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部僵尸片,曾看得我哈哈大笑。这就是乔治·罗麦洛的《活死人之夜》,里面的僵尸,又笨拙又愚蠢,动作非常,和某位国内明星的机器人舞有一比。笑过之后,发现它和以往的僵尸片不大一样。从前的僵尸,是因为巫,是因为毒,是因为鬼怪上身,甚或雷轰电击而成,这次的僵尸,是因为某种射线。
大概因为,它出现在1968年。这年,四十六个国家的百位科学家组建“罗马俱乐部”,对人口、粮食、工业化、污染和不可再生资源的浪费等进行研究,意在探讨人类活动对世界的影响。四年后的1972年,《增长的极限》(又称《“罗马俱乐部”报告》)发表,犹如当头一记棒喝,让人类看清了自己。而艺术家要比科学家敏感,在1968年,就拍出了两部重要的电影。一部是根据畅销书作家阿瑟·黑利小说《航空港》改编的同名电影,一部就是《活死人之夜》,各在不同领域,探讨人类制造的灾难。
此前的灾难片,不论是1913年丹麦导演奥古斯特·布洛姆拍摄的《大西洋号》,还是稍后的《冰海沉船》,电影中的灾难往往因火山、地震、洪水、风暴、火灾(1871年芝加哥大火)以及狂想中的猛兽(例如《金刚》)而起,和《新约全书》所记载的上古灾难并无两样,一切都被推给天与地。1968年之后,人类开始自行承担责任。当然,也是因为,人类的能耐终于够大,足以影响世界,也足以承担责任。
人总是这样,一旦有个新发现,一定要探究到底,一旦有件新玩具,就会玩到腻,电影刚变为有声,紧接着就是花枝招展的歌舞片时代。1968年的醒悟一旦到来,紧随其后的七十年代,几乎就是灾难片的年代。不错,此后的灾难片,不再把一切推给大自然,多半以内疚的态度,讨论人类的活动与自然的关系,即使恐怖电影中的巨兽与丧尸,也与人类过度发展的科技有关。它们不是吞下核废料才变得无比巨大,就是曾经遭遇核辐射。总之,是人类自己讨打。这态度也不一定完全对,总好过逃避与推诿。
1968年,真是一道分界线,不只是灾难片的分界线,也是我们认识自己的分界线。1968年之后,如果还把灾难悉数推给自然,便多少有了点浑水摸鱼的意思。
而我们,似乎也总会在某一年,爆发性地长大,爆发性地觉悟,爆发性地知道某个真相,让原本没有什么意义的时间的刻度,成了一道分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