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草长莺飞。
还差两刻才到卯时,这会儿星子已然散去,天色却不见大亮,只隐约透着些许微光。眼瞧着朝日未升,正是慢慢亮堂起来的时候。鼓楼正预备着敲鼓报晓,坊市间的人声交谈渐次鼎沸,只待宵禁一过,各自涌入朱雀大街。
落在长安城东的昭明侯府,也逐渐热闹起来了。
天色虽早,各房婢女婆子却前簇后拥着几位小娘子,候在了侯府主院松鹤堂外。
姐妹间相互打过招呼,一众随侍陆续站定,都不再开口,安安静静地等着侯夫人收拾妥当,传唤她们进屋问安。
昭明侯府以军功起家,追随本朝高祖一路东征西讨才得了如今的富贵。故而,薛家的规矩不同于那些百年世家,倒同长安城里许多新晋勋贵一般,以简便利落为上。
当家娘子更不是个爱磨蹭的性子,不多时,便有人请几位小娘子往正堂里去。
“祖母万福。”
昭明侯夫人杜氏端坐在堂上,头发花白,看得出上了年纪。精神头却极好,一双凤目不怒自威,只一眼,便可想见年轻时的精明干练。
一大早就瞧见自家水灵灵的孙女们在面前一字排开,她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此刻笑呵呵地招呼道:“好,好孩子,都坐、都坐。”
几位小娘子纷纷应声,杜氏往下一瞧,觉出不对,“元娘怎么没来?”这话虽是冲余下几个孙女,眼睛却看向了自己手边的安嬷嬷。
安嬷嬷是跟在杜氏身边的老人了,平日里最得脸面,就连几房的郎君娘子见了都要客客气气地问声好。她倒不曾因此耍过威风,还是几十年如一日的谦恭。
在场的薛家小娘子里,属二房的薛洛年岁最长。不仅如此,她自恃身份又比旁人高出一截,正要做那头一个开口的。不想,竟被对面的小娘子抢过话去。
“我们也正奇怪着呢。”只听三房的小娘子掩唇一笑,“往日晨昏定省,总是大姐姐拔得头筹。怎地眼下我们都落座了,只偏偏差她?”
她声音清脆,即便贸然开口也不惹人厌烦,反而无端透着一股利落劲。正是因为薛淳这直率性情,连带着三房在昭明侯夫人面前也有几分得宠。
“想是大姑娘今儿身子不爽利,晚些时候就该派人来同娘子告罪了。”安嬷嬷听出三房小娘子意有所指,顺势开口拦下了薛淳。
在松鹤堂,隔三差五便要来上这么一出。在外,几位小娘子各个友爱恭敬;在内,斗嘴却一刻不曾停歇,尤以二房、三房为甚。
依安嬷嬷拙见,大姑娘虽是大房所出,平素却最得娘子爱重,很有说一不二的底气。余下几位小娘子被她的手段治得服服帖帖,又没本事折腾出什么大动静,倒不如收了这些心思算计。除去给人添堵,这点小打小闹是半分作用都不起的。
被安嬷嬷拿话一打岔,薛淳要指摘长姐的话便无处可去,不上不下地噎在喉咙里,恨得瞪了眼薛洛。
二姐姐白长了副聪明样,怎么半点儿城府也没有?连我给大姐姐设绊子都不晓得附和两句。
底下的这些眉眼官司,杜氏自然瞧不见。她听了安嬷嬷的话,觉得在理,正要叫人去看看,守在屋外的女婢便趋步而来,“娘子容禀。”
杜氏示意她起身,果然与安嬷嬷所料分毫不差,“玲珑居来人,道是大姑娘昨夜吹了风,早起时头便重了几分,怕给娘子过了病气,今日就不往松鹤堂来了,明日定来告罪。”
才听了头几个字,杜氏眉头微皱,“可要去太医署请位医师来瞧瞧?”她不大放心,忍不住多问一句。
“小娘子说并不要紧,歇息一日足矣。”
杜氏对自家孩子的性情再了解不过,亦知她要强。这会儿听女婢如此回禀,便知元娘不欲声张此事。于是不再多问,挥挥手叫人下去。
长孙女既不舒服,杜氏也歇了说话的心思,照例问过几句,并不留她们多说什么,很快打发走人。
单是在松鹤堂说话的功夫,东边的朝阳已经隐约可见,薛淳被满眼金光一恍,出了下神。她忽地叫住身前之人,“二姐姐!”
二房的小娘子被她叫住,脚步一顿,向后转了半边身子,“三妹妹有事么?”
薛淳上前一步,亲亲热热地挽住她,“二姐姐这会儿可还得空?”
***
日头渐起,侯府东院的玲珑居内,侍候的婢女已列队捧了盥洗用具来。领头之人眉目清秀,亲自捧了鎏金青铜盆在手,单看衣衫打扮,便知是个有头有脸的大丫鬟。
一众人在屋外停住,白芷同守在门口的小丫鬟对视一眼,悄声问道:“咱们小娘子还未起身么?”
小丫鬟摇摇头,又下意识地要往屋内瞧上一眼,无奈被门上挂起的暖帘遮住视线,半道铩羽。是了,春寒料峭,还远远没有到撤帘的时候。这才悻悻地收回目光,也学着她将嗓音压低,“往日这时,小娘子早也该收拾妥当了。可除了方才那一声,屋内便再没有动静了。”
也不知是外头动静太大,惊着了里头,还是屋内的人早已从梦乡醒来。外头话音刚落,室内便传来娘子的声音,“可是紫苏回来了?”她音量不高,被这厚重的暖帘一挡,传到白芷耳朵里更是闷得很。
不过眼下得了信,心里就有了数。并几个小丫鬟稍稍整理仪容后,鱼贯而入。行动间步履匆匆却不慌乱,裙裾划过地面没有半点声音,可见掌院小娘子理事手腕了得。
薛沁才从床上起身,脑袋正迷糊着,闭眼往月牙凳上坐了。也不看来人,就直直吩咐,“可巧紫苏回来了,你去取些冷水来。”想也是才起,这声音里还带着浓浓的困倦,是她往日绝不会犯的失仪之错。
“小娘子倒是离不得紫苏。”白芷噗嗤一笑,只道:“她才往松鹤堂送口信,哪有这么快便回来的?”
昨日紫苏轮值守夜,方才又被薛沁派去传话,这会儿榻上正乱糟糟的,无人收拾。白芷见状,搁下手头的东西,转身忙活着铺床叠被,嘴里还不忘劝阻,“这一大清早,怕是不好用冷水的。若是过上寒气,待小娘子天癸①时又要吃苦头。”
“偏你爱操心。”薛沁嗔怪,一叠声地催白芷快去。
后者领命,很快叫人呈了上来,亲自拧了帕子,为薛沁净脸。“小娘子脸色瞧着倒好,这会儿用了冷水还发昏么?”
见薛沁摇头,她忍不住叹了口气:“松鹤堂里就属小娘子最得宠,若昨日睡得不安稳,今日实在起不来,同娘子告声罪便也罢了,何苦扯了发寒的谎?”
“单论二娘、三娘几个,我自然是不怕。可若叫二叔母、三叔母得了信儿……”薛沁睁眼,冷笑一声,“那两位可是饿了许久的猫儿,食物既已送到嘴边,待到阿娘晨昏定省时,哪有不咬上一口的道理?”
白芷果然闭了嘴不再说话。
薛家的那点破事外头人不知道,可自家府上的人还能不清楚么!
昭明侯府上共有三房,昭明侯与杜夫人只得了两个孩子。薛沁父亲居长,便袭了世子之位,薛洛父亲次之。除却这两房外,她还有个庶叔,因其生母姨娘早逝,祖母早抱到身边来,只当自己儿子养着,便是三房薛淳的父亲了。
若冷眼旁观,倒也不能怪杜氏偏疼幼子,毕竟薛家子尽是征战沙场,积了累累军功才换来昭明侯府如今的花团锦簇。
因此,家里两个儿郎均走了武将路子,唯独长子,堂堂侯世子竟弃武从文,可谓是薛家独一份的离经叛道。昭明侯倒是随性,任凭儿孙们自己去搏,不曾有什么异议。杜氏年轻时也是随军出征的巾帼,却对长子的文人做派看不上眼。
若只是如此便也罢了。薛沁幼时不清楚其中门道,懂事后才渐渐明白,祖母对大房的厌恶可不止这一层。
婚姻讲究的是“父母之命”,一向孝顺的父亲偏偏只在这件事上违背了祖母心意,执意要娶出身江南大族的母亲。拗不过他认死理的性子,新妇是娶回来了,可两人成婚许久才有了头一个孩子,更叫祖母越发不喜大房。
如若不信,去外院问问洒扫的婆子都知道,在松鹤堂,庶出的三房都要比大房得宠些!
皆因如此,二叔母但凡得了机会,便要找母亲的茬。祖母既看不上大房,自然不会着意为母亲解围,父母偏又对这些身外之物不大上心,若不是还有自己撑着,只怕大房早在这府里无处立足了!
白芷看出小娘子此刻面色不虞,便知定是想到了大房处境,于是好言安慰,“小娘子且宽心,从前那样难,不是都叫咱们熬过来了?往后这日子啊,只有越来越好的道理。小娘子也不必失落,阿郎②与夫人到底是心疼您的。”
“我何来失落?”薛沁不再年幼,亦早过了会眼热祖父母宠爱的年纪,十根指头尚且各有长短,何况人心?
想起这些陈年往事,她虽觉头痛不耐,面上倒看不出什么,只往镜台③前一坐,“白芷,你最是手巧,快来帮我妆点一番。”
“往日不见小娘子爱俏,怎么眼下反是想着妆点了?”这头才收拾妥当,恰赶上紫苏回屋,赶上这句。她顺手揭开香炉,将燃了一夜的香换下,纳闷地问。
薛沁抿了点温水,将口中青盐吐净,望着铜镜中不见病色的秀美面庞,轻轻一笑,“有客登门,焉能不梳妆打扮?”
作者有话要说:①天癸:月事
②阿郎:下人称呼男主人
③镜台:装有镜子的梳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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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球小狗X玉面狐狸】
【夫妻俩800个心眼,驸马801个,公主-1个】
【一个足智多谋的驸马如何绞尽脑汁最终决定通过□□(?)使公主回心转意的故事】
新婚三月,谢知昼对自家驸马就从“满意极了”变为“怀疑极了”。
睡觉的时候不抱着她,生气的时候不哄着她,甚至还在外头置办了一个宅子瞒着她!
听着外宅隔三差五传出来的靡靡之音,听说那人的眉眼还同自己有几分相似,谢知昼咬牙切齿,正欲上门理论:
好嘛,她一朝重生了!
驸马不是爱听戏么?她便日日泡在戏班,东家的武官英武不凡,西边的台柱风流俊俏。最重要的是,个个都比他会奉承人!
这回,她学聪明了,才不要在折在那只狐狸手上。
自打公主迷上听戏后,时音便发现自己在府中的地位直线下降。
睡觉上不得床,平日见不到娘子,甚至连身边的侍卫都用谴责的目光看自己?
正想着故技重施,用些伎俩钓一钓娇憨天真的公主,时音故作镇定,身披薄纱去寻谢知昼:
妙极,他连房都进不去了!
公主不是爱听戏么?他便日日尾随,左手的郎君温柔小意,右边的美男嘴甜讨喜。最致命的是,个个都比他讨公主欢心!
糟糕,他脑子不够用了,这会儿出卖色相还来得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