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尔佐格的纪录片《灰熊人》,讲述了野生动物保护者蒂莫西·崔德威尔(Timothy Treadwell)最后五年的故事。
自1989年在阿拉斯加见到灰熊后,蒂莫西·崔德威尔就致力于灰熊保护的行动。他不设防地生活在动物保护区里,写书、拍照、拍摄纪录片,成立“熊人协会”。2003年10月,他和女友的遗体在保护区附近的宿营地被人发现——现场迹象表明,他们遭到了灰熊的攻击,这也是发生在该地的第一桩灰熊吃人事件。
《灰熊人》里,甚至有他被熊吃掉时的声音片段。而在片尾,赫尔佐格说了一段话,大意是:“在崔德威尔拍过的每头熊的脸上,我没看到任何对亲密关系的认同,没看到任何理解,没看到任何怜悯。我只看到了自然界中压倒一切的冷酷。那里没有一个所谓的灰熊的神秘世界。这些空洞的凝视仅仅代表了它对猎物的兴趣。但是对于崔德威尔来说,这些熊就是朋友,是救星。”他了解熊么?不了解。他至多了解泰迪熊。这个长期被酗酒和抑郁症困扰的人,只是一厢情愿地把自己的美好想象赋予那个灰熊世界。对他来说,那是一个善意的、温和的、生气勃勃的世界。人和动物在长期的相处中,建立了某种跨越物种的亲密关系。他在城市里、在人和人的关系中得不到的一切,似乎在那里都能得到补偿与救赎。但事实并非如此:自然界压倒一切的照旧是冷酷,熊,并不是泰迪熊。
熊不是泰迪熊,狼也不是大灰狼,星座也不过源自我们在星球之间强行拉上的连线。几年前的一系列灾难,也让我们若有所悟:山不是我们的壮丽山川,雪也不是我们加上了美好后缀的雪花,一切含情脉脉的修饰,都属于人类的强加。人对自然,一面冷酷无情,一面又有“钟情妄想症”。患有这种精神病的人常常以为,某个人是为他笑的,是为他回首的,是为他写博客的;而我们也常常以为,鸟是在歌唱,海豚是在舞蹈,狼是一个孤独的王子,加上了拟人的手法,一切都显得柔和和易于理解了。直到撞上南墙。
我们既不了解熊,也不了解自然,更不了解头顶的星球。甚至,也不了解让我们泪水涟涟的那个人、那个偶像、那个体制、那种所谓信仰。我们只是将熊拟人化为泰迪熊,再去理解,给体制赋予善良的光环,硬去设身处地,我们只是一厢情愿地,被自己的感动所感动。我们习惯了向自己并不了解的一切人和事示好,全然不顾那些“压倒一切的冷酷”。
而真实的世界,就此被掩盖在这种感伤主义的帘幕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