦气!你怎么看上她的?”
燕杳杳这段时间未尽水米实在没力气,只在脱力趴在地上时抬眼:“放了我吧,我…会走的。我知道了,你喜欢…喜欢…权书迟吗,我不会打扰你们的。”
她又艰难的喘了口气:“你…你知道我的真面目。就…就应该清楚,我…我压根儿就不想当驸马。你放…放我走,我…我这…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的。”
阮湘禾蹲在燕杳杳头顶,他想,燕杳杳真是能屈能伸。
只要能活着,能过上她希望的生活,她什么样子都能委屈自己做到。
但是…
“你这般不择手段,为什么一定要跑呢?”
如果当年她不跑,会不会他和权书迟的感情不会从自己的误解开始?
他们那样应该会有个圆满的结局吧。
毕竟自己是真的爱迟迟,只是时间问题。
匕首的刀尖停在燕杳杳的后心,她颤了颤,着急的脱口而出:“我…我不会再阻挡殿下的心上人。权书迟是最好的,最合适的…的驸马人选!我——”
月辉被乌云遮挡,天气变得突然,明日兴许是个雨天。
阮湘禾站起身,踹了一脚一动不动的人。
他眼底的殷红渐渐退了下去,竟也算开怀的笑了笑:“对啊,迟迟是最好,最合适的人选。现在,一切都是正确的。现在才是真正该有的正轨。我的驸马,该和我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