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看过日本电影《阴阳师》后,每逢季节变换,我总会想起电影里阴阳师安倍晴明的那个庭院。
安倍晴明的院子里,总有花草景象,而且会随四时变换。后来找到梦枕貘的原著来看,发现小说的每一章都是以安倍晴明位于土御门小路的庭院小景开始的。春夏时节,“樱树叶、梅树叶,还有猫眼草及多罗树、枫树的新绿,被雨水濡湿后发出黯淡的光亮。龙牙草、五凤草、酸浆草、银钱花——这些花草此一丛彼一簇,芊蔚繁茂,长满庭院。”深秋时候,“红叶纷纷飘落在满地行将枯萎的花草上。到凌晨时,庭院里大概会降下白霜,形成宛似积了一层薄雪的院景。”
《阴阳师》延续的是日本人的传统(不只是日本电影和文学的传统),这传统里,最精微的一项,就是季节感。春天要去看樱花,秋天要去采红叶,对着月光和夜露应当哀叹人生的无常,对着春天原野里的碧草和远烟,即便是《好色一代女》里急着出门去做生意的妓女,也不免要留恋地张望。看着看着,心里就觉得安静了。
对于日本人来说,季节感是评判一个人出身和气质高贵与否的试纸,因为,只有良好的教育、安稳的环境,才能培育出足够锐利的对季节的感受和表达。《源氏物语》、《枕草子》里那种优越感,就不只是建立在作者的出身上,而是来自他们对于季节感的敏锐度。到什么季节,就做什么,还要预备好相应的感触,开始或许是假的,是程式化的,但久而久之,也就成了真的。
季节感也曾是我们丰盈四溢的感受中的一项,《诗经》、“乐府”、唐诗宋词,千言万语,万叶千声,也都“仿佛为季节讴歌”。春天开花的田野,要配上一点歌声才好;秋天的晚上,看得见月亮的高楼上要有人吹笛子,而且是别家遥遥地传来的才有味道。绿树上开白花才好看,走在水边的青草丛中送别,要穿白衣服,这样,乘在舟上远去的人,才可以远远地看见。
所谓传统,就是那些与生俱来的东西的叠加和扩大吧,这项传统在我们这里,却正在消失之中。烽火连天的时代,描绘四季风物,成为最奢侈的行为,此后多少年,红日青山向日葵,成为一统天下的季节意象,随后又猝不及防地遇到农业社会转型,环境恶化,季节感渐渐被消灭了。文学杂志上的小说,从此都是没有季节感的,或者是单位屋子里的斗争,或者是李老汉和桂花嫂的偷情,它们是粗鄙的“故事会体”,没有润泽度,是不耐烦有,也是没能耐有。在接受了时代的化疗,将有关传统的细胞统统杀死之后,我们的对季节的感受力消失了,以至于谢有顺先生要写下《警惕抛弃故乡式写作》来大声呼吁文学作品中的景色描写。
而我们像《移魂都市》中被绝灭了过去并被禁锢在没有季节的都市中的人,还恍惚地记着大海蓝天、清风明月,并苦苦追思,却屡寻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