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本京都嵯峨野举行的《料理的铁人》的节目中,我遇到了一个尼姑,八十多了,叫濑户内寂听,不觉她很老,也不觉她像尼姑。
她也是评判员之一,这个尼姑可真够忙,写小说、上电视、做法事,还在周刊上有个专栏。最近,读到她一篇关于“幸福人生”的论调,虽然也属老生常谈,但对了解日本人,有多一点认识,试译如下。
没有钱吗?什么时代,都有这个问题。
和我聊天的人,话题多数是和钱有关,什么被减薪啦,借钱还不了,被人追杀啦,只有死,用保险费来还啦,等等。
走到这个地步,都是由想住更大的房子、要吃更贵的东西开始。这是人类的欲望,谁都有的,我们出家人说这是“烦恼”。对策只有“小欲知足”。欲望小了,烦恼就小了,就此而已,很简单,别愈想愈复杂。
我们只要想想日本战败后,有多可怜!
当然经济转好了,崇拜了物质主义。当今的男女都要买名牌货,名牌要花钱,所以感到有钱才是幸福的。
我们没想过从前贫苦的生活,那时候的女人为了养家而出卖肉体,当今的为了买名牌而和人睡觉,就连学生也有“援助交际”这件事发生,轻易和老头搞上了。
就算你有了钱,有了名牌,又如何?最近我的朋友一死,家里的人即刻闹抢家产的丑闻,做人做到那样,值得吗?
刚写了一本小说,主人翁是一个借高利贷的,他住皇宫式的屋子,花天酒地,后来投资失败,朋友家人都离他而去,想自杀。死前去了一个公园,看到笼里的猴子,反正快死,就把剩下的钱买花生给猴子,猴子吃完屁股朝着他走掉,他才发现人类根本和猴子差不多,都是忘恩负义,就不自杀了。所以钱没那么好用!
老尼濑户内寂听继续说:
有时想想,有钱可以买名牌,但买不到学问。就算你父母有关系,推你进一家名校,你的事业就会一帆风顺,大公司都来请你。不过,最近的大公司也一家家倒掉呀!不倒的经费缩减,裁员多了,下一个可能轮到你。
我们做人要有信心才行。
而给你信心的,是你学到的东西,交到的朋友。这才是幸福。
什么?你已经忘记了幸福是怎么一回事儿了吗?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当你生了病,就知道什么叫幸福。
老了怎么办?人都要老的,所以我们趁年轻一定要学多几门学问才行。像我,八十多岁了,还在每天忙着呀。
我也不是因为当今有了地位才说风凉话,我也知道对于有些人来说,老了能够做些什么呢?其实老了也有许多事可以做呀,举一个例子,像去帮助更老的人,不就行吗?
老了整天在家里等死,那才是老,老了出来参加社会活动,就不觉老。
像跳跳社交舞呀,像找人下下围棋呀,公园里有很多和你一样老的人,他们都乐意和你做朋友。
我认识的一些老太婆,出来做晨运,愈做愈年轻,还有些老头对她们有兴趣呢。
老婆死了的男人,最好是交个女朋友,家里反对是他们的事。只要你不跟那个女人结婚,我想家里也不会那么多声音。
女人也一样,虽然没有性生活,拉拉手也过瘾呀。
工作,爱情,或者说做个伴吧,也比待着什么事都不做好。
做事也不一定为别人,为了认明自己是存在的,也应该不停地做,做到仆街(“仆街”为粤语方言,此处意思是“倒下”)为止。
濑户内寂听的一生充满传奇,拍戏最为合适,果然电视台在二〇〇五年请了宫泽理惠来演她,拍了《女人一代记》系列。
本名濑户内晴美,日本人出家能保留自姓,我的好友加藤当了和尚,也没改姓。寂听出生于德岛市的一个卖佛具的家庭,这大概是与佛有缘的开始,不过当她看破尘世时是想成为天主教的修女,只是人家不要她罢了。
因为寂听曾经恶名昭彰,本来在东京女子大学就读,是个好学生,却舍去结婚生女,又离婚去写小说,再大搞男女关系。
处女作《女大学生·曲爱玲》获得新潮同人志奖,可以一步青云的,但她又去写了一本叫《花芯》的,描述一个女子到了东京后认识的各个男人,在当时看来是相当大胆的,被所谓的文学批评者骂她为子宫作家。
其实性爱描写男作家们早就淋漓尽致,像谷崎润一郎写的性还有点变态,也是文学巨匠,女人为什么不可以写呢?
终于,寂听在一九九二年又写了《问花》,得到谷崎润一郎奖,被社会肯定了她的地位。一九九五年又以《白道》这部书得艺术选奖文部大臣奖。
《源氏物语》是日本的历史爱情文艺巨著,以古文书写,甚难懂。日本文学有一个传统,那就是近代作家能够以他们的看法,用白话文来重写旧小说,谷崎润一郎也试过,寂听也重译。工作艰难,全二十本,出版后她又得了NHK的放送文化奖。
寂听又写了《夏日的终结》《场所》和《释迦》等书,当今在佛教的地位为大僧正,这等于是基督教的大主教了。她曾大力帮助因吸大麻而被捕的演员,又时常与提倡死刑废除者为伍,思想开放。
在德岛的母校迎一百周年时,她出钱出力,支持“令君梦想成真一百万日元奖学金”制度,并做了一场演讲。有人问说她传记描述的是否是本人经验,寂听笑着回答:“书中阐述的仅为一小部分而已,其实和更多的男人发生过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