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爸爸不会很可怕吗?听说军人都用门牙拔钉子。”
有一天朋友看到穿军装的父亲问道。记得当时我茫然地与朋友四目相望了好一阵子,接着扑哧笑了出来。
“你听谁说的?我爸爸从来没有用牙齿拔过钉子!”
当时战争刚结束,南北分裂,对峙特别强烈。在我的眼里,父亲是保卫国家的正义使者。穿着军装的父亲对年幼的我来说,比电视上任何一位明星都要帅气,也和其他穿西装上班的爸爸不同,所以相当引以为傲。每当看到母亲把用心擦得雪亮的军靴放在槿令或我的鞋子旁边时,就会有一种被军舰守护着的安全感。
但拥有一位身为军人的父亲,也有不好的地方。我对绿色军裤的记忆尤其深刻。从前母亲总会把父亲的旧军裤改小后给我穿,短短的西瓜皮发型加上军绿色裤子,看上去相当老土。我非常讨厌穿那条裤子,有时候还会闹脾气不穿,但这样闹脾气对向来勤俭的母亲来说一点也不管用。
忙碌的父亲经常不在家,这也是我的一大不满。虽然父亲在家短短的那一两天,都会对我们很好,但我还是会因为无法经常见到父亲而感到难过。其实我在三姐弟中和父亲相处时间已最长,但连我都会感到寂寞,弟弟妹妹会哭闹也是很正常的事。母亲总是努力弥补父亲的空缺,她一有空就会告诉我们父亲为何无法常常陪伴我们,提醒我们他其实有多爱我们,也会提起谈恋爱时的父亲有多么温柔体贴。每当我们想念父亲的时候,母亲总会让我们写信给他,并在睡前将父亲的回信念给我们听,让我们感觉父亲好似就在一旁陪伴我们入睡。
我记忆中的母亲,总是早晚不得闲地忙碌着。放学一回家,她总会将预先准备好的地瓜或炸海带塞进我们手里作点心;冬天会织毛帽、围巾和手套给我们。我几乎没有看过母亲睡觉的样子。偶尔深夜起床喝水时,会看到母亲专心地在记账,或写信给远在军队的父亲。有时清晨醒来,看到的也总是母亲已经折叠整齐的被子以及她在厨房昏黄的灯光中忙碌的身影,耳边传来轻快的切菜声,我回头确认墙上的时钟,一如往常又是清晨五点钟。
冬天来临时,母亲会将我们觉得味道好臭的大酱块放在靠近厨房的角落;秋日的阳光下则晒着辣椒与白菜帮,家中也种植着豆芽菜,还在装苹果的纸箱里加些土壤,种植葱或辣椒来吃。
父亲常常不在家,家里的维修工作都是由母亲一手包办。她会亲手修理嘎嘎作响的衣柜门,拉门拉起来不顺时就在门框涂上蜡烛油润滑。任何问题只要经过母亲的巧手就能解决,破旧的东西也能整理得焕然一新。看着那样的母亲,我感到神奇。“我的母亲什么都会”的想法,让我觉得无比自豪。
因为和母亲在一起所以更开心。于东大门溜冰场。
记得在某次访谈中,对方问起:“家里需要男人时该怎么办?”那一瞬间我不自觉地反问:“什么事情需要男人帮忙?”我想或许就是因为从小看着母亲什么事都能一手包办的缘故吧。现在的我也和母亲一样,几乎所有家事都是自己一手包办。像换灯泡、用螺丝起子修理松脱的门把,只要有工具箱,家里的任何东西都能轻易被我修好。看来是传承了母亲自己动手修理东西的手艺,现在那些技巧也都派上了用场。
比起小孩子都喜欢的生日,我们三姐弟反而更期待父亲休假。除了可以吊在父亲手臂上撒娇外,还能去三四个月才去一次的烤肉店吃晚餐,对我们而言父亲的休假日是非常特别的日子。
像这样难得一次的外食,是父亲为了犒劳母亲一人扛起家事所准备的贴心礼物。但记忆中,因为久违的肉食,我和弟弟妹妹总是争先恐后地吃肉,母亲却只是忙于烤肉给我们吃。看不下去的父亲会对母亲说:“别只顾着烤肉,你自己也要吃啊。”母亲则回答:“我早上好像吃撑着了,消化不良。”边说边把肉又推向父亲。小时候不懂事的我,在外用餐时看母亲总是不碰肉,还以为她不喜欢吃肉或不喜欢外食,竟然天真地自顾自地开怀享受在外用餐的机会。
不久前在广播节目中听到一首歌的歌词:“母亲说她不喜欢吃炸酱面……”不禁让我想起嘴上一边说着“消化不良”一边把肉放到我碗里的母亲,一阵心酸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