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正年间,洛北有果心居士者,年六十余,葛巾道服,须髯如雪。在祇园祠树下揭《地狱变相图》,舂磨割烹,惨酷诸刑,历历逼真,使人战栗不胜。居士自把钩谕示之,说因果应报之理,劝善惩恶,以诱导佛道。老若群集,掷钱如山。
时织田信长治畿内,其臣荒川某,睹而奇之,还告右府。右府使人召之,展幅座傍,彩绘精密,阎罗鬼卒、诸罪人等,殆如活动。观久之,鲜血迸出,叫号幽闻,试以手拭之,无附着者。右府大怪,乃问其笔者,曰:“小栗宗丹祈清水观世音,斋戒百日,遂作之。”
右府欲之,使荒川氏达意。居士曰:“我以是幅为续命之宝,若亡之,箪瓢罄空,不能全生也。然强欲之,请赐百金,以为养老之资。不然,不能割爱也。”右府不喜。荒川怒其贪,且谄右府,将有所图,窃告其意。右府颔之,乃赐钱反之。居士去。
荒川追居士往。日将昏,渐遇山麓,时前后无人,捕居士曰:“汝吝一画贪百金,我有三尺铁,可以与汝。”言未竟,拔刀毙于路傍,夺幅而还。明日,进右府。右府喜,展之,则白纸而已。荒川愕然,流汗透衣,以欺主之罪,闭门蛰居。居十日,一友人来告曰:“昨过北野祠老树下,一道士揭幅集舍财,容貌衣服与居士无异,得非居士哉?”荒川大怪,欲赎前罪,率卒到于北野。到则渺矣。荒川益怒,然莫如之何。既而及盂兰盆会,诸寺修佛会,或曰:“居士在清水寺设场诱俗。”荒川喜,急从徒而到,往来纷杂,憧憧如织,而不见其所在。驰驱索搜,无相似者,悒郁失望。归路过八坂,居士在一酒肆,坐榻而饮。卒认之,告荒川。荒川窥之,果居士也。辄入肆捕居士。居士曰:“暂待,饮了将往。”倾数十碗,餮馋渐尽,曰:“足矣。”即就缚而去。直坐厅前,诮之曰:“汝以幻术欺人,罪大恶极。若以真物献上,宜免其罪,若匿而言讹,应以处重刑。”居士呵呵大笑,谓荒川曰:“我本无罪,汝媚于主,杀我夺幅,其罪至重。我幸不伤,致有今曰。我若死,汝何以赎罪?如幅任汝夺掠,我所有其稿本耳,汝反匿之,欺主以白纸,而为掩其罪,捕我求幅,我安知之!”荒川奋怒,欲拷掠得实。而上官疑荒川,因诘责荒川。两人纷争,不能判,乃囚居士于一室,严鞠讯荒川。荒川口讷,不能辩冤,颇受苦楚,肉烂骨折殆垂死。居士在囚闻之,谓狱吏曰:“荒川奸邪小人,我欲惩之,故一时与酷刑。子告上官,实非荒川所知,我明告之。”上官召居士讯之,居士曰:“名画有灵,非其主则不留焉。昔法眼元信画群雀,一二脱去,袄遗其痕;画马,马夜出食草。是皆众人所知也。顾右府非其主,故脱去耳。然初以百金约价,若赐百金,或有复原形乎!请试赐我百金,若不复也,速奉返焉。”右府奇其言,则赐百金,展幅,画图现然。然比诸前画,笔势无神、彩泽太拙,仍诘居士。居士曰:“前画则无价之宝也,后画价百金者,安得相同哉!”上官诸吏不能对,遂免二人。
荒川弟武一者,悲兄遇苛责,筋骨摧折,欲仇视居士杀之,密追迹往。又见饮于一酒肆,跃入斫之,众皆惊散。居士仆床下,乃断其酋裹帛,并夺金而去,还家示兄。兄喜,解帛,则一酒坛耳,二人愕然,见其金,则土块耳。武一切齿,告右府物色索之,渺不可知。久之,门侧有一醉人横卧,鼾如雷,谛视,则居士也。急捕之,投狱中,不醒,齁齁惊四邻,至十余日,犹未觉。
时右府在安土,将西征,率军馆于本能寺。光秀反,弑右府,执洛政,闻居士有仙术,开狱召之。居士渐觉,乃至光秀之馆。光秀劝酒飨之,曰:“先生好酒,饮几何?”曰:“无量,不及乱尔。”光秀出巨杯,使侍臣盛酒,随而饮,随而盛。倾数十杯,缾已罄矣,一坐大骇。光秀曰:“先生未足乎?”曰:“觉少实,请呈一技。”有屏画近江八景,舟大寸余。居士扬手招之,舟摇荡出屏,大及数尺,而坐中水溢。众佥惶骇,褰袴偕立,俄然没股。居士在舟中,篙工荡浆,悠然而去,不知所之。
尝闻西阵有片冈寿安者,业医,颇好仙术。有一道士见寿安曰:“子有仙骨,宜修道。”乃授一仙药,大如枣核,服之,身轻神爽,不复念谷食。一日,与奴争,怒甚,以杖击之。忽有道士曰:“汝俗心未脱,不能入道。”乃举钩打背,所服仙药自口出,道士取而去。自是复贪食如常。或曰:“道士则果心居士也。”
果心居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