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闻言,心下一凛,她着人继续分发艾叶,又安排好余下军士戍守粮草,转身便去寻叶琛了。
等她匆匆忙忙赶到,叶琛、张鲁正在一处,先前张鲁派出的兵士也已尽数回了。
据兵士称,这似乎是一伙不知身份的流寇,他们并不十分恋战,也没抢什么兵械粮草,在扰乱前军之后,便四下跑散了。
“此番侵扰,不知是何用意呀?”姜云心中有些疑惑。
“此处距离边境不远,是否北燕人鱼目混珠,着实难说。”叶琛沉了眸子,微微开口。
“那倘若真是北燕细作,我们该如何应对?”姜云顺着他的思路往下,接道。
“出征前将军曾再三言明,不可挑起两国纷争。”叶琛想了想,颔首继续道:“这段时间,各处都要做好严密防卫,若是敌军再来攻,务必抓活的,先拷问一番,探探情况再说。”
“是!下次若再敢来,一定不让他们跑脱!”张鲁闻言,粗声粗气的接了令,又听叶琛转向姜云继续道:“姜校尉,目前粮草还剩多少?”
“还余一千担左右。”姜云不假思索的开口:“恐怕支撑不过三个月。”
叶琛点头,若有所思:“三军在外,粮草是重中之重,姜校尉务必留心。”又转头向左右道:“吩咐兵士们,加快行进速度。”
姜云和张鲁各领了任务去了。
这几日,倒不见有流寇再来试探,但军中各方戍守也未松懈,尤其是姜云负责的粮草营,三班倒的轮流值岗,昼夜不歇。
约莫是过了六七日,一个深夜,先前的那伙流寇又来了!
这帮人目的十分明确,来攻袭,从来只是扰乱阵脚,打完便如鸟兽般四散了,滑不留手的很!兵士们不熟地形,一时倒也不好深入腹地去追了。
这般扰了三两次,张鲁一直没有拿到人,面上开始有些挂不住,便在军中斥骂起了迎敌的兵士。
这些话,是宋宁告诉姜云的,只是他说起时,有些支支吾吾的。
姜云心下有疑,便抽了个空档,准备自己去瞧一瞧。
哪知不看还好,一看肺管子都快要气炸!
前锋营里,那些密密麻麻跪着受罚的士兵,有哪一个不是先前跟着从她青云寨里出来的?
这伙人,当时都被纳入了虎贲的新兵营,此时瞧来,个个形容憔悴,他们身后,正站着一排执鞭的士兵。
“好小子!”姜云看着主座上的张鲁,眼神冷冷,有些咬牙切齿。
张鲁瞥到她来,丝毫不在意,嘴里骂的更凶:“你们这帮扶不上墙的软蛋!连几个贼人也抓不到!留着有什么用,给我狠狠的打!”
执鞭的士兵闻言,行刑毫不手软,直抽的跪在地上的兵士皮开肉绽!
有些挨不住疼的已自叫出了声,还有些咬牙忍着的,额上却也滚出了豆大的汗珠。
姜云瞧了几眼,有些看不下去。
她在青云寨时,对属下一贯严慈相济,却鲜少用重罚,跟着她一起来京城的这些人,虽说不上心腹,但对她,从来都是忠心耿耿的。
姜云眼见那些人被抽的鲜血直流,在座椅上辗转挪动了几下,忍不住快声道:“住手!”又转向张鲁:“张校尉,如今贼子还未捉到,便对军中兵士用罚,怕是不妥吧?”
“哼,不就是因为他们这些蠢货不济事?才没能捉到人!”
张鲁冷哼一声,又吩咐下属:“愣着干什么?继续给我打!”
“那伙流寇显然只是想乱我军心!此处地形复杂,无法孤军深入,一时捉不到人,也是有的!”姜云看着又执起鞭刑的士兵,忍不住微微站起了身。
其实她心中很明白。
为什么受刑的全是她青云寨的旧部?不过是张鲁在借机针对罢了。
“若是对这些心存侥幸的士兵不加以严惩,那以后谁人还肯拼命?”张鲁也站起身来,粗声大气道:“怎么,姜校尉是要教我如何治军吗?”
“你!”姜云气的有些说不出话,又听他道:“大家各司其职,姜校尉还是管好你自己的粮草营吧!少操这份闲心!”
“好!好得很!”姜云气极反笑:“不就是几个贼子吗?你且等着瞧!”
姜云说罢拂袖而去,走到门口时,正和刚刚进来的陆离打了个照面,也没停留,径直就去了。
陆离见她面有怒色,不禁微微一怔……
姜云回到自己的营地,吩咐宋宁一切如常,待到天黑时,她自换了身夜行衣,悄悄去了先锋营!
约莫子时过了,终于让她发现些动静。
今日来袭营的人马并不很多,而且都显得莽莽撞撞,不到片刻,便被巡逻的士兵发现了端倪。
可姜云看了会儿,心下又开始奇怪了。
与军兵交手的这伙流寇,身手并不平庸。按说如此伶俐之人,不应该这么快就露了马脚啊?
眼看两伙人揪斗了一番,那伙流寇又要全身而退,姜云也无暇细思,从高树上一跃而下,一掌击向了离她最近的山匪。
那人反应倒是迅捷,侧头微微闪过,扬手便甩出一刀!姜云旋身一跃,跳到他前头堵住了去路,两人交上了手。
那山匪和姜云对过几合,微微有些吃惊,显然不愿意多做纠缠。
但姜云哪里肯放?躲他刀锋时向后一跌,卖了个破绽。那山匪见状,果然一跃就要离开,刚起到半空时,却被姜云拉住了脚腕狠狠一扯,跌在了泥地上!
其他山匪见状,更不纠缠,纷纷跑开了。姜云也不去追,让士兵们缚好那流寇,心下暗喜,转身便带着他去寻张鲁了。
可刚走没几步,却有兵士匆匆来报,说叶将军找她有急事,请速去议事营地!
姜云拉扯着那贼人到议事厅的时候,微微一愣,叶琛、张鲁都在,连宋宁也站在一边。
叶琛面色凝重,见着她来了,表情更是严峻;倒是张鲁,鲜少的没有冷脸,只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窃窃嘲笑。
姜云心中奇怪,朝宋宁看了一眼,只听他慢吞吞道:“长姐,有敌军去抢夺粮草了。”
“什么?!”
姜云心中一凛,飞快的朝被她抓住的流寇看了一眼。是了,难怪今日骚扰前军的兵士如此之少,还故意打草惊蛇般,原来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偏又是如此不巧,她这个将领甫一离营,负责的老巢就被人家端了!
“现在情况怎么样?”姜云面色十分难看。
“还能怎样,要不是陆先生早做了打算,你担得起——”
张鲁接过话头,应的十分趾高气扬,可话未说完,却被姜云身边的流寇吃了惊!
姜云见张鲁神色有异,转头慌忙去查那人,却只见那流寇已趁她不注意,服毒自尽了!
他嘴角流出一股黑血,姜云摸他脖颈时,已无甚脉息,眼见是活不得了。
姜云忿忿的收了手,正恼恨,忽听叶琛沉声道:“姜校尉,今日之事,你可知错?”
姜云抬起头,见叶琛面上十分严厉,心里也知是自己错了,不禁有些艰难的开口:“我不该,擅离职守。”
“你是不该擅离职守,但你更错的,是你自负冒进,擅自出兵!全不以军中大局为念。”
叶琛待她一贯温和,但这两句话却讲的极重。
姜云被他说的面上一红,有些挂不住,下意识回嘴道:“我是擅自出兵了,可那是因为张校尉肆意打骂手下兵士,我想快些结束这乱局!”
张鲁一听,还没来得及搭话,便听叶琛快声出口,话里隐隐带着些怒气:“快些结束?敢问姜校尉是有万夫不当之勇吗?今日你擅自出兵,幸而敌军人少得了便宜,若是敌军人多些,你待如何?”
姜云被他说的有些答不上话,又听他继续道:“你一人的安危原也不是最紧要的。但作为一方主帅,你抛开手下兵士不管,致使敌军来袭,群龙无首!今日若不是陆先生早有筹谋,三军粮草已断!难道这一千兵士都要因为你,不明不白的饿死在这儿吗?”
叶琛这番话,说的大义凛然,丝毫未留情面!姜云面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也终未搭话。
一时间,厅里四下俱寂。
过了半晌,又听叶琛道:“姜校尉,若是我夜梁军中将领,人人都有如你一般,那还谈什么保境安民?旧日习气,也当改一改了!”
最后这两句话,叶琛一字一句,说得极慢。
姜云微微一怔。抬头看时,只见他面色沉毅,犹如一个最是方正不过的严师,眼中虽是失望,却亦带着些隐隐的期许。
姜云心中一阵愧疚,正不知说些什么好,忽听张鲁道:“军中将领渎职,可是大罪!叶将军准备如何处置?”
叶琛沉思了片刻,终道:“按照律例,擅离职守造成过失者,鞭三十,若是身负军职者,当双倍处之。姜校尉,你可服气?”
叶琛话音未落,宋宁便有些沉不住气了,无奈被姜云一个眼神止住,只听她轻轻接话道:“属下有罪,甘愿领受刑罚!”
叶琛点点头,正吩咐了左右准备带下去,却忽被人出声打断:“且慢!”
姜云回头看,是陆离。
他穿着一袭月牙色长袍,正撩了帐帘往里走,环顾众人,笑的眉目温雅:“处理粮草事宜,来晚了些。”
“陆先生,你这是何意?”张鲁见他出声阻止,带了些不快。
陆离轻轻一笑,也未与他辩驳,转向叶琛道:“叶将军,三军出征在外,若是贸然处罚带兵将领,恐怕会自乱阵脚。”
他顿了顿又道:“这几日对方用意,再明显不过了。如此一来,岂不是正中了敌人下怀?”
……
后面他们又说了些什么,姜云也没听得进去了。
其实她从陆离进门到现在,就一直怔怔的在想一个问题。
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叶琛斥责她的那些话,不知陆离听到了没有?
虽然叶琛说的句句属实,她也信服,但那样的窘迫和无地自容,真的太丢人了!
她不想被他瞧见……
姜云思绪飘飞,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叶琛叫她道:“那便如此吧。姜校尉,你的鞭刑暂且记下,这几日的夜间巡营,就由你来负责,日后若有功绩,再行抵过。”
姜云闻言,微微一愣,张鲁已气的拂袖出了门,她下意识冲叶琛点点头:“多谢主帅。”
又听他继续道:“今日粮草一事,确得好好谢过陆先生,你且送他回营去吧。”