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新觉罗·奕詝(1831—1861),宣宗第四子。在位期间爆发了太平天国起义和第二次鸦片战争。他依靠曾国藩和外国侵略者全力镇压太平军。英法联军进攻北京,他逃往热河,圆明园遭烧劫。与英、法、俄帝国主义签定了一系列屈辱条约。病死热河行宫,葬定陵(今河北遵化县)。庙号文宗,史称咸丰皇帝。
赏析
“楼高始觉太虚宽,无限诗情结古欢。”不言登高,而说楼高,是人已在楼上。不说视野开阔了,却言天空变得宽广了,此为主观对于客观的一种外化的表现。诗人联想到古人重阳日的种种风雅传统,不觉高情无限,所谓得鱼忘筌、得意忘形。首联叙述交代甚为含蓄,但愈发显得神采飞越。作者明写楼,实际上暗写了人;粗点一笔“太虚”,又为全篇情志的抒发展示了一个高旷澄远的背景空间,以此领起下文,确实意态不凡。
“此日登临供点笔,何人酩酊倩扶冠。”颔联正面破题。每逢重九佳节,高士墨客无不攀高远眺、饮酒赋诗,游兴正浓时,孟嘉帽落,更为风流。这是“登临”呼应上联之“楼高”,“供点笔”应“诗情无限”。“何人酩酊”实际说自己酒意朦胧,反扣前之醉语“始觉太虚宽”,“倩扶冠”则暗扣“结古欢”之意。晋时孟嘉“为桓温参军,九日游龙山,风至,吹嘉帽落,温命孙盛为文嘲之”(《晋书》)。化者化用此典,自况名士风流蕴藉之态。一二两联错综交合表现了作者佳日重阳的欢情浓兴。
“千峰耸翠澄秋宇,一雁遥空送早寒。”遥骋远目,万千峰岭,滴翠高耸。天高气爽,净碧万里。深秋时节,早寒袭人,已有北雁南飞。历来文人皆悲秋,这是中国文化传统中普遍存在的一种积淀现象。但奕詝此诗并未流于程式,作者虽写凉秋寒意,但并不给人以哀伤萧瑟之感。相反,这一氛围境界倒暗喻着时令虽更迭有序、山河却牢固久长的感受与理想。显然,意象的表现、情感的流露合于作者的气质、身份以及人生的态度,因而诗之颈联,既是写景,同时也是抒情。
“处处茅檐真乐意,豳风图画坐中看。”“豳(bīn)”,古国名,在今陕西旬邑、彬县一带,自后稷曾孙公刘率领周族迁来此地后,观察地形水利,开垦荒地,遂使居处得以安定。作者所写“处处茅檐”,也正是他追慕不巳的“豳风图画”中景。作为一代帝王,其主观意愿上谁不想国泰民安、垂拱而治呢?如果说颈联是一卷江山久长的山水画,那么尾联则可以说恰似一幅安居乐业的写意图。当此高秋佳节,领略如此画图,怎不诗情无限、乐意无边呢?
一二两联写登高,从时间上拉长,侧重写情;三四两联写对景,在空间里铺开,侧重写志。全诗意趣首尾相应,情志前后交融,立体感强,诗味也浓淡相宜、耐人咀嚼。
值得说明的是:奕詝此诗乃次杜甫《九日蓝田崔氏庄》之韵。杜甫原诗是这样的:
老去悲秋强自宽,兴来今日尽君欢。
羞将短发还吹帽,笑倩旁人为正冠。
蓝水远从千涧落,玉山高并两峰寒。
明年此会知谁健?醉把茱萸仔细看。
有意思的是,奕詝依次步韵,但与原诗的意蕴情调却大为不同。杜甫诗写得悲观凄楚,奕詝诗写得乐观自得,读者倘若将两者对比着来欣赏品评,那么定然会别有一番趣味的。
作者:姜剑云
赏析
这首小词写雨后湖上的放舟,但这绝不是无有东西的画舫浮荡,也不是心如浮云的扁舟轻泛,而是胸怀经受闷压后的解放是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情绪的激发。
“阵雨轻雷送爽,澄霁御湖飞桨。”开头两句好像特别表现了词人的某种迫不及待的心绪。用词很简朴,无暇絮叨。他的叙述中,有清晰的过程,可就是没有具体的细节。一切留待我们去回思、去补充。雨,是“阵雨”,雷,是“轻雷”,可这雷雨之前是什么?阴沉的天,低垂的云,还有滞流的空气,静止的树,世界似乎变得很小,在慢慢收缩,人闷得慌,就快要窒息了。然而突然间,一阵轻雷滚过,又接着一阵急雨洒来。哗哗哗,去尘埃、荡远氛,树叶儿很快为之一绿,人也精神为之一爽。雷过了,雨去了,云开日出,长天碧空如洗。那御园昆明湖上,波光荡漾,一平如镜。镜影涵虚,水中有天,天水相映成趣。词人兴奋了:何不放舟飞桨,溶化到那一片美的怀抱之中!
“万顷碧琉璃,迤逦西峰青幌。”这两句写湖水、写远山,而且突出天地的广阔。雨前那一霎的燥闷、抑压,令词人不能不联想到折磨生灵的窄抑沉压的地下炼狱,联想到人间的末日。而此刻击桨湖上,水如绿琉璃,一碧万顷。再看远处斜阳夕照下,西山、玉泉山,连绵曲折,迤逦而来,仿佛绿帷翠障。两句十一个字,呈现于人们眼前的是一个十分阔大的世界。首先是空间感。“万顷”,本身巨大的数和量的组合突出了湖水平面的开阔;“迤逦”,择用表现绵亘曲折的形容词强调峰岭三维立面的远大。其次是色彩感。“碧”和“青”都是冷色调,作者笔下的碧水和青山,一下使人联想起凉爽,带来惬意和轻松感,这样,词中描画的山水境界顿时显得更加清静和深远了。
“晴朗,晴朗,东望彩虹千丈。”作者善于借助词句固有的声韵、节奏美以加强对人物情绪的表达效果。在比况湖水时,词人用了“琉璃”,描画山峰时用了“迤”,前者双声,后者叠韵,两词的蝉联相接,表现出湖舟中人的婉畅自适,产生了大自然陶醉了人,人溶化在大自然中的审美境界。这里复以“晴朗”一词迭音押韵,显然除了协律之外,还再现了作者的喜不自禁之情。正因为有了这一词的迭用,也才使作者东望那千丈长虹七彩纷耀、壮观无比时的兴高采烈形象呼之欲出。
《如梦令》一词,虽仅有三十三字,但妙在短而不简。全词以写景代叙事,有一个清晰的时间流程,酷似一则游湖小纪。该作的另一艺术特点是寻遍首尾,没有一个典故,纯然丽词亮字。不过构词用语虽浅不白。全词句句写景,却无景不含情。句与句之间频频过渡,景与景亦随之不断转换,人物的惊喜欣跃之情也跟着跳荡于字里行间。词中没有一字正面写情,但是,过渡、跳荡的空间,犹如绘画艺术中的留白手法,留给了人们以充分想象和再创作的广阔天地。
作者:姜剑云
赏析
《浪淘沙》这一词牌,常见者有三种体格。第一种是七言绝句体,唐刘禹锡等有作;第二种是双调,始流行于五代,李煜“帘外雨潺潺”便是;第三种是长调慢曲,分三段,有一百三十多字,宋代周邦彦曾依曲拍填写过。奕詝此作属于第二种,五十四字,分上、下两片。
原作词牌后又有题注为“赋郊外即景”,然而上片首先着笔的并不是写景,而是拟声:“古刹语风铃,缓度丁丁。”微风习习,隐隐约约送来了铃声丁丁。其声本属天籁,但倒也像人语。“语风铃”是个倒装,应是“风铃语”。“度”前着一“缓”字,形容铃声悠悠,不紧不慢。闻此声,自然令人清心寡欲,忘了是非争斗,甚至能无形中使人慢慢浸入无我之境。声音;往往最能吸引人的注意力!作者这一传神之笔,确实产生了这种理想的审美效果。循声望去,远处山间林中,精舍塔影,参差可见。古刹远钟,风铃丁丁,作者由声而景,创作了“一段有声画”。这样清静的所在,岂不令人向往!“自是村居真乐趣,低小茅亭。”作者由古刹远韵而村居别趣,似乎形成了两幅构图。其实不然。古刹远钟既是“有声画”,也便是虚写,是为了创造一种氛围,作为村居茅亭的背景烘托,村居茅亭方为实写。感觉中的两幅构图,一虚一实,在唯一主题的意境中统一了起来。词中的唯一主题体现在作者对安居乐业、古朴纯真理想世界的追求。而且这一追求从他的文学创作来看是始终一贯的。其重九登高诗中就曾描绘过“处处茅檐真乐意”的“豳风图画”!
一旦明白了作者的人生追求方向,我们也就能看出其词之下片所写并非游离于主题之外的闲笔。“山鸟自呼名,韶景堪凭。晴云千朵丽空明。”尽管写了山鸟,但山鸟的不为物扰、悠然自安,正是作者所思慕钦羡的。所以他觉得这般美丽的景致值得欣赏,可为精神之寄托。这儿的一切都是纯然洁净,哪怕抬头可见“晴云千朵”也不是隐奥莫测,而是美丽,空灵,透明,朗然无邪。作者的“郊外即景”,并不是偶然信步而得,对这一充满“真乐趣”的“豳风图画”,他并不陌生。他记得天地间的这块古朴清静就在城外近郊,往时春日总频频策马,远道访临。“记得往日烦策马,路近春城”,句中着一“烦”,真乃点睛之笔。笔端似乎立刻幻化出了一幕幕词人往日不厌其“烦”、鞭马而过的慢镜头,又一下近推出旧地重游、回思无穷又若有怅失的近景特写。正是这一笔,使词中所写之景与作者流露之情得到了自然的溶合,让作者的精神归宿于此得到了集中的形象性的再现。词之最末二句,以自言自语的方式,至为真切地抒写了作者对他所追慕的那一理想境界的留恋忘返之情。
奕詝词作仅有两首,除《如梦令·咏晚晴放舟》外,便是这首双调《浪淘沙》,词虽标为即景之作,但景中有情,作者颇为深情地将他的为政理想喻托于他所创造的艺术境界之中。对于咸丰皇帝,倘要知人论世,这首词不能不读,何况,无论是就其思想内容而言,还是就其艺术成就而言,都不愧为上乘之作。
作者:姜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