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湘禾似乎很着急要同自己成婚,这一点从皇后每次的欲言又止中可以看得出来。
偶尔出现的阮骁冀也带着些许的焦躁,就像是生怕他们会在一起一般。
但他们如何,同他又有多大的关系呢?多此一举而已。
就比如现在,夏尽之时,荷花颓败。
阮骁冀就站在荷花池旁盯着权书迟。
于是,权书迟抬眼笑问:“怎么了,王爷。”
“池池…”退却了平时相见的百般遮掩,阮骁冀一双眼中满是欲言又止。
权书迟看得好笑。
手指轻轻抚弄手心中的荷花,嗓音淡淡:“你在叫谁?”
“……”阮骁冀顿了顿,“我在叫你,池舒。”
“池舒…”权书迟点头,用力扯掉荷花的花瓣,面上毫无波澜的对视回去,“你是怎么有脸这么叫我的。”
第一次见到池砚,权书迟还很小。
因为同自小长在父母身边的池砚不同,池舒被养在外面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爹爹娘亲将她放在池砚的面前,对她说:“池池,这是哥哥。”
“哥…哥哥?”小小的池舒攥着袖子,呆呆看着池砚。
而池砚,已经有着小少年的模样。
诗书礼乐无一不通晓,他总是那副有利温和的样子。
在池舒的记忆里,都是这位兄长和善的模样。
当然,和池砚不同的是另一个哥哥。
但爹爹和娘亲从来不让池舒叫他一声哥哥。
这个人在池家的院子里,旁人都说池家二郎,可实际上没有一个人真的见过他。
池舒一直觉得,他就像是奇珍异宝,藏在院子里。
他偶尔也叫池舒,池池。
“太后想要把殿下接回去。”
昏暗的灯火里,池舒可以看到爹娘还有大哥在里面说什么。
她将耳朵凑过去,还很奇怪。
殿下?
他们池家皇京那么远,哪里来的殿下。
但母亲的下一句立刻为她解了疑惑。
池夫人道:“当年兵变,为了护佑皇嗣太后将殿下交给咱们池家。这么多年了,时局也安稳下来,这个时候叫殿下回去岂不是要…”
“池家忠心赤胆保护的就是江山安稳。既然太子已定,太后仍想,怕是不安好心。”
“可是…咱们一直藏着殿下,也不是办法。”池砚的年纪也不是小孩子了,他长叹一声,“二弟这么多年深居简出,便是连爹娘都未曾叫过一声。一家人做的这般陌生,不过就是为了替殿下打掩护。如果殿下真的回去,倒对我们也算是一桩好事。”
池砚的目光落在轻轻摇晃的烛火上,眼中泠泠温和细水格外深长。
他又无意识的攥了攥拳头,见到父母一言不发又觉得事情也许不是这么简单。
于是,他又问:“爹娘,你们…是不是瞒了什么事?”
池家父母对视一眼才重重一叹。
池父道:“当年兵变为父接回殿下,并非是太后托孤。”
他有些上年纪的脸上,带着些许沧桑,盯着自己的儿子:“是先皇。”
“先皇?”
池砚瞠目结舌,“如果是先帝的话,当今陛下已经登位这么多年。太后又是如何知道殿下还活着的?”
他们都清楚现在的时局。
皇帝体弱,权柄下移到太后。即便是皇帝早早就定下了太子,很难说不会太后的傀儡。
如果这个时候让太后知道自己的亲子就在池家,并且接回去,那不就是人家瞌睡他们就递上枕头吗?
池父摇头,很艰难的才说:“殿下也不是陛下的血脉。”
池砚简直是心火烧得慌,他冷笑两声说:“父亲,你在说什么?他不是,那为何先帝会托孤给你。还有,如果他不是,那二弟这么多年和我们生疏,只为了有朝一日事情败露做殿下的挡箭牌是怎么想出来的!你在愚忠吗?用我弟弟的一生!”
面对长子的怒火,池父只是垂头,很久之后才开口说:“可只要他活着,太后才会愿意保证这江山不乱。那场兵变,就是太后…”
父子二人不再言语。
这位殿下是谁的儿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活着。
只有他活着才会让野心勃勃的国母生出克制来。
池砚喉咙发涩,这才红着眼问:“那我的弟弟呢?该怎么办?”
池舒的二哥,在池家不声不响。
他的存在始终割裂。
就算是一直养在外面的池舒,都要比他更适应这个家。
也许是听过那些话,池舒竟然也有胆子伸出手握住他的手。
“二哥哥…”
池墨的眸色一颤,稍稍用力回握过去,但面上依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样子。
他的眼睛生得几分黑沉,是凤眼。
“池…池池。”
池墨犹豫,他常常听到池砚这么唤妹妹。
于是,他也试图张口,缓和语气,这么叫了一声。
即便他自己未察觉,池舒也发现了。
他的这位二哥的眼睛中,藏着悸动。
他正因为自己的亲近而雀跃着。
所以池舒小心翼翼的挪上前,将脸也放在他的手心里。
闭上眼,像是撒娇一样的贴了贴。
温软的触感,和小女孩儿甜滋滋的熏香味道拨动着池墨的心弦。
他明知满院都是骨肉至亲,偏偏打出生起就要拉远距离。
比之宾客还不如。
他的手指勾了勾少女的发丝,很浅的笑了一下。
那是池舒记忆里,第一次见到池墨的笑意。
池墨是池舒见到的,池家第一个受难者。
他从出生就在为旁人做嫁衣。
直到死前闭眼,也不知后没后悔过。
但后来的权书迟多次去想,大概他自己也不知道后不后悔。
因为从一开始,池墨都没有选择的地步。
藏在池家的殿下,也唤池舒池池。
他跟在池墨的身边,在池墨面前嬉闹。
也许这位殿下应该庆幸,一切仿若寄人篱下的苦痛,都是池墨替他受的。
“池池…”
池墨将她护在怀里,父母和池砚都被调令外派。
此时危险的宅院里,只有池墨带着池舒躲避危险。
池舒听着耳边箭矢掠过,擦着她的耳际深入地砖上,就连尾端也带摆动的颤意。
“二哥哥…”
池舒躲进他的怀里,将脸贴在对方紧实的胸膛。
池墨安抚的用手抚摸着池舒的后背,一双凤眼凌寒的注意四周。
他带着池舒逃了很久,最后找到一个破庙。
“池池,你怕吗?”带着池舒,池墨躲在佛像后面。
少女的身体颤抖,轻而易举的就能看出来她的恐惧。
于是池墨用手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后背,嗓音压低,安慰道:“别怕,二哥哥不会让你死的。”
池舒从他的怀里抬起头,眼尾通红,是双桃花眼。
池墨也觉得神奇,池砚和池舒都是桃花目。不动声色盯着看时,甚至觉得自己都要被吸进这双眼里。
而自己…
他的眼神躲避开,唯独他是一双凤眼。
寒夜的破庙中,满是细小的声音。
池舒紧紧抓着池墨的衣襟。
她同池墨一起呼吸,在细小声音显得过分谨慎。
池舒看不清池墨的脸,只是在一片漆黑中,池墨白皙的肤色让她可以感知到这个人。
而当池舒把头埋在他的肩窝时,一股淡淡的荷花香。
这味道不刺鼻,也不算甜腻。
清新又幽远的钻入鼻孔,炸开在心头。
池砚喜欢栀子花香,池墨喜欢莲。
而池舒总是甜滋滋的倒在他们身上,为这些寡淡掺上些调和。
就像他本就是他们最好的纽带。
池墨珍视的将池舒拥在怀抱里。
漆黑的佛像后面,蛛网同窸窣的鼠叫是他们两个谁也没有承受过的。
过了许久,池舒突然听池墨对自己说:“池池,我们进京。倘若我倒在路上,你也要去。不是为了上京告御状,而是为了拦住池砚。”
池墨的声音很沉,仿佛在他眼前已经看到了未来。
他又重复一句:“为了拦住池砚,让他活命。”
池舒不懂,为什么仅仅是一次刺杀,池墨都带她逃出池府了,还会说这种话。
但她还是听着他的心跳,点了点头。
也许池墨是拥有预言能力的。
即便他们躲在破庙,也依旧被找到。
当池墨选择捂住她的唇,将她独自一个人放在佛像后面时,池舒也许也总有预言的能力。
池家第一个受刑屠戮的从来都是池墨。
这段记忆就像池砚一般,每每池舒用力去想就越是模糊。
仿佛记忆也知道这很痛苦。
这么多年,只要回忆,想起来的就是那个残败的破庙。
漆黑的夜,和满地的鲜血。
鲜血流淌在布满灰尘的地面,即便有淡淡的月光,看过去铺满以前的仍旧是黑沉沉的颜色。
池墨在用他的鲜血,第一次作画。
又是池舒幸存,从始至终留下来的都是池舒。
她竭力稳住自己发抖的身体,白皙的皮肤因为逃跑满是脏污。
但她撑着手臂,悄悄去看。
还是见到了屠戮池墨的刽子手。
她想,真是不要脸。
既然有这么一天,这个人是怎么有脸面叫自己一句池池的?
又是怎么好意思,每次都笑嘻嘻的在池墨面前和她一副开心的模样的。
“所以,你告诉我。”权书迟扔掉手中被她捏碎的荷花在阮骁冀脸上,“你是怎么好意思的。”
阮骁冀的脸被权书迟扔出的荷花碎打得发痛,他垂眼盯着权书迟看。
并不久,他们分别的时间并不久。
但面前的人就像是变了模样。
阮骁冀沉默着,试图伸出手抓住权书迟,却被躲开。
“池池,离开他们。他们在利用你,你只是想报仇不是吗?”
“报仇?”躲开阮骁冀的手,权书迟越过他,桃花眼里满是寒霜雪意,“对,你不也是我要报仇的人吗。”
高大的青年沉默,他俊郎的面孔甚至带着挣扎,然后说:“池池,你父母就是为了…才…”
“是为了让你活命才落得现在这个结果吗?”权书迟突然扭身,霜衣上银丝绣文在树荫下仿佛也在发光。
她弯起桃花眼,突然笑道:“池墨为了我为了池家尚且愿意赴死,你呢?不会太子当久了,真不把自己当做狸猫了吧。”
作者有话要说:努力好几周,也就这么多了。
没存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