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国务院的大门,徐树铮的霸道作风丝毫未变。按照责任内阁制,总理总揽一切军国大计,但是其决定得用大总统命令的形式发表,也就是说,必须经过总统府盖印这道手续,否则无法生效。在段祺瑞、徐树铮的心目中,总统就是一架盖印机器,没有对命令内容置喙的余地。
问题是,黎元洪本人不会这么认为,他把掌握总统府印信看成一件大事。当时总统府的监印官叫作辑瑞室主任,为了表示慎重,黎元洪特地命他的亲家、长子的岳父唐某担任。
一般情况下,段祺瑞不会自己拿着公文去盖印,这事主要由徐树铮负责。有一次,徐树铮拿着一道命令来到总统府请唐某盖印。唐某把全文看了一遍,然后嘴里习惯性地嘟囔道:“这样的措词合适吗?恐怕还要斟酌斟酌吧……”
“老兄,请放心,你只管盖你的印好了。责任内阁制嘛,一切由总理负责。”徐树铮不等他说完,就很不客气地说,“你要说他(指段祺瑞)的命令不妥,明白的人知道你在文字上推敲,力求工整,不知道的人,不是说你胡乱干涉国政吗?”
徐树铮说这番话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着说唐某,其实是暗示黎元洪不应该在盖印环节上加塞。唐某没听出来,仍然嗫嚅着说:“这事儿总统要找……”
徐树铮见他不知趣,便故意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总统要是对老兄还不放心,那就只好请他自己盖印了!”
唐某无法,只好在命令上盖了“大总统印”。徐树铮回到国务院,一见到段祺瑞及秘书们就不由放声大笑,说:“我今天给菩萨念了一遍天地咒。”
自从被徐树铮教训了一顿后,唐某尝到厉害,真的不敢再多管用印的事了。黎元洪见状,便把印信带到自己办公的地方,交给时任总统府秘书长的张国淦保管,这样徐树铮要盖印,就必须直接找黎元洪办理。
管印的换成了总统,徐树铮一样不买账。有一次,黎元洪看了命令,也觉得有些地方不妥,就拿起笔准备在文字方面稍作修改,不料徐树铮立刻拉着他执笔的手说:“总统,这万不能随便改……”
尽管徐树铮和颜悦色,用的似乎还是恳求语气,可是黎元洪还是被气得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徐树铮的过分之处还在于,总统对国务院有所指示,国务院秘书长照例应在国务会议上进行报告,徐树铮则是愿意报告就说两句,不愿报告就撂到一边,当黎元洪完全没说过一样。对黎元洪交办的事也是如此,他愿办就办,不愿办就高高挂起。
某日,国务院在一天内更调了山西省的三个厅长。徐树铮拿着相关命令去盖印,黎元洪见了自然要问问原因,徐树铮却不耐烦地说:“总统只管在后页年月上盖印,何必管前面写什么,我还忙着呢!”黎元洪被弄得十分难堪。
这类事情多了,即便黎元洪是有名的泥菩萨也忍受不了,他气愤地说:“现在哪里是责任内阁制,简直是责任院秘书长制。”
在徐树铮的影响下,国务院的许多办事人员都只知有段总理而不知有黎大总统,就连内阁中的一般办事人员都敢挖苦顶撞黎元洪。
当初吴光新得知徐树铮要出任国务院秘书长,就对曾毓隽断言:“这样一来,国务院从此多事,你若不信,拭目以待。”如今果然弄成了一个多事的局面,幸亏张国淦一直从中周旋调停,冲突才没有进一步激化开来。
黎元洪和徐树铮的矛盾,其实就是他和段祺瑞之间的矛盾。自那一年到北京后,袁世凯虽然也不给黎元洪任何政治实权,可是大面上还过得去,平时礼尚往来,嘘寒问暖,起码把他当个佛一样地供着。
袁世凯会的一套,段祺瑞不会,他为人一向非常严肃,无论对谁,都是板着面孔,很少露出笑容,更不会说什么玩笑话。跟黎元洪在一起也是如此,不会故意装出推重尊崇的样子,这让黎元洪内心里很不舒服。
在段祺瑞看来,大总统职位本来非他姓段的莫属,只是由于国内外的种种压力,才把黎元洪扶上了“马”,而对于扶黎上“马”,他也是很认真很花力气的。可是有与段祺瑞关系不睦的人为了挑拨离间,却向黎府吹风,说:“我们在项城的灵前讨论总统问题时,老段反对黄陂(黎元洪)继任,是东海(徐世昌)竭力促成的。”
黎元洪听后信以为真,对段祺瑞更加不满,现在再加上一个徐树铮,那股怨气已到了难以化解的程度。
限于自身力量过于薄弱,黎元洪虽然满腹怨尤,但在大部分时间里也只能忍气吞声。他敢于和段祺瑞唱对台戏,乃是发现国会和议员倾向于自己以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