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与叶琛回头看,是陆离。
他今日穿了件玄青的袍子,长身玉立,手中拿着一个做工考究的紫砂罐。
叶琛与陆离打了个招呼,先行离开了。姜云背对着陆离,看叶琛远去的背影,有些羡慕。
唉,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姜校尉,你昨日走得急,有东西忘拿了。”
“一个罐子,陆先生也太客气了。”姜云转过身,没有看他,笑的有些不自在。
陆离瞧着她这副模样,有些讶异,不禁带了笑:“姜校尉今日似乎……”
“今日挺好的呀!”
姜云听他如是说,匆匆打断,装作一副大喇喇的样子抬头看他,四目相对时昨日那些荒唐的画面却在脑海中飞快闪过,忍不住红了脸。
不等陆离搭话,又一把从他手中夺过紫砂罐,道了句:“我还有事,先走了!”
陆离站在原地,望着她一阵风似的背影,有些发懵。
姜云一路快步往回走,眼见得远了陆离也没跟上来,长舒了口气,回想起刚刚的窘迫,又不禁有些懊恼:“真是出息了!”
姜云踢着泥地上的石子,有些闷闷的继续往前走,没几步,便听到了军营里紧急集合的号角声。
这军中的号角声以长短示意,分一长一短、三长一短和五长一短。
一长一短是平日里兵士集训;三长一短是主帅召集将领议事,只要是有军衔在身的,都必须参加;而五长一短从未响过,据说是边疆战事突起的讯号。
此时这号声三长一短,想必是姜白起有什么指令要下达了。
姜云赶到议事厅时,人已经到的差不多了。
像她这样的宣节校尉是最末等的小官,自在下首找位置坐了。
姜云旁边坐的是虎贲营管新兵的张鲁,跟她同级别,见着她来冷哼了声,将头扭到了一边。
姜云摸了摸鼻子,也不跟他一般见识。
像张鲁这样的莽汉,人情世故是不通的,况且人家的宣节校尉,也确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如姜云这般捡了现成便宜的,他自是看不上的。
除了他们这些大大小小的军官,军中的谋士也尽数到了。陆离坐在右边上首的位置,姜云瞧了他眼,又飞快的低下了头。
正想着心事,忽听主座的姜白起道:“今日召集诸位过来,是边疆来报,说北境起了匪患。”
“北境这些年一直相安无事,也从未听说有山匪作乱。将军,此事可有蹊跷?”姜白起座边的林臻闻言,开口道。
“这正是难言之处。”姜白起沉吟片刻,目光环伺众人:“此次匪乱之地靠近北燕,如若处理不妥,便极易挑起两国争端。一旦战起,百姓又无宁日了。”
姜白起言罢,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
“北燕这些年虽无动作,但狼子野心不死!属下愿代将军前往,平定此次匪乱。”林臻冷哼了声,俯身拱手,示意请兵。
姜白起微微摇了摇头:“你是虎贲营主将,如若你去,大军压境,反生不妥。”
他沉思了片刻,目光转向了叶琛:“便由叶将军带领细柳与虎贲的新兵营前去探查吧。不至对北燕产生威吓,也能让新兵们历练一番。”姜白起话语间,似是极为放心。
叶琛闻言,也未犹疑,伏身便接了军令:“属下一定不负将军重托,妥善平定此次匪患!”
姜云偏头看叶琛,还是一脸的不卑不亢,心中有些钦佩,又听姜白起道:“此次事态棘手,陆离,你也随他们一道去吧。”
姜云微微一愣,只见陆离轻轻点了点头,姜白起又转向了叶琛:“叶将军,遇事可多与陆军师商量,切记,剿匪事小,止戈为大。”
叶琛闻言点了点头,神色坚毅。
林臻见姜白起已经安排妥帖,也不再谏言,默默坐回了座位,垂了眸子,看不大清楚表情。
姜白起又对明日行军事宜具体安排了下,细细叮嘱过几句,议事便结束了。
姜云出了大厅,只觉脑袋突突的疼。
这是又要与陆离一道北上了吗?
她有些心烦意乱,走了两步,去寻宋宁商议出行事宜。可在新兵营里转了一圈也不见宋宁踪影,问了两个巡逻的兵士,说是往校场方向去了。
姜云顺着一路找过去,还未走到校场,便在半路遇到宋宁与一个女将站在一处。
两人隔着三两米的距离,宋宁背对着她,双手抱剑,美玉般的面庞十分冷凝,那女子好像在絮絮叨叨的说些什么。
姜云细看那女子,吃了一惊,怎么是她?
那女将,姜云是听父亲提起过的,唤作颜无双。
细柳营的一个归德郎将,年纪极轻,从五品下,据说行军作战很有天分,姜云曾在集训中远远见过一面,容貌非常出色。
此时站定细瞧,但见她轮廓鲜明,一对眉毛利落干净,英气勃发中透着一股难言的娇媚。
颜无双手里拿着个青蓝缎色的香囊,走近了两步,转到宋宁身前。
那香囊上绣着些清雅的白花,做工虽不十分精致,但也算脱俗了,而且一眼瞅着,便知是男子物事。
姜云心中生了兴致,侧身在帐篷后细瞧了起来,只听颜无双朗声道:“你若是不喜欢这个颜色,我便做别的送你。”
宋宁转了头未接,颜无双倒是一点也不丧气,收了香囊,一双凤眼细瞧着他,转的灵动又狡黠:“绯红、绛紫、靛青、灰白……那么多颜色,你若不说,我便都一一试来,你总会有中意的。”
宋宁被她说的微微一怔,愣了几秒,也不想与她多做辩驳,脸孔更冷,转身便要走。
那颜无双紧紧跟上去,灿若桃花继续道:“若是你不喜欢香囊,别的物件儿我也愿意去学的!”
宋宁越走越快,颜无双自顾自点点头,脚上却没停歇:“你若实在不肯说,我便去问问姜校尉,她定是知道你的!”
宋宁闻言突然停住,转过头,看着她神采飞扬的笑脸,有些气结:“你……”
姜云看着宋宁那副万年冷巴巴的表情竟有了些波澜,不禁乐了。
又见颜无双将脸凑近了些,饶有趣味的盯着宋宁:“我?我怎么了?是不是你突然发现了我的好,肯收下了?”
宋宁被她突然靠近,没有防备,俊脸一红、微退了两步。
“这般大胆的姑娘,确实少见。”姜云看着颜无双那副语笑嫣然、不依不饶的模样,心中暗笑。
鲜少有人能在宋宁的冷脸下还能如此泰然自若的谈闹,回想以前菱芝、芸角的试探退缩,姜云再看颜无双,多了几分钦佩。嗯,挺好!
她不再去细瞧,刚转身要离开,一回脚,却踩到了根枯枝!极轻的咔嚓之声,还是被宋宁收入了耳底:“谁?”
姜云认命的闭了眼,微微叹了口气,慢慢从帐篷后走出,换了副无辜的笑脸:“阿宁,原来你在这儿啊!让长姐好找,明日我们要北上剿匪,还得回去收拾下呢。”语气里,带着几分嗔怪。
姜云说罢,又转向颜无双,恍然大悟般:“原来颜郎将也在这儿呢?真是失敬失敬!”
宋宁与颜无双瞧着她,都有些惊疑。
宋宁脸更红了,退到姜云身边,像个被抓包的孩子,手足无措,闷闷的叫了句:“长姐。”
姜云极力忍住笑,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还是佯装镇定的望着颜无双。
颜无双瞧到此处,也明白了几分。白皙的面庞微微一红,但又很快如常,冲姜云笑了笑,转身离开了。
走到她跟前时,却也轻轻道了句:“长姐。”
姜云被她叫得一怔,半晌,终忍不住笑出了声。
……
回去路上,姜云哄了一路,宋宁还是黑着脸,直到傍晚时分回到府衙,姜云着人做了几道宋宁爱吃的小菜端到房中,他才肯开门。
“好阿宁,你别生气了。长姐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姜云给宋宁夹了一筷鸡丝焖笋,放到他碗中,笑的讪讪。
宋宁冷着脸没说话,顿了顿,兀自扒了口饭:“不是因为这个。”
“那是因为什么呢?”姜云也没在意,循循善诱:“我瞧着那颜姑娘倒是极好,人长得又美,对你也上心,哪怕你如今没有军功傍身,我看她也毫不介意的。”
姜云想着今日颜无双那穷追不舍的一幕,不禁暗暗咂舌,心中又补了一句:“尤其是性子相合,能治得了你的冷脸。”
宋宁听着她说那颜无双千好万好,心中又急又气,拧了眉一字一句,声音更无温度:“我不喜欢她!”
姜云瞧着他神色有些不愉,忙改口:“好了,好了,长姐不逼你,反正你也还小,不急的。”
说罢,帮他盛了碗汤放在手边。
姜云又给自己盛了碗,轻啜了口甜汤,想了会儿,又冲他温言笑道:“等日后阿宁想通了,不管看上谁,长姐都去帮你提亲。管他什么颜家姑娘、赵家姑娘,若是喜欢,一并都娶了也行!”
姜云说话间,眼神极是宠溺。
不料宋宁听了这话,却突然猛地站起身来!一双清俊的眼死瞧着她,双眸通红,闪着些失落与痛惜。
姜云刚想说话,宋宁却一把将筷子摔在桌上,转身出去了!
姜云被他掷的一懵,她怔怔望着那个宽肩窄腰的背影,冲左右呐呐道:“他刚刚——是在冲我发脾气吗?”
旁边侍菜的仆从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答话。
姜云愣了几秒,回过神来,猛一掌拍向了食几:“真是反了天了!”
这还是那个温顺乖巧的阿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