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下台后,冯玉祥连电宁汉双方调解,汪精卫也表示论事不论人。宁汉对立的局面松弛了不少,于是李宗仁决定前往武汉商谈宁汉合作事宜。
这时孙传芳已陈重兵于江北。北洋军在浦口隔江炮轰南京,炮声终日不绝。李宗仁所乘的“决川”舰无法在下关江面停泊,他们乘夜间跑到下关上游约二十里的江面,以芦苇为掩护,才得以安全登船。
8月22日黎明,“决川”驶近安庆江面。晨光熹微中,李宗仁发现长江南北堤岸上分布着许多武汉方面的部队。过安庆时,两岸的唐生智部队更多,不仅岸上有络绎不绝的步兵,江面上也出现了载运辎重及火炮的运输船只。
安庆连同整个安徽在内,早就被新桂系视为俎上之肉,但因为徐州失守,第一、七军均调驻南京,安庆附近并无驻兵,武汉部队占据安庆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值得注意的是,这些部队并不属于原先“东征”的张发奎。张发奎因追击南昌起义军已经跑到广东去了,现在占领安庆的是唐生智。
李宗仁对此自然极不满意。在庐山会谈时,他特地强调了沿途所见的情形,并坚决要求唐生智停止东进。
李宗仁讲完后,汪精卫便说:“德邻同志(李宗仁字德邻)的报告已十分详尽,所说各点也极合情合理,希望大家研究……”他把目光移向唐生智:“孟潇兄(唐生智字孟潇),你能否考虑把东下的部队暂时停在安庆呢?”
唐生智回头看了一下汪精卫,接着又把视线转移到李宗仁的脸上,最后斩钉截铁地说:“我的部队绝不能在安庆停止……至少要开到芜湖!”
与蒋介石的不怒自威相比,汪精卫比较有亲和力,谈话过程中风度翩翩,彬彬有礼,使人有如坐春风之感。同时他的口才也十分了得,语言简练清晰,层次分明,很少有废话,每次演说的记录不需删改,便是一篇好文章。据说当时的青年人初次见到汪精卫,很少有不被他折服的。
可是乱世之中,亲和力也是需要实力依托的,否则就会成为无源之水,无本之木。汪精卫不掌兵权,张发奎曾是他依赖的主要骨干力量,张发奎一走,他就只能依恃唐生智。唐生智当场不给面子,让他十分尴尬,连平常口惹悬河的舌头也变得不好使了。
见汪精卫一声不吭,两手搓个不停。众人只好把目光都集中在李宗仁和唐生智身上,李宗仁停了半晌才说:“孟潇兄,你的军队如果开到芜湖一带,江南军心、民心都要惶惑不安,江北的敌人也必乘机渡江啊!”
唐生智把两眼一瞪:“我可不管这些!”
李宗仁不得已而求其次:“那你的军队能不能在安庆暂停一下呢?”
唐生智摇摇头:“安庆没有粮食能供给大军所用,我军必须到芜湖!”
李宗仁又建议唐生智把兵北调到巢湖,说芜湖只是米市,巢湖才是真正的鱼米之乡,而且这样还可以北上截断津浦路,与南京方面形成呼应。
要让唐生智把即将到嘴的肥肉给吐出来,岂是一件容易的事。唐生智板着个死人脸,一字不饶地说:“李同志(指李宗仁)说的话不可靠,……我有我的计划,别人用不着管!”
唐生智执掌的是湖南湘军。在依附广东革命军之前,他被吴佩孚逐出长沙,并准备自衡阳向广西边境撤退。李宗仁已先一步在革命军阵营中“入伙”,接到唐生智的求援电后,他立即派援兵将吴佩孚阻遏于衡阳。
按照李宗仁的说法,他因担心桂军的力量独力难支,又积极促成了援唐北伐。不仅如此,唐生智能够在刚刚“入伙”的时候就担任北伐军前敌总指挥,也有李宗仁的一份推荐之功。
李宗仁后来回忆初次见面的情景,他还记得那时的唐生智身材高大,留一撇北洋军人常爱留的八字胡,一上来就和他握手言欢,谈笑风生,并且还说要报答他。
时间过去并不是很久,唐生智那可爱的八字胡还在,但人却变了。当然不是现在才变,自打攻入武汉起,李宗仁就感觉到了。
随着湘军实力的恢复和扩大,唐生智开始变得不可一世,并隐隐然以清末曾国藩的后继者自居。因为桂军起自于从前太平天国起义的广西,唐生智便以“老长毛”呼之,还称两湖、三江一带加入桂军的新兵为“新长毛”。到武汉政府预备“东征”,唐生智更是以“打倒老长毛”来号召部属。
加上这次庐山会谈中唐生智表现出的蛮横态度,李宗仁得出的结论是,他已经彻底翻脸不认人了。
想想这小子以前为吴佩孚所败,穷途末路时,对我是何等地卑躬屈节、摇尾乞怜啊!一旦羽毛丰满,便立刻反噬,实在可恶至极!
猴子拉稀,小人儿也会坏肠子,李宗仁对唐生智愤恨不已,但他并没有当场发作。在广西,李宗仁能被公认为新桂系老大,其中的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很多人认为他“器量宽宏,能忍人所不能忍”。说白了,也就是比一般人更善于打利害算盘,知道什么时候得夹着尾巴,不轻易干有损于自己利益的傻事。
见唐生智不肯相让,李宗仁强压胸中一口恶气,不再与之争执。在他的要求下,汪精卫另派谭延闿、孙科随其回宁,以便显示“宁汉之间误会已冰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