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
康纳·兰瑟站在庄园庭前的一根雕花门柱下,慵闲地打了个呵欠。
作为风信子庄园最年轻的侍卫,他是本次音乐会的安保组成员之一,负责庭前正门的安全保障与人员筛查。
这是份不错的差事——不必像庄园内引路的男佣女仆们那样东奔西走,为接应一位大人物而忙得焦头烂额。他甚至几乎不用和人打交道,只需要在来客踏入铁门前,要求他们出示请柬即可。
若要说康纳相比那些看门保安有什么与众不同,那大概是他拥有一副能吸引淑女们多看两眼的好皮囊。
麦芒般硬挺的金黄色短发下,是一双大而漂亮的碧蓝色眼瞳;八英寸高的毛毡圆筒军帽潇洒威风,紧绷的双排扣外套更是勾勒出他结实又精干的身材线条;伯爵赠与他的那把线膛枪被他随意搁在肩上,枪管里还插着一支粉红色的风信子。
老管家塞巴斯是这样评价康纳的:“他就像一个同时和六位已婚女贵族保持地下恋情的风流少尉。我毫不怀疑,他甚至会在订制制服时特地向裁缝少报一两寸胸围,只为了使自己的肌肉看上去更加健硕!”
不能否认,老管家对于年轻人的评价多少有失偏颇,但也足以说明康纳这张脸的征服力。
再譬方说现在,有一位外来的淑女就被他的魅力深深吸引住了。
“请问,能让我看一眼您的邀请函吗,美丽的女士?”康纳第三遍问道。
头戴系带软帽的贵族女性怔怔地望着康纳的蓝眼睛,从刚才开始,就只能给出一串磕磕巴巴的回应:“抱歉,我……你可以……”
“请问您是忘记带了,还是弄丢了?”
“不,我没……!你,那什么……”
幸好,一旁的随行女佣及时站了出来,这才让我们的结巴姑娘没太难堪。
“抱歉,侍卫先生。这位是内瑞雅布公爵的长女——海伦奈·冯·内瑞雅布。海伦奈小姐在遥远的尼雅忒布王国长大,前些日子刚回国,亚斯图语还不太流利,请您见谅。”
说着,女佣从她主子的手包里掏出一张黑色卡片,递到康纳面前。
被称作海伦奈的女贵族抿着嘴连连点头,帽檐上的山茶花也跟着一抖一抖。
“原来如此,是语言不通吗?”康纳接过请柬,粗略地瞄了眼家徽,又递还回女佣手里,“嗯……没什么问题,请进吧,尊敬的海伦奈·冯·内瑞雅布女士。”
紧接着,沉重的铁门被缓缓推开。康纳退后一步,为两位姑娘的裙摆腾出位置。
然而,海伦奈却拎着她的裙边,半天也不迈一步,嘴里仍然在嘀嘀咕咕:“啊…那个,请问……”
“还有什么事吗,海伦奈女士?”尽管心里有些不耐烦,但出于礼貌,康纳还是假意关切道。
海伦奈飞快地摇摇头。系带软帽宽大的帽檐下,两边脸蛋却涨得通红。
康纳差不多也能料到这姑娘想说什么了。
自从在风信子庄园担任把门侍卫,他基本每周都要面对一两次类似的场景——在庭院里走得好好的忽然被女佣堵路,听她们支支吾吾半天,最后无非就是想约他出来喝杯红茶。
不过,被贵族小姐像这样拦下,对于康纳来说还是头一回。他不禁感到有些新鲜,于是抱着线膛枪饶有兴味地等待海伦奈的下文。
“海伦奈女士,我不着急,您慢点讲。”他说。
海伦奈似乎被这句不走心的安慰给激励到了,她终于鼓起勇气,做了个漫长的深呼吸,然后——
“请·问!你·可·以·给·我·个·联·系·方——”
“啊嗷——!!!”
很遗憾。淑女纯情的告白被一阵撕心裂肺的悲鸣声盖了过去。
康纳半眯着的笑眼瞬间瞪圆了。
“发生什么事了!”
我们敬业的好小伙当机立断地将女贵族晾在一旁,二话不说拎起配枪,警惕地转头望向悲鸣发源地。
*****
“抬…抬抬脚!要…要要死了要死了,真的要死了!”
助手先生的左脚被侦探的高跟鞋狠狠地按在了石砖地上,仿佛受磔刑的弥赛亚一般。——这么说可能有些夸张,但从伊恩的反应来看,疼痛程度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挣扎着想把脚抽出来,然而那钢钉般的鞋跟却深陷进皮革鞋面里,强行挪动只能徒增痛楚。
眼看着那个不可一世的家伙露出如此扭曲的表情,阿南的心里别提有多舒爽了,握在对方左腕上的右手也悄悄施了点力,逐渐由『握』转变为『拧』。
“那你向我发誓,以后不准再跟我顶一句嘴,也不准说任何会让我感到不愉快的话。——如果想讲,就给我憋回肚子里去。”
她踮起左脚,凑到伊恩的耳根旁边沉声道——正如先前伊恩对她做的那样。
“我发誓,我发誓!”可怜的助手先生彻底没了刚才的威风,一边点头附和,一边痛得直抽冷气。
“称呼呢?给我说全了!”
鞋跟又陷进去一小截。
“呃……!我发誓,以后再也不向您顶嘴了,也不会惹您不高兴,我尊敬的涅…涅克丝老师……”
或许是担心被旁人听到暴露身份,又或许是羞耻心作祟,当伊恩说到『涅克丝』三个字时,他的声音明显小了下去。
【玩家,卡利俄佩虽为教程关卡,但姑且还是有时间限制的。请谨慎安排行程,避免在无关事件上浪费太多时间。】另一边,博士在脑袋里敲起警钟。
阿南扫了眼助手那疼到刷白的脸色,以及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红润眼圈,终于心满意足地撒开脚。
「嘛……虽然被叫了其他人的名字很不爽,但暂且还是先放他一马吧。」
*****
“什么啊,原来只是在练习跳舞的时候被踩到了脚……现在的年轻家仆真是越来越矫情了。”
康纳·兰瑟远远地看了半天热闹,最终失望地放下手里的线膛枪,继续与他的一见钟情对象寒暄。
“说起来,海伦奈女士,您刚刚说什……咦?人呢?”
侍卫先生转过头来,才发现那个戴着系带软帽的羞涩淑女跟她的小侍女早就不见了踪影。
“奇怪,我是不是哪里做错了?”康纳挠挠头。
少顷,刚才在马车旁练习华尔兹的那对蹩脚舞伴也跌跌撞撞地抵达了门前。
康纳刚准备开口问候,话到嘴边却卡了壳。
至于为什么会卡壳,那是因为他在思考,眼前的这对组合,究竟哪位是『主』,哪位是『仆』。
首先,亚斯图王国虽然首都治安算不上太平,但海信斯伯爵的领土地处偏远僻静的艾瑟尔湖畔,轻装简行反而比大张旗鼓更加安全。一般而言,贵族们前往这种乡里庄园参加宴会时,最多也只会携带一名随行仆从。
康纳作为今日的把门侍卫,已经目睹了十来对主仆来访。而他们无一例外,都是以仆人搀扶着主子的姿势踏进庄园大门。
——唯有这对,是个例外。
“请出示您的邀请函,女……呃……冒昧地问一下,您搀着的这位先生,是您的侍从对吗?”
康纳其实想问“您搀着的这位该不会是你家先生吧”,但又害怕会冒犯到对方。——毕竟,无论怎么看,这位长头发的男人身上都穿着亚斯图最烂大街的标配执事制服。
“是的。这位是内瑞雅布公爵家的小女儿,伊丽莎白·冯·内瑞雅布。我是她的……随行侍从。”侍从先生提起嘴角,十分勉强地扯出一个微笑。不过,这个笑容显然没能掩盖住他额顶冒出的涔涔冷汗。
「不会吧,不就是练舞的时候被踩到脚了吗,真的有那么痛?」康纳心想。
他一边接过那个被称作伊丽莎白的姑娘递来的黑色请柬,一边给了旁边的瘸腿侍从一个狐疑的眼神。
“又是内瑞雅布家的……嗯,请进吧。”
检查完对方的请柬后,康纳将那黑卡片还了回去,替他们打开铁门。
“对了,您的这位随身侍从先生他……看起来好像腿脚不太方便的样子,需要提供帮助吗?”
“啊啊,没事,他只是在下马车的时候不小心扭到了脚,不劳烦您费心了。”
伊丽莎白行色仓皇地冲康纳摆摆手,拉着她的随行侍从,提起裙摆就往铁门里飞奔。后者则不胜脚力,一路发出求饶的哀嚎。
康纳目送着这对奇怪的主仆逐渐消失在庭廊尽头,疑惑地挠了挠脑袋。
“奇怪,这内瑞雅布家的姐妹俩,怎么长得一点也不像啊……”
*****
“喂,你还好不?”
感受到身后的人步伐愈来愈沉重,阿南终于放慢脚步,转头看看被自己拖了一路的助手。
伊恩的脚肿得像块紫米馒头(她虽然很想张嘴这样调侃他,但想了想亚斯图王国可能并不存在馒头这种食物,于是只得作罢),长发被方才的那番闹剧折腾得有些凌乱。一个成年男人红着眼圈拖着左脚,一瘸一拐地努力跟在后面,看着确实有些可怜。
直到他那恶毒的声音再次上线:“嘶……疯女人……我的跖骨绝对被你踩断了!”
「好吧,刚刚觉得他可怜的我就像个傻*。」
“脚伤还没好,刚立下的誓言倒是转头就忘。”阿南叹了口气。
不过,她倒也没指望自己随脚一踩能够改变他恶劣的性格就是了。稍微给他一个下马威,足矣。
“对了,伊恩,现在是几点?”阿南又问。
伊恩从马甲的右侧口袋里拎出一块怀表,娴熟地翻开表盖低头看了一眼。
“十一点二十五分。从这里步行到正厅大约需要十五分钟,我们应该刚好能赶得上午餐开宴时间。——如果再磨蹭,您今天中午的伙食可能就只剩些残羹冷饭了。”
“哎呀~真不知道,现在拖后腿的人变成谁了呢?”
作者有话要说:【圆筒军帽】指的是shako,胡桃夹子头上戴的那种高高的士兵帽,同样没找到文雅又贴切的译法,所以姑且先用【圆筒军帽】来指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